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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度庐之鹤-铁五部曲-第4部《卧虎藏龙》

_25 王度庐 (现代)
  “啊!她老人家来啦!”
  蔡湘妹叠着腿儿坐在炕头,花牛儿李成赶紧爬起来说:
  “二嫂子您好啊!”蔡湘妹点点头,又接着指手画脚地说:
  “不但俞秀莲来啦!孙大哥也来了,听说还有李慕白!”
  刘泰保摇晃着身子说:
  “呵!那我可得去会会!”
  蔡湘妹说:
  “他们是今晚才到的。李慕白不知是住在哪儿,孙大哥是回全兴镖店去啦,俞秀莲是我留下住在咱们那儿啦。”
  刘泰保说:“正好!我这些日又不敢在家住,她给你做伴儿,我也放心!”
  蔡湘妹说:
  “人家不能在这儿长住,人家这次来,第一是为德家少奶奶报仇之事,第二是为来找玉娇龙。原来玉娇龙确实是离开了北京一次,她还带着个丫头,带着只猫,男不男女不女的,改名为龙锦春。她在外边胡闹了有一个月,无恶不作,跟李慕白就争斗了三次。末后她到巨鹿县遇见了俞秀莲,人家本来把她让到家里,跟她很好,可是她蛮不讲理,跟人家也翻了脸。俞秀莲、李慕白、孙正礼三个人一齐战她,竞没把她抓住。她到底是跑了!”
  罗小虎听到此处奋然而起,说了一声:
  “好英雄!”刘泰保看了他一眼,又听媳妇蔡湘妹说:
  “大概她是由那儿就逃回了北京,可是就上了红脸魏三的当。我看她是一时大意,不然怎么大江大海都闯过来啦,一个小河沟子就会把她淹死?”罗小虎便又气又恨。
  蔡湘妹接着说:
  “俞秀莲的主意现在就是,如果玉娇龙是被红脸魏三害啦,或是卖啦……”
  刘泰保说:
  “谁能卖她?也没有人敢买呀!”
  蔡湘妹说:
  “俞秀莲说,那就要去救她,救了她可也不能放她走,得把她送回她的娘家。如果她是真被衙门给捉了去.俞秀莲说那是活该,她在外面太恶了f真比强盗还凶,应该让官人惩罚她!”
  罗小虎听到这话。就紧紧地握着拳。刚想要开口争辩,就听蔡湘妹又说:
  “反正无论如何,由明天起得大家一齐着手,必得探出玉娇龙的下落、生死存亡,必得探出那口宝剑到底是落在何人的手内了,才能算完!”
  刘泰保摆手说:
  “好了!”又向罗小虎说:
  “虎爷你听见了没有? 现在李慕白、俞秀莲都已来到,可以称得上是七龙八虎会京城,不到三五日,玉娇龙的下落必可探出来。那时是救,还是不管,自有十全的办法,反正用不着你这只虎再出头啦!”
  罗小虎摇头说:
  “我不出头!”
  刘泰保说:
  “可是我对你还不能放心!”又向杨健堂说:
  “大哥,你跟你兄弟媳妇去见俞秀莲商量去吧!我还得在这儿看着虎爷!”
  罗小虎哼哼一声冷笑,说:
  “你看着我,济得了什么事?我本就不想走,因为还没到我要走的时候呢,到我一定要走的时候,无论你们谁拦我,也是不行!”接着他又长叹了一口气,便上了炕,又去拿刀使着力去削竹子。
  刘泰保又向李成追问起来,刚才他们是怎样到大萝卜家里去的,罗小虎跟那姓贺的是怎样打的架,以及走在胡同里怎么又被人夺去了银子,然后刘泰保就说:
  “这样看来,那小贼也许真不是小贼,咱们倒得提防着他点儿,来!这件事交给我,只要他敢再来,我就给他个亏吃!” 当下他又手提单刀出去巡查了一遍。
  刘泰保从外面巡查回来,见花牛儿李成跟罗小虎都已躺在炕上睡着了。他就自己由桌上取酒独饮。酒本来没剩多少,但他喝到口中,就觉得舌头一阵发辣,倒勾起愁来了,他心说:不行!玉娇龙永远不犯案,永远下落不明,我就永远不敢在人前露面儿,因为街上都认定是我串通了小狐狸.把玉小姐拐跑了,这个冤我怎样才能洗清?再说,我刘泰保为什么好好的拳不教,好好的饭不吃,半年以来,出生入死,我图的是什么?不就图做件漂亮的事情,出人头地吗?可是跟头连气儿栽,如今且一个跟头栽到底,弄得我也不能出头了,将来媳妇养了孩子,我倒像是个私爸爸了。这不行!我得想个法子,趁着李慕白、俞秀莲俱在此地,我要在他们的面前露露脸,那才能叫人夸我是好汉子!
