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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们 - 伊坂幸太郎

_4 伊坂幸太郎 (日)
“原来如此。”
“没想到那个人居然要跟我一起去。他说:‘我要监视你,免得你在家庭裁判所说了什么多余的话。’这也难怪啦,他竭力地想避风头啊。”
“他就这样装成你父亲,跟你一起来啊?”
“因为警察正在追缉他,所以他戴上从我家找出来的旧眼镜、剃掉胡子,连头发也用我家的理发推剪削短,还换了套衣服。只是他的体型比我父亲还壮,所以我父亲的衣服他穿不下。”志朗同学回想起这些事,不禁笑了出来。
“这就是他穿运动服的原因?”
“因为他只穿得下那套衣服啊。对了,你还记得警方依那名女佣的证言所画的肖像画吗?”
“好像有这么回事……”我几乎都快忘光了。
“那幅肖像画一点都不像。那名女佣八成是因为想引人注目而闹过头,导致记忆混乱了吧。”
的确,我还记得她那心神不宁的模样。
“难怪第一次面谈时你那么安静。”
“因为他威胁我。他说要是我多嘴的话,就要我好看。我可是很爱惜自己的生命啊,所以当时不晓得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简直紧张得要命。我还以为回家后他一定会杀了我,不过因为我没回答问题,导致武藤先生你对我说要再安排第二次面谈,当时我灵机一动:就是这个!”
“怎么回事?”
“既然有第二次面谈,那我当然得活着参加不可嘛。如果我没出现的话,肯定会启人疑窦,再加上武藤先生你说了‘我会去你家找你’,因此我想那个人应该无法随意对我下手了。”
我直盯着志朗同学,甚至忘了要回答。“当时的状况真这么危急?”
“在武藤先生你不知道的地方,戏剧般多变的状况可是不停地上演呢。”志朗同学说道。“可是,之后状况不一样了。”
“你们净会说这句话。”
“面谈结束当天,回到我家后,我们互相了解了彼此。”
“你是指你跟那名抢匪吗?”
“这都是多亏了武藤先生你拿给我的那本书喔。”
“那本书?”
“那个人原本怀疑你暗藏什么讯息于其中,回家后马上拿起来看。不过在知道没什么暗号后,就很单纯地对那本书产生兴趣。过不多久,我也坐在旁边一起看,还一起笑得很开心。”
“因为那本书而了解彼此?”
“我的确是因此才开始觉得他并不是个坏人。随后我们聊了不少事,我还问他为什么要当抢匪。”
“是不是因为负债?”我想起他被那两个看起来品性不良的小混混缠上的事。
“他其实是个很好的大叔,不过因为四处借贷,最后筹不出钱来清偿,才会挺而走险。他就像是抽到一张倒霉的命运签,连我都不禁同情起他来。”
我回想起那个穿着运动服的男人。或许他之前所走过的人生,就跟他身上那套深蓝色运动服一样暗淡。因为不够体面、脆弱,才会当起一名很笨拙的抢匪。
“武藤先生,你在生我的气吗?”
“不,该怎么说呢,不晓得为什么……”我啜饮一口红茶,笑着说:“我觉得现在心情相当舒爽喔。”我可不是在逞强。虽然被志朗同学骗了,但我觉得这并不算是遭到背叛。
硬要说有什么不满,那就是阵内说的“你会与这名抢匪面谈”这个预言很偶然地成真,还有促使少年与抢匪互相了解的契机竟是阵内所给的那本文库本。
“这本书送给你。”我将买来的另一本文库本放在桌上。“这名作家与你父亲同名同姓,这本书相当有趣。”
“嗯,的确是我父亲的名字。”
“是跟你亲生父亲同名同姓喔。”我强调说。
志朗同学露齿一笑,宛如拥有共同秘密的地下组织同伴般轻轻点了点头。
“如果觉得有趣的话,可以再去看其他作品。”此时我觉得我好像成了一名教育者,这样的感觉偶尔有之也不错。
最后我问了一个不可忘记的重要问题:“你父亲付了多少赎金?”
