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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晶金字塔

_12 岛田庄司(日)
我这位朋友的身体状况,只有这一点令我操心。御手洗这个人,身体强健,并没有什么脑力劳动者常见的小毛病,也不是药罐子,一年里顶多感冒一次。只有对某件事着迷的时候,他才会废寝忘食,不注意身体健康。他对美食基本不感兴趣,也不酗酒。据说欧洲的犯罪研究者如果没有鱼子酱和上等的葡萄酒就会不高兴,但是御手洗只要面包和红茶就已经满足了。
从某些方面讲,他是充满欲望的人,可是在另外一些方面,他却又清心寡欲。所以他绝不会因为暴饮暴食之类的不良饮食习惯就搞坏身体,唯一令人担心的,就是他的大脑有一天会变得不正常,可这是无法预防的。
就这样过了一段时间,我渐渐整理好“水晶金字塔事件”的资料,就要开始动笔的时候,我们收到了玲王奈和费城的库雷阿姆·阿莱克森的信。阿莱克森对我们表示郑重感谢,而玲王奈则寄来了到洛杉矶的机票。《阿依达1987》终于摄制完毕,将于十一月三十日举行首映会,请我们一定前去参加。
玲王奈的信封是粉红色的,内侧还有她漂亮的亲笔签名。我们在横滨过着平凡的生活,而在遥远的太平洋彼岸,明星们却依然生活在富丽堂皇的梦境里,这样的反差太触目惊心了。我又回到普通日本人略带保守的感性中,甚至认为这个夏天的所有梦幻本已日渐远去,但玲王奈的信件再次唤醒了我曾经的经历,这是她给我们发过来的重游梦境的邀请函。
“她请咱们出席首映会?”当我将玲王奈的信件内容进行说明以后,御手洗呆呆地问。
“你不想去吗?”我说。
“过一段时间伊势崎町的电影院也能放映,我们走着就可以去看,为什么一定要坐飞机跑那么远去看场电影呢?”
“可是这个电影与你有关啊!你真的不想再见见那些老朋友?”
“如果他们那里发生了什么奇怪的案件,我当然还想去。”
“但是,御手洗……”
“石冈君,人生苦短啊!我们现在正奔忙在人生途中,工作的时间很有限,哪能东张西望呢?”
“对你来讲那可能无足轻重,但对那个女人而言则是人生的事业啊。”
“我没说我不去。只是觉得在盛装聚会上装腔作势地发表感言很无聊。”
“但是关于这次事件的小说也……”
“你难道真的要写成小说吗?”
“嗯?”这次轮到我愣了一下,“难道你不愿出书?”
“我的确不太赞成。”
“为什么?!”我激动起来,“这么优秀的题材到哪里去找?还有对胡夫金字塔令人耳目一新的解释,哪怕仅仅是为了发表这样的研究成果,也有必要把这部小说写出来。你不这么认为吗?”
“所谓历史只不过是公认的谎言罢了。真理只要存在于少数几个人心里就已经足够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呢?”
“石冈君,不是我要如何如何,我说的是这罪恶的世界。”
“世上的东西哪里会十全十美?这就是工作。”
此时御手洗的脸上浮现出玲王奈曾经模仿过的表情,说:“唉!石冈君,你虽然成熟了不少,但是什么也不懂。”
“尽管如此,我还是要写,决不会屈服于你的悲观主张。”我斩钉截铁地说。
我永远也不会了解御手洗在想些什么,所以此时也摸不清御手洗的态度,只是觉得他对于赴美一事并不积极。
“这个案件已经解决了,以后不会再有任何问题。”他这样说。
翌日是御手洗的生日,女性拥趸送来的礼物在走廊门口堆成了小山。上午,玲王奈打来电话,毫无疑问,她也是来给御手洗送生日祝福的。
就是和玲王奈通话,御手洗也同样是态度暧昧,犹豫敷衍。
这一天也像以前我和御手洗过生日的时候,去英国酒吧喝香槟,然后享用了女粉丝们制作的蛋糕。
结果第二天,我们还是登上了飞往美国的飞机。这次不是去解决疑难案件,而是单纯为玲王奈的新电影捧场。御手洗总是以独创性作为行动的根据,所以也难怪现在他会一脸不悦。
好莱坞,美国16
在洛杉矶机场,我们坐上了玲王奈派来的深褐色豪华轿车,向好莱坞梅尔罗斯大道的派拉蒙影业公司驶去。
我感觉我们和玲王奈的关系就像邻居一样亲近,所以以为她怎么也会到洛杉矶机场迎接我们,至少也会在派拉蒙公司的大门口等候。可是,玲王奈在美国比在日本更有名。这种一般百姓的行为是不允许发生在她身上的。十一月二十九日这一天,我们经过了数重保镖们的仔细检查,终于在影业公司深处的一间会客室见到了玲王奈。
这是非常豪华的会客室,地面和墙壁是抛光的大理石。墙上还有挂毯。巨大的玻璃鱼缸里,五彩斑斓的热带鱼在悠闲地游动,前面是灰色的皮革沙发和红木材质的桌子。抛开室内设计风格中的流行元素不说,我想首次使用SOS信号求救的泰坦尼克号的头等舱也不过如此吧。
“嗨!”玲王奈走进宽敞的房间。她身着黑色的紧身皮裤,厚厚的羊绒夹克,夹克上面还有金色丝线刺绣出来的几何图案。
茶色的秀发已经烫过,嘴唇上涂了深茶色的口红。她首先和御手洗拥抱,然后也轻轻抱了我一下。我感觉到了她的丰乳细腰,还有高级科隆香水的味道。
“先到酒吧喝上一杯,然后我们就去观看首映式。”玲王奈说。
这个酒吧别具一格,没有夸张的装饰,甚至没有现场乐队。我们围在英国风格的原木纹吧台前,享用着香槟。因为玲王奈在这里,我感觉自己亲身参与了美国电影历史重要的一页。现在的玲王奈已经不是一位普通女性,从她身上不断发散的能量使周围的人倾慕不已。
“你们二位曾救过我两次。”干杯之后,玲王奈说,“日本不是有这样的说法吗,有二必有三,以后说不定还有类似的事情要麻烦你们。”
“但愿还是不要再发生了,为了你。”御手洗说。
“哎呀,为什么呢?”
御手洗的嘴角向下撇了撇,做了个滑稽的表情说:“如果说为什么,我希望你越来越成功,成为代表好莱坞的人物。我祝愿你以后顺利,不再遇到类似之前的麻烦。”
“你言不由衷啊。”
“我的确发自内心。”
“我不怕麻烦。如果情节是直线式的一帆风顺,那必定不会是好的电影。我喜欢突破困难。”
“下次你会被金刚抓走的。”御手洗冷冷地说。
玲王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可以啊。它用毛茸茸的手抓住我,带我到丛林里去。我又哭又叫,接着会有白马骑士来解救我。我最喜欢这种中世纪的古老故事了。”
“那我很同情那个白马骑士,被你缠住了,就会变成一个二十四小时待命的消防队员。今天非洲,明天北极,满世界地发号施令。我看那个骑士和他的白马都活不长。”
玲王奈莞尔一笑,摇了摇头。这表情,这动作,完全是大明星的气质。
“不会那么糟糕。我当然以他的身体为重,我已经渐渐学会为别人考虑问题了。为了他我可以付出一切。”
?
