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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晶金字塔

_10 岛田庄司(日)
我一边看一边想,这回御手洗是输定了。他不可能爬上这么陡峭的石壁,就算是外行人对此也心知肚明。
御手洗转向玻璃纤维制成的神殿的台阶。
“哎呀,你难道想从神殿的屋顶爬上去吗?”玲王奈在御手洗的身后说,“但那是不可能的,这只是道具,就算你能上去,它也没有屋顶。神殿上面就是个大洞,你连站都站不住。”
御手洗像是没有听见玲王奈的话,顺着台阶向上,一直站到了神殿的入口处,然后慢慢转身面对着我们,那模样就像一个表演莎士比亚戏剧的动作夸张的演员。
“哈哈,名侦探!”胜券在握的玲王奈洋洋得意,“舞台布置恰到好处,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御手洗抱起胳膊,对玲王奈的言语充耳不闻,最后又顺着台阶下来了。
“哎呀,煞费苦心地上了舞台,却没有什么台词吗?”
“玲王奈,我可没有说现在就要上去啊!”御手洗大声说。
“你还不肯认输吗?”
“我今天肯定会上去的。”
“你想耍花招?想去找个梯子?”
“这地方怎么可能找到梯子?我不会用那样的东西。”
“那我就看看你还有什么办法。”
“你准备好二百美元了吗?”
“没有那个必要啦!你不用梯子或者绳子,不,你就是找来梯子或者绳子,你也爬不上去。”
“玲王奈,虽然我不想这么说,可你还是输了。我一进到这里就已经确信了这一点,我的判断没有错。这里已经调查完了,我等一会儿再爬上去给你看。”
“你空手上去?不用攀岩绳索或者登山镐?”
“既不用绳索,也不用登山镐,用双手双脚就已经足够了。不过那需要等一会儿再表演。现在让我们开始真正的探险旅行吧,我们还有比攀岩更重要的调查要做,所以我才要你来,不然,你现在还在好莱坞看家呢!”
“做什么?去哪儿?”
“首先是那座圆形塔楼。回塔上去吧!”御手洗匆匆忙忙地说。
?
进入圆形塔楼二层的厨房,御手洗打开我们带来的两个大包,拽出了潜水器具。
“玲王奈,看你的了。你是潜水高手吧?我们缺乏这方面的经验,需要你给我们讲一讲穿戴这些东西的注意事项。”
“现在就要潜水吗?”玲王奈吃惊地问。
“天气挺好,所以我让他们先把三个沉重的钢瓶搬来了。”
“你真是雷厉风行啊,御手洗先生。刚从非洲飞过来,又要马不停蹄地潜入墨西哥湾!”
“其实我也很想今天在新奥尔良漫步,品尝当地的墨西哥风味料理,而把潜水的事情放到明天下午。可是你却对时间要求得这么紧,若不赶快行动,后天谁来在大家面前说明事件的真相呢?时间很宝贵,请尽快给我们讲一讲。”
“我知道了。能够做一回你的老师真是荣幸。所谓潜水,它的规范说法应该是……不过你们也没有打算以后经常潜水,所以这些理论性的东西还是省略吧!”
“能这样做就最好不过。”
“重要的东西没有那么多,关乎性命的只有两点。一个是‘耳鸣’。”
“耳鸣?”我问。
“日语是这么说吧?潜水时,随着深度的变化,人体需要对水压不断做出反应。一入水,首先耳朵会感到疼痛,所以要深吸一口气,捏住鼻子,‘哼’地一下,像擤鼻涕一样,让空气鼓到耳膜里,明白吗?如果不这样,海水就可能冲破耳膜进入内耳,引起呕吐等各种各样的异常症状。这一点千万要注意。”
我感到毛骨悚然。
“这副潜水眼镜,瞧!鼻子部分是用可以揉捏的柔软的合成树脂制成的。耳鸣在水压变化时会频频发生。”
接过眼镜,我开始忐忑不安,我完全没有潜水经验。
“哎,御手洗,我也要下去吗?”我问了一声。
“你不准备把今天的冒险写进书里吗?”御手洗反问。
“还有一点就是,上浮时也很重要。如果从海水深处,屏住气息一下子浮到水面上,肺就会出问题。这就是潜水病。这和从深海中拿一个膨胀的塑料袋到水面是同样的道理。石冈君,你说塑料袋会怎样呢?”
“嗯……会瘪下去吗?”
“恰好相反。会胀破的。”
我不禁又打了个寒战。
“人类的肺也是两个口袋,一下子浮上来同样会胀破。所以慢慢地,逐渐让身体习惯水压的变化,要领就是缓缓上浮。这时一定要不断呼吸。”
听着玲王奈的讲解说明,我还是很难相信那些是自己将要体验的事情。我没下水之前就已经手脚发软了。
“万一调节阀或者万向节出了故障,必须紧急上浮的时候,一定要一直喊着‘啊——’的声音浮到水面。只有这样,肺部的空气才会被源源不断地排出来,肺就不会受到损伤。不过,在水下,你们只要看我做什么,然后照样去模仿,应该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好的,明白了。现在就下潜吧!”御手洗显得非常着急,背上了钢瓶,开始穿戴。
“等一下!你知道潜水服的穿着方法吗?一边冲着淋浴一边穿,湿淋淋的穿起来比较容易。”
“是吗?石冈君,走吧!”
“什么是调节阀和万向节?”
“稍等一等,诸位!”一直像睡着了一样的保镖,一下子抓住了御手洗的双臂,反复看着玲王奈和御手洗的脸,问道:“松崎小姐也要下潜吗?”
“是啊,只让这两个人下去很令人担心啊。”玲王奈用英语回答。
“她说她不跟着就很担心。”御手洗翻译给我听。
“你们如果也不放心的话,可以一起下到海里。不过,氧气瓶可没有那么多。”御手洗说着,迅速向塔下走去。
?