“一千万元。”志朗同学回答道,随后又低声说:“不算多就是了。”
“那个人的欠债只要一千万元就能还清了吗?”
“咦?”
“你为了帮助那个人而假装自己被绑架,促使你父亲掏出钱来吧?”
“搞什么啊……”志朗同学叹了口足以吹动他前发的气息。“原来你知道啦?”
“我是在来的途中想到的。”
“虽然半年前那个人宛如逃命般从我面前消失,但在那之后我一直在思考,该怎么做才能让那个人复活。”
“复活?”
“嗯,复活。”
这个词听起来的感觉很不错。既强劲、充满希望,同时也包含了某种天真的傻劲在内。复活,我重复念了一次,然后想起第二次与志朗同学面谈时的情况。当时志朗同学说“厕所涂鸦篇”里有他最喜欢的句子,他说:“我觉得这句话的意义是要有钱人将钱分给穷人。”
“你上演这出绑架案就是为了要平分财产吗?”我不禁问道。
志朗同学很高兴地点了点头。“前不久,我去东京时碰巧遇见了那个人,那时他正在翻垃圾桶。”志朗同学的口气完全不带有同情或嘲讽的意味。
“我向他打招呼。他原本要转身逃离,可是我跟他说了几句话之后,他显得很高兴。接着我向他提起这个主意,就是武藤先生你所推论出来的那样,但那个人反对我这么做,是真的喔。他非常排斥,不过我还是说服他了。我说我们家就算少了那么点钱也无妨。”
“那个人现在在哪?”
“天晓得。他收下钱之后就失踪了,我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耶。”志朗同学显得有点不好意思。那是隐约可见少年气息、高中生该有的表情。
离开前,我在玄关小声问他:“你与你父母处的可好?”志朗同学神情复杂地回答:“这个嘛……,其实并不算好。”
“这样啊……”我回答时,下意识地想起了阵内。我很想知道一直轻视其父的阵内,最后到底用什么方法解决这个问题。
正当我准备离开之际,志朗同学看着我说:“对了,那个人曾对我说:‘要是我在更年轻时曾干过什么坏事就好了。’”
“这话什么意思?”
“他大概是想如果在十几岁时能够遇见像你一样的调查官,或许他就能成为一个比较像样的人吧。”他脸上浮现带有玩笑意味的笑容。
我无法马上回答,吞了口口水之后,我只答了一句:“这样根本就是本末倒置嘛!”
16
之后还有一点点后续发展。在绑架案落幕半年后的某天早上八点,家庭裁判所中负责少年案件的调查官办公室里面还是一样只有我及阵内两个人。
我交了个年纪比我小的可爱女朋友,正笑眯眯地看着打算周末一起去的温泉胜简介。
阵内则是将双脚翘到桌上,跟往常一样翻着报纸或是内容不详的杂志。
接着他好像突然想到似地,打开了放在他桌上的文件夹。
“对了,武藤,你看看这个。这是我昨天收到的案件纪录。”
“喔……”说真的,我现在脑子里只想着旅馆料理及温泉功效而已。
我瞄了一眼,是一份少年案件的记载。那又如何?——这句话才刚要脱口而出之时,我突然注意到纪录上贴的少年照片,那不是别人,正是志朗同学。
“他不是你之前负责调查的小子吗?听说他又顺手牵羊了。哎呀,真是恭喜你啊。”阵内很高兴的样子。“我记得他之前偷的是漫画对吧,但多亏武藤调查官,他提升等级了。这次偷的是小说。”
我慌慌张张地确认案件纪录里所写的遭窃物品。“啊……”他这次偷的是我推荐的那名与他父亲同名同姓的作家的书。
他能喜欢上这名作家的书,我也感到很高兴,但我抬头望着天花板叹道:“干嘛不自己花钱买啊!”