首映室比日本的要漂亮很多,到底是发源地啊!银幕不大,挂着大红色的布幔。座席并不是一个个的椅子,而是颜色鲜红的沙发,旁边还有红木酒柜。不错,好莱坞就是现代的巴比伦。
观众只有我们三个。玲王奈在中间,我们一坐到沙发上,灯光就熄灭了。首映室里连禁烟警示灯都没有,像暗室一样一片黑暗。
大幕拉开了,派拉蒙影业公司的雪山标志出现在银幕上,主题曲从JBL的大型音箱中流淌出来。
首先是云海,可能是从喷气式飞机中拍摄的,一片一片的云朵涌过来,然后又消失了。视野穿过了云层。
Leona Matsuzaki as AIDA (松崎玲王奈饰演阿依达)的字幕首先出现在云团前边,音乐有一种跃动感,将威尔第的音乐《阿依达》注入了现代风格。其他演员的介绍陆续闪现,镜头的方向缓缓向下,从云团的缝隙间可以望见沙漠和金字塔的时候,导演艾维·特芙拉的名字出现在最后。
画面突然变黑,点点火把出现在暗夜中,古埃及的军队正在沙漠中战斗。后面是一大排战车,空中乱箭齐飞。死伤无数,尸横遍野。
一个指挥官模样的年轻人,冷静地凝视着眼前的一切。
画面一闪,变成光天化日。凯旋而归的古埃及军队绵延不绝,走在最前面的,是刚才那个年轻人。
金字塔脚下并排着宽敞的石屋,微风轻轻摇动幔帐,犒劳军队的舞女们轻歌曼舞。镜头慢慢推近,褐色肌肤,眼睑涂成金色的玲王奈出现了。
她画着浓重的眼线,美得令人窒息。那野性的黑眼睛,直射人的内心。金色的衣裳映亮了她褐色的皮肤。我不由得注视着旁边的玲王奈,银幕上那令人痴迷的美女难道和我旁边这个白皙的女子是同一个人吗?
“那是幻象,并不是我。”玲王奈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想法,在我耳边轻声说。她那轻柔的声音,越发使我头晕目眩。我简直不知自己身处何地了。
银幕上,专注地观赏舞蹈的年轻人旁边,还坐着另外一个漂亮的女子。从他们的台词来判断,她应该是他的未婚妻。
但是后来,他冷落了未婚妻,开始频繁地与舞女约会。于是,他的未婚妻设下圈套,将他关进了墓地下的石洞里。
伫立在黑暗之中的年轻人发现玲王奈早就被关进来了,两个人飞快地奔向对方,拥抱亲吻。
玲王奈一直观察着御手洗的侧脸,说道:“我就是让你嫉妒你也不会吧?”
突然变成了空中俯视的镜头。一望无际的森林里升起一个橙色的大火球,一声巨响,又一声巨响,震耳欲聋。
一队喷气式飞机掠过森林上空,机翼上画着美军的标识。机舱里手握操纵杆的驾驶员摘下防护盔上黑色的护目镜,露出了那个年轻人的脸。
镜头再次切换,阴郁的天空下,自由女神像矗立着。冰冷的水面上,一群白色的水鸟掠过自由女神像。镜头迅速推近。
水上的栈桥旁边,是一家餐厅。一位女子坐在靠窗的座位上凝望着大海,微卷的黑色长发,白皙的脸颊,雪白的手指。这正是我们在刚刚过去的夏天里接近过的玲王奈,那是三个月以前的她,尽管眼下她本人就在我们旁边,但我仍然非常怀念那个她。
镜头转向朝餐厅行进的船上,钢琴的序曲开始响起。玲王奈两肘支在桌上,引吭高歌。
“海边的咖啡馆里,我一直等待着你。虽然并没有约定,但我仍渴望见到你——”
只见玲王奈朱唇微启,正和着音乐的节律而低吟。
真是不可思议。银幕上的玲王奈与我旁边现实的玲王奈正唱着同一首情歌。
“今夜的我属于你,我等你说出指令。我是你的恋人,被你判了无期苦役——”
我注意到玲王奈的大眼睛里一大串泪珠簌簌滚落。在银幕中水光的映照下,她的泪珠宛如青色的宝石,熠熠发光。
一个人在海边漫步的玲王奈,与朋友一起身着紧身衣、脚踏溜冰鞋、边笑边滑的玲王奈,在T型台上歌唱的玲王奈,浓妆劲舞的玲王奈,这全是登上演艺事业顶端的巨星容颜。
对我而言,这样的身姿正如同我在墨西哥湾里看到的一样,令人头晕目眩,无法直面。而现在,她距离我仅仅十几公分,我却并不觉得她有多么幸福。她得到了一切,同时却一无所有,因为她最想得到的,却连碎片也不曾碰到。
故事本身拉拉杂杂,没有要点。玲王奈饰演的阿依达在纽约复活,历尽坎坷波折,于一九八七年实现了自己五千年来不曾实现的梦想。就是这样的爱情故事。
就像御手洗以前说过的那样,世界文明的中心一直不停地向西移动,所以二十世纪的阿依达和拉达梅斯必须在美国复活。埃及已经不过是文明的列车不再停靠的废弃的车站。这样想的话,这场宣扬轮回转世的音乐电影在广义上,也是文明论的一种吧。
当我一边欣赏电影一边思考这些问题的时候,陌生街道的画面里出现了巨大的广告板。旁边的玲王奈开始对御手洗说话。
“看,这是日本企业的广告板。日本家电公司的霓虹灯。汽车也是和日本企业联合生产的。那边的是日本的不动产公司,这边的是日资餐厅。这个你曾称之为巴比伦的好莱坞日子也不长了。这个王国将很快被日本企业所收买,以后如果缺少日资参与,将连一部电影也拍不成。”
玲王奈对御手洗小声嘀咕这些,使我惊讶不已。我不太相信那种时代会很快到来。但是,这些话是处于好莱坞演艺圈的中心,对艺术世界了然于心的玲王奈的言论。
“文明的中心是向西移动的。”御手洗仍然这么回答道。
这时我才注意到这句话里令人震惊的含义。美国以西,是日本,难道美国的下一个就是日本吗?!
这样的话在我的内心撩起了波澜,我呆呆地看着美国的最新影片。这部电影的主演叫玲王奈,她就是一个日本人。真难以置信,我现在才意识到这一点。
转眼之间,《阿依达1987》的画面又开始跃动。
我经常观看那种歌舞老片,比如弗雷德·阿斯泰尔、吉恩·凯利等人主演的作品。但是《头发》以后的歌舞作品,我几乎没有看过。所以,玲王奈的电影还是令我耳目一新,深受感动。看来,我是很喜欢这样浅显悦目的音乐娱乐电影的。
电影情节接近了高潮,正是恶女岬金字塔内部拍摄的场面。五千年以后复活的阿依达,也就是玲王奈,散发着金色的光辉,她展现了火焰般热情的舞姿。舞步不仅完美,而且如同幼兽般轻柔。
虽然这也是参加特殊培训的成果,但是在我看来这主要还在于玲王奈本人超群的天赋。她跳动的不仅是学来的舞步,否则只能感到事倍功半。她的舞姿其实更像一只在原野上奔跑的猎豹,展现着野性的生命之光。
群舞渐渐移动到了场地中央的阿布·辛贝尔神殿上,领舞的玲王奈走进入口,穿过黑暗的走廊,接着是在好莱坞的摄影棚里拍摄的如梦如幻的宏大场面。
玲王奈沿着圆形的舞台,脚蹬旱冰鞋,一边拍手一边滑动。她的身后是圆形的伴舞队。歌舞的节奏越来越快,贴在身上的金属亮片泛出梦幻般的光芒。
拉达梅斯复活了,在二十世纪成为了一名战斗机机师,而尽情歌舞的阿依达则飞入他的怀抱,他们拥抱亲吻。
恰在这时,黎明到来了。海平线上升起了旭日。镜头再次拉开,两个人站在恶女岬的玻璃金字塔前边。这个画面是合成的,金字塔上半部分的玻璃被朝日映得火红。在经过特殊处理的胶片上,金字塔宛如一枚巨大的宝石。两个人身影的轮廓也因逆光而显得模糊不清。
“简直像水晶一样!”拉达梅斯说。
“水晶之夜的黎明。”玲王奈点点头说,“新的一年拉开了序幕。”
接着响起了片尾音乐,两个人祝福新年的慢动作镜头开始了,摄制人员的字幕缓缓上升。
玲王奈从沙发上轻轻站立起来,右手手指抚在额头上,彬彬有礼地向我们致谢。我和御手洗,至少是我,热烈地鼓掌。我不知道御手洗心里是怎么想的,但我可是发自内心的赞美,画面的确非常漂亮。吉恩·凯利的《雨中曲》是我最喜欢的电影,其次是《一个美国人在巴黎》,现在看,《阿依达1987》已经超越了《雨中曲》,我坚信这一点。
“可以载入史册的电影诞生了!”我脱口而出,的确是发自肺腑。玲王奈俯下身和我热烈拥抱,而我则越发为自己对电影的评价而感动。观赏这场电影,毫无疑问也是我人生中的难忘经历。
御手洗靠在沙发上,和玲王奈握手,说:“真是杰作!一个歌舞片明星诞生了!”