  他皱着眉,摸着上嘴唇新留出来的小胡子想了半天,就决定了,他心说:我走!再到玉宅去看看。她家做知府的大少爷既然回来了,昨夜又有那件事,如若他妹妹真是被衙门捉去了,他绝不会不知情。对!我去探听探听,抢个先,把这件案子探出来,公诸于众,得使李慕白都为之咋舌,伸大拇指头赞叹,那我才算英雄。
  于是他把腰带系了系,袖口挽了挽,站起身伸伸胳膊振作起精神,就向李成的大腿拧了一下。李成被惊醒了,刚要叫出来,刘泰保就扒在他的耳边悄声说:
  “你别睡!看着点儿罗小虎,我再出去一趟!”李成吸着气点点头。刘泰保就将单刀交在李成的手中,他拿上李成的那口短刀,把流星锤藏在腰间,就走了。
  出了门他先到了德胜门大街,这里有一家小酒馆,掌柜的名叫白眼老六,是刘泰保新结识的朋友。刘泰保来到这里时,见还有几个坐客,他连头也不抬,就进了那个小小的柜房。这柜房里还有几个人,都坐在炕上推牌九,一见了刘泰保,都要站起来打招呼。刘泰保却摆摆手,把白眼老六一拉.扒着耳朵悄声问说:
  “今天晚半天你没听见什么事吗?”
  白眼老六摇摇头,又扒着刘泰保的耳朵说:
  “今天可是……玉宅前车特别多!”
  刘泰保说:
  “那倒不稀奇!那因为他家大少爷回来了,一个外任的府台,回到京里还能没有点儿应酬吗?只是衙门里面……”
  白眼老六悄声说:
  “刚才孟八跟着两人又来这里喝了一会儿,我顺便探了探,他们都说南北两衙门,这几天都没有什么大案!”刘泰保不禁说了声:“怪!”就怔了一会儿,白眼老六也怔着。
  天色已不早了,刘泰保见前边屋子走了几个酒客,炕上推牌九的人却仍推得高兴,他就走到炕前把骨牌一推,大家齐都吓了一跳,都笑说:
  “刘二爷您别跟我们闹着玩,您要抽多少头儿,这炕上的钱您随便拿!”
  刘泰保摇头说:
  “我不抽头儿,我是来特别告诉你们几位,这几天千万少在外头滋事,别在人前逞能,别满处去混说!”