“真是太可惜了!”阵内那悠哉的声音在办公室内回响。
03猎犬Retriever
1
黄金时代指的绝不是我们身处的现代。
我边看着不断地斥责我们的主管,边想着这句谚语。
不论是历史上的哪一个黄金时代,当时人们都并未察觉其美好,直到后世才醒悟到“之前那个时代真是好”。又或是说,这么美好的时代只存在于尚未来临的未来。
“预算充足,工作人员也训练好了,那突如其来的故障是怎么回事?”主管从刚刚就一直在大吼大叫。这是一场检讨银行系统对应方案的会议,由于银行才刚合并就发生系统故障,各家媒体都大篇幅地将此事报导出来。
当然,对应方案会议这个说法只是名目,实质上是主管借以歇斯底里地追究相关责任的单方面发泄大会。他讲得口沫横飞、声调也愈拉愈高。
不管预算再怎么充足、人才再怎么多,只要开发期限过短就注定会失败——我与其他工程师同事虽未将此话说出口,但是大家都觉得很不快。
我听腻了主管互踢皮球的说词,不禁回想起学生时代。
那时我常翘课,是个空有虚名的女大学生。我并非是忙于“工作”这个区别人类与动物的最重要行为,只是浑浑噩噩地过着每一天。
2
最先浮现在我脑中的是发生在车站附近的那件事。
当时我们坐在车站前天桥旁的长椅上。永濑坐在我身旁,贝丝睡卧在他脚边。
卸下导盲鞍之后,贝丝脸上已不见导盲犬的使命感及责任感,只剩下拉布拉多犬原有的纯真。它悠然地将下巴搁在永濑的鞋子上。
永濑开始与贝丝同住的时候差不多跟我认识他的时间点一致。但若严格说来,贝丝比我早了几周。也许它便是因此而将我当成经验不足的学妹。永濑摸了摸它的头,贝丝张开一只眼睛往上瞄了我一眼。我感觉到它散发出的优越感,这应该不是被害妄想症作祟。它那身漆黑亮丽的皮毛,看起来相当高雅。
从仙台车站西侧的出口出来的地面上是车辆绕行的圆环及公车站,若从二楼出来则是大型的天桥。
我们坐在离车站二楼出口约二十公尺处。这里摆着不少盆栽,是个小广场。再往前走一段距离,天桥就如横向扩张的蚂蚁窝,分出好几条支道。
广场上设有几张长椅,行人来来往往。七夕时会在这里举办活动,冬天则有大学的男子拉拉队在此帮参加联考的高中生加油。
我们坐在长椅上,正好面对仙台车站。
“他怎么还没回来呢?”永濑有点担心地说。他的朋友阵内在聊天后说要去买个果汁,却迟迟未归。
“他会不会偷偷躲起来哭?”话一出口,连我自己也觉得实在没什么说服力。
“阵内他并不是那种人。”
“你是说他不会灰心丧志喽?”
“我认为……”他虽然生来就失明,但偶尔会宛如看得见周遭风景似地转头。“人类这种生物会靠着自己的拿手绝活,帮助自己从打击当中重新站起来。”
“什么意思?”
“心情不好的田径选手还是会选择跑步、歌手会选择唱歌,每个人应该都是这样重新振作起来的吧。”
“那阵内呢?”