我们背着氧气瓶,穿着潜水衣等了一会儿,玲王奈身着醒目的金色比基尼下来了。当御手洗问她为什么不穿潜水衣的时候,玲王奈回答说自己是个高手,用不着那些了。
“下去干什么呢?”玲王奈问。
“看看埃及岛周围水下的情况。”御手洗指着脚下。
“这座岛周围很深啊!OK,这边石头太多,对初学者来说有点危险,应该从那边的水洼开始下潜。”
御手洗不耐烦地看着我。于是我们穿着潜水靴过了日本桥,走向浅滩一样的水洼。
有几个水洼已经被海水淹没,可见开始涨潮了。玲王奈让我们两个初学者站在岩石上,给我们逐一讲解了铅圈的缠法,腰部平衡器的系法,氧气瓶的背法以及脚蹼的穿法,这个过程就像参加了玲王奈的潜水学习班。
调节阀就是把氧气瓶里的高压氧气减压送进供气咬嘴的装置。万向节则是一起下潜的人在氧气用尽的时候准备的应急设备。
此外玲王奈还讲解了一些潜水器具和氮氧病之类的繁琐内容,无需赘言。
我穿戴好所有沉重的装备,开始紧张起来。沿着水洼里的岩石,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向下走,很快海水就齐胸深了,有海藻缠到了我身上。
“把潜水镜浸湿以后再戴!”玲王奈说。
“虽然你是教练,但是在接近小岛的时候,一定要听从我的指示!”御手洗说,“不要一下子就游远了。”
“知道了。”
“石冈君也是,不要看什么东西都是大惊小怪的。一旦手忙脚乱,判断有误,就可能回不到陆地上去了。这次冒险的确是很……”御手洗回头朝陆地方向看去。
两个保镖也正忧心忡忡地望着这边。
“我还是想把你留在岸上……”御手洗对玲王奈说。
“不行!”玲王奈立刻回答。
“只有两个潜水灯吗?要是准备三个就好了。石冈君,你要紧紧地跟着我。”
“我可以不跟着吗?”
“你也得跟着。好了,走吧。”御手洗戴上了潜水镜,叼住了供气咬嘴。我跟着他,鼓起勇气奋力潜入水下。
我的耳朵里听见咕咚咕咚的巨响,接着感受到了橡胶和压缩空气的独特味道,我已经来到一个完全未知的世界了。
最初是细碎的贝壳,摇动的海藻,白色的泡沫,烟雾一样腾起的泥沙,但更远就看不见什么了。我不经意地抖动脚蹼,视野一下子就开阔了。
“啊!”我情不自禁地叫了一声,于是就灌了一口海水。
多么美丽的景色!上边就是水面,如同缓缓飘动的绸缎,散发着光亮。穿过水面的阳光在湛蓝的海里变成一条条金色的光线,射在海底的岩石上,使黑色的岩石变成了一个个金块。这是一个梦幻般的金色世界!
我们沐浴着金色的阳光,随波逐流,好像跳起了民间舞蹈一样不断变换姿势。海底细沙的外表线条也轻轻摇动,展现出万千变化。
就在这样的光线中,玲王奈畅游着。她那赤裸的双臂,象牙色的大腿,在海底的光线中,已经超越了人间尤物。
她转过戴着潜水镜的头,像招呼我一样挥动手臂,栗色长发随波飘动,如同美人鱼一样,美得令人瞠目结舌。我忽然感觉自己进入了梦境一样。
不知何时,御手洗已经遥遥领先了,就像一条黑色的鱼,越来越小,所以玲王奈才挥手催促我。
我的耳朵开始感到疼痛了,于是我就用学到的方法来对付耳鸣,很快发现这种办法简单有效。
但是,我想慢慢品味人生中的第一次海底漫步。海底正是画家喜爱的世界,充满了蓝色的光辉,其美丽远远超出我贫乏的想像力。
一种不知名称的海底植物,表面是白色的,如同浑圆的岩石或者茶壶。仔细一看,实际上是无数小枝簇集成了块状,结构复杂。再定睛凝视,枝杈下面居然藏着小鱼。
御手洗的前方有一大群鱼。御手洗一接近,它们就向旁边窜去。
鱼的腹部是银色的,远远望去,前方似乎有无数的闪光灯,在广阔的海底闪耀不止。
海水越来越冷,但我仍感到十分舒适。这样心情愉快的冒险我永远都愿意参加。
眼下的海底越来越深,我们就像在空中飞翔,俯视着下面的山脉一样漂浮着。我觉得自己是超人,心情也变得亢奋。世间原来还有这样的乐趣,入水之前的恐惧是多么可笑啊!
御手洗在前面像蝙蝠侠一样轻轻漂浮。那是玲王奈教给我们的悬浮姿势。她曾说过,只要调节肺部的空气量,就可以进行悬浮。
御手洗左手那只大号电筒一样的潜水灯,现在已经发出光亮。他像挥手一样不停地挥动着潜水灯,看起来态度强硬,命令我们赶快过去。
玲王奈也在我的左前方展现着漂亮的泳姿,轻轻招手催促我。
御手洗为什么着急呢?因为他潜水有着明确的目的。于是我奋力抖动脚蹼,接近了身穿深灰色潜水衣、悬浮在那里的御手洗。
御手洗的身体是倾斜的,他歪着脑袋,用右手的食指不停地指向前方。当我望向他所指的方向时,不禁又“啊”了一声。
没想到刚才那些世间罕见的美丽景色才仅仅是个开始。御手洗所指示的方向更在人间的美景之上。我的思维开始模糊,最后确信自己是在梦境之中。
清澈的海底有一座巨大的石造神殿,左右还有巨大的石像。海底神殿的雄姿,与玻璃金字塔内那座玻璃纤维制作的阿布·辛贝尔神殿相比,可以说是不相上下。
此时,我不禁想起法国作曲家德彪西的《沉没的教堂》,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真是奇迹!
我知道玲王奈也很惊讶。她静静地观赏了一会儿,然后像跳舞一样划着水,蜷起身躯,落在岩石上。
我们三人通过潜水镜彼此交换着赞叹的目光。
不久以后,御手洗做了一个“走吧”的手势,再次用手指指向前方。前面有两座巨大的石像,它们的中间有黑色的四角洞口,像是入口。
“难道要进去不成?”我在心里喊叫,“真的吗?”