  众人都点头说:
  “您放心!我们都知道。自从刘二爷留上胡子之后,我们没有统领了,在街上连个架我们也不敢打。”
  刘泰保又说:
  “就是我能出头,也帮助不了你们,因为今天来了两位有本事的人!”大家一起惊讶,都问:
  “是谁?哪一个?”刘泰保摆手说:
  “不必多问!你们玩吧,明天再见!”说着转身出了酒铺。
  原来除了这酒铺的灯还亮着,其余别的铺户都已关上了门,门缝里都连一点儿光也没有,天上那钩牛耳尖刀似的月亮已被乌云包住,四下里漆黑。刘泰保贴着墙根去走,就到了玉宅的高坡上,他盘上了一棵大槐树,坐在树上歇了歇,心说:我真无能,我来到这里也不知有多少回了,但没做出一件漂亮事,今天我是胆子得壮一壮了,干一下子吧!他想着,就如个猿猴似地由树枝跳到了房上,然后踏着房瓦伏着身向后去走。
  玉宅是向来睡觉很早,他是知道的,这时天色不过三更,但各屋中多半已没有灯光。他一直走向里院,就见这院里简直像是没有人住,一个萤火虫那么小的光亮都没有,他就想:净在房上走来走去,跟猫似的,什么事也办不了,我得下去,先设法找着他们新回来的那位大少爷住在哪屋,那才是漂亮办法。于是他将身向下一跳,不料脚下重了一点儿,发出了点儿响声,就听东屋里有人使着声儿咳嗽。他吓了一大跳,赶紧溜到南房檐下蹲着,心中骂着自己“饭桶”。停了半晌,再不见有什么动静,他就慢慢地直起腰来,侧耳向窗里去听,原来屋内一点儿鼾声也没有,他心说:怪呀!莫非这屋里没有人住?他轻轻地伸手去推门,见门没有锁着,也没安着插关。
  此时忽听前院敲着梆子,声音很脆,似是打更的人往这院里走来,他大吃一惊,急忙拉门避到了屋里。屋里咕噜咕噜一阵乱响,又听啪喳一声.大概是一只碗掉在地下摔碎了,吓得他毛发悚然,他抽出短刀来,又听有老鼠的吱吱叫声儿,四周围一股油烟气味,原来这里是厨房,没有人在此睡觉。刘泰保伸手向前去摸,摸了半天,忽然把手指烫了一下,原来是摸到个热水壶上了。他心里骂了一声,就掏出火折子来,点着了一抖。火光一闪,屋中的灶台厨柜就全都映入他的眼帘,地下还有一只被耗子撞下来的破碗。
  更声愈来愈近,他疾忙将火折用脚踏灭,蹲下身,却听打更的人已来到这院里,把梆子敲得“梆梆”地响。刘泰保心说:不好!万一这家伙闻出来火折子上的松香味儿,他要撞进屋来,那可糟糕!杀伤了他就是一场人命,不伤他我可又跑不了!于是他就将刀和火折全都收在腰间,却由菜案子上抄起了两只铁锅,一手拿一个,预备只要有人撞进这厨房来,就迎头给一锅,两只锅至少能打晕两人,然后自己抛下锅就跑。他于是等着,心说:打更的!你进来吧!我给你个铁帽子戴一戴!
  等了一会儿,更声却过去了,打更的似是往后院去了,刘泰保倒笑自己太毛咕。可是这两只锅是他新得来的武器,就像玉娇龙得到了青冥剑似的,他也绝不肯放下。他用磕膝盖一顶门,才要出屋,忽见对面的房上有一条黑影逝过,惊得他几乎坐了个屁股墩儿。他一振勇气,心说:妙呀!说不定又是玉娇龙吧?她不知在什么地方挣断了绳索,又回家探母来了吧?好!我也请她戴个帽子!
  他手提着两只铁锅,飞身上了房,走过了两重脊,又到了后面的一个院里,就见那条黑影如燕子似地从房上翩然下落。刘泰保高高举起锅来要打,可是又想:不行!离着太远,绝打不着,白惊动人!同时他又看出来下面的这条黑影身材很矮,而且毛手毛脚的,一点儿也不大方,绝不像是玉娇龙。
  见这条黑影进了那漆黑无灯光的西屋,刘泰保心中突生一计,就也跳下了房,这次他跳得可很漂亮,脚着地一点儿声音也没有。他压着脚步,慢慢地也走到那西屋门前,听里面并无声音,他就把两只铁锅底儿朝下,放在屋门前的地下,算是设了两个埋伏,然后抽出短刀侧耳去听屋里的动静。
  却不料忽然屋门一开,屋里的人嗖地蹿了出来。但是这人万也没想到地上会有埋伏,他一脚蹬在锅上,哧的一声就滑出了很远,只听“咕咚”“当啷”一阵响。刘泰保心说:这叫做活煮臭脚丫!那人翻身爬起,刘泰保就抄起一只锅飞去,没打着,锅掉在地下又是一阵乱响。屋中就有人惊叫,前后院的梆声也紧敲起来。
  刘泰保飞身上房,那人随之追上,刘泰保由房上跳至墙上,那人也紧紧追来。刘泰保跑至花园,那人也追来了。刘泰保藏在太湖石后,那人也耸身跳到太湖石上。刘泰保转身又跑,越墙而过,下了高坡。那人随之又出来,喊了一声:
  “小子!走什么?过来对对刀,比一比身手,那才叫好汉子!”