“不是弹吉他,就是不断说些蠢话吧。”
这两者的确都是阵内擅长的。
“话虽如此,也不至于连续讲两个小时吧……”我看了看手表,整个人傻住了。
“刚刚聊了那么久吗?”连永濑也感到吃惊。
“还真亏他有那么多话题能说。”我叹了口气。
“他果然很沮丧,说的话比平常还多,他可能打算借这样的复健方式尽早恢复精神吧。”
“总觉得坐在车站前的板凳上,被迫陪着他复健的我们才是被害者呢。”
“哎呀,你、我和贝丝都很闲嘛。”
“可是,连在那边的女孩子们都不幸受到波及,被阵内念了一顿耶。”我竖起大拇指指向背后。
大概在三十分钟前,几个高中女生聚集在长椅附近,她们一边玩着一台好似刚买来的DV,一边兴高采烈地说:“不晓得那家伙会不会来?”、“他一定会来啦。”大概是想跟暗恋的别校男生或是同班的男朋友一起录影吧。年轻真好,我很羡慕她们,但是阵内并不然。
“吵死人了,你们怎么没去学校?不晓得这里是什么地方吗?”他冲上前去开骂。
高中女生们被他突如其来又无礼至极的责骂搞得火冒三丈,便不愉快地反驳。“你这个怪老头嚣张什么啊?有哪条法律规定不能在车站前面聊天吗?”
才二十二岁的阵内被叫成老头之后愈加火大,嗓门也变得更大。“当然有,笨蛋!要不然你们去叫律师来问问看啊!”
说到争辩,阵内绝不会输给任何人。最后他以“像你们这种傲慢的女高中生,就是会拿DV去犯罪”这句听起来简直是找碴的话,让她们无话可回。
高中女生们像是要摆脱变态似地,移动到了远一点的地方。
“你根本就是强辩嘛!”我苦笑道。“亏你还说你想成为一名家裁调查官。”
阵内前阵子才刚从大学毕业,目前正为了考取家庭裁判所的调查官资格而用功K书。
“照你说的,调查官的工作要面对犯下刑案的未成年人吧?”
为看不见的永濑提供各种情报可说是我的工作,我也不否认这让我对无法办到此事的贝丝抱有些许的自负感。朋友们都嘲笑我:“你干嘛跟狗计较?”这只能说他们的眼光太短浅了。如果我的情敌同样是人,那我肯定会相当从容。
“我并不认为阵内他能救得了那些少年。”
“不,我倒认为他会相当活跃喔。他一定可以胜任家庭裁判所的工作。”永濑预言道。“他今天只是有点焦躁不安罢了。”
“因为他正在复健当中?”
“嗯,他正在进行失恋的复健。”
阵内在数小时前遭到失恋的打击。他向一名在车站内的录影带出租店工作,烫着大波浪卷发的女孩子告白,结果被拒绝了。而且是干脆到令人叹为观止的拒绝。
阵内主动找我们出来。“我要去向女孩子告白,你们陪我走一趟吧?”他的口气听起来就像是运动选手邀请朋友前往观赏自己的比赛一样。
由于事出突然,我与永濑没能立刻搭腔。
而阵内却继续怂恿地说:“不对,应该说你们要来见习一下才对。反正你们俩从没告白过吧?那更应该跟我来,机会难得耶。”
我开始怀疑这串冗长的蠢话可能是他故意说的,好让我们难以分辨真假。不然就是因为阵内减少了弹吉他的时间以增加K书时间,因此压力无处宣泄,精神出了问题。
“你要告白的对象是?”过了一会儿,永濑才开口问出这个问题。
“录影带出租店的店员。”
“你认识她吗?”
“当然认识,我每周都会去租录影带啊。”
“你跟她聊过天吗?”我也开始感到不安。
“聊得可多了!”阵内的表情很认真,还用手指比了个OK的手势。“当她问:‘请问何时还片?’我就回答:‘明天。’她若问:‘要不要干脆借一周呢?’我就会回答:‘那麻烦你了。’我们的感情好到我说‘通’,她就会回答‘过’。对话顺畅得很咧!”