玲王奈跳了起来,叫道:“我太高兴啦!有你这句话,那些尖酸刻薄的影评家怎样诋毁我都不怕了,我只希望得到你的赞美。真高兴,谢谢!我已经满足了!”
说着,她一下子坐到了沙发上,双手捂住了面颊,又立刻再次站起来。
“好,为了庆祝玲王奈得到这样的好评,我们不再去喝一杯肯定是不行了!”她自己主动宣布说。
这正合我意。真奇怪,她好像知道我在想什么。玲王奈一个亲属也没有,没有一个人来褒扬她在好莱坞一点一滴的努力。她的父母已经故去,两个兄长也因为上一次横滨的黑暗坡杀人事件而奔向了另一个世界。玲王奈孤身一人,只想得到御手洗的赞美,所以才如此敬业。如今,这一切都得到了最完美的回报。我为玲王奈能够获得这样的祝贺而由衷高兴。这种感觉甚至超越了恶女岬怪异事件和黑暗坡事件的解决带给我的愉悦。
因为我第一次看到玲王奈如此尽情地欢笑。
洛杉矶,美国17
银色的劳斯莱斯静静地驶入停车位,酒店的门童打开了后边的车门,身穿银狐长大衣的玲王奈出现了。她举止优雅,左脚先迈了出来。从我们这个位置看,她只有豆子一样大。
掌声雷动,记者和摄影师们的闪光灯频频闪动。玲王奈满面春风,走向玛迈森·索菲酒店的大厅。道路两旁挤满了想一睹芳容的影迷和崇拜者。
我和御手洗站在人墙后边。御手洗对这样的狂欢之夜明显不感兴趣。不过他很快就接受了事实,也强作欢颜,混在人群中鼓掌。我怀疑他是否真为《阿依达1987》而感动。
“女士们,先生们!欢迎松崎玲王奈女士光临!”音箱里传出这样的声音。
“玲王奈,请问,你对这次工作满意吗?”
然后在人群深处也能听见玲王奈对着麦克风的讲话,当然,我们看不到她。
“哎,非常满意。”玲王奈说。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啊!”御手洗略带嘲讽地说,“这是站票的悲哀。”
“大家都要看大明星,有什么办法?”我说。
“请问,你这次的表演能够使日本文化得到传播吗?”采访者问。
“这很难。我想日本文化以后也不会在美国的音乐片中得以传播。二者的距离太远了,不追溯到文化的起源是很难混为一谈的。不过这次我非常满意,表演也十分尽兴。连那个令我肃然起敬的世界第一啰嗦的评论家也很赞赏我的表演。”
“谁?哪个评论家?”
“他的名字叫夏洛克·福尔摩斯。”
“哎呀……”御手洗面朝前方叹道。
接着,男一号麦克尔·鲁尼的豪华车滑进停车位。
?
在庆祝会场,我们和艾维·特芙拉的工作人员再次相遇。
“你好啊,福尔摩斯先生!”埃里克·贝尔纳问,“好久不见,来杯香槟吗?”
我们分别从服务生端过来的托盘中取过高脚杯。
布莱恩·惠特尼也在,还有鲍勃·罗伊斯、斯蒂芬·奥尔森,他们在会场里都穿着黑礼服。但人群中不见新奥尔良警察局的迪克斯特·克顿和FBI的尼尔逊·马克菲伦两个人的踪影。
“看过电影了吗?”埃里克问。
“看过了。”御手洗简单地回答。
“玲王奈的表演很出色吧?”
“光彩夺目!”
“像她那样有才能的女星,就是在好莱坞也很罕见。噢,让我来介绍一下,御手洗先生,这位是提莫西·特雷尼先生。”
埃里克旁边的一个小个子男人抬了抬帽子,同御手洗握手,然后同我握手。他鼻梁很高,上边架着眼镜,蓄着花白的络腮胡子。
“你就是御手洗先生?从东京来的名侦探?久仰久仰!听说你弹指之间就解决了恶女岬的理查德·阿莱克森命案,认识你很高兴。他生前和我非常亲近,我代他向你致谢。”他声音高亢,用美国人特有的快速语调说道。
“你是理查德·阿莱克森的私人医生吧?听说理查德可是个有钱人,和玲王奈小姐、特芙拉导演都是好朋友。”
“但我最想认识的还是你啊,福尔摩斯先生。不过,这么看,你还真像年轻的福尔摩斯呢!”
“是他像我。”御手洗纠正说。
于是提莫西·特雷尼嘎嘎地笑起来,声音好像摩擦着的齿轮。
“还真像这么回事!真有意思!我也非常喜欢古典推理小说,尤其是福尔摩斯和波洛的故事更是让我爱不释手。每当读到小说的结局部分,看到他们充满戏剧性地解开事件真相,我的心脏就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请你一定要给我讲一讲,你是怎样发现凶手使用了恶女岬上的玻璃金字塔实施犯罪的。”
厚厚的眼镜片后面,他的眼珠骨碌骨碌地转动着。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表情,心里想,这样的人还真是到处都有。他们有钱有闲,有的还很有教养,喜欢往名人堆儿里凑。然后到处吹嘘自己的社交圈子,以此印证人生的价值。但出我意料的是,御手洗似乎格外中意这名医生。
“噢,当然可以。我们可以无所不谈。”御手洗爽快地答应。
这时突然掌声雷动,原来是艾维·特芙拉导演出场了。激昂的音乐演奏了几个小节后戛然而止。主持人也登上了舞台,就电影的制作过程对特芙拉进行访谈。
“关于电影的问题还是不要问我的好。”特芙拉导演说,“那边有一大群可怕的评论家呢!问他们去吧!”
“听说这次的拍摄非常艰难?”主持人问。
“迄今为止,我已经拍过二十四部电影,每一部电影都非常艰难。”
“难道这个不是最难的吗?听说还卷入了一场杀人案。”
“真是隔墙有耳。是谁告诉你的?呵呵,你在我的工作人员里一定安排了眼线。让我查出来一定扣他工钱。”
“但是似乎已经顺利解决了,不是吗?”
“是啊,当我们进退维谷的时候,一位东京来的夏洛克·福尔摩斯为我们一举解决了所有问题。”
“夏洛克·福尔摩斯?”
“是的,我猜他正在这个会场里喝着香槟呢!”
“嗯?在哪里?福尔摩斯先生!我正为家庭关系而苦恼,请出来为我指点指点!”
乐队打出细碎的鼓点,拥挤在会场里的美国人都东张西望,寻找着御手洗。因为大家齐声叫着“福尔摩斯!福尔摩斯!”,御手洗似乎有些厌烦了。他不情愿地举起手来示意,闪光灯立刻汇聚到他身上。一声干脆响亮的钹声结束了细碎的鼓声。
“找到了,找到了,福尔摩斯先生,华生叫你到台上来呢!”乐队开始继续演奏,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御手洗无可奈何地登上了舞台。
“请你简单说,还有客户在等着我呢!”御手洗冷冷地说。
“这是老生常谈的问题。你觉得这次事件难度如何?”
