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水晶金字塔

岛田庄司(日)
恶女岬,美国1
凯迪拉克老爷车在海边的道路上疾驰,从前窗望出去,波云诡谲。已是日落时分,阴沉沉的天空正要拉上黑暗的大幕。
“肯定会下场大雨。”
手握方向盘的比尔话音未落,大颗大颗的雨滴已经开始敲打挡风玻璃,转瞬之间,雨势就如同瓢泼一般。
“哎呀!”比尔打开了雨刷。
“Let′s have a singing in the rain party!让我们在风雨中歌唱吧!把窗户关上,朱蒂,雨都淋进来了!”说着,比尔就高声唱起歌来。很快,副驾驶座上的朱蒂也加入进来,组成了一个小合唱。
“真热啊!”朱蒂叫道。此时外面风雨交加,水花飞溅,只有高声说话才听得见。
“闷热得像蒸桑拿。不比在外面淋个落汤鸡更舒服吧?”
“把空调打开啊!”
“对不起朱蒂,我那铁公鸡老爸之所以肯把车借给我,就是因为空调出了毛病。‘小子,三天之内把空调给我修好!’”比尔学着父亲粗声粗气的腔调。
“哈哈哈!”朱蒂大笑起来,把车窗开了一个小缝,雨滴立刻浇了进来。
“别把我老爸的真皮座椅淋湿,朱蒂!”
“就是不被雨水淋湿,也会被我的汗水弄湿,是不是?比尔,这里边就是个烤箱。找个地方休息吧!”
“今天是星期五啊,朱蒂,新奥尔良的汽车旅馆里肯定没有房间了。”
“如果是汽车旅馆,那整个美国今晚都一样人满为患。”
“除了在床上排遣烦恼,难道大家都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消磨时间?”
“我有个好主意,比尔,我们玩个新花样。”
“新花样?别又是陪你的胖妈玩桥牌吧?”
“当然比那有趣得多!在前面向左拐,到海边的石岸上去。”
“哎?这么大雨到海边干吗?”
“你不热吗?我可是内衣都湿透了。那边有一处相当不错的石滩,眼看天黑了,我们到墨西哥湾里畅游一番吧!”
比尔手握方向盘瞪大了眼睛,不久恍然道:“是啊!反正也是落汤鸡,倒不如干脆下去游一圈,但是你带泳衣了吗?”
“用不着那东西啊!”朱蒂欢笑着,“我们就是要游个痛快!”
汽车离开大道,拐进通往海边石岸的狭窄小路。比尔小心翼翼地驾驶,终于下到了海面附近,他找了一处恰好能停下一辆凯迪拉克的草地,小心地把车停好。太阳完全落下去了,瓢泼大雨中,什么也看不清。
一熄掉引擎,两个人就迫不及待地打开两侧的车门,欢叫着跑进雨里,连车门都来不及锁,就奔向了冰凉的墨西哥湾。比尔的夏威夷衬衫和朱蒂的T恤立刻被雨水浇得紧贴在了皮肤上,牛仔裤也因湿透而变得沉重。
暴雨敲打着宽阔的石岸,朱蒂跑在前边,比尔紧随其后。海水散发出强烈的腥味。
屋檐一样的石崖下,是一片干爽的沙滩。“哎!比尔,到这边来!”朱蒂叫着,乘势打了个滚儿。“怎么样?比尔,这里不错吧?这边,还有那边,石崖就像墙壁一样伸出来,这一带只有这里,像是私人海滩。是不是?”朱蒂说着,脱掉了T恤向外拧雨水,然后用它胡乱地擦拭着脸和头发。比尔也脱掉了他的夏威夷衬衫,跟着擦起来。黑暗之中,朱蒂年轻坚挺的乳房若隐若现,两个人很快拥吻在一起。
“真是好地方,朱蒂,好像就是为我们量身定做的一样。不是有别人带你来过这里吧?”比尔说。
“别吃醋,比尔,实话告诉你,”朱蒂在恋人的怀里说道,“他名字的开头字母是B·T。”
“B·T?是你的高中同学还是办公室同事?”
“放开我,我要去游泳!”朱蒂一边挣扎一边说。
“说出来就放开你,朱蒂。”
但是她挣脱了恋人的怀抱,奔向了风雨中的墨西哥湾。停了一下,她脱下了牛仔裤和内裤,扔到了比尔这边。“她叫贝茨·汤普逊,我在女童子军里时结识的朋友。”她大叫着,跳进了墨西哥湾。比尔也赶快脱掉了裤子,扔在干燥的沙滩上,追在恋人后面。
瓢泼大雨中,两个人在海里畅游了足有三十分钟,滚烫的身体终于变得瑟瑟发抖。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去了。雨虽然小了一些,但天上的云层依然很厚,看不见星星。这片海岸离大道比较远,过往车辆的灯光也照射不到这里,只有新奥尔良的灯火映亮了天边。这样的光线下,只能模糊地看出周围的轮廓。
“啊,已经冷了。”朱蒂还是大叫着。
“上去吧,把身体晾干。”
于是,两个人小心地摸索着脚下的礁石,慢慢向岸边靠拢。虽然都是裸体,但是这里只有他们恋人两个,倒也无妨。朱蒂紧盯着脚下向前走,膝盖已经出了水面。她回头看,比尔仍然在黑暗的海里。
那东西一动不动,最初她还以为是块黑色的岩石。虽然它形态纤细,不知为何就引人注目,使人莫名感到紧张和不安。朱蒂本能地放慢了脚步,接着发出一声尖叫。
本以为露出水面的是一块岩石,它却微微动了一下。一个人!
又不太像人。好像无论如何也不能认定这个黑色的物体就是人类。它的脸,似乎始终朝着新奥尔良的方向。
那确实不是人类的脸,虽然它的肤色呈现出人类的白色,但头顶没有一根毛发,从额头开始到后脑勺有一道深陷下去的凹痕。
额头狭窄,凹痕下面是两个黑眼窝。两只眼睛又大又圆——没错,那应该是两只眼睛,仿佛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朱蒂的裸体。
鼻子可以说根本就不存在,也没有鼻梁,脸的下半部分如同狼一样向前突出,一个黑色的窟窿仿佛是鼻子一样。
鼻子下面有嘴巴,但是和人类的嘴巴迥异。上下两片薄嘴唇好像是脸上裂开的伤口,一直延伸到耳朵。耳朵也不是人类的耳朵,而是如同被火熔化了的肉瘤一样紧紧贴在耳朵处,上面突兀地耸立着狗一样的两只大耳朵,直连到头顶。
那模样,如果不算耳朵,就是一条白花花的鳄鱼,直立着的鳄鱼。
头部下面是粗脖子,再往下是人体一样的白色躯干。体型如同一个男子,有胸膛,有肩膀,但整个身体上缠绕着海藻一样密密匝匝的黑毛,被雨水和海水浸透。
就是这样一个怪物立在细雨濛濛的海面上,盯着朱蒂的裸体。
朱蒂不停地尖叫。
水面传来噼噼啪啪的击水声,比尔正迅速地游过来,他大声问:“朱蒂,怎么啦?”