  刘泰保止住步回身说:
  “喂!别上前!我手里可有镖!小心打你的肚脐眼!”
  那人说:
  “老爷怕你打?老爷的肉皮是刀枪不入!”说着往前急逼。
  刘泰保往后直退,就问说:
  “朋友你是谁?说出名姓来我好认识你!”
  对面那人一拍胸脯:
  “老爷姓谭名飞,外号叫猴儿手,是李慕白老爷的大徒弟!”
  刘泰保说:
  “哎呀!原来不是外人,大水冲了龙王庙啦!兄弟是一朵莲花刘泰保,德五爷是我的好朋友。李慕白大哥虽说与我没见过面,可也是知己的朋友。”
  猴儿手说:
  “你这小子救走了罗小虎,你也跟着跑啦,为什么又到这儿来啦?”
  刘泰保哈地一笑,说:
  “我来这儿恐怕与你老哥来到这儿一样,咱们哥儿俩都为的是玉娇龙,咱都是一派。”猴儿手说:
  “我们九华派里没有你!”刘泰保说:
  “可也总算是一家人。咱们得联起手来,对付玉娇龙跟罗小虎,那才对!”
  猴儿手近前一步说:
  “玉娇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是在家里?还是真跑啦?”刘泰保笑着说:
  “原来你还都不知道呢?你为什么不早跟我打听打听?”猴儿手说:
  “我找不着你这家伙!”
  刘泰保摆手说:
  “才见面,别就开玩笑!这地方不妥,人家玉宅里的人恐怕都吓醒啦!来,我带你到一个地方,咱哥俩细谈谈。我还告诉你,你的师父已然来到北京啦,你知道吗?”
  猴儿手说:
  “我不知道!是真来了吗?他老人家在哪儿住?”
  刘泰保听猴儿手的说话声音,似乎是有点害怕的样子,就心说:这小子!不定是怎么回事啦,他师父来北京,还许是特意为捉他呢!遂就又一笑,说:
  “我所听的也不过是传闻,慕白老兄要真来到北京,他总还得有些顾忌。他来到这儿又有什么事可办呢?玉娇龙一个女流之辈.他老兄也犯不上帮助咱们下手,我想他老兄还是多半没有来!”
  猴儿手说:
  “你别拉近,他会是你的老兄?他是你的爷爷。”刘泰保笑着说:
  “那也没有什么。咱们先别开玩笑,我先打听打听,你来到京城这些日子,先是跟罗小虎住在一家店里,后来你又走了.一走无踪,今天忽然又露了面,你到底贪图的是什么呀?难道你是想摸玉娇龙一把吗?”猴儿手不言语,随着刘泰保一同往西去走。
  刘泰保虽然与他并行,可是不能放心这猴儿,躲出了有三四步,并且时时扭头防备着。猴儿手却似是很颓唐的样子,一边走一边说:
  “我摸玉娇龙干吗?她是我的仇人,我要打她,只是打不着!”又说:“在九华山上学艺二年多,我师傅李慕白他不好好教我,他反倒说我不是个材料,这辈子我也当不了侠义英雄。我就跟他赌了口气,背着他跑出来了。我凤阳府的老家因为经过一场官司,已然七零八散,我哥哥谭起死在狱里了,陶小个子现在还做着囚犯。我到安庆府去找我姊夫,可是我姊夫也不容留我,他的镖店买卖很好,用的全是一些专管吃饭的镖头,我这么大的本事,他可不要我!”刘泰保听了,只是笑着。
  猴儿手又拍着胸脯说:
  “我是李慕白的徒弟,不能在江湖偷盗。我爸爸是凤阳府分水犀牛谭二员外,虽然死了,可是大江南北谁人不知.哪个不晓?我也不能当街卖艺,给我爸爸丢人!”
  刘泰保对他的家世本来不太明白,只听他说,就问道:
  “那你怎么办?你吃什么呀?”