我想这实在是太危险。我们不知道那里面到底有什么东西,首先,在这样深的海底出现如此巨大的神殿,本身就是一个谜。
御手洗用两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动作很奇怪。玲王奈看了大幅度地摆头,表示不明白他的意思。御手洗于是摊开两手,放弃了用这种方式沟通的打算。接着,他挥动右手手掌,率先游开了。
长年的交往,使我能理解御手洗动作的含义。他是要我们注意不要离开他。御手洗在前,我和玲王奈并肩在后。
终于渐渐接近了可怕的神殿,我的脑海里再次回响起德彪西《沉没的教堂》的旋律,人类的不安与恐惧都通过沉重的低音来展示。
越接近目标,石像就越发高大。只见它在水中瞪着大眼睛,两个耳朵从帽子下面露了出来,坐在椅子上,两膝微微分开,两个大脚纵向排列。
其高度大约在十米左右,脸庞和躯体都被海藻和无数的牡蛎壳弄得乌黑一片。但是很明显,这就是赞美古埃及法老的石像。
石像的脸颊处聚集着无数的小鱼,如同一大群鸟掠过天空。透过海面射下来的阳光,在胸口和肩膀周围形成摇摇晃晃的光斑。
入口就在这两座巨大的石像之间靠近脚的地方。高三米,宽还不到两米,里面一片漆黑,仿佛告诫我们洞穴深处栖息着某种怪兽。现在我知道御手洗为什么说应该带三个潜水灯了。我们刚才游过的海底都很明亮,还没有照明的必要。
我忽然丧失了进入神殿的勇气。我环顾四周,怀疑这里是因为地壳变动而沉没的亚特兰蒂斯都市遗址。
就在这时,我发现在光斑缓缓抖动的海底有一些几何图案,那是古代道路的痕迹吧?
我知道,即便是在海底,也曾有过我所不能想像的生活。海藻的缝隙间,岩石的暗影里,海底世界的居民们在自己的领地里生活。如同我们在大街上游逛购物一样,海底的生物们也为自己的生活目标而孜孜不倦地劳作。
如此一来,这个石造神殿就可能是某种未知生物的栖身之所,而我们鲁莽地闯入了他的领地,在那黑暗深处,说不定就存在着怪物。
但是不知恐惧为何物的御手洗,正满不在乎地一头扎进黑暗的空隙中。玲王奈跟在他后面,我没有办法,只好跟在玲王奈的后边。
御手洗和玲王奈点亮了潜水灯,黑暗深处,是古老的走廊。左右两侧都是不断贴近的石壁,我们三人如同三只小飞蛾,贴着天花板轻轻漂浮。墙壁上到处都生长着海藻,柔软的触手伸向通道中间,轻抚着我们的身体。
左边有一个小入口,御手洗沉下身体,游了进去,玲王奈跟着他,我吐出一口气,也钻进了狭窄的入口。
里面漆黑一片。在御手洗潜水灯的光亮下,大型的鱼类惊慌闪避。他拿着灯左照右照,黑暗的墙壁处,古埃及风格的雕像静静地矗立在眼前。
御手洗又向上浮,用手一边指点一边查看天花板和附近的墙壁。墙壁上腾起了黑烟一样的污泥,污泥下出现了色彩绚丽的壁画。
我想那是尼罗河上顺流而下的航船。右边是一个弯腰收割谷物的农民,下边有一群年轻的埃及女性,全都并排向左看。
御手洗就像一个大蝙蝠一样在宽敞的室内上下往来,没有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即使是身着潜水设备,他也仍然保持着好动的作风。
御手洗将潜水灯换到左手上,挥舞右手示意我们可以离开了。接着他沉下身子,从进来的洞口出去了。
同样的房间一共有三个,简直就是一座关闭着的美术馆。黑暗之中,我们一间一间地钻进去,毫无遗漏地观赏了所有壁画。
又一次回到走廊里,御手洗不断向深处游动。他拿潜水灯照亮的地方,墙壁和海底已经是又黑又脏,渐渐像变成了自然的洞窟。
实际上,我们闯进的或许真是自然的洞窟,左右的墙壁凹凸不平,如果不小心就会刮伤自己。
御手洗的前方出现了一块坚硬而粗糙的黑色岩石。他上下游动,仔细观察了这块石头,最后慢慢转身,对着我和玲王奈歪歪头,向我们示意:“怎么会是这样?”
这时在水下真是不方便,我们无法用语言进行交流。我们一点也不知道御手洗是如何考虑的。
其实这一点与在陆地上差别不大。御手洗这个人,他如果自己不打算说出来,别人就很难知道他内心的想法。不过话也说回来,海底毕竟是一个无限沉寂的世界,只能听见自己呼噜呼噜的气泡声。
御手洗打算回我们经过的走廊,但玲王奈迅速伸出右手握住了他的胳膊,检查他腰带上的仪表,然后点点头。“可以了,去吧!”我似乎听到了玲王奈这样说话的声音。
御手洗很快游了回来,再次进入左边那间我们曾进入过的房间,我们紧随其后。只见他十分活跃,看来,长于运动的他已经完全习惯了潜水的感觉。这个人在人际关系方面糟糕得令人叫绝,而在海底却能发挥出他的超常天分。
玲王奈来到我身边,透过潜水镜询问我:“他在做什么?”
我摇摇头。
灯光照了过来,像大蝙蝠一样贴着天花板的御手洗挥动右手,示意我们游过去。
于是我们上浮。在玲王奈潜水灯的强烈光亮下,御手洗的右手向上扶着天花板的一角。
他的姿势非常到位。“怎么样?我找到了!”他好像在向我们夸耀道。
“但是,你难道要从这里钻进去吗?”我心想。在海底的这个黑暗房间里,天花板的角落有一个换气孔一样的狭窄洞口。虽然我觉得时间已经差不多该浮出海面了,但御手洗却丝毫不考虑我的想法,一下推开了盖子,一头钻了进去。盖子似乎是铁板做成的,上面粘满了贝壳,和周围的天花板几乎毫无区别。
正如我预想的那样,洞穴深处就像排水孔一样,是非常狭窄的通道。如果发现不了宽敞的地方,就很难舒展开身体。幸好是在水中,不然前进会更加困难。我小心翼翼地避免玲王奈的脚蹼拍打,在通路中匍匐前行。
我感到自己简直是在一艘巨大的沉船中探险。周围的墙壁呈红褐色,凹凸不平,如同生锈的铁板。我想,这时玲王奈会不会后悔自己没有穿潜水衣呢?
通道转而向上,然后又拐向左,接着出现了岔道,宛如迷宫一般,看起来非常复杂。御手洗迟疑了一会儿,下定决心选择了左侧的岔路。他变得小心翼翼,缓缓踢动着脚蹼前进。因为如果动作剧烈的话,下面的泥沙就会飘舞起来,眼睛就什么都看不清了。
我的身体出现奇怪的反应,最初不明缘由,后来我发现这是水压在降低的缘故。
通道上升的角度越来越明显。抬头一看,御手洗和玲王奈的上方出现了奇怪的光亮。那是什么?正思索间,耳边传来哗的一声,我的身体急速上浮,头部碰到了玲王奈的脚蹼。御手洗的动作变得很奇怪,他停了下来,玲王奈也跟着停了下来。
水中原本漆黑一片,但是现在即使御手洗和玲王奈把潜水灯关掉后,还是隐约有光亮。我抬起头,看见两个人的身体上面有一小块海面像绸缎一样在抖动。
御手洗尽量使自己的身体不发出声响,爬出了水面。过了一会儿,玲王奈也出水了,最后是我。御手洗是用手把我拉出水面的。一看到我的脸,头发湿淋淋的御手洗就隔着潜水镜,伸出食指压着嘴唇,示意我保持安静。
我慢慢摘下了潜水镜,御手洗则帮我卸下了氧气瓶,然后小声叮嘱我:“不要出声,这里很危险!”