怪物受到了惊动,弓起了脊背,接着又伸直了,张开了一直咧到耳根的大嘴,发出了低吼,声音就像齿轮相互的摩擦声。朱蒂又一次毛骨悚然。
怪物“扑通”一声跳入了水中,朱蒂看到它的背后长着黑色的鳍。
怪物以惊人的速度游动,潜到了海水深处,水面恢复了宁静。
只剩下雨点轻柔地敲打着宁静的海面,仿佛刚才朱蒂的所见只是可怕的幻觉。
比尔蹚着水走过来的声音打破了紧张之后的宁静,“怎么啦,朱蒂?”
她站在那里,不知怎么才能说明刚才的情景。别说比尔,就是她本人也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已经停止了尖叫,只是从心底涌上阵阵寒气,全身剧烈颤抖。也许是因为过于寒冷,她像打摆子一样抖个不停,眼泪也簌簌地流了下来。
埃及岛,美国2
四天以后,一九八六年八月十五日的夜里,在向墨西哥湾延伸出去的恶女岬,发现了一具美国名人的尸体。
现场就是恶女岬前面孤零零的岩石岛。
周围是墨西哥湾汹涌的波涛,在这个直径只有五百英尺的小岛上,离开海面三十多英尺高的地方有一座圆形塔楼,在圆形塔楼最顶层的七楼,发现了一具尸体,据说他是美国很有名的大财阀。
八月十六日拂晓,新奥尔良警察局的迪克斯特·克顿和FBI的尼尔逊·马克菲伦接到报案赶来查看尸体,也不禁惊叫起来。
死者上体保持着奇怪的姿势,右手向前,左手向后,如同自由式游泳一样。
更奇怪的是死者的眼睛,两个眼珠充斥着血丝,毫无生气,像要掉出来似的。那表情就像是惊异于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是如此难以置信,而当时的恐惧也被永远地冻结在这表情里。
死因居然是溺死。他的内脏里装满了海水,然而海面距离圆形塔楼下方还有近四十英尺!
一九八六年八月发现的这具尸体以及现场,难点重重,让人无从下手。两位美国警官还没有遇到过这么令人苦恼的案例。
圆形塔楼的最顶层被结实的铁门封锁着。铁门虽然是向内侧开的,但闭锁时铁门就紧贴着门框,连穿根线的缝隙都没有。因为铁门和门框接触的四边都有密封胶条。
铁门没有钥匙孔,只有两个地方可以封门。一个是水平横向滑动的门闩,另一个在铁门的上部,是可以向上插进天花板的小门闩。水平方向的门闩另有一个把手,通过一道缝隙露在铁门外侧,所以从门外也能推拉这个门闩,但是室内向上推的门闩只能在室内操纵。
如果是水平方向或者向下门闩还有可能通过使用线或铁丝制造成一个密室,但向上的插闩就不太可能,何况铁门周围没有任何缝隙。
房间离门有一段距离的墙上有两个通气孔,都镶嵌了铁丝网。就是防虫的纱窗布也用螺丝在内侧固定,不留空隙。房间里没有上下水,所以也没有水管之类的东西。
房间里还有一扇小窗,用嵌入了铁网的厚玻璃镶死,并且小窗离外面螺旋式的铁楼梯相当远,不可能做什么手脚。
这样一个密室有什么用处呢?死者是淹死的,不可能是自杀。为什么需要把这房间弄成一个密室呢?
而且如果这个密室出自凶手之手,那又是用什么方法将门上的两个插闩插上的呢?
关于这个案件还有其他线索。十五日上午十点左右,密室的铁门前有三个人听到里边被害者发出“头痛得要命,让我再睡一会儿”的声音,而且,直到发现尸体的当天夜里,密室都处于众目睽睽之下,周围并没有发现可疑的人,至少从外界看来,这个顶层的房间并没发生什么异常的事。
八月十五日从早晨开始就风和日丽,在这光天化日之下,这样一个大人物就在高塔之中撒手人寰。
不能不提的是,在八月十五日的前一天夜里,有人在圆形塔楼下面看见了一个怪物:面颊两侧耸立着两个狼一样的大耳朵,圆眼睛,一直张开到面颊的大嘴巴。夜深人静的时候出现那样的怪物,必定是从海里上来的。
澳大利亚
一九八四年三月,在距离澳大利亚东海岸城市布里斯班西南约四百公里的荒漠深处,发现了一辆被完全烧毁的福特野马轿车。
这辆福特隶属于布里斯班市内的哈茨出租车公司。
贫瘠的土地上只有星星点点的灌木,而且现场距离干线公路有相当一段距离,很少有车辆经过。所以从起火的时候开始算起,至少过了一昼夜汽车才被发现。
燃烧的车内,有一具烧焦的男子尸体。他应该是将车开进荒漠深处停下,在驾驶室内洒满汽油,然后把汽油从自己头顶浇下来点燃。
这名男子是白人,大概五十岁左右。从烧毁的驾驶执照上已经很难辨别他的姓名,但是从哈茨出租车公司登记的资料上看,死者是美国人,名叫波尔·阿莱克森。
马蒂欧,埃及1
在尼罗河的上游,河流的中央,枯黄的芦苇和树木纠缠在一起,经过了成百上千年,最后形成了一个河流中间的岛屿。
在这座岛上,生活着一个五十来人组成的原始部落,他们世代在此劳作繁衍,生生不息。岛的中央是芦苇小屋组成的美丽的小村落,小屋和小屋之间也有茂密的树木——虽然这是漂浮在水上的小岛,但长年累月树木长得到处都是,岛屿的地面也越来越厚。总有树根突出地面,伸到尼罗河清澈的河水里。
水畔是芦苇荡,岸边的芦苇渐渐稀疏,涉足这里,如果不小心两脚就会吧嗒吧嗒地陷下去,因为岸边还没有形成结实的地面。
这一天,岛上一位十六岁的姑娘路过岸边。芦苇深处,一个巨大的黑箱子使她停住了脚步。于是她把头顶的水瓶慢慢地放在脚边,蹲下身来,膝盖着地,透过芦苇叶的间隙仔细观瞧。
太阳西斜,轻风徐来,风中飘散着水生植物特有的潮湿气味和小岛上水果的香气。天空里一丝云也没有,空气非常干燥,但这样蹲在水边,湿气还是很重。
姑娘把衣服卷到了膝盖以上,小心翼翼地靠近黑箱子。虽然那上面沾满了污泥和水草,但是箱体上有精美的绘画。
它应该是从上游漂下来的,姑娘心中暗暗思忖。虽然现在污黑,但只要仔细清洗一下,毫无疑问是个漂亮的东西。
越靠近,越发能感觉到箱子的精致。斜阳下,箱子反射出金色的光芒。上面画着很多衣着空前华丽的女人,手里捧着形状奇特的乐器,握着外观独特的权杖。这么稀奇的箱子,肯定是王宫里的东西,不知怎么掉到了河里。
姑娘的心不禁怦怦直跳,虽然自出生以来还从未离开过这座小岛半步,但她也知道在岛外还有一个熙熙攘攘的世界。而这个箱子,就是从外面世界漂来的。
每隔几天,就有一班小船泊到岸边,原住民和外界的贸易就在这里进行。一到水果成熟的季节,小船每天都来。也有外面来的人曾在岛上小住几日,这时,姑娘总是赶去,津津有味地听人家讲述外面世界里精彩的故事。
据说外面的世界远比这里要宽阔,人口众多,房屋鳞次栉比。但那里有沙漠,非常干旱,充满危险。因为人口众多,所以鸡鸣狗盗、争权夺利之事屡屡不绝。相比之下,最好还是不要离开这座和平安全的水上小岛——在详细述说了种种精彩之后,外面世界里来的人总是发出这样的忠告。
依照这位姑娘头脑里对外界的想象,那个世界就是一座比这里宽阔的岛屿。可是渐渐的,姑娘发现她的想法并不很对。听说那边是一个非常非常大的国家,一滴水也没有,土地一直延伸到傍晚太阳西下的地方。因为没有水,大家都口干舌燥、烦躁不安,也无法像这里一样下河捕鱼,更是没有水果。人们总是不洗澡,所以身体肮脏不堪,皮肤皲裂。
但是,那里的女人衣着打扮美艳绝伦。尽管没有水,但是却有一种被称为酒的液体,喝了它,就会心旷神怡。乐师拨弄着乐器,弹奏着靡靡之音。高大的建筑直上云霄,繁华的街道两旁全是商店,里面的商品应有尽有。
虽然很难一下子都相信,但小岛的姑娘已经浮想联翩了。因为只要站在岸边,不管是东侧还是西侧,宽阔的尼罗河对岸,的确有绿色的陆地绵延不止,从天边的上游一直延续到望不见尽头的下游。
那边的陆地到底什么样子?有人住在那里吗?姑娘从小就觉得这些问题很神秘。据说往来的商船都是走了很远的水路,好不容易才到达这里的。
那里的女人真的很美丽吗?那些建筑真的与天比高?还有商店,真的有琳琅满目的商品?