“的确是老生常谈。”御手洗说。观众席上爆发出笑声。
“松崎小姐也这样问过我,不错,比特芙拉导演拍摄《阿依达1987》要容易得多。”
“你以前还遇到过更加复杂的案件吗?”
“遇到过很多!”
“我们很想听你讲一讲恶女岬事件的详细经过……”
“这恐怕不行,说来话长,香槟会随着气泡消失的。总之我的朋友会将它写成小说。”
“会在美国出版吗?”
“那就看美国出版社是否感兴趣了。”
“如果这本小说在美国发行,我就将它拍成电影。”特芙拉说。
“那太好了,那样松崎小姐就是能歌善舞的女侦探了。”御手洗说。
“真是好主意!”导演说道,“我要赶在斯皮尔伯格之前签下电影改编权。”
观众的笑声。
“福尔摩斯先生,请问你的大名?”
“这个问题我已经等了很久了,我的名字不是福尔摩斯,而是御手洗。”
“御手洗先生,如果对恶女岬事件一言以蔽之,那是什么呢?”
“一言以蔽之?这真是美国人作风!在里边加进热水,然后等三分钟,整个事件的全貌就都知道了。”
“呵哈哈,难道是意大利面条吗?”
“文明的衰亡。”御手洗说。
“文明的衰亡?”
“对,如果一言以蔽之,那事件的本质就是文明的衰亡。升起的太阳在傍晚会沉入地平线,闪亮的星星会在黎明时分消失,战无不胜的猛士纵有金刚之身,最后也会在墓地里长眠,看似不灭的文明有始必将有终。在恶女岬,一个文明衰亡了。如同诺亚方舟的传说,文明之死通常是因为发大水造成的。”
会场里鸦雀无声。
“原来如此,真是含蓄的言辞……让我们对这位东京来的诗人致以热烈的掌声!”
御手洗在众人热烈的掌声中走下舞台,回到了我和提莫西·特雷尼旁边。
突然,激昂的演奏开始了。导演和主持人都从舞台的侧面退场,取而代之的,是身穿金色服装的玲王奈。欢声如潮,掌声四起,玲王奈开始演唱《阿依达1987》的主题曲。
“说得好!御手洗先生。你用最简单的语言,道破了文明与时代关系的本质。”提莫西·特雷尼喊着说。
“听起来是这样吗?”御手洗傲慢地说,“你听错了,其实我撒了一个弥天大谎。”
“您的话真是耐人寻味。”特雷尼很惊讶。他过于善良,还不习惯御手洗的唇枪舌剑。
医生慢慢指着舞台,说:“她也是时代的面孔啊。所谓明星,是在银幕上露脸,把胶片变成电影,然后再升华成电影的魔法师。梦露、索菲亚·罗兰、克拉克·盖博,莫不如此。所以只靠俊男靓女是远远不够的,还必须要有智慧女神缪斯相助。她也不例外,是个舞动的缪斯啊!”
为了不被玲王奈的歌声淹没,提莫西·特雷尼提高了音量。
御手洗点点头,用只有我能听到的音量,小声用日语说:“但她是不幸的缪斯啊!”
艾维·特芙拉导演也向我们走来了。他和御手洗碰杯,互致问候。又和提莫西·特雷尼谈论了一会儿理查德·阿莱克森。
提莫西·特雷尼似乎真的和阿莱克森很亲近,不止对他的身体状况,连他的好色、嗜烟都一清二楚。
两首歌终了,主持人再次登场。玲王奈开始在舞台上讲话。谈到了拍摄的辛苦,参加舞蹈学习班时的严格,都使她获得了无比的充实感。今后还要再拍两部这样的歌舞片等等。也谈到了日本,还有埃及之行。玲王奈似乎是一个心直口快的人,不管主持人问什么问题,她都毫不隐瞒地回答。我想如果问她喜欢什么样的男性,她说不定回答说,就喜欢站在那里的御手洗。我不由得心里捏一把汗。
接下来的问题是下一步电影希望扮演什么角色。玲王奈表示,就像刚才特芙拉导演说的那样,扮演一个能歌善舞的女侦探就最好了。
玲王奈在称赞了特芙拉导演的同时,也不忘表扬编舞安东·波波丝以及艺术总监埃里克·贝尔纳等其他工作人员的表现。
然后麦克尔·鲁尼上场,两个人表演了一段双人舞。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亲身经历如此豪华铺张的好莱坞聚会,本来想一直待到最后的,但御手洗已经用眼神示意时间不早我们该回去了。我想一个人留下来但又不懂英语,真是进退两难。这时我只有紧紧地跟着御手洗。
玲王奈两人下去后,登场的是在电影中出场的舞蹈演员,她们踩着摇滚乐的节拍开始舞动。这个表演持续的时间比较长,是美国顶尖的舞蹈团队,就是在东京一流的夜总会里也难得一见。但是御手洗已经明显地表现出厌烦的神色,他想早点回去,一个人在房间里安安静静地读书。
这种歌舞不是什么新鲜事,于是他感性的指针就不再摇动。这时对他进行拙劣的劝说完全是徒劳,再怎么说好话他也不会听,他喜欢用心去尝试新事物。
正当御手洗把头转向我,提醒我该回去的时候,一个身着白色制服的酒店服务生靠近御手洗,碰了碰他的手腕,将一个粉红色的信封塞给了他。我觉得这样的信封似曾相识。
御手洗打开信封,果然是玲王奈用日语写的信。玲王奈能熟练应用两种语言,日语书法也相当不错。
“福尔摩斯先生:我注意到了你那百无聊赖的表情。你也许不能接受,但这就是好莱坞。除去演艺事业,我也觉得这里很无聊。赶快出来,到拉塞尼卡大街和梅尔罗斯大道的拐角处,我随后就到。到我家去,喝点雪莉酒吧,我还知道一家很好吃的寿司店,不要客气,和你的朋友一起来吧。玲王奈。”
“我们就像从欧洲战场转战到太平洋战场的美军士兵啊!”御手洗把信件递给了我。
“怎么样?特雷尼先生。和我们一起去吗?”御手洗对特雷尼说,“与世界级的大明星喝一杯雪莉酒。”
“我?可以吗?”理查德·阿莱克森的私人医生感激涕零。这不奇怪,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讲,这样隆重的邀请一辈子也不会遇到几次。
“我只想去问候一下玲王奈小姐……”他抑制住内心的兴奋。
从寄存处取出外套大衣,我们走出了酒店。大街上的影迷已经所剩无几,他们有的站在贝弗利中心的人行道上,有的倚靠在消防栓上,无意中向我们这边眺望。天上十分罕见地下起了细雨,沥青路面上还飘散着刚才明星们带来的热情余韵,使得他们即便乔装打扮,恐怕也难以安然离开此地吧。
我们三人穿着大衣,并排走在人行道上。当然,没有人注意我们。连把御手洗错认成麦克尔·鲁尼,狂奔上来请求签名的乡巴佬都没有。虽然我曾有过这样的经历,但毕竟影迷的眼睛是雪亮的。
“影迷还很多啊!玲王奈该怎么办?她要是跑出来那可不得了。”我说。
“她应该乔装打扮后从后门出来吧?”御手洗说。
“我担心后门也有影迷。”
“那就坐一辆垃圾车逃出来。总之她擅长乔装与演戏,没什么可担心的。”
出了酒店向左拐,沿着拉塞尼卡大街向北,我们也把大衣领子竖了起来,蜷缩着身子,慢慢向前走。风真冷啊!