我环顾四周。我们刚才爬出来的地方是脚下的一小块水面,好像一个深不见底的水井。附近都是岩石,井上有一个小铁盖,御手洗刚把它打开放在脚边。现在来看,我再也不想钻到这阴森森的井里去了。
我脱下脚蹼,解开铅圈,把它们和氧气瓶潜水镜都集中到墙角,和御手洗、玲王奈的东西放在一起。
玲王奈甩着湿漉漉的头发,看来她需要一条擦脸的毛巾。此时她虽然浑身湿透,但仍旧赏心悦目。
不知从哪里射进来的微光,使周围一片朦胧。眼睛习惯了之后,我发现这里是座不大的洞穴,洞壁都是铁锈一样暗黑的岩石。
右手边有一个狭窄的入口,一扇细木条拼成的门敞开着,光亮就是从这里照射进来的。御手洗贴着墙壁,缓缓走向入口。
他先是探出半张脸,向外边观察了一会儿,确保安全之后,他挥了一下左手,让我们到对面去。
真是个不可思议的空间,用扇形来形容应该比较合适。走廊一样的空间如同扇形的弧边一样向右弯曲,左侧是粗糙的岩壁,上面有一排小手指粗细的孔洞,光线就是从这里射进来的,似乎还能听见微微的波涛声。
右边并列着一排令我惊讶的东西。乍一看是黑色的石像,人类的身体,动物的脑袋。我旁边的石像头部像是豹子,或者是没有鬃毛的母狮。里面还有一尊石像,头部像鳄鱼。如同参照开罗博物馆里《死者之书》中所描绘的动物雕刻出来的形象。
但最使我惊讶的,是右边桌子上的小玻璃瓶,就是在生物实验室里经常见到的那种筒形瓶,盖子像圣诞老人的帽子一样,上面有一个小圆球的把手。
“啊!”
玲王奈在我旁边发出低声的惊呼,似乎把后面的尖叫硬压下去了。每个玻璃瓶中都装着一个婴儿的尸骸。
而且这些还不是普通婴儿的尸骸,四个玻璃瓶里都是蜷着身体的畸形儿,浮在黄褐色的液体中。
所有婴儿的头部都像陷落下去一样,非常小,嘴巴一直裂到耳朵附近,闭着眼睛张着嘴,似乎在发出无声的呐喊。手上并没有五根手指,而是像海豹的前鳍。
“这些究竟是什么?”我嘟哝着问。
“石冈君,这里可不是博物馆,你要保持安静。我们这是闯进别人的家里了。”
“这是谁的家呢?”玲王奈低声问。
“是你见过的人,阿努比斯!”
“阿努比斯?这里是他的家?”
“嘘!不过现在他好像不在家。”
“这么说他真的存在啊!”
“当然。”御手洗肯定地说。
“这些玻璃瓶里的孩子是谁?”我问道。
“这些是小阿努比斯们。”御手洗回答,“或许他们就是这次奇怪事件的核心。虽然目前还有不明确的地方,但这种可能性很大。”
我们沿着扇形房间右侧的墙壁,向深处缓缓前行。因为整个房间是和缓的扇形,所以随着我们不断前行,里面的东西也都慢慢展现了出来。
有很多小木方和窄木板拼合而成的小木椅,沿着右侧的墙壁摆成一排,椅子和椅子之间密布着黑暗的洞穴。看来这个阿努比斯的家似乎相当复杂。
“这里可能是利用了未知的古代遗迹所建成的家,居住起来倒是很舒服。如果打算逃离尘世,这里应该不错。石冈君,你没注意到一个有趣的现象吗?这里的家具使用的都不是体积很大的材料,而是用细小的木方和板材拼凑而成的。”
“啊,这能看出什么来呢?”
“就是出入口,只有我们通过的那一个而已。那么狭窄的通道很难运进体积很大的东西……玲王奈?玲王奈呢?”
我回头看,也没有玲王奈的影子。
御手洗低声叫道:“见鬼!我说过不想让她跟着!”
“啊!”不知何处传来了一声尖叫。
“御手洗!”远处有人在呼喊着。
“肯定在这里的某一个洞穴里。石冈君,我们分头去找,你去那边!如果看见她就赶快叫我。”御手洗低声叫着。
我奔回摆着玻璃瓶的桌子旁,钻进椅子边的洞口,可是很快就到了尽头,而右面则是狭窄的坡道,光线微弱,什么也看不见。我又急忙回到放置潜水用具的地方,拿来了两个潜水灯,再次返回那个洞口。
打开了潜水灯,我爬上坡道。这时从里面飘过来一股奇怪的味道,很像小时候在夜市嗅到过的乙炔燃料的气味。
突然,前面出现了宽敞的空间。在这个不亚于小型体育馆的奇妙空间里,到处都是铁管搭成的脚手架,上面点着青白色的火苗,我处于安全考虑,熄掉了潜水灯。地面上密密麻麻摆满了无数个钢瓶,里面装着不明气体。还有许多大大小小的钢瓶埋在角落里,此外还有一个小金字塔,是用罐头一样的圆筒堆积而成的。
又一次听到了玲王奈的尖叫,我向上仰望。只见空中有铁管搭成的一座天桥,玲王奈正在天桥中央,一个奇怪的家伙从后面扭住了她的胳膊。因为隔着一段距离,从我所在的位置看得不是很清晰,我还以为是一个戴面具的男人。他没有头发,两只狼一样的耳朵耸立在头的两侧。
天桥很高,而且开始摇晃起来,我注意到御手洗已经顺着左侧的铁管向上攀爬了。我险些惊叫出来,但最后还是忍住了。决不能让怪物注意到御手洗,我如果叫出来无异于向怪物通风报信。但是天桥摇晃得越来越厉害,不论是怪物还是玲王奈,都察觉到御手洗在逼近。
我叫了起来:“御手洗,要小心!”
“没关系!”他回答道,“可以再靠近一点!石冈君,用灯照着玲王奈!”