姑娘询问着前来经商的男人们。人家告诉她,那边虽然是寸草不生的干旱沙漠,但在遥远的下游,的确有一座美丽繁华的城市。
这时,姑娘第一次听说了“城市”这个词。在这之前,她还只知道“国家”。
从那以后,这位姑娘就一直憧憬着“城市”。将来如果有机会,一定到那个“城市”里去看看——姑娘这样的想法越来越强烈。
虽然从未亲见,但直觉告诉她,这个表面有着绚烂夺目的绘画的箱子,就是来自那个世界。此时,未知的美丽与豪华使姑娘变得无所畏惧。
“哎呀!”姑娘惊叫了一声。原来她陷到水里去了,一直被淹到了胸部。她惊惶失措地往岸上爬,觉得还是到村里召唤男人们来打捞箱子吧,但是她很快纠正了自己的想法。“别慌!”她停在水里对自己说。反正衣服很快就能晾干,只当穿着衣服洗了个澡就行了。
她用两臂划水,慢慢游到了箱子旁边。
姑娘的双手好不容易触碰到了箱子,她这才发现,箱子比自己想象的要大出许多。本来打算搬回家当坐凳用,现在看来仅凭自己一个人显然力气不够。但不管怎样,一定要先把这个东西推到岸边。于是她拨开茂盛的芦苇与水草,用右手和双脚划水,用左手用力推箱子。
如果不小心,箱子就会被河水冲走。姑娘尽量让箱子不要漂走,小心地推着箱子。但水草很碍事,怎么也推不动。
就在箱子到达岸边的时候,不知从哪里发出吭哧吭哧的声音,声音很低,可能是刮碰芦苇杆的声音,可是也很奇怪。因为已经到了没有水草和芦苇的地方了,那种声音依然没有停止。
姑娘突然觉得很可怕,吓得尖叫了一声,跳上岸来。箱子仍然在水中浮着,似乎里面隐藏了什么可怕的怪物。
跳上岸来的姑娘目不转睛地盯着箱子,里面传出的声音越发频繁了,最初时断时续,后来响个不停,竟然变成了“咚咚”的敲打声。没错,是箱子里的声音。
“谁在里边?”
姑娘壮着胆子问道。没有回答。
“谁在箱子里?是人吗?”
姑娘又一次高声问,还是没有反应。过了一会儿,里面传出微弱的声音,像是一个干渴的人在呻吟。
“谁?回答我!是人吗?”
姑娘又一次喊道。
“是啊,是我,放我出来。”终于,传出一个男人痛苦的声音。
姑娘很害怕。她想跑回村子叫别人来,但是箱子里的声音一直在催促她。
“快点放我出来,我要死了,快……”
声音断断续续,就这么把它扔在这里显然不行。姑娘忽然想起不远处的村旁树木上挂着麻绳,她急急忙忙跑过去把麻绳搭在肩上,把画有树木主人标识的木桩拔了出来,还拾起了旁边散落的石头,匆匆返回。
她再次跳进水里,吃力地用麻绳拴住箱子,自己又爬上岸,拼命地拉动绳子。但是,仅凭她一个人的力气是不可能把箱子弄上来的。姑娘拉上来一半只好停住,她决定仔细地看一看箱盖。
箱子是越看越漂亮。上面是姑娘从未见过的花纹、看不懂的记号和许多漂亮的女人姿态,雕刻精细,色彩鲜艳。箱盖上没有把手,不管姑娘如何推拉敲打,它就是纹丝不动。再次仔细观察,原来箱盖的四周密密实实地钉了一圈钉子。
“咚咚!”姑娘敲打着箱子。
“你在里边吗?”
“是啊,你能不能快点让我出来?”
箱子里的男人回答,他的声音比刚才微弱了许多。姑娘心中不禁产生了疑问:是谁这样伤天害理,把一个大活人塞进了箱子,还要钉上铁钉?
她拿起木桩,把尖头插进箱体和箱盖之间的缝隙里,又抓起石头敲打木桩。在这座小岛上本来没有石头,因为盖房子的需要,村民们从外界把石头买来。现在,小岛上的石头也不少见了。
随着她不停地敲打木桩,钉子嘎吱嘎吱地松动了,缝隙越来越宽,她伸进手指,扳住箱盖,向上用力。还是不行,钉子太紧了。
这时姑娘又从旁边点的地方插进木桩,再用石头敲击,等缝隙大一些,她就再次移动木桩的位置,接着用石头敲。接着又用全身的重量压上去。
“嘎吱嘎吱!嘎吱嘎吱!”夸张的声音令人激动。终于,一侧的箱盖“啪”的一声打开了。因为钉子已经开始生锈,所以相当结实。
姑娘又开始撬动箱子没被钉子固定的另一侧。到太阳已经开始下落的时候,箱子被完全打开了!
箱子一打开就散发出腐烂的气味,一个年轻男子躺在里边,身上的衣服洁白耀眼,在他左手的无名指上,套着一个镶有大蓝宝石的戒指。
“没事吧?醒醒!”