  猴儿手说:
  “我本来有半箱银子哪!都叫我师父给散光啦!我离开安庆的时候,我姐姐给了一点儿钱,我就买了个药匣子,买了道袍。”
  刘泰保说:“您就卖野药儿?”
  猴儿手说:
  “不是野药,是当年陶小个子传给我的方子:一个是补铁平金散,专治拉稀,小肠串气,精关不固,百病皆治,一个是生龙活虎膏,是刀创药。还代卖耗子药儿,耗子吃了当时就死。若是把耗子药加在生龙活虎膏上,那……”
  刘泰保说:
  “您给罗小虎贴的大概就是这种双科的膏药吧?才把他那镖伤弄得越来越肿,越来越化脓,是不是?”猴儿手说:
  “我是行侠仗义,拿这膏药在湖北、河南、直隶省,救过不少受伤的强盗跟土痞。” 刘泰保说:
  “好个行侠仗义的妙法子!我要是受了伤,可绝不敢找您!”
  猴儿手又说:
  “我来到北京是想像我师父似的,在此做些惊人之事。”刘泰保说:
  “胡贴膏药也就够惊人的啦!”猴儿手又说:
  “来到北京,我就遇见了罗小虎,我就看出他跟他带着的那俩小子,都不是东西。我看见他有口好刀,我就想他不配使,应当归我使,我就费了许多力,将刀取在手中!”说着拍了拍腰。
  刘泰保说:
  “那么这些日子您可又跑到哪儿去啦?玉娇龙的事情闹翻了京城,您怎么也不出头行侠一下子呀?仗义一下子呀?”
  猴儿手摆手说:
  “不跟她斗,不跟娘儿们斗,你看德家的少奶奶,我就绝不见她!”
  刘泰保冷笑说:
  “你得敢见她呀!我虽不知详情,可也听说个大概,当年要不是你,杨小姑娘的爷爷能会被人杀死?”
  猴儿手似是很惭愧的样子,说:
  “可是我也救了她,前些日罗小虎到他家里要调戏她,幸亏我暗中相助……”
  刘泰保说:
  “你别胡说!人家两方都不计较那天的事啦!罗小虎当称杨小虎,他是杨豹的哥哥,杨丽芳是人家的亲妹妹!”
  猴儿手诧异地问说:
  “是真的吗?杨豹可是我的仇人。当年他若不杀我爸爸,我们兄弟还不能杀死他爷爷呢!”
  刘泰保说:
  “你们那笔债,早就糊糊涂涂地勾销了,你既做了李慕白的徒弟,咱们就算是一家人,我劝你就别跟我们这帮人作对!”
  猴儿手说:
  “我不跟你们作对,我上次图的就是罗小虎的那口宝刀。可是,杨豹姓杨,他是他的哥哥,怎么他又姓罗呢?我不明白!”
  刘泰保说:
  “你不明白,我也不明白,不过这真不是瞎话,是真的。现在我就问你,你到玉宅里去,是打算干吗?”
  猴儿手却笑了笑,说:
  “那是为一件别的事。我认识一个娘儿们,我离开了西珠市口那个店,我就住在她家。那娘儿们长得不错,像个小鸟儿似的,叫人见了她一点儿也不害怕。我跟她过得很好,所以我不愿意我师父来,我也不愿意再管人家的闲事。可是我的钱又不够花的,我想玉宅的钱多一半都是他们小姐当贼挣来的,偷他一点儿不算什么。”
  刘泰保说:“好!你倒真会想主意!”