“没事吧?他有武器吗?”我一边大叫着一边打开了潜水灯,照射着玲王奈和怪物。奇怪的是,怪物似乎纹丝不动。
“没关系,我知道他想做什么。”御手洗说。他好不容易接近了天桥,抓住栏杆飞身一跃,站到了上面。
天桥摇晃得越发厉害了,玲王奈再次惊叫起来。
“安静!安静!玲王奈,只要你不惊慌失措,他不会把你怎么样。”御手洗举起右手,一边稳步前进一边说。
“照着玲王奈,石冈君!”御手洗面向前方叫道,“忍耐一下,不要动!”
此时怪物也发出了声音。我为了能更近一些看清怪物的脸,爬到了离天桥最近的脚手架上,一边爬,一边照着玲王奈和怪物的脸。
当我站在脚手架的踏板上时,距离怪物不过十米左右。我两手各举一个潜水灯,像摄影场地里的灯光人员一样,照着怪物。
怪物发出了低吼,我全身的汗毛都立起来了。他的血盆大口令我不寒而栗。
只见他的眼睛好像玻璃球那么大,狭窄的前额中间有一道凹痕,向前伸出的脸下边是张着的大嘴,一直咧到腮帮处。
阿努比斯,这就是在开罗博物馆的图画上见到的阿努比斯,他真实地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是吧?果然有怪物!”玲王奈叫着。
这时,御手洗喊出了一串谁也听不懂的话,不,那恐怕不是人类交流所用的语言。总之,御手洗的嘴里发出了我们听不懂的奇怪声音。在我听来,那很可能是驱魔的咒语。
我屏息注视着事态的变化,同时环顾周围,一旦事情有变,紧要关头必须寻找一个能让御手洗和玲王奈与怪物搏斗的武器。如果把脚下的铁管拽下一根来,倒是可以作为武器应付一阵子。
御手洗的咒语似乎没有效果,形势没有发生丝毫变化。洞窟之中十分闷热,充斥着乙炔气体难闻的味道。我觉得在橡胶制作的潜水衣和自己的皮肤之间似乎有汗流了下来。
御手洗仍然在喊叫,当然我无法记载其内容,就是连发音也难以模仿。
这时,奇迹出现了。怪物放开了玲王奈。玲王奈哭着向御手洗跑去。
“等等!”御手洗又大喊,右手用力在空中摆动。玲王奈被他的声势所压倒,好像撞到了一面看不见的墙壁,一下子停了下来。她的面孔对着御手洗,因恐惧而拼命喘息,胸膛剧烈地起伏。我在这边将一切都看得一清二楚。玲王奈的动作过于剧烈,天桥又开始摇晃起来。
“玲王奈,不要乱动,按我说的去做。否则会很危险,懂吗?”御手洗说。
玲王奈的身体微微前倾,两手紧紧地抓住扶手,轻轻地点点头。她所处的位置,正好是御手洗和怪物的中间。
御手洗口中继续念念有辞,玲王奈一脸迷惑,我也惊呆了,御手洗到底在嘀咕什么呢?
“石冈君,他就算了,只照着玲王奈就可以了。”御手洗说。
我立刻把两个潜水灯的光亮集中到玲王奈一个人身上。
我看到玲王奈汗流浃背,她头发上的海水还没有干,而脸上闪闪发亮,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
“玲王奈,慢慢转过身去,面对着他!”御手洗指着她的背后说。
玲王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张口结舌地看着御手洗,接着就像痉挛一样,拼命摇着脑袋:“不!”
但御手洗很冷静地说:“玲王奈,我们早就说好的,是不是?要想从这里安全出去,你一定要听从我的吩咐。逃跑会更危险!”
“我害怕!”
“拿出勇气来!我和你在一起。”
“我知道……我这副模样可以吗?没有化妆,头发也乱七八糟……”为了给自己打气,玲王奈还故作镇静地说着俏皮话,同时慢慢向着怪物的方向转身。
“石冈君,不要照他的脸,会吓到玲王奈的。玲王奈,挺起胸膛,你是明星啊!”
玲王奈好像一下子就鼓起了勇气,上身也伸直了。
“好极了,就在那里转一圈,慢一点。”
“嗯?什么?难道是时装发布会吗?”
“按我说的去做。慢慢转!”
御手洗的口中继续念出咒语,这时奇迹出现了,怪物的口中也同样吐出言语。我看呆了。
御手洗在和怪物说话?!我的这个朋友什么时候学会了怪物的语言?
“玲王奈,再慢慢转一圈,对,感觉不错。你如果因为盛气凌人耍大牌而被好莱坞封杀的话,倒是可以去做时装模特。”
“那是当然。别小看我,我擅长模特步。”
御手洗还是念念有辞,似乎在祈祷。
“需要脱掉比基尼吗?”玲王奈问。
“不用那么体贴。你脑袋没病吧?”
“噢,你这么说我很荣幸,我总是……啊!”
玲王奈惊叫起来,怪物开始接近玲王奈。御手洗继续念着咒语,也稳步向前。他的咒语奏效了,怪物在离玲王奈一米左右的地方停了下来。于是御手洗也站住。玲王奈面对着我,她被夹在了御手洗和怪物中间。
我的手心都要握出汗来了。难以预料下一个瞬间究竟会发生什么。一旦事态恶化,我已做好了随时扑上去和怪物拼命的心理准备。
“你看你,玲王奈,你居然说这些不合时宜的玩笑话。”
“对不起,你倒是快想想办法啊。”
“现在还不行。就这样,在我发出指示之前不要动。”
“这要等到什么时候?”
“我对你说‘咔’的时候才行,玲王奈。”
御手洗接着念咒语,听起来简直像天书一般。
玲王奈又叫了起来。怪物又向前迈了一步。
“不要动,玲王奈,你难道不相信我吗?”
“我相信!”
“那就不要动!”
怪物又向前了两步,玲王奈肯定能感觉到他的气息。此时的玲王奈不再尖叫,只是瑟瑟发抖,低声抽泣。御手洗没有动。
怪物伸出右手,触碰到了玲王奈的肩头。但是他的手比较短,手腕也很薄,只有三个手指。
“哇——”玲王奈终于哭出了声音。怪物的三个手指从玲王奈的后脖颈处开始,一直抚摸到她赤裸的后背。我几乎也要大叫起来,但御手洗的表情依然冷静,所以我也忍耐着,专注于照明。
“闭上眼睛面对着他!”
“我做不到!”