姑娘叫道。但是这个男人像死了一样,一动不动。他的手脚和脸颊都如同木乃伊一样又干又瘦。
先是枯枝一样褐色的右手动了动,向脸颊移动,接着无力地揉了揉眼睛。
“我的眼睛什么也看不见,太刺眼了……”男人叫道,“水、水……”
姑娘连忙取过旁边的水瓶,双手合拢,用手心掬水,捧到男人的唇边。可是,他连起身喝水的力气都没有了,姑娘只好尽量将水滴进他微张的嘴唇里。男人的喉咙里发出咕咕的声音,喝下去了。
姑娘很高兴,看这样子,很有可能把这个男人救活。而就在刚才,他还是奄奄一息的模样,姑娘还以为他不行了。
“还要吗?”姑娘问道。
他没有回答。于是姑娘再次用双手掬水,给他灌到嘴里。如此反复多次。
突然男人咳嗽起来,他被呛着了。
“啊,对不起!”
姑娘连忙道歉。原来是水灌得太急了。
太阳越发倾斜,已经接近了地平线,风也变冷了。虽然箱子很结实,男人的身体并没有被水浸湿,但一直这样躺着肯定对身体不利。
姑娘忽然想起,距此地不远有一所废弃的渔猎小屋,那里应该不错,既能躲避他人的耳目,又可以好好休息。
“喂,天就要黑了,总不能永远呆在这里。附近有个小屋,到那里去吧。你能起来吗?从箱子里出来?”姑娘问道。
但是这个男人显出痛苦的表情。他的眼皮、头发、脖子都干巴巴的。
“太难受了,再来点水……”
于是姑娘又一次给他喂水。
“不行,这根本不够喝。我要起来,拉我一把……”
男人拼命支起身体,姑娘连忙跪在地上,用手托着他的脖颈与后背,帮他起身。
可是男人一动弹,浸在水中的箱子就开始摇摇晃晃,这样根本没法喝水。
“出来!你能出来吗?”
男人缓缓地坐了起来,扶住箱子的边缘,相当吃力地从里面翻了出来。“扑通”一声,他一屁股坐在了岸边,接过姑娘递过来的水瓶,咕咕地拼命喝起来。
“啊!总算好些了,”男人说道,“这里的地面怎么软乎乎的?”
“因为下面全是芦苇叶。”姑娘回答。
“芦苇叶?真的吗?这是什么地方?”
“马蒂欧。”
“马蒂欧?没听说过。这是尼罗河吗?”
“是的。”
“这么说,这是座小岛?”
“对,大家都这么说。说这里是一座小岛。”
“大家都这么说……噢,你还从没有离开过这里吧?”
“是啊。”
姑娘这么回答时,忽然觉得有点失落。
仔细看,男人的脸孔虽然憔悴,但不失整洁,毫无生气的干燥毛发随风飘动。但是在这刹那间,男人忽然倒了下去。
“你没事吧?”
姑娘蹲下了身子,把男人的头放在了自己的膝盖上。
“噢,有点难受。让我再这么歇一会儿。已经没事了,不要紧,我死不了。他们把我害成这样,一定要给他们点颜色看看。喂,你知道这里离吉萨远吗?”
“吉萨?吉萨是什么?”
“你不知道?吉萨是座大城市。”
“城市?噢,是这样啊,我知道城市,听说过。什么时候我一定也要去看看。”
“还是不要去的好。”男人歪着头,苦着脸,但毫不犹豫地答道。
“但那边有美貌的女人,华丽的服装,漂亮的房子啊。”
男人听了,只好勉为其难地点头。
“商店鳞次栉比,商品应有尽有,还有欢快的音乐,是吧?大家都这么说。庙塔高耸入云,还有满身珠宝的财主,是世界上最奢华的地方。”
姑娘一边说,一边轻轻拨弄着男人的新奇衣着,“他们说的是真的吗?我第一次看见这么漂亮的布。这么好的衣服在城市里有很多吧?”
“也有很多肮脏的阴谋诡计!心狠手辣的权贵,背信弃义的政客,出卖肉体的娼妓,陷害朋友换取功名利禄的小人,数不胜数。那就是城市!那些东西没什么可向往的。与那些珠光宝气的女人相比,你朴素的衣着更漂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米克尔。”
“米克尔?有点奇怪,但很可爱。米克尔,不错。好了,米克尔,求你不要跟我说城市里的事情。好不容易恢复精神,可是一说这些就感到扫兴,那里就是个垃圾堆!所有人都腐烂了,就算有点儿高兴的事情,那也不过是恶魔在作弄大家罢了。”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男人居然晕过去了。看来吉萨这座城市里有着令他深恶痛绝的事情。
米克尔只好又给他灌了些水,把他的头从自己的膝盖上挪下来,放在柔软的地面上。接着她费尽力气,把轻了许多,但还是很沉重的空箱子打捞上岸。
船上1
这名男子身着白色的法兰绒运动装,蹬踏着健身房里的自行车,不时停下来擦拭额头上的汗水。现在他来到划着船桨的杰克·沃德贝尔面前。
他站在一旁,仿佛在细心打量。
沃德贝尔停了下来,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对始终观察他的这位男子说:“您也要试试这副船桨吗?”
“噢,不,我只是看一看。对不起!我已经上岁数了,做这个有点累。”
“这东西还是不错的,还是来试试吧!”
沃德贝尔从船上站了起来。
“不,不,您请继续吧。”
“不要紧,我已经划够了。”
“真的吗?那我就稍稍试一试。”
这名男子坐上了沃德贝尔的位置,吃力地划动几下就停住了。
“到底是新鲜东西,相当不错。现在不锻炼身体是不行了,尤其是我们这样的英国人。然而这些新器材要花很多钱的,这里都是用钱堆起来的啊。”
他说着站起身来。此人在五十岁上下,花白的连鬓胡子,举手投足间都流露出伦敦上层社交圈所特有的高雅气质。
他说:“我好像来到了伦敦最好的健身房。您看到那边的电骆驼了吗?虽然是提供给女性的大玩具,但是和这艘船上的电动木马一样,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有这样的体育器材。啊,我真出汗了,如果您愿意,我们到外面的甲板上去吹吹风好吗?如果您也这么想的话……”
“当然。”沃德贝尔回答。
于是他们走出健身房,来到了甲板上。
“啊,多么宜人的风啊!”