我们惊讶到无话可说。
我盯着阵内,他的表情相当认真。
“我觉得……那样子好像称不上是对话喔。”为了不伤害到朋友,永濑温柔地说道。
“没问题啦。”
“你还真有自信呢。”
“当然啦,我这次单恋绝对会成功。”
“我的大学教授曾说过,这世上没有任何事可以用‘绝对’这个词来断定。”
我先试着以智者的言语来说服他。
“要是世上真没有半件事能说是‘绝对的’,那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原来如此。”我与永濑都被他的气势压过。
“所以……”阵内用力点了点头说:“这次绝对能顺利成功。”
对于他那毫无根据的断定,我与永濑与其说是受不了他的自信而愣住,倒不如说是深受感动。由于太过感动,我们毫不反抗,也忘了提出质疑、忘了原本想要设法打消他的念头,就这么跟着他走到录影带出租店前。
途中,永濑对阵内说:“与其约我们,你倒不如约鸭居还比较好一点……”
的确,照优先顺序而言,他应该先约鸭居才对。
“那家伙不行啦。”阵内似乎不太想谈这个话题,所以答得很快。
“为什么?”我故意问。我猜鸭居大概是马上回绝他的邀请吧。
“他说没兴趣,就挂我电话。真是个过分的家伙,对吧?”阵内咬牙切齿地说道。“我再打一次电话,他竟然说:‘我已经拒绝过一次,你还来找我,这样算违反法律喔。’好像我是个没良心的推销商似的。”
难怪他找我们的时候并非打电话,而是直接跑到我们家来。
我们站在录影带出租店对面的人行道上,看着店内的情形。装上导盲鞍的贝丝乖乖地蹲在永濑身旁,毫不关心地低着头。
“像我们这样的人,是否就叫做凑热闹的呢?”阵内说要去告白,待他跑进店里之后,永濑对我说。
“所谓的凑热闹,指的是主动前往的那种人。像我们这样硬是被逼来的应该不算。”
我右手拿着一台立可拍相机。这是阵内拿给我,要我帮他拍下纪念性的一刻的。他就是会在这些小地方特别用心。
“从这儿看得到阵内打算告白的对象吗?”
“大致还看得出模样。”中间隔着一条马路,再加上店头的玻璃窗阻隔视线,看不太清楚。
“是个怎么样的女孩呢?”
“感觉蛮可爱的,身高大概……到你的肩膀这边吧。短发很适合她,而且她还烫了大波浪。”
“阵内喜欢那种可爱型的女孩子吗?”
“我觉得男生都会喜欢可爱的女孩子吧。”
“原来如此,是这样子啊。”
“现在收银台旁的客人走掉了,阵内要找她说话喽。”我开始现场转播。
我有点不情愿地拿起相机,拍下阵内隔着收银台与那个女孩面对面的照片。但是距离有点远,我不太有自信能够拍得很清楚。
之后我们能做的只有站在对街等阵内出来,于是我们聊起昨天看的那部电影。
永濑很喜欢看电影。他大致上都在家里“听”录影带,偶尔也会带着贝丝去电影院。就算看不到画面,他也能接着听台词与音乐而乐在其中。“我的父母为了让我这个看不见的孩子拥有赖以为生的本领,从我小时候起就特别热心地教我学英文。”永濑曾有点自嘲地对我提过这件事。“但现在只有在对贝丝下命令,或是看电影时才会派得上用场……”
总之,根据电影种类的不同,有时反而是他比我还了解剧情。永濑说起一部刚看过的惊悚片,一再地向我确认剧情细节,随后聊到警察监视着收取赎金地点的场面时,他感触良多地说:“那种紧张感真的很棒。”随后又笑着说:“现在的我们,感觉上就跟电影中包围着现场,等着绑匪现身的警察一样。”
永濑接着问道:“阵内有可能成功吗?”
“我实在看不清楚女方的表情耶……”
“我反而紧张起来了。”
过了大概五分钟,阵内从自动门内走了出来。他恣意横越马路,朝着我们这里走来。永濑好似察觉到脚步声,手肘顶了我一下。“阵内现在的表情如何?”