“快!不会有事的。”御手洗说。
我的怒吼已经涌上喉头。
“灯光人员请安静!”御手洗先制止了我。
束手无策的玲王奈,此时只好双目紧闭,抬起下颌,颤抖着将毫无防备的身躯慢慢转向了怪物。
怪物伸出两手,轻轻触碰玲王奈的腹部,然后放下两手,紧紧地盯着玲王奈的身体。
御手洗还在说着什么,怪物也和他嘀嘀咕咕地发出声音,像是在和御手洗交流。从那怪物难以听清的声音中,我隐约听到了西班牙语“谢谢”的发音。
“好了,已经可以了,玲王奈,到我这边来,我们过一会儿再拥抱,你先暂时等在这里。请把灯光照着他!”御手洗说着,伸出右手,慢慢接近了怪物。
“御手洗,你真要这样吗?”我惊叫道。
“住手!”玲王奈喊起来。
“不要吵!石冈君,照着他!”
御手洗的右手触碰到了怪物的额头。突然间,怪物开始反击了,他挥起右手,猛击御手洗的腹部。御手洗呻吟着跪倒在天桥上。
玲王奈惊叫着跑过去。我想自己应该出场了,于是动身要往天桥上爬。
“你们别过来!不要担心!”御手洗用坚定的口气说。他真是一个无所畏惧的人。
转眼之间就站立起来的御手洗,口中的咒语一直没有停,但他还是不接受教训,再次把手伸向了怪物的脸。
“住手,御手洗,你会被杀掉的。”玲王奈叫道。
“住手,御手洗,别乱来!”我也喊着。
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御手洗纵然不被杀死,哪怕只是负伤,我们也不知该如何是好,甚至连回去都很艰难。
“好了好了,你们太吵了,按我们进来的路线回去吧,到放置潜水用具的地方等着我,我随后就到。”御手洗回过头来对我们说。
“别瞎说!我们不会丢下你一走了之。”我说。
“是啊!”玲王奈也说。
“我没说我不走,我随后就到。玲王奈,按我说的做。”
“你真的会来吗?”
“当然!”
“立刻就来?”
“立刻。”
接着是短暂的沉默。御手洗和怪物保持着一米左右的距离,可以看出,怪物似乎并没有继续发动攻击的意思。
“那我们回去了,你立刻就来啊!”玲王奈说着,给我使了个眼色。
虽然心有不甘,但我对御手洗的信赖难道比不上玲王奈吗?
玲王奈过了天桥,看了我一眼,然后像演员谢幕后进入舞台侧面一样,消失在岩壁的阴影里。
我关掉了潜水灯,看了看桥上的御手洗和怪物。只见他们如同久别重逢的老友一样站在那里,看来不会再次发生打斗了。我一面暗自祈祷御手洗能顺利脱身,一面惶惶不安地离开了现场。
下了脚手架,进入狭窄的洞穴,回到扇形房间,我和走过来的玲王奈撞到了一起。
玲王奈打量了我一下,就把我抱住了。我惊恐不已,一动也不敢动。她的身体还在颤抖,全身都被汗水润湿了,散发出淡淡的香味。
然后她放开我,向后退了一小步,说:“真可怕!”
“走吧!”我说。
能和玲王奈拥抱,我是多么幸福的人啊!我知道自己只是暂时代替了御手洗,但已经非常满足了。
我们出了安着小木门的洞口,来到了水井边。周围比我们进来的时候昏暗得多,外面的太阳应该开始下落了。
我们背上氧气瓶,缠上铅圈,套好脚蹼,戴上潜水镜,就差没咬上供气嘴了,然后静静地等待着。
玲王奈无精打采地抱着膝盖,坐在平坦的岩石上。现在看她的模样,也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的漂亮女孩,或许是因为我们已经相当亲近的缘故吧。
她不说话,一直埋着头,大概是在哭泣吧。她仍然在颤抖,而周围的气温并不低。我现在开始慢慢能够体会到玲王奈此刻的感受了。她平时虽然争强好胜,实际上却是一个感情脆弱的女孩子。
记得在横滨的时候,她还说御手洗脆弱,现在我看她也没有比御手洗坚强到哪里去。或许御手洗对她有着不同的看法,但在我眼里,玲王奈就如同一件易碎的玻璃工艺品,当然也和她美丽的外表有关:只要她在身边,你总是担心有人会不小心将她碰碎。
在我眼中,玲王奈的性格,和御手洗常说的那种外表漂亮,举止优雅,但是锱铢必较的女人恰好相反。
换句话说,玲王奈不管遇到什么情况,她都会勇敢地张开双臂去大胆面对,哪怕眼前是杀气腾腾的怪物。但她的内心却容易受伤,非常脆弱。现在暂时安全了,她却因为紧张和过度恐惧而瑟瑟发抖。
御手洗认为女性总是患得患失,但玲王奈却总是舍身为人,不考虑丝毫的利害得失。因为作为大明星的她,如果要维护自己的利益,就应该是一副盛气凌人的形象。
“石冈君。”她把头枕在膝盖上,额头上套着潜水镜,抬起脸来问我,“他是不是对女人没有兴趣?”
我也把潜水镜推到前额上,说:“谁?御手洗吗?这个……”
我有些惊慌。的确,在我的记忆里,御手洗似乎从未对女性产生过兴趣。至少我没见到过。
“是同性恋吗?”
“嗯?”
“你们,是那种关系吗?”
“啊?”
而玲王奈此时继续追问:“求求你,告诉我!如果真是那样,我可以放手。在我们演艺圈里,那种人很多。”
“你们在吵什么呢?”意外的声音,御手洗回来了。
“抓紧点,太阳快落了。”说着,他急急忙忙地背上氧气瓶,套上脚蹼。
“我在问他你是不是同性恋。”玲王奈说。
“什么?”御手洗的脸色突然变得可怕起来,“是谁哭着喊着一定要我月底前把这件事查明的?是谁闹着说如果拍摄被迫中止就会有人破产的?强迫别人来调查命案,而现在好不容易步入正轨,已经接近了核心问题,又看到了令你头痛不已的阿努比斯,你却在讨论我是不是同性恋?”
“是啊,我就是一个奇怪的女人!”玲王奈喊道。
“那你住院去吧!我可以给你介绍一家很好的精神病院。”
“快回答我的问题!”
“真是无聊。再不抓紧他就要来了。走啦!”