迎着扑面而来的海风,这名男子感叹道。倚靠着栏杆,远眺遥远的海平线,可以看到无边无垠的大西洋在阳光普照下风平浪静。目光所及,海平线成为一道巨大的弧形曲线,毫无疑问,那正是两个人所在行星的一小段边缘。
“这真是艘大船。回头看我们刚才汗流浃背的健身房的舷窗,就像皮卡迪利广场的一角。再看看下面的海水,噢!我头晕目眩。”
男人说着,从栏杆旁缩回身子。
“这好像是从伦敦最高的建筑上向下俯视。据说从吃水线到那个烟囱尖有十一层楼高。”
“好像是这样的。我因为要乘坐这艘大船,特地查询了有关资料,其中宣传资料就足有一大本。”
“正是。”
“排水总量四万六千三百二十九吨,吃水线长度为八百八十一点九九英尺,合二百六十八点八三米,最大宽度九十二点四九英尺,合二十八点一九米。从船底的龙骨到烟囱的顶端高度为一百七十五英尺,合五十三点三四米。这些数据我记得一清二楚。这是当今世界上最大的载人交通工具,整个就是一座金字塔。”
“对,这就是世界霸主大英帝国的骄傲。”
“船上有无数令人惊叹的设施。首先是最高级的娱乐室……”
“那里采用的是路易十五的风格。”
这名络腮胡子的男子竖起了一根手指说道。
“对,细节全部是模仿凡尔赛宫的模样……”
“以支配世界为己任的大英帝国的实业家们,这些绅士淑女在那里饮茶打牌看书,谈论着俗不可耐的话题,在豪华的房间里相互交流着自己支配世界的经验。”
“接着就是令人惊叹的高级餐厅……”
“餐厅是詹姆斯一世的风格!”男人愉快地说。
“您了解得真仔细!虽然只是这艘船的一部分,却是世上最大最豪华的餐厅,它可以容纳五百人同时进餐,后边还有包间,白色的墙壁和精雕细琢的天花板尽显奢华……”
“简直就是座宫殿。您看过餐厅的菜单吗?牡蛎酱鹅肝、苹果汁烤鸭,玛丽皇后的晚宴也不过如此吧?”
“完全正确。能品尝这样的美味也就死而无憾了。”
“如果喜欢法兰西风格的餐饮,那么正餐过后您也可以去‘巴黎小子’,那是模仿巴黎的露天咖啡厅建造的。”
沃德贝尔笑着说。
“船上甚至还有巴黎的街道。”
“在B甲板有两间长达十五米的一等套房……”
“那里有伊丽莎白王室风格的半锡制餐具!”连鬓胡子立刻说道。
“我好像有奖问答节目的出题者。”
“这里的娱乐室有专用的步道相通,一等客房的各个舱室,从洛可可式到安妮女王风格,简直是一部贵族装饰大全。一等客房和二等客房还分别装有电梯。您在土耳其浴室里的豪华水池那里,所见到的是世界上最大最豪华的船上跃层建筑。为什么要建造这么奢华的大船放在水面上呢?这等于建造了一座大西洋上的白金汉宫。”
沃德贝尔苦笑着说。
“这应该是英国人在向世界炫耀他们的力量和财富。”
“就像古罗马一样。但是您知道这里的悬吊装置吗?这套悬挂救生艇的设备本来可以挂三十二艘小船,但我刚才路过时清点了一下,发现只有十六艘。如果这艘大船沉没的话,就意味着现在的两千多位富翁乘客中会有一半人不得不跟随大船落入海底。”
“但是这艘大船不可能沉没吧?”
“就像我们的大英帝国,享有永不沉没的光荣?那只不过是大家的自说自话而已。不论是大船的设计者,还是白星邮轮公司,都没有说过它不会沉没。”
“但是,的确说过这样的话:如果另一艘同样的泰坦尼克号和它正面相撞,它也不可能沉没。船底的舱室设计了好几道隔水层,只要船长一按电钮,这些隔水层会在瞬间自动关闭闸门,挡住涌入的海水。有了这样的结构,想让这艘船沉没可很不容易。您的担心是杞人忧天。”
“或许吧,但愿不要出什么意外。另外,既然您乘坐了这艘用钞票糊成的大船,想必一定是在伦敦的办公室里运筹帷幄,执世界金融市场之牛耳的成功人士吧?”
“您过誉了。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说家,一直想写一本以世界最大客轮为背景的小说,加上我妻子的苦苦恳求,只好拿出全部存款和她到船上来体验生活了。”
“噢,原来您是位作家。怪不得您不那么趾高气扬,刚才在健身房里我就觉得和您意气相投。而在那些沙龙和娱乐室里,都是富商和军人喋喋不休的自我吹嘘,我已经非常厌烦了。”
“您也是作家?”
“我不是。但就写书这一点上,我们有共同点。我是伦敦大学的教授,考古学者,名叫沃尔特·赫瓦德。”
“考古学?!那可是高深的学问。”小说家说道。
“请问您对考古学也感兴趣吗?”
“当然。如果我不是个作家,或许也会拿一柄扁铲活跃在古代文明遗址周围。”
“这是门枯燥的学问,但是可以从中领会先哲的教导。”
“枯燥吗?”
“那种有血有肉、活灵活现的体验,在我的研究生涯里屈指可数。我的日常研究,就是在大英博物馆的僻静之处,把来自美索不达米亚平原的粘土板润湿,在本子上把楔形文字一个一个地摹写下来,然后日复一日孜孜不倦地研读它们。像我这样的学者还有很多,他们皓首穷经,殚精竭虑。但是要想把大英博物馆里所有的粘土板都解读出来,至少还得花两百年。”
“两百年?”
“对。这还是相当乐观的估计。对这项工作,迄今为止我唯一回味到的兴奋之处,就是在粘土板上发现了和《圣经·旧约》里诺亚时代的洪水传说一模一样的故事。那真是美好的回忆。”
“噢!”
“文明的繁荣肯定会带来骄奢,骄奢之后就是没落。这正如同太阳,它怎么也不会在西边升起,文明这种东西也会重复这一宿命,在历史长河中显现,然后光大,最后消失。”
“这么说您研究的是东方文明?”
“影响着我们生活的文明都是从东方传播而来的。但是我最喜爱的研究领域还是埃及,也就是您刚才说到的金字塔,我愿意为它奉献出毕生精力。埃及、金字塔,只要我听到有谁发出这方面的邀请,不管我身在何方,都会立刻打点行装赶赴那里。可是,我去过的次数最多的地方还是开罗。我很喜欢埃及的烟草,在开罗上演的歌舞剧《阿依达》我已经欣赏过五十次了。我现在之所以搭乘这艘英国的水上金字塔,也是因为听说这里将表演一出名叫《死亡戏剧》的古埃及剧目,只好勉强同意我妻子的建议陪她来到这里。为什么女人对这种花钱的事这样着迷呢?”
“真是个谜。”
“你们作家对这个问题是怎么考虑的?”
“嗯……我想女人就如同吸墨纸一样是被动的存在。把所有的东西都像油墨一样吸到身边来,就是她们的天性。”
“那么怎么解释男人呢?”
“我们男人啊,是归根到底总要坏掉的钢笔尖,到处滴下墨水。”
“哈哈,这的确是一个作家的解释。请问您的大名?”
“哦,对不起,我还没有自我介绍呢。我叫杰克·沃德贝尔。”
“杰克·沃德贝尔先生?那么您是写推理小说的作家了?”
“您说得对。您知道我,这真是我的荣幸。”
“就是写《搜查机器》的沃德贝尔先生①吗?”