这时,我注意到御手洗的模样很奇怪。没有了平时的神采,脸色也相当不好,右肩似乎还在微微颤抖。
的确,十一月末的洛杉矶比东京更寒冷,在南方城市里实在很稀奇。道路上空到处都是横拉的电线,周围是冷杉,橱窗上落着雪花。多数商店里已经做好圣诞节的装饰了。虽然是寒冬腊月,但御手洗应该不至于冷到一声不吭。
梅尔罗斯大道的拐角处有一座大楼,大楼前面的人行道上,一个女子戴着毛线帽子,身穿简朴的大衣,戴着眼镜,正在贩卖自己的诗集。她好像很冷,抱着装有诗集的塑料袋,又是搓手又是跺脚。
“这是我的诗集,买一册吧?”当我们经过她身边时,只听她用特有的酒精嗓说道,“十美金,相当精彩的诗。”
我们假装没听见,打算过马路。
“松崎玲王奈的电影《阿依达1987》采用了里面的诗句啊。”
我吃惊地回头,只见玲王奈把鼻子上的眼镜摘了下来。
“你们来晚了,我已经卖掉三册诗集了!”她重新戴上眼镜,与特雷尼打着招呼,“嗨!特雷尼先生,欢迎!”
“哎呀!见到你真是荣幸。我下周就要离开美国,临行前能一睹芳容,真是此行无憾了。”
“你们以前就认识吗?”我用日语惊讶地问。
“嗯!这是第二次见面。最初是他将理查德·阿莱克森措辞委婉的介绍信带给我的。”
玲王奈接着又用英语说:“下雨了,终于从无聊的聚会中脱身。到我家里去吧?”
“可是刚才您似乎是乘车到会场的……”特雷尼拘谨地说。
“那只是应付一下场面。现在走路也可以啊!”玲王奈说。信号灯变绿了,她率先开始过马路。或许是因为寒冷,没有行人识破这个落魄诗人的真面目。
玲王奈开始唱歌。先是用鼻音小声唱,后来就大声唱了起来。御手洗和特雷尼也跟着她唱。我因为不懂英语,只能跟着曲调哼哼。
真是一次让人心情舒畅的漫步。我们登上陡坡,穿过日落大道,又上了一个叫做米兰的坡路。雨停了,LA的街道出现在眼前。玲王奈的家在一处高台之上。
周围绿树成荫,全是树林。这边明显是富人区。象牙色的石墙,圆形的门灯,还有橄榄树;穿过绿树间的缝隙,可以看见游泳池那寒冷的水面,水面上倒映着漂亮的庭院灯的白色光线。路上没有行人,也没有汽车,周围只有植物的芳香,这条叫做维蒙特的大路似乎因为明星们的盛会而禁止通行了。
“啊!今晚真是开心!全世界的影迷都注视着发布会,可是我却在这里。完全是自由的,多高兴!”合唱终了,玲王奈大声说。重要的工作终于结束,她现在解脱了。
“这就是我的家,诸位请进!现在只有我们几个人,让我们举行一个真正的派对。没有人指责我的曲调,也没有人注意我的舞步的派对。”
“你就是个女王!”特雷尼用意外冷静的口吻说,“而且是自由的女王。住在这样高高的宫殿上,俯视着子民。历史上曾出现过很多女王,但没有一位像你这样自由。”
玲王奈站住了,茫然地望着特雷尼。这时我才发现,原来玲王奈已经醉得相当严重了。
“认识你很高兴,玲王奈小姐。这是我在美国最后的夜晚,你给我留下了美好的回忆。还有这位东京来的福尔摩斯先生,华生先生,祝大家愉快!还有朋友在等着我,我得去做旅行的准备了。告辞!”
“嗯?你不参加我们的派对吗?”玲王奈将诗集夹在肋下问道。
“请诸位名人尽情享受,我这个普通人就此退场了,祝各位……”特雷尼就要转身。
“特雷尼先生,你能告诉我们你是怎样和理查德·阿莱克森道别的吗?”御手洗问。
“理查德……”特雷尼仰望着夜空,似乎在努力回想,然后微笑了一下。
“他是我的一个老朋友,我已经将他逐渐淡忘了。他是个很富有的好人,人生坎坷但很顽强……不过终究只是个小丑。”
御手洗点点头。但就在这时,我似乎听见了他痛苦的喘息。
“那么罗杰呢?他是什么人?”
“他是美国的牺牲品,”特雷尼边转身边说,“不,是自由主义社会的牺牲品。枯叶剂……罪孽多么深重……但那是必要的,为了自由主义社会。好了,我要……”
他将帽子举了一下,已经转过身去了。恰在此时,可怕的事情发生了。我和御手洗相识这么长时间,也没见过他这么令人胆寒的模样。
“那么,但是……”御手洗说着,突然倒在了湿漉漉的大街上。
“御手洗!”
“御手洗先生!”
我们弯下腰,一声声地呼唤着御手洗。塑料袋里的诗集也全都掉在了地上。已经离开的特雷尼此时也急忙返身回来。
御手洗躺在柏油路上,双手抱着头,牙关紧咬,呻吟声不绝,非常痛苦。
“头痛!头痛欲裂!”御手洗用英语呻吟着,两脚痉挛一样乱蹬。手忙脚乱之际,他口中吐出的居然不是日语而是英语。
果然是不行了!我想,这次御手洗身心确实不在状态,就是十万美金的工作也不应该接下来。他最初也是很不情愿的啊!
“医生!快给他看看!”玲王奈哭喊着。
“头……像要裂开一样。”御手洗仍然痛苦不堪。
“别说了!御手洗,不要再说了!这模样不像你啊!”玲王奈将他搂在胸前,哭喊着,“医生,快救救他!”
“可这里什么都没有……”蹲下来的特雷尼说。
“把他抬到我家去!你们两个!”玲王奈喊着。
?
大门上雕刻着漂亮的花纹,开阔的庭院里南国植物郁郁葱葱,宽大的游泳池里波光粼粼,还有远处微微起伏的草地,对玲王奈庭院的印象都是后来一点一点慢慢回想起来的,而当时我完全是处于六神无主的状态,其他什么都顾不上了。我抬着御手洗的上半身,提莫西·特雷尼抱着御手洗的双腿,经过游泳池旁边的白色长椅,踏上草坪间碎石铺就的小路,把御手洗抬进了玲王奈那白色小宫殿一样的家。
玄关处是两根希腊风格的白色圆柱,玲王奈打开门,按下电灯开关,眼前出现了可以继续举行盛大聚会的大厅。
“把他放在那边!我去开暖气。”玲王奈把自己的诗集都放到了地板上,急急忙忙脱掉大衣,指着一个洛可可风格的躺椅说。
我们七手八脚地把御手洗抬过去,特雷尼先放下了他的脚,接着我慢慢将他的头放平,御手洗又开始大声呻吟。
“用这个当枕头!”玲王奈拿着一个质地光滑的垫子跑过来。
我抬起牙关紧咬的御手洗的头,把垫子铺到下面。
特雷尼松开御手洗的衣服,将手搭在他的脖子和额头上。
“这个也盖上!”玲王奈又拿来一条毛毯。她已经摘掉了帽子和眼镜,并脱掉了大衣,里面是一件长及脚踝的金色丝裙。
“是不是要用冰给他镇住额头?医生,现在我能做什么?”玲王奈靠在躺椅的扶手上问。
“还是叫救护车吧,我没带诊箱,什么也做不了。还有朋友在等着我,对不起,我要走了。”
“医生!”我叫道。
我想,作为医生,至少应该等救护车到来之后再离开吧,否则一旦病人病情恶化怎么办?就算最后有惊无险,有无医生在场带给周围人的安全感也有天壤之别。
“医生,请再留一会儿。”
“那就快点叫救护车!我必须走了。”
“医生,不要走,否则知道你秘密的人绝不止三个。医生……理查德·阿莱克森先生!”