“氧气只够三十分钟了。”
“已经足够了。跟我来!”御手洗戴上了潜水镜,咬住供气嘴,从我手中夺过潜水灯,一下子就扎进了水里。我很想立刻跟在他后面,但最后还是让玲王奈先下去了。
玲王奈下潜的时候,只剩我一个人在陆地上。好奇之下,我忍不住回头看看入口,果然阿努比斯的身影慢慢浮现出来。
我浑身起了鸡皮疙瘩,抑制不住自己的叫喊,抖动双脚,惊慌失措地跃入水中,样子一定非常狼狈吧。
我拿着另一个潜水灯。海水似乎很温暖。我打开潜水灯开关,竟不可思议地松了一口气,感觉全身像一条鱼一样。我没有料想到自己回到水中会产生如此强烈的安全感。
我回过头,用潜水灯照着后面,担心阿努比斯会追上来。真是一场噩梦!两三天来一直蓄积着的疲惫,此时全部爆发出来,使大脑产生了脱离现实的虚幻感。
后面什么也没有出现,我暂时松了口气。为追上御手洗和玲王奈,我拼命踢动着脚蹼。
水越来越深,水压也在加大,耳朵开始感到疼痛,水温也在下降。咕噜咕噜地吐着气泡的同时,我的耳边还有咚咚的响声。是耳鸣吗?还是自己头部血管里血液流动的声音?
我一边尽量频繁地呼吸,一边往水下隧道里下潜,终于回到了那个岔道口。我们刚才是从右边那条通道爬上来的,所以只要沿着右边不断下潜,就能抵达龙宫一样的水下神殿的房间。
但是,御手洗不知为什么却选择了左边的通道,玲王奈吃了一惊,停了下来。她本来想一把抓住御手洗,但是没有成功。
御手洗迅速游远了。但是玲王奈呆在原处没有动,她在等御手洗回头。她努力摇着手,试图向御手洗示意应该走另一边,可御手洗始终没有回头。我将灯光对准了她的手。
过了好一会儿,御手洗也没有回来。玲王奈只好也向左拐,去追赶御手洗。我没有其他选择,只能跟在他们后面。
从未经过的水下隧道和阿努比斯的家一样,到处是生锈铁板一样的红褐色岩壁,上下左右怪石嶙峋,不小心的话也会擦伤。只是这条隧道几乎是水平的,所以游动起来很轻松。
或许前进了一百米的距离吧。在水中很难估计距离,因为脚蹼能起很大作用,蹬一下能游动很远。突然隧道到了尽头,周围都是嵌着海藻的岩壁,挡住了我们前进的方向。
难道就是为了看这个?我想。氧气已经快耗尽了,早点回去该有多好!结果现在被困在这里。在这么狭窄的隧道里转变方向是很困难的。看得出来,玲王奈的想法大致和我一样。
正在这时,御手洗的身体猛然上浮,只看见他蓝色的脚蹼,很快脚蹼也消失了。原来隧道呈L形,这里正是向上的转角。玲王奈也舒展开身体,向上游去。
轮到我了,我小心翼翼地避免撞到头部,向上观望。这里如同水井的底部一样,是个近乎垂直的隧道,他们两人已经吐着大量的气泡升上去了。于是我蜷起身子猛吸一口气,身体立刻变轻了,轻轻蹬一下岩壁,踢动脚蹼,转眼之间我就追上了他们二人。
我一直在上升,身体明显地感觉到了水压的变化。快接近水面了,我的头部撞到了玲王奈的脚。
哗的一声,御手洗浮出了水面。玲王奈停止上浮,等待着御手洗爬上岸,而我在水下向上观看,海水再次变得暖和了。但是,这次上面漆黑一片,也看不见那绸缎一样飘动的水面。
御手洗伸出右手把我拽上岸。他已经摘下了潜水镜和脚蹼,玲王奈正把自己的东西放在地上,开始忙着拧她湿漉漉的头发。
“这是什么地方?”玲王奈问。
“是啊,什么地方呢……”御手洗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用潜水灯四处照射。
四周都是粗糙的岩壁,看来这里同样也是狭窄的洞窟。和刚才不同,这里没有任何光线。如果熄掉潜水灯,这里就会漆黑一片。不过,也可能是外面的太阳早已沉没的缘故。
“你把我们带到连自己都说不清楚的地方了吗?这里不会也住着个怪物吧?”我放下氧气瓶说道。一股油臭味扑鼻而来。
“没人住在这里。一定要我说这是哪里的话,就是埃及。这里是埃及的吉萨。”
“又开玩笑了。”我说。
“快来这边,让我们稍微运动一下!”御手洗说着,弯下身子,进入了黑色岩壁下面的一个小洞口,绝望的玲王奈跟在他后面。进入小洞之前,我再一次看了看周围。跟刚才一样,我们钻出来的洞口简直就是一口水井。
我跟在他们两人后面,进入了狭窄的洞穴,油臭味越来越强烈。这里似乎是下水道,比刚才进来时经过的水中隧道还要狭窄得多。潜水灯照耀下的岩壁黑黝黝的,而且是连绵不断的上坡。
“哎!那个怪物是什么?”玲王奈问完后马上开始大口喘气,喘息的声音在狭窄的洞穴里回荡。
我们不知走了多久,因为无法直起腰行进,所以越发疲惫。再说潜水本身就是个力气活儿,我很快感到头昏眼花,也可能是强烈油臭味造成的。我们在崎岖不平的道路上艰难前进,脚下堆满稀泥,如同水田一样泥泞。
我们走走停停,玲王奈甚至还蹲在地上喘气。但不知御手洗是什么心脏,居然还是毫无疲态地向前走。
“喂!御手洗,等一等!”我喊着。
“快点来啊!”御手洗嘴上说着,脚下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我们没有办法,只好跟着。
我记得自己曾经有过这样艰苦跋涉的经历。还好这条陡峻的隧道是笔直的,可以看得很远。再用潜水灯照照后面,我看到了我们出来的水面。不管走多远,只要回头,都可以看见那一小块水面。真令人惊奇。
当我再照射前方的时候,御手洗不见了。前面是冰冷的石壁。
“御手洗,喂,御手洗!”
“御手洗先生!”我们叫着他的名字。
“什么事?真吵!”御手洗的声音不知是从哪里传来的。
“你在哪儿?”
“到尽头的石壁前拐弯。再加把劲儿!”
看来道路在这里弯曲了。我本以为后面的道路会变得平坦,可仍然是令人厌烦的狭窄上坡道。我歪着脑袋看了看拐弯处的石壁,以前所经过的隧道四周都像涂了层炭灰一样漆黑,可是眼前这面石壁却是灰色的。
转弯之后,又是艰难的徒步。此时我终于发现,脚下松松垮垮的东西居然是炭,那不是煤炭,而是用木材烧制成的木炭。这条狭窄的通道似乎以前被火烧过,然后又喷上了水,难道是为了灭火?油臭味很像是汽油的味道,就是这些木炭散发出来的。此外,隧道的四周都粘着一层有些潮湿的炭灰。
我一边埋头前进一边想,这究竟是什么地方?用来做什么的呢?