“对,很荣幸见到您。”
“我也感到荣幸。让我们握握手吧。一九一二年四月十四日星期日,对我是个值得纪念的一天,伦敦的读者没有不知道杰克·沃德贝尔先生大名的。我常常期待什么时候有机会和您相见。我对您的工作很感兴趣。”
“这样的溢美之辞应该由我来对您说。如果能加入金字塔的研究,就是马上放下手头的小说创作我也愿意。您的研究成果不知是否愿意向我透露一些?”
“当然没问题。但这里现在有点冷了,我们还是回到舱室里加件衣服,然后约到A甲板的吸烟室里会合,好吗?让我们点一支香烟,慢慢回味那逝去的文明。”
“太好了。”
于是,推理作家和考古学者不再倚靠甲板上的栏杆。离开之前,推理作家还向悬挂在附近的大型救生艇瞥了一眼。
马蒂欧,埃及2
米克尔让男人待了一会儿,男人恢复了神智,米克尔将他搀扶到了渔猎小屋里。她让男人在小屋里休息,而自己则急急忙忙地返回家,拿来水果,削成细丝给他吃,此外还拿来了山羊奶和鱼干。入夜,男人好像有点发烧。
这里虽然被称为渔猎小屋,但也不过是三面用芦苇叶编成的窝棚,芦苇叶也全都枯黄了,不过若只是躺在那里休息,这小屋也就足够了。
米克尔回家后,不敢说出实情,只是问父母,如果一个外来的人,身体状况糟糕,陷入了困境,是否应该出手相救呢?父母告诉她,目的不明的不速之客是非常危险的,绝对不要和那样的人产生瓜葛。米克尔心中暗暗吃惊,但是就这样把那个发烧的男人扔在那里她又做不到,看来以后将不得不偷偷前去探视男人的病情。
第二天黎明,当第一缕橙红色的阳光透过了芦苇叶的缝隙,照射进简陋的居室时,米克尔一骨碌就爬了起来,将盖在身上的麻布被单迅速叠好,拿着水果,一溜烟儿地赶往渔猎小屋。
那个男人已经从小屋里出来,此刻正坐在河水边,孤零零地抱着膝盖发呆。左手上的大蓝宝石戒指光彩夺目。
“怎么起来了?睡不着吗?”米克尔问道。
这个男人像是吓了一跳,立刻转过身来。
“噢,是你啊!”他说,“不是,我一直在这里倾听流水的声音,清澈的水流可以洗涤人的灵魂。尼罗河的水声,清晨和夜晚截然不同。”
他依然没有精神,但情绪多少有些好转。米克尔给他拿来了无花果。
“啊,谢谢。承蒙你的关照,我已经好多了。你自己不吃吗?”
米克尔摇了摇头:“这样的东西我天天吃。”
“啊,你的大眼睛怎么这样顾盼生辉呢?总是充满好奇,毫不设防。”男人的话语里充满了钦佩之情,但又似乎有些凄凉,“你就像清晨的空气一样美丽温柔,但愿你能永远这样。回想我在吉萨认识的那群家伙,没有一个人眼睛像你这么清澈真诚的。那种地方物欲横流,也许他们以前也曾经洁身自好,但现在已经满身铜臭了。在那里如果有人用你这么专注的眼神望着别人,那他一定是盯着人家怀里的宝石。唉!那个地方多么污秽不堪。”
他说着说着就叹了口气。
米克尔在他的侧面跪着,两手放在他膝上。
“喂!别唉声叹气的,提起精神来!”
她偷偷看过去,只见男人的眼里泛出少许泪光。
“嗯,我知道。你真是个好孩子。你就像……我形容得可能不太好,但的确像是奇迹。能遇到你真是太幸运了……这里叫什么来着?马蒂欧?对了,马蒂欧,这里真是个好地方,同样的土地,居然有这样的乐园。”
“哎,还是说点令人高兴的事情吧。”
“你还是不要离开这里的好。在外面,像你现在这样把手搭在男人的膝盖上,会被误认为是那种不正经的女人。”
米克尔大吃一惊,立刻把手缩了回来。
“没关系,没关系,你是可以的。你这么对我我非常高兴。是啊……令人高兴的事情我已经忘光了,我只有现在感到高兴。这是个什么样子的地方呢?”
“这是个小地方。只要沿着水边走,不一会儿就会返回到出发的地点。需要我带你走一圈吗?”
米克尔立刻站起身来。
“啊,我很想逛一圈,但是现在不行啊。等我身体康复以后吧。”
“好的,等你退烧再说。哎,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我的名字嘛,如果我说出来,你可能会吓一跳,是个你知道的名字噢,对了,在这里的话,你也可能不知道。米索尔……你听说过吗?”
米克尔摇了摇头。男人于是笑了起来。
“你不用那么使劲儿地晃脑袋。你不知道法老的名字吗?哈哈哈,这地方真稀奇!我叫迪卡。”
“迪卡?多好的名字啊!”
“是吗?但我自己并不怎么满意。”
“迪卡,给我讲讲城市的故事吧。”
“你说城市?那里十分苍白,枯燥无味,人们的内心都冷冰冰的。那里既是世间的天堂,同时,也是最糟糕的地狱。在闹市区,有颜色单调的石造宫殿,入口处垂挂着五颜六色的遮阳布,女人们在里面的阴凉处喝茶。”
“真稀奇!那些女人都很漂亮吧?”
“只有几个吧。贵族的女性身穿这样纯白的衣服,在奴仆乐团的伴奏下翩翩起舞,就像这样。”
迪卡说着,两个手掌合在了一起,上半身扭了几扭。
“不管是打鼓还是跳舞,我都会一点儿。”
“啊,你肯定跳得更好。男人们一边饮酒,一边在心里盘算着发动同利比亚的战争。”
“战争?”
“对,是战争,就是相互残杀,这种事情再愚蠢不过。但这就是都市。如果一个地方别具魅力,就会有人绞尽脑汁要占领它。再过个几千年,人类也还是会重复同样的事情。”
“男人们在讨论如何立于不败之地吗?”
“不止如此。还总是说,胜就胜了,可千万别出个英雄什么的。总是提心吊胆的。”
“英雄?为什么?”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大家都怕自己的同伴中会冒出个英雄来。一旦出了个英雄,就会被塞进箱子,扔进尼罗河。”
“啊?”
“对利比亚人的战争庆功宴至今举行了好几次,大家都已经厌烦了。连那些美貌的东方舞女,甘醇的利比亚美酒,我也觉得无聊。因为早晚和利比亚会有一场全面战争,现在根本不是享乐的时候。
“那天,一个叫梅夫的贵族,召唤奴隶把一个漂亮的箱子抬到宴会场上。这个箱子做工精美、色彩艳丽。那个自豪的木匠说他本来想把这个箱子献给法老,但后来他改了主意,愿意送给恰好能躺进箱子的人。
“我们大家依次躺进箱子里,但箱子对他们来说不是太大就是太小,没有一个合适的。轮到我了,我一躺进去,就发现这个东西简直就是为我订做的一样。接着,那个梅夫大腹便便地走过来叫道:‘哈,迪卡,这个箱子是你的啦!’