医生的背影似乎瞬间就凝固住了,他慢慢转过身,眼镜后面那原本亲切的圆眼睛闪出惊恐的神色。
御手洗已经从躺椅上站起身来了。
贝弗利山庄,美国18
“御手洗先生!”
“御手洗,你难道没事吗?”我大吃一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究竟怎么了?”
“吓了你一大跳吧?石冈君,坐在椅子上歇一会儿。”
“你刚才说,理查德?阿莱克森?”玲王奈呆若木鸡。
此时我才发觉自己眼冒金星,全身软弱无力,只好坐到了椅子上。是我参加庆典时喝醉了吗?为什么对眼前的事情一头雾水呢?御手洗已经站起来了,可是我却倒了下去。
我忍受着头晕目眩,勉强环顾周围,对面有一张桌子,埃里克·贝尔纳制作的恶女岬玻璃金字塔模型孤零零地立在上面。
“好啊!狡猾的御手洗,原来你也在演戏!”玲王奈说着,用拳头捶打着御手洗的胸膛和肩膀。
“我初试合格了?能参与你下一部电影的演出吗?医生,我只不过想把你带到一个没有乱哄哄的人群围观的地方。嗯,请坐,提莫西·特雷尼先生。或者,如果你讨厌这个名字,我也可以称呼你理查德·阿莱克森。如果你假扮成医生,那就应该掌握一些医学知识。至少也应该学会号脉。”
“理查德?是理查德·阿莱克森先生吗?真的吗?”
“你在发烧说胡话吧?福尔摩斯先生,我是提莫西·特雷尼,已经在费城郊外住了三十年,是个老资格的医生。我还有医师执照呢!”
“那是你花高价买来的执照,而且把特雷尼的人格也一起买来了。但是你并不想在剩下人生里继续当医生吧!”
“不,我也上了年纪,想引退了,到国外去生活。我已经彻底厌倦福尔马林的气味了。”
“说得真好听,特雷尼先生。但事实并非如此,因为你根本不是医生。”
特雷尼笑了起来。
“你怎么了,福尔摩斯先生,你的脑筋聪明得过分啦!”
“够了!阿莱克森先生,我已经全都知道了,不是一时兴起才这么说的,而是早就了解了内幕。好,我现在坐在这里,也请你坐到那张椅子上。石冈君,你如果不睡觉,就请帮忙把那个小桌子搬到这边来。玲王奈,你知道阿莱克森先生喜欢吸什么烟,你如果有就拿给他。”
“我这里有费加罗雪茄。”
“好极了!你终于肯坐下来了,这才是英国贵族的后裔。你太小看我了,阿莱克森先生。你把我当成按你剧本表演的拙劣演员了,是吧?”
“怎么回事?恶女岬的密室杀人案不是已经侦破了吗?是利用一个金字塔的复制品施展的阴谋……”
“石冈君,谢谢,把桌子放在这里。玲王奈,把雪茄放在上面,你们两个可以坐下听一听。”
“理查德已经死了,御手洗先生,我见过他的尸体。他不可能活到现在。”玲王奈从旁劝说着。
御手洗失去理智了吗?被他称为理查德·阿莱克森的提莫西·特雷尼却在一旁苦笑。
“玲王奈小姐,麻烦你劝劝他。这个福尔摩斯先生因为疲劳过度,头脑已经有些不正常了。其实当年伦敦那个真正的福尔摩斯也是如此,但那是过度吸食可卡因造成的。难道你也是吗?”特雷尼困惑地笑了。
“费加罗雪茄如何,来一支吧?你不是很喜欢吗?不要太勉强自己。”御手洗不为所动,还劝对方吸烟。
“如果你一定这么要求的话,我只好从命,但我这可是第一次吸烟呢……”医生战战兢兢地抽出一支烟,用打火机点燃了。
“御手洗先生,你太疲劳了,我亲眼见到过理查德的尸体。”
“我一直在犹豫。命案已经解决,谁也不想去追求真相了。如果你只是想脱离被诅咒的阿莱克森家族而采取如此举动的话,我其实真的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过去了。
“在庆典会场初次见面时,我立刻就知道是你了。因为你一定会出现在那里来和我这个小丑道一声谢。
“而你果然出现了,然后来跟我握手。花钱整容,又用三个月的时间模仿他人的声音,然后大摇大摆地出现在我面前。不躲不藏,干得漂亮!你光明正大的精神打动了我,我几乎就要放你过关了。你对理查德·阿莱克森的临别赠言也很不错。如果没有你对罗杰的赠言,我肯定会让你开始自己的新人生。”
御手洗说这番话的时候,提莫西·特雷尼显得不知所措,只是拼命地吸烟。
“枯叶剂并不必要,自由主义社会也不存在危机。那场战争只有文明国家的蛮横,和仓库里容纳不下而必须消耗掉的无数兵器。”
御手洗斩钉截铁地说完了。冷清的大厅里,似乎回荡着御手洗的余音,接着就是沉默。
“所以,并没有必要将罗杰生下来。”
医生舒展了一下拿着雪茄的右手,把烟灰缓缓弹进烟灰缸。然后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把雪茄架在了烟灰缸旁边。
“唉,算啦!其他我都可以忍受,但没有雪茄可不行。这种烟不错,可我知道自己必须换一种品牌的雪茄……”
我惊讶地张大了嘴巴。眼前发生的一切是这样的不可思议。我再次感到眼冒金星。
“理查德?!你真是理查德?!”玲王奈也惊呼。
“我抽了久违的费加罗雪茄,所以复活了。玲王奈,事实上我最担心的是你,我们曾经走得那么近,我以为只有你可能看出来,所以一直不敢过于接近你。结果看来,你根本就没有在意我。”他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反倒是我最没有加以提防的,就是这位侦探先生。你说得不错,我的确小看了你。正如西班牙语里常说的,我要对你脱帽鞠躬了。我打算以后住在西班牙。我毫不留恋美国这个文明国家,他已经把我的神经弄得疯疯癫癫的了。”
“太吓人了,这是怎么了?今天!”玲王奈小声说道。
过了好半天,我才打破沉默,用日语问:“那么,死在圆形塔楼七楼的人是谁?”
玲王奈听了,也用英语这么问。
“当然是波尔。”御手洗说。
“波尔?波尔·阿莱克森?!”玲王奈不敢相信。
“阿莱克森家族是个被诅咒的家族,有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因此很多不幸也降临到了他们身上。”
“波尔和理查德兄弟之间难道……”
“在这起事件中,涉及好几个阿莱克森家族的秘密。这是其中之一。波尔是哥哥,理查德是弟弟,理查德小时候,患上了一种原因不明的怪病,晚了两年才上小学。事实上,他和波尔两人是双胞胎。波尔一直蓄须,还戴着眼镜,所以世人都不曾注意他们兄弟二人的容貌其实极为相像。只要把眼镜摘掉,刮净胡须,不难发现他们二人有着几乎相同的脸。”
“可是,御手洗,等一下。”我勉强抑制着自己的冲动,“我现在全糊涂了,脑子乱成一团!那个阴谋呢?把金字塔当成水泵,向圆形塔楼的七楼里灌水?如果死去的是哥哥波尔,那么弟弟……”
“石冈君,你恐怕要失望了。对不起,那些全都是瞎话!”御手洗抱歉地说。
“你说什么?为什么?那个实验也是骗局吗?”玲王奈惊叫起来。
“如果我不那样做,你的《阿依达1987》很可能无法恢复拍摄。如果那时候就公布真相,听起来才像瞎说呢!”
“所以,为了恢复拍摄,你就忽悠我们大家?”