  猴儿手说:“我就去偷了他一下子!后来我又想着不对,钱也许是玉大人挣来的,要真是他做官挣来的,那我可还得是贼。所以我就要想法子还他。今天我在西城街上遇见罗小虎,他还同着一个人,他们到钱铺里去兑了一大封银子。我想罗小虎是个贼,由他手中取来,不算是我做坏事……”
  刘泰保摆手说:
  “你别说啦!我明白啦,刚才是你抢了银子又到玉宅去还账,表示你是侠义,不是贼。到底你是侠义还是贼,我不便批评你,反正你是猴儿手,真正的侠客不能有这外号,你看我一朵莲花!” 猴儿手说:
  “你也别吹,我知道你也斗不过玉娇龙!”刘泰保却微笑着说:
  “可是一回斗不过她,两回再斗,早晚我要叫她在我的手下服输。”
  说时又来到德胜门白眼老六的那个酒铺前,这里门板虽已上了,可是由板缝还漏出灯光,刘泰保就拉了猴儿手一下,说:
  “这地方有玩艺儿,你进去看看好不好?”猴儿手发着怔说:
  “有什么玩艺儿?”刘泰保笑着说:“进去一瞧就知道了。”遂把门敲了几下,又叫了一声:
  “老六!”里面有人答应,就把门开开了。
  此时屋里和柜房全都挤满了人,牌九、摇摊、黑红宝,共三份,人足有二三十,都是短打扮,以流氓地痞占多数。只有几个穿绸裤褂,摇折扇的,却是买卖人或大宅门里管事的,都拿着整串的钱,整个的元宝来这儿赌,这个赌局也吃的就是这种人。
  刘泰保一进来,许多人都叫着“刘二爷”,刘泰保就面带微笑,向几个人努了努嘴,那几个流氓的眼睛就全都瞪在了猴儿手的身上。只见猴儿手头梳着一条小辫,身上可穿着短道袍.样子很怪,腰间系着一条粗麻绳,绳上插着一口短刀,发亮的刀把儿上还有个铜环子。刘泰保的嘴向下一撇,几个流氓就会意了,猴儿手可全不觉得。
  猴儿手的身材又不高,扒着人的肩膀往里看玩艺儿,也看不见,他就一句话也不说,拿肩膀往人身上怔顶,就被他顶开了两个人。有个人就翻了脸,开口骂道:
  “什么东西?鸟孙子,你他妈的怔顶什么?”刘泰保在旁说:“得!别生气!这是我的朋友,谭老兄弟.自家人!”又使了个眼色,那人当时就不言语了。
  猴儿手这时高兴极了,就伸手向怀中去掏,原来他还带着十来两银子。他把银子分作两份,先压上一份,宝盒子一开,立刻就输了。他又把余下的一份分成两半,先下半份,可是也被吃了去。他急得直抓脑袋,把那半份又压上,压的是红,不料宝盒一开又是黑。他的两手精光,急得翻了翻眼睛,回身说:
  “刘泰保呢?”
  立时有人向他胸上一拳,说:
  “小子!你瞎啦?凭什么踩我的脚?” 猴儿手说:
  “没瞧见!”便回头急急叫着:
  “刘泰保!借我几两银子,我把钱捞回来就还你!”喊了两声,不知刘泰保哪儿去了。旁边有人就说:
  “穷吵什么?没有钱就快点儿滚蛋!”
  眼看着开宝的又直往外赔钱赔银子,有许多压中的人,都摇头晃脑地很是得意,猴儿手便急了,他把拳头咚的一声向案子上一砸,说: “我这只拳头当五十两!”开宝的人把眼睛一翻,说:
  “行!可是你输了应当怎样?”猴儿手说:
  “输了这只手,我再赌那只手!”开宝的人说: “两只手都输了怎么样?”猴儿手生气地说:
  “我再拿脚下注!”开宝的人却把眼一瞪。说:
  “他妈的你身上还有什么东西?倒不如咱们赌脑袋,你输了把脑袋割下来给我,你要赢了我也割给你头!”猴儿手说: “干!”把脖子一伸,说:
  “我压红的!”开宝的人脸上没有一点儿表情,当众把宝盒一开,原来却是个黑。
  猴儿手真着急了,他把眼睛瞪起,向腰上一摸,不料那口带环子的宝刀已不见了。他大吃一惊,叫道:
  “啊呀!我的刀哪儿去啦?哪个小子大胆,敢偷我猴儿手的宝刀,快拿出来!”旁边的人有的斜愣着眼睛撇嘴嘲笑,有的装作没事人儿似的,没有一个人言语。
  猴儿手气极了,就要打那开宝的人,突然有人说:
  “小猴崽子你别逞强!刀在二太爷的手里啦!二太爷是心疼你,怕你真拿这口刀抹了脖子!”猴儿手一看,只见是一朵莲花刘泰保推开了半扇门,站在门槛上,他一手摸着小胡子微笑,一手摇晃着宝刀上的环子,哗啦哗啦地响。猴儿手分开众人扑向前去,刘泰保转身向外就跑,猴儿手大嚷说:
  “小子你别跑!我还拿你当好人,不想你是个骗子!”一个跃步闯出门去,就见刘泰保向北跑去了。
  猴儿手急追,刘泰保穿越着小巷又往东,一边跑一边摇晃着刀环,故意逗他。猴儿手追得很快,可是刘泰保跑得更快,所幸此时已夜深无人。小巷长街就由着他们追、跑。猴儿手跑得气喘吁吁地,他就大骂道:
  “小子,反正你跑不上天去!谭爷爷追上你,非点你的死穴不可!” 刘泰保笑着说:
  “二太爷平生是不怕点穴,你不追老子你就是孙子。” 谭飞听了这话更是努力紧追。
  眼看到了一块旷敞的地方,此地人家稀少,多半是些小门小户,刘泰保就跑进了一家院墙,猴儿手也随之跳了进去。这人家是分内外院,外院又是对面的房子,房内全没有灯光,刘泰保就到北房前拿手去捶窗户。猴儿手赶上去抡拳要打。却不料房门忽开,出来一人抡着双刀向他就砍。猴儿手疾忙躲开,不料使双刀的人又是一脚,脚像个钩子,把猴儿手踹得哎哟一声。他刚骂了声:
  “贼……”突然不知从什么地方又飞来一支钢镖。猴儿手疾忙将身向地上一趴,镖就从他身上飞了过去,屋中又出来了一人。这使双刀的人就将鞋尖向猴儿手的身上一点。猴儿手就觉得全身又麻又疼,他知道是遭了点穴。
  这时刘泰保早已跑到房上蹲着去了,就听他说:
  “俞大姐别伤他。他是猴儿手,我特意把他诓来,为的是请您教训教训他!”他随手将火折子抖起,跳下房来,迷嘻地笑着,并向猴儿手说:
  “你睁眼看看吧! 这位是谁?”
  猴儿手把眼睛都瞪圆了,他一看,那拿双刀的是全身青衣,蛾眉秀目的俞秀莲,另一个提枪拿镖的也是个女子,青衣红裤,身材娇小.猴儿手就哀求着说:
  “俞师姑!我不知道你在这儿!”俞秀莲却不正眼看他,就把解救点穴的方法告诉了刘泰保。刘泰保把火折扔在地上,叫它自行燃烧,他就遵法摇动着猴儿手的身子,摇动得差不多了,他就疾忙往旁一跳。猴儿手坐起身来,又悄声向他狠狠地骂了几句,刘泰保却直笑着作揖。
  此时俞秀莲跟蔡湘妹已进到屋里把灯点上,把猴儿手叫到窗外.俞秀莲就在窗里,向他询问他近年来所做的事。俞秀莲问得很严厉,猴儿手站在窗外,低头站立,懦懦地、糊里糊涂地回答,刘泰保就在旁边笑,并揪揪他的胳膊,在他耳边悄声说:
  “这口刀是人家罗小虎的,我替你还了他好了。今天是我跟你第一回开玩笑,好显着咱们亲热,你可别生气!”猴儿手伸腿去踹他,他却又跳出远远的。俞秀莲又告诉猴儿手李慕白已经来到此地,嘱咐他不准胡作非为,并命猴儿手即刻到西城阜城门内一家油盐店里,找在那里匿居的爬山蛇史健,以后一切事都须听史健的吩咐。
  猴儿手唯唯地答应着,连大气儿也不敢出,然后转身跳过了墙,垂头丧气地走去。刘泰保还站在墙上向他拍巴掌,猴儿手就由地下拣起一块砖头向他飞去。刘泰保急忙将身向墙里跳,不料脖子上已“吧”的挨了一砖,非常地疼。就听蔡湘妹在屋里说:
  “你干什么啦?俞大姐叫你进来,有要事分派你啦!”他便摸着脖子进了屋。
  当夜,刘泰保仍然回到积水潭,花牛儿李成跟罗小虎都已在炕上睡熟,一夜什么事儿也没有。次日罗小虎仍然不出门,照常耐心地坐在炕上削竹子,发着怔,凝着眼神儿,仿佛连话都不爱说,外面的事儿他更是不闻不问。天气很热,蝉在门外柳树上高唱,声音都传到屋内。
  京城中表面是依然平静,鲁宅的新媳妇玉小姐病了这许多日.至今还没有见亲友,这件事仿佛也陈旧了,没有人再上茶馆酒肆去谈说了。可是现在有许多人暗中却很活跃,第一是德啸峰与京城闻名的侠公子银枪将军邱广超,二人除了托人在各衙门探听玉娇龙的下落之外,并都亲身去见新回京的玉知府宝恩,他们不能明说闻说三小姐被官人捉去了,只能问:
  “姑奶奶近日的病势如何?”