“这时箱子忽然就被盖上了,他们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钉上了钉子。原来所有人都是同谋,共同给我演了一出戏。后来我就被扔进尼罗河,不知怎么就漂到这里,恰好被你拣到了。”
“是吗?他们为什么要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
“他们都想干掉我,就按我的体型做了尺寸相当的箱子,当然是我躺进去最合适了。这群心狠手辣的家伙!噢,你的无花果真可口。”
?
迪卡非常年轻,眼看着体力就恢复了。第二天早上,米克尔小心翼翼带着迪卡来到了村民面前,大家并不像她担心的那样,而是把迪卡围在中间欢迎他。
迪卡浑身都散发着迷人的魅力,并且他善于言辞,很快成为村子里的明星人物。大家都喜欢聚集在迪卡周围,载歌载舞,听他讲都市里的故事。
三个年轻小伙子敲着大鼓,众多男女进行合唱,姑娘们跳起欢快的舞蹈。米克尔能歌善舞,也夹在年轻的姑娘们中间。迪卡一边饮茶,一边拍手,笑得前仰后合。
小岛码头附近有为客人预备的小屋,迪卡在那里暂居。早晨,他跟随渔船出发,帮助渔夫捕鱼。后来,他还是搭上了一艘来岛贸易的商船,回都市去了。
离别之时,迪卡把左手无名指上的大蓝宝石戒指摘下来,送给了米克尔。
他这样说道:“我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遇到你这么可爱的姑娘。我想你还是不要到吉萨那样的都市去,但是将来你如果非去不可的话,请一定来找我。我家是都市里最大的房子,很容易就能找到。你把这个给门卫看,说你找迪卡,他们会安排的。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这个戒指是你的了。”
说着,他握住了米克尔的手,抱住她亲吻了一下,接着上船,恋恋不舍地挥手。商船载着他,顺着尼罗河向下游去了。
船上2
泰坦尼克号于一九一二年四月十日从英国的南安普敦港出发,当天下午到达法国的塞尔布尔港,次日到达了爱尔兰的昆士敦港,此后朝着纽约方向开始了横渡大西洋的首次航行。四天里一直顺风顺水,船长爱德华·J.史密斯经验丰富,曾经在大西洋上往返了数百次之多。
英国的推理作家杰克·沃德贝尔不慌不忙地走上轮船前部的跃层大厅。
大厅的上部,尤其是A甲板附近,精雕细刻,可谓精致至极。
天花板是白色的圆顶,便于白天的采光。墙壁和立柱基本都以上等栎树为材料精制而成。台阶的正面,在精美的雕刻中间镶嵌有一个大钟。扶手下边的通透部分采用金属材料进行装饰,在第一级台阶旁,是一尊举着照明灯的少年青铜雕像。
总之,这里体现了伦敦最昂贵的建筑里也看不到的精湛工艺。沃德贝尔想,有朝一日,这艘大船功成身退之时,毫无疑问会被大英博物馆作为二十世纪前期英国最重要的美术工艺制品收藏。
一等吸烟室也是如此,一进去,立刻让人以为是闯进了伦敦最高级的会员制富翁俱乐部。
红木壁板上是繁复的乔治王朝风格的雕刻,上面镶嵌着珍珠贝,中间是彩色的玻璃和镂空的大镜子。
地板铺着阿拉伯风格的亚麻油毡瓷砖,天花板涂成白色,悬挂着别具匠心的灯具。
这里随处可见高级的真皮沙发,配置了金属桌脚的茶几,衣着考究的绅士淑女手持烟斗或香烟,坐在那里谈笑风生。乐团演奏的卡尔·博特的轻快曲调不时从对面的一等娱乐室里传来。
杰克·沃德贝尔四处找寻,没有发现沃尔特·赫瓦德的身影,但他却被室内巧夺天工的雕饰吸引住了。与其说他在找那位考古学者,倒不如说他不禁信步欣赏一九一二年堪称英国一流的美术工艺。
突然,从沃德贝尔身后,传来了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原来,一等吸烟室里走进了两位绅士,其中一人看上去年轻英俊,但两位应该都年过四十了。一位是泰坦尼克号的船东J.布鲁斯·伊斯梅伊,另一位相貌年轻英俊的,是泰坦尼克号的设计师托马斯·安德鲁斯。伊斯梅伊留着八字胡,而托马斯·安德鲁斯则没有蓄须。只要是在泰坦尼克号上,这两个人不论走到哪里,都会赢得热烈的掌声,然后是与众人热情握手。他们将英国的骄傲具象化,是泰坦尼克王国里的英雄。
两个人的周围人头攒动,女性高亢的赞美之辞不绝于耳,充满敬意的问候此起彼伏。沃德贝尔最初只是远远观看,后来开始好奇他们谈话的内容。或许大多数只是索然无味的谄媚之辞,但其中可能不乏一些对于大英帝国鼎盛繁荣的幽默讽刺。
接近前面的人墙,只见两个人笑容可掬地面对着周围的绅士淑女,习以为常的表情,让人觉得他们是来到伦敦俱乐部里的美国电影明星。
“伊斯梅伊先生,请问您知道美国作家摩根·罗伯逊的小说《愚行》吗?”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人群里传出。
“对不起,请再说一次。”
伊斯梅伊转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人群逐渐从中间闪开,以便他们对话。只见连鬓胡子的沃尔特·赫瓦德身着西装,臂弯里抱着一册厚书。
“摩根·罗伯逊的《愚行》,四年前在美国发表过。”
“对不起,是小说吗?”
“是小说。”
“讲了什么故事呢?”
托马斯·安德鲁斯微笑着问道。
“您果然不知道那本恐怖小说。但我就是再不合时宜,也不愿在这样众多的绅士淑女面前讲述那样扫兴的故事。”
“噢,请您一定要讲一讲。”伊斯梅伊兴高采烈地说,“今天聚集在这里的都是有远见卓识的大人物,就是英国沉没于大西洋中,各位也会一笑置之。”
人群果然发出了笑声。
“小说描述了一艘名叫‘泰坦’的英国豪华客轮……”
“哎哟,这名字我们好像听说过。”人群依然在笑。
“这艘客轮四月进入北大西洋,开始了它的首次航行。但它撞上了冰山,就沉没了。”
“啊!”
“这还不要紧。可令人惊异的是,这艘耗资巨大的泰坦号并没有根据乘客人数准备足够的救生艇,于是,载着两千多名乘客的豪华客轮沉没了,尽管过程缓慢,但是仍有一千人以上死于那次海难。
“泰坦号长八百多英尺,宽八十多英尺,加上舰桥将近一百英尺高,建造费用一百五十万英镑,与这艘泰坦尼克号简直如出一辙。当然……救生艇的数量也相近。”
一等吸烟室里立刻人声鼎沸。
“这艘船载有两千两百多位乘客,原来救生艇只够一千个人的啊!”