“对!是谁出了十万美金?他们手里攥着大钱包只希望我做一件事,就是让《阿依达1987》能在一九八七年的新年期间公映,仅此而已。至于真相如何他们根本没兴趣,不对吗?我只不过是让大家都满意罢了。”
“真难以置信!”
“当然,我还有其他目的。否则,我就无法与这位艺术家理查德·阿莱克森相见,不过那时我还不能确信躲在角落里的艺术家就是这位仁兄。一旦我过早地说出了真相,他就会隐藏到黑暗里,我们就永远也找不到他了。是吧?阿莱克森先生。”
理查德·阿莱克森点了点头。
“为达到这样的效果,我偶尔也必须像你一样根据自己的角色背诵台词,按照剧本来表演才行。”
“嗯?怎么回事呢?”玲王奈莫名其妙。
“眼前的这个叫理查德的剧作家首先面向公众海选演员,用来完成八月三十一日在G号摄影棚里我曾经扮演的那个角色。对演员的要求是必须有如下才能:查明波尔的金字塔水泵说,查明恶女岬的金字塔是波尔为了自圆其说而建造的实验装置,进而侦破理查德·阿莱克森之死是有人利用了这个离奇装置,制造了闻所未闻的杀人案,最后代替理查德自己,面对众人对行凶过程做出说明。
“为达到这个目的,理查德下了很大功夫,把恶女岬发生的一切弄得像一桩超乎常识的杀人案。他在现场故意留下大量线索和证据,把圆形塔楼的七楼做成那样的密室也是这个计划的一部分。
“但是理查德也推测到警察只会按照常理来思考问题,缺乏如他追求的那样‘破案’的想像力。如果警察对他煞费苦心地安排好的线索和证据视而不见,那么理查德的努力就很可能付诸东流。事实也正是如此,现场的床铺都是湿的,煤油灯里浸满了海水,但这些线索警察们都忽略了。所以他在自己还是理查德·阿莱克森的时候,就频繁地留下‘遗言’,要求请美国最出色的侦探来调查自己可能发生的不测。
“如果侦探像埃勒里·奎因笔下的人物那样出色,必然会注意到波尔的金字塔水泵说,推测到有人会利用这个装置行凶,并小心翼翼地去搜集他布置好的各种线索证据。”
我们哑口无言,一齐沉默。这时我们这些肉眼凡胎的人能说什么呢?
“在G号摄影棚我为大家表演了破解谜底的把戏,至少使两方的人都得到了巨大利益。好莱坞和美国最大的军工产业龙头都满意了。对他们来讲,只需要我的那一幕演出,至于真实情况如何并不是他们所关注的要点。通过那样的胡说八道一切都圆满收场,所以没有人要求观看节目的续集。
“但是我心里并不愉快。我所扮演的角色只是在走廊里拾起散落的收音机零件,然后像迷上了无线电的中学生一样,安装出一台粗糙的收音机。有人把我当傻瓜了。
“但我也不能吹牛。在我进行十万美金的昂贵表演时,我还没有完全看穿这位特雷尼先生的目的和他所扮演的角色。其实只要到阿莱克森公司内部打探一下,就能发现破绽。但我也知道那样做难度很大,因为全美国的顶尖律师们肯定都勾肩搭背地维护着这家公司的秘密。
“那么到哪里去寻找真相呢?剩给我的道路只有一条,就是罗杰。他所知道的一切就是我推理的最终目标。波尔死了,谁在给隐藏在地下的罗杰运送食粮?除了理查德以外不会有别人。但是理查德死了,那一定是其他人。但是如果其他人没有把食粮给养送进去的话,罗杰只有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等死了。
“理查德为了防止这种情况的出现,本应已死的他必将再次出现在罗杰面前,那么罗杰就会知道一切。所以我在澳大利亚,确定了波尔死亡的真相后,又飞回恶女岬,再次会见罗杰。结果我不但证实了自己的推测,也知道了所有的真相。”
我们还是接不上话,只能长时间地沉默着。
“但是我并不想把这一切公之于众。其实安装一个简单的收音机就能得到毕业证书也不错,导致今天这样的结果的,是他!”
“我失算了,我没想到居然有人主动去拜访罗杰。”提莫西·特雷尼垂头丧气地说。
“那七楼的大水呢?”我用日语问。此时我已经大致明白他们的对话内容了。
“我敢打赌,海水从来没有灌进七楼。”御手洗说。
“从来没有吗?!”玲王奈问,“那通道内的那么多炭灰怎么解释?还有汽油的味道?”
“那是以前波尔做实验时留下的痕迹。”
“就是说,当初的确是为了证实金字塔的水泵说而建造了金字塔,是吧?”
“这的确是事实,而且他还留下了大量的论文。而这个理查德·阿莱克森居然想出这样的主意,利用了水泵说,让自己人间蒸发。并且勇敢地付诸实践。”
“最后他还杀害了自己的哥哥?”
“这一点可很微妙。是理查德·阿莱克森谋杀了波尔·阿莱克森,还是那只是一次意外事故?提莫西·特雷尼先生,你以前的老朋友是否杀了他的哥哥,你愿意自己为我们说明一下吗?”御手洗问。
“你刚才说过,不是你像福尔摩斯,而是福尔摩斯像你。既然如此,你如果想证明自己所说的都是事实,那就不要依靠我的承认,自己做出说明最好。”
御手洗听了,无所畏惧地笑了。
“没关系,如果你非要我这么做的话。与把一个人从这个世界上抹杀掉相比,这并不是疑难问题……身为一个阿莱克森家族的成员难道这么痛苦吗?”
理查德又开始抽雪茄,可是听御手洗这么问,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或许可以这么说吧。八月十五日,当我‘杀掉’自己以后,独自一人漂浮在海上时,正是飓风过后的傍晚,整个世界都是蔷薇色的。沉落的夕阳似乎为我的前途铺上了黄金。我换了衣服,搭上了一辆前往费城的车。我一直笑个不停,我自由了,终于自由了。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令我畏惧的东西了。”
我们都沉默不语,倾听着他奇怪的自白。我因为完全不懂他所说的内容而焦躁不安。
“那种感觉,阿莱克森家族成员以外的人根本不可能理解。无论我怎么忍耐,都没法控制自己的欢笑,弄得让我搭车的墨西哥人很不高兴,可那时我的幸福感和解放感真的难以言表。就是现在我也寻找不到合适的词句来表达当时的心情。玲王奈小姐,你在好莱坞第一次出演女主角时,很高兴吧?”