就在这时,我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这里似曾相识!好像我并不是第一次到这里来,以前也曾经来过。“啊!”前面的玲王奈发出了一声惊叹,她站直了。原来我们到达了一处相当宽敞的地方,我也直起了腰,长出了一口气。
这是一个奇怪的开阔空间,高高的天顶,左右两侧向外凸出,随着高度的增加逐渐变窄。御手洗和我用潜水灯照射石壁,只见上面依然像挂满炭灰一样漆黑。
“这是大回廊!”玲王奈叫道。
“嗯,是啊,这里的确和胡夫法老金字塔里的大回廊一模一样。”
我之所以过了这么长时间才注意到这一点,是因为靠着左右两侧的石壁附近立着几根黑色的柱子,和吉萨金字塔相比,给人的感觉不太一样。柱子似乎是木材质地,也是漆黑一片。
大回廊,还有我们刚才爬过的隧道,和在吉萨经历过的上升通道完全一样,所以我才会产生似曾相识的感觉。
“这里的确很像吉萨……”
“欢迎来到吉萨!”
御手洗说着,从大回廊的尽头慢慢走了过来。因为两侧都是木炭,他只能在道路中间的凹槽里蹒跚前行。随着高度的增加,脚下的路逐渐变干。尽管如此,地面的煤灰仍湿漉漉的,让人感觉像是来到了火灾现场。
玲王奈也小心翼翼地靠右行走,她只穿了一件比基尼,我担心木炭的碎屑可能擦伤她的脚。
“如果我没有猜错,这里的墙壁都是玻璃做的。”御手洗用脚蹼刮了刮墙上的煤灰说。
“玻璃?!”我不禁失声。我们一直是穿过长长的岩石隧道才来到这里的,怎么会有玻璃?
“的确是玻璃!”玲王奈用手掌擦拭墙壁上的炭灰,回过头来对我说,“滑溜溜的,的确是玻璃材质,它透明吗?”
“曾经透明过。”
“能看见对面什么东西吧?”玲王奈一边使劲儿擦拭着墙壁一边说。
“不,什么也看不见。”
“怎么全都是莫名其妙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是什么地方?”我问道。
“所以我说是吉萨啊!以后再给你详细解释。”
“刚才的怪物是……”
“以后告诉你。这里是王妃的墓室,因为塞满了木炭,根本进不去。”
“也就是说这里全部都是仿造吉萨的金字塔制作的?”
“嗯,而且都是用玻璃仿制的。”
“为什么?”
“同样的话不要让我重复好几遍,石冈君,我说过了,以后给你解释。快到这边来,注意脚下。”
御手洗踏着木炭,迈着大步在前面开道,新鲜的木炭气息散发出来。我模仿着御手洗的动作,走在赤脚的玲王奈前面。
其实墙壁上也并不是所有地方都覆盖着厚厚的炭灰,有的地方很厚,甚至悬垂下来,而有的地方则全部脱落了,可以看见墙壁里面的材质。这种斑驳的模样同样是个谜。如果说这个地下隧道里的木材全部燃烧过,那么所有地方都应该均匀地覆盖着炭灰。但现在黑色的墙壁上居然是波浪一样的形状,为什么会这样呢?
我们走在大回廊里。从穿戴好潜水衣具,潜入美丽的海底,到后来跨越时空回到埃及,这样的错觉在我的头脑中挥之不去。
前面就是法老的墓室,御手洗弯腰钻了进去。在他穿着潜水靴的脚下,炭灰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连接着法老墓室的通道里,还有如同用剃刀削刮过的宽敞地面,同样有大火焚烧过的痕迹。我们三人进入了黑色的房间,用潜水灯到处照射,角落、天顶、以及铺着炭灰的地面等等。汽油的味道熏得人头昏眼花。
“喂,御手洗,先告诉我一点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说。
“你自己也都看见了,这里被烧过。”
御手洗用潜水灯照射着脚下,同时用靴尖拨动着地面,似乎在寻找什么。
“你说这里被烧过?”
“对啊,这是焚烧过的痕迹。”
“谁会在这个地方纵火?”玲王奈问。这可是关键问题,我也期待着答案。
但御手洗蹲在满是湿炭灰的地上,开玩笑地说道:“世界上有很多怪人啊!甚至还有人被可怕的怪物抓住之后,还在考虑旁边的人是不是同性恋呢!相比之下,在隧道里纵火倒不算奇怪了。”
“为什么这里如此潮湿呢?”我问。
“是因为灭火用的水吧。”御手洗的态度很明显是在调侃。
“哪里有水?”
“找到了!”御手洗直起身子,污黑的手上拿着一根沾满黑灰的粗棒,用它轻敲墙壁,发出了金属一样的声音。应该是根铁棒。
“玲王奈,拿着这个潜水灯,照射这里!石冈君,你也照着这儿!”
御手洗说着,用铁棒戳着墙壁。不一会儿,他捡起了一个奇怪的东西,似乎是一块一米见方的布,同样也是污黑的。
“这样的东西应该有好几枚,而且这里还有铁网。只好撬开了,你们闪开点儿!”
话音未落,御手洗已经把铁棒插进墙壁,还找了一块结实的木方夹在铁棒和墙壁之间作为支撑点,然后使劲压铁棒。“咯吱咯吱”,御手洗的脚下传来什么东西破损的声音。
御手洗用铁棒在周围反复撬压,最后拽起一个沉重的铁网,得意地笑着扔出好远。
“好!下面是这堵墙……”御手洗说着,将铁棒再次插进墙壁。
“你们也过来帮忙,这家伙太结实了。这样的铁棒附近应该还有。”
但是找找周围,我们并没有发现那样的铁棒。而御手洗认为在大回廊的通路边肯定有,所以我又顺着大回廊向下,果然找到了两根。
“推这里!”
我们三个人一起用力,但是墙壁纹丝不动。
“唉!御手洗,你该不是陷入了妄想吧?这可是墙啊!”
“不错,石冈君。这里所有的一切都表明,这部分墙壁是活动的。我敢用脑袋打赌!”
“石冈君,推啊!”
我们喊着号子,一齐用力。
“喂,御手洗,不行啊,它一动也不动。”
“好啦,推啊!”
很快,奇迹出现了。“咣”的一声锐利的回音,墙壁居然后退了十公分。
“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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