“说得有意思!”伊斯梅伊爽快地说,“但那小说里的船和我们的不一样,首先,泰坦尼克号是一艘不沉的船。”
“但我听说冰山很多。我们这艘船也几次收到了在附近航行的船只发来的无线电警报。”
推理作家说道。这是他从乘务员朋友那里得到的消息。
“四月的冰山并不少见。动点脑筋的小说家就会把它写成客轮的冲撞对象。”伊斯梅伊仍然对答如流。
“真正的不同在于,泰坦尼克号就是撞上冰山也不会沉没。”此时设计师安德鲁斯从旁插嘴了,他说,“轮船如果和障碍物正面冲撞,就算船头向后凹陷五十英尺,我们的设计结构也可以挡住浸入的海水。我们船底的密闭区间,是十五道防水屏壁隔成的十六个封闭空间。第一层进水了还有第二层,第二层进水了还有第三层,海水浸入几层后就再也不会渗漏了。即使第四层进水,船也不会沉没。和冰山正面相撞,充其量也就是第一层进水。所以坊间传说泰坦尼克号永不沉没,我个人不会对此说法提出反对意见。”
设计师接着说:“并且在大西洋上航行的,并非只有我们这一艘船,周围还有众多船只和我们保持着频繁的无线电联络。如果船被撞开了一个大洞,这是最极端的假设了,对吧?当然这只是在万一的情况下,在我们沉没之前,附近的船只会立即赶来救助我们。您所谓的一千人沉入海底,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好,如果真的那样了,我就在船上守到最后。等我获救后,一定和那位小说家谈一谈如何把能乘坐两千人的大船设计得难以沉没。用不了很久,那位美国人就会改写自己的小说了吧!”
人们哄堂大笑。
“并且这一历史上伟大文明的象征,以及代表这一时代的各位精英人物,怎么会被轻易抛弃到大西洋里?神灵也不会答应嘛!”
船东充满自信地断言。
“那么,让我们还是谈论一些适合于这次愉快航行的话题吧!我作为船主感谢大家光临。现在我们俩还有些其他工作不得不失陪……”
船东搂着设计师的肩膀,慢慢地离开了一等吸烟室,剩下沃尔特·赫瓦德与杰克·沃德贝尔暴露在众人嗔怪的目光里。于是,两个人只好灰溜溜地躲到吸烟室最偏僻的角落里坐下。
“唉,又搞砸了。我实在是难以适应这种上流社会的社交规矩,在学术领域里就不必这样谨小慎微。”
“我能理解。就像埃及艳后克娄巴特拉尽管要取悦凯撒,也没有必要谎报年龄啊。”
“言之有理。但是,我如同得到某种暗示,从南安普敦港开船以后就心神不宁。四月十日上午,我和夫人在港口候船室里的时候,遇到了一个衣着寒酸的老太婆,当时她东张西望,最后认准我们走了过来。”
“你们认识吗?”推理作家问道。
“素昧平生。她为什么没有选择别人而单单找准了我,我想也许是我的外表和她的内心能够产生某种共鸣,毕竟以她的打扮和上流阶层难以搭话,而我却给人一种安全感。总之她来到了我面前站住,直接问我是否是泰坦尼克号的乘客,得到我肯定的回答后,她劝我不要乘船。
“我们十分惊讶,我的夫人告诉她已经无法变更了,她显出非常遗憾的神情黯然离去。这引起了我的好奇,就追上前叫住她,腾出旁边的座位让她坐下,询问她阻止我们乘船的原因。她问我是否知道占星术。
“我虽然不能深解其意,但那是流行于底格里斯河与幼发拉底河流域的学问,我因为研究工作而掌握了一点皮毛。老太婆告诉我,从占星术上看,泰坦尼克号的这次航行非常不吉利。”
“噢!”
推理作家坐直了身子,兴致勃勃地问:“这么说她是占星师了?”
“应该是的。”
“她态度还严肃认真吧?”
“我认为她是足以信赖的。虽然她外表寒碜,但目光如炬,惜字如金,和那些为几个小钱而信口开河的人完全不同。”
“那么,老太婆是怎样看待这艘泰坦尼克号的呢?”
“她称这艘船是神灵对奢糜文明的制裁对象。”
“呵呵!”
“也许对她的言辞,还有这种神灵附身传话的类型,一笑了之也没有什么,但从我至今为止的研究考虑,我感到其中一定暗藏着真相。”
“为什么?”
“我毕生钻研的学问,就是寻找底格里斯河与幼发拉底河流域、阿拉伯半岛以及埃及曾经的文明果实。这部分地域目前被奥斯曼土耳其帝国所占有,而我们大英帝国也对这片广阔的阿拉伯地区有着极大的野心。”
作家点点头。这种趋势他早就注意到了。
“我们的帝国正想把这片土地从奥斯曼土耳其帝国手中夺过来。这片甚至可以称之为母亲的土地,提供给我们学术思想的无限源泉,而大英帝国正要为自身的利益血洗沙场,很可能在不久的将来就发动残酷的战争。浅薄地认为能够凌驾于阿拉伯的民众之上,就是我们文明的骄傲,这种傲慢自负对逝去的文明缺乏敬意。刚才船主提到了神灵,而神灵不会单单眷顾我们,他的说法只不过是一种历史长河中唯我独尊的自大想法。我认为老太婆的话语和我长久以来的想法相吻合,内心已经接受了。”
“她是否做了具体的说明呢?”
“当然。她说,一九一一年五月三十一日,泰坦尼克号离开哈兰德沃尔夫公司的四○一号船坞,入水的瞬间,火星与其上升点相冲,而水星与土星相合,两个行星却恰好与木星相冲。”
“相冲与相合说的是……”
“相冲指的是行星的轨道形成一百八十度的位置关系,是最不吉利的,相合指的是行星非常接近甚至重合,上升点指的是行星的轨道与东方地平线上的交点,代表轮船本身。”
“原来如此。”
“并且,四月十日正午,泰坦尼克号离开英国出海的时候,正是天王星和月球与其上升点相冲的时刻,天王星是表示‘剧变’的行星,月球则有‘旅行者’的含义,加上那时支配大海的海王星恰好进入了代表‘不幸和藏身暗处的危险敌人’的十二星宫,与太阳轨道形成九十度角,形成了仅次于相冲的凶兆角度。”
“啊?”
“并且,泰坦尼克的船长爱德华·J.史密斯出生的天宫图上,海王星进入了第八星宫这一死亡区域,天王星进入了第九星宫这一表示长期航海的区域,它先与月球相冲,然后与太阳相合,那么太阳与月球也是相冲的关系。”
“我没有占星术的知识,听不太懂啊……”推理作家说道,“总之,这不是好兆头对吧?”
“对,这是非常不吉利的暗示。”
“啊!”
“而且,有几个已经发生的事实可以证实这一暗示。史密斯船长不久前还是泰坦尼克号的同型船‘奥林匹克’号的船长,去年九月二十日,这艘相对简朴得多的奥林匹克号不幸与英国海军巡洋舰‘霍克’号相撞。”
“真的吗?”
“是事实。因为奥林匹克号的修复耽误了时间,泰坦尼克号本来预定于一九一二年三月二十日的首航,不得不推迟到了四月十日。”
下一页 尾页 共13页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