“对。”
“我当时应该就是这种感觉。几十年来一直压在我肩头的巨石忽然一下子搬走了。我从咒语中解放出来了,我这么说可能有人不相信,但阿莱克森家族的确是上亿冤魂所诅咒的对象。自从我的祖辈到美国发明了阿莱克森枪,这东西一百多年以来都在不停地杀人。虽然我们没有亲自动手,可的确是我们家族的人制造了杀人工具。纵然是现在,也仍然有人利用这个工具在杀人。这种痛苦无人能理解,人的死亡和物体的毁坏是不一样的。”
理查德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变得好像是自言自语一样。
“既然你希望我来解释,那么我现在可以开始发言了……”御手洗说,“事情的开始在一九八四年三月,波尔的澳大利亚之行。他到达了东海岸的布里斯班,而其目的说起来还很有趣,是澳大利亚人发明的一种粉末啤酒。
“把这种粉末溶解在水里,放置一周时间,就会散发出和市面上的啤酒毫无二致的味道。波尔认为粉末便于储存,在埃及岛的地下储存几年不会有问题。
“说起来,波尔要在有生之年尽力照顾自己隐藏在埃及岛地下的畸形儿子,所以他对便于贮藏的新型食品非常敏感。他只要听说哪里出现了新型罐头,或者哪里有高效的维生素,就一定会去为儿子买回来。这已经成为了他的生活方式。一九八四年春天,他听说了啤酒粉末。
“但这个时候,波尔被卷进了一桩事件。在布里斯班市内的一家叫卡里布的低档酒吧里,他认识了一名叫J.D的流浪者。
“J.D五十多岁,曾被强制戒酒,但他似乎并不是个花言巧语的人,因为到处流浪,所以没有几个人认得他,不管在哪里也不会吸引别人的注意,可以说他是行将就木的家伙。
“波尔为什么对这号人发生兴趣,因为现有的资料不够,我很难推测,恐怕只能说是一时兴起而已。也许还因为他们两人都有消极避世的人生观而相互产生了共鸣。
“总之,奇怪的考古学家波尔·阿莱克森与悲观厌世的下等人J.D谈得十分投机,两个人在一起吃吃喝喝,而且不知为什么,波尔还从租车行里借了一辆车,带他横跨大沙漠。看来他真的很喜欢那个人。
“波尔这个人,正如你所了解到的那样,从少年时代开始就对沙漠有一种狂热的情感。他喜爱同是英国人的阿拉伯的劳伦斯,劳伦斯的名言‘沙漠最纯净’成了波尔的口头禅。孩提时代他就常去美国的沙漠,还有死亡谷。研究金字塔也许就是他这种爱好的延伸。
“波尔从布里斯班的哈茨租车行借的一辆福特野马开进沙漠时,发生了一起意外事件。副驾驶位置上喝着小瓶装威士忌的J.D突然心脏麻痹,死掉了。事发突然,波尔无计可施,眼看着他死去了。
“就在惶恐不安的波尔·阿莱克森打算返回布里斯班,向警察报告这起意外时,他的脑海里突然闪现出一个好主意。那就是……”
御手洗说到这里,嘿嘿地笑了。
“多么有趣的事情啊!波尔和你的想法一样,不,应该说,你和波尔的想法一样。被学术界排挤出来的持有不同观点的埃及考古学者,不堪烦恼,终于在澳大利亚的沙漠里自我了断了。你刚才说,作为阿莱克森家族的一员,真的是负担沉重啊!
“当然,J.D的境遇,比如居无定所,没有亲人,悲观厌世,被人忽视,还有体态年龄都和波尔相近等等这些因素,也促使波尔最后做出这样的选择。
“地点选在了人迹罕至的澳大利亚沙漠,大声喊叫也没有人会听见,方圆几公里的范围内更没有目击者。
“波尔将自己的驾驶执照扔在车里,从油箱里抽出汽油泼进车内,又把J.D的尸体弄了进去,点上了火。然后他徒步离开,改变衣着后搭上过往的车辆,就像一个不留踪迹的亡灵一样悄悄回到美国。
“这就是波尔从恶女岬的玻璃金字塔里消失的经过。但事实上,波尔仍然住在埃及岛,因为外界认为他已经死于澳大利亚,所以他一直生活埃及岛的地下,不再外出。
“他之所以决心和自己的过去永别,也是想去地下洞穴里陪伴自己孤单的儿子,事实上他完全可以到地面建筑里居住,因为附近荒无人烟。但波尔仍然选择了穴居生活,他的理由应该和你一样,都是想逃避阿莱克森家族成员身份的束缚。
“但是,波尔仍然经常和作为弟弟的你联系。因为他已经‘死’了,所以你的存在显得越发重要,因为现在必须由你来安排两个人所需要的食粮和其他给养。只有你一个人知道这个秘密——波尔仍然和他畸形的儿子生活在恶女岬地下的宽敞住宅里。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一九八六年八月,即好莱坞的摄制组选择了恶女岬的玻璃金字塔作为外景地的时候。
“这时候轮到你出场了,但我还有几点不太明白。首先就是埃及岛的金字塔改造工程,究竟是什么时候进行的呢?
“本来金字塔的外观并不稀奇,它只不过是个实验装置。只是在室内裸露的钢筋上镶嵌好强化玻璃而已,而且不仅仅是外面有玻璃,里面的通道和法老墓室、王妃墓室也同样像试管和烧杯一样,完全是用玻璃做成,方便用来观察。
“然而现在这一切都被水泥覆盖住了,弄得像一个石洞,通道像内脏一样被藏到了里面。这到底是谁的主意?又是谁实施的工程呢?这是你在《阿依达1987》摄制组决定将恶女岬作为外景地之后干的吗?这一点极为重要,因为如果是你干的,杀死波尔·阿莱克森就是有预谋的,你就是凶手。”
御手洗说到这里停住了。
“福尔摩斯先生,你这么推测就很奇怪了。”理查德·阿莱克森开始回应了,“因为如果想让理查德看起来像是被淹死的话,通道裸露在外也可以实现,不必浇筑水泥,这样愚昧的警察也更容易发现‘真相’……”
“那可不行。如果其内部一目了然的话,众多的电影摄制人员就能清楚地看到大火究竟是否燃烧,还有海水是否真的上涨了,要让根本不曾发生过的事情看起来像是发生过一样,那就必须要把这个过程隐藏起来。”
“原来如此……”理查德沉默了。而御手洗则仔细观察着他。
“你真是个出色的演员,阿莱克森先生。如果你投身于好莱坞,或许可以和这位大明星演对手戏。也许现在的台词,也是为了给我的推断留下依据而故意露出的破绽……”
两个人一直对视着,目光似乎要迸出火花。
“如果全盘接受你刚才的台词,在通道外浇筑水泥就不是你的主意了,但是……”
“你偶尔也该试着坦率地接受现实吧?名侦探。否则你刚才的演技就可能成为事实。人的思维怎么可能那么复杂?”
御手洗沉默着,慢慢地点了两下头。
“好,或许吧。就算是上天为了你能够从阿莱克森家族全身而退,偶然将这个建筑布置成为一个巨大的杀人机器,而你没有主动搞过任何小动作……”
“不,做了一点点……”
“那个纱窗?”
“对。”
“所以你想说,在摄制组来到之前波尔·阿莱克森被淹死是个不幸的事故?”
“对不起,或许很多人都不会相信,可事实如此。浇筑水泥的是波尔,不是我。上天给了我一个脱离阿莱克森家族的机会,我则抓住了这个机会。仅此而已。
“当我们一起在水下的时候,因为潜水工具出了故障,他死了。而我也没有带万向节,其实因为距离比较远,即使带了也很难救他。我只感觉到人死如灯灭,上天很轻易地就可以把一个人招走。人一死只能草草收场,我当时深刻地领会了哥哥在澳大利亚面对另一个人死亡时的这种心情。刚才我听了你的那番话,再次产生了这样的感慨。”
“我不想反复欺骗这里的朋友,我现在只想知道真实情况。”御手洗说。
“我可以在上帝面前发誓。波尔为了他可怜的儿子,简直要把埃及岛的地下弄成一个要塞。巨大的海水淡化机、大型发电机,还想建一个小型地下花园,电影放映室和图书馆也在规划之列。你已经知道,有好几项工程已经接近完工了。我哥哥为了他来日无多的儿子,几乎拼了老命。他和我完全不一样,对女人几乎视而不见。他本来就是个老古董,对知识分子以外的女性完全不感兴趣。虽然是双胞胎,但我们之间巨大的反差常常成为相互调侃的内容。我如此好色,多半是因为出生不久就患了热病的缘故。
“波尔只爱一个女人,就是安妮·鲍琳,是个无聊的女人,当然这是我的看法了,总之是那种把教科书和实验器材当成情人的女人。她就是罗杰的母亲,糊里糊涂地受到二英的污染,生下了那样的孩子。
“我哥哥深深爱着安妮,没有人能代替她的位置,所以他也深爱着罗杰。埃及岛的地下设施还没有全部完工,他应该是死不瞑目啊。作为手足兄弟,我怎么可能杀他呢?我可不是开玩笑,如果为了解救他们父子,我倒是可能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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