  宝恩便像是很发愁的样子,说:
  “还是不见好嘛!在房里还是不见人,一听见人的足声,她就惊喊,终日昏昏沉沉的,只有一个仆妇,两个丫鬟伺候她。内人昨天还去看了她一次,可是她大睁着眼睛,竟不认识嫂嫂了。因此家母也因忧得病,家严更是十分灰心!”
  显然有一种隐情,他家里的人似是讳莫如深。邱少奶奶以至近的姊姊资格到鲁宅去看过,可也被玉家的两位奶奶给拦住了,说:
  “别去看她啦,她不像早先那样子啦!我去看她,都挨了她一顿骂,您若去,得罪了您,我们可真担不起!”旁边玉大奶奶膝下的那个女孩蕙子,一听人谈说到她的龙姑姑,她的脸色就立刻显露出惊疑来,仿佛是在心说:不是那么回事呀?总之,玉、鲁两宅无论上下,对此事全都保守得极为秘密.事情是可疑得很.然而无人能把它揭穿。
  同时,又出了一件事,是有人在提督衙门控告了大盗虎某,原呈是:
  具状人贺绍绅,河南人,在刑部衙门当差。前闻西城某巷中有
  娼妇大萝卜、小虾米,其家中去一游客,自称姓虎,身携银两无
  数,举动凶悍,动辄殴人。有人知彼即系在玉宅喜事时,箭射彩
  轿,刀伤官人之人。想系江湖大盗潜居京师,若不严加捕拿,难免
  再出巨案……谨此告密。
  并附有这贺绍绅的家世履历。
  提督衙门的人抄下来一份给了德啸峰。原意是听人传说,德啸峰对那撞喜轿的莽汉的来历有些知晓,刘泰保救走了那人,德啸峰有主使的嫌疑,所以想索性把这状子给德啸峰看看,送个人情,给德啸峰容个时间,好叫那虎某快跑。不料德啸峰一看那贺绍绅的家世履历,却是:
  父讳颂,曾任河南汝南及江西吉安知府……现告老居京。绅在刑部当差,所言是实,绝无谎报……
  官人走后,德啸峰就拍着桌子说:
  “这真是冤家狭路,这贺家正是多年前害死我儿媳妇父母,三年来遍访无着的仇人!”
  因儿媳妇杨丽芳现在正闹着要往河南去报仇,假若她知道仇人就在京师,她又会武艺,立刻就能闯出来大祸,所以德啸峰把这事并不宣露。他只把新从延庆回来的杨健堂请来,悄悄告知他此事,叫他去设法探出这贺家的情况、平日的行为,以及那告老的贺知府在汝南任上时,是否害过一姓杨的夫妇,并嘱他不要向外人说知。杨健堂为自己义女的家门奇冤,自然十分义愤,便慨然应允了。这件事倒不难办,知晓了贺家的住处,杨健堂费了一天的工夫,就已探出来大概。德啸峰记在心里.秘不发表,现在只是专搜寻玉娇龙的下落。
  先几日来京的爬山蛇胖子史健,他是在山西与李慕白会面后,一同北来。走到保定迤南遇见了玉娇龙,李慕白去追玉娇龙往南去了,他就一个人来到北京,秘密见了德啸峰一次,现住在同乡开的一个小铺里。他对这回事最热心,曾带着猴儿手趁夜到鲁宅去了两次,可是竞没有寻着那不见人的新娘住的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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