“他歪着头。”
“看样子是失败了。”
阵内的确是被拒绝了。不过他看起来并不难过,而只是不太能接受这个结果罢了。
“怪了,到底是哪里不对呢?”他打从心底觉得不可思议,还说出“最令我难过的是无法回应你们的期待”这种像是落选政客才会说的话。
“一定是因为太过突然啦。”永濑安慰他。“就是这样。”
毫无根据地自认为一定可以告白成功的阵内,一脸青春期男孩的模样,不停地重复说:“奇怪,真是奇怪……,不应该会失败才对啊。”
我们忍住笑意。不料阵内突然转向那间录影带出租店,正当我想猜他要做什么之时,他把双手围在嘴前做成喇叭状,大声地喊:“这种烂店,倒掉算了啦!”
我们坐在长椅上再等了一会儿,阵内终于回来了,当然也带回了给我们的果汁。
他一边说是什么果汁,一边递给我们。
永濑问:“你到底跑去哪里买果汁啊?”但阵内并未回答,而是声音高亢地说:“太惊人了!”
“什么事惊人?”永濑转头望着阵内,他是凭声音来判断阵内站在哪里。
“柯波帝的小说中有这么一段话……”阵内非常兴奋。
“柯波帝……,你是指楚门吗?”我说道。
“没错,就是楚门·柯波帝,他的小说当中有这么一段话:‘在世上一切事物当中最令人感伤的,就是不管个人如何,世界依然不停转动。如果某人与情人分手,世界应当为了他而暂停。’”(注:楚门·柯波帝,美国同性恋作家,为著名电影《第凡内早餐》的原创者。《冷血》首创非虚构性的小说写作方式,影响了近代小说发展。)
“嗯,我可以理解呢。”永濑深表同意。
“这种状况真的发生了喔。”
我与永濑同时“咦”了一声。“什么发生了?”
“这附近的时间为了失恋的我而暂停了。”
“我说阵内啊……”永濑担心地叫住阵内。
可是阵内却抢先一步,像是想以拔高的语调说服我们似地说:“我认为这附近的世界为了我停下来了。”
我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我们被他这番话吓得说不出话来,躺在我们脚边的贝丝则像是在对阵内说“你别傻了好不好”似地抬起头来打了个呵欠。
3
“这……这是怎么回事?”我开始担心,难道失恋会使人发疯?
虽然随口说出毫无根据的玩笑话是阵内的特长,但感觉上他好像已经超过了原有的界限。
“我说,世界已经停止运转了。”他口气平淡地说着一样的话。
“时间并没有暂停喔。”永濑脸上浮现了带有些许困惑的微笑。“我刚听优子说,我们三个已经在这里待了两个小时了呢。”
“是啊。”
“那就表示时间没有停止啊。”
“告诉你们,在我去买果汁到回来之间,我发现了一件事。”
“很惊人的事?”
“非常惊人!就像永濑说的,我们已经坐在这里过了整整两个小时。你们说说看,会有人无聊到在这种什么都没有的长椅上坐两个小时,一动也不动吗?”
“的确不会……”永濑不禁失笑。“我们大概脑袋有问题。”
“对吧!”阵内一脸得意。“一般人才不会在这种既没屋顶又没有咖啡及音乐,顶多只能吹风晒太阳的长椅上坐上两个小时。”
“我很高兴你总算察觉到了。我们今天可是因为陪你聊天才会在这里坐那么久,不然才不会这样、也不可能这样做。”
“不过这样的人好像不止我们而已喔。”
“不止我们?”我皱起眉头。
阵内夸张地竖起手指头,看着我们说:“自从我们坐在这里之后,这附近的人就没变过喽。”
“噢……”我漫不经心地回应。我听不懂啦。
“听好喽,在我们坐在这里之前,那些人已经待在这附近了。换言之,他们已在这里待了两小时以上了。”
我转头观望四周。
“先说那边那张长椅上的人好了。”阵内抬了抬下巴指向大约二十公尺远的地方。向永濑说明位置之后,阵内说:“那边坐着一对男女,大概都是三十几岁吧。”
“是夫妇吗?”我也看到那对男女了。
“仔细一看会发现男方戴了婚戒,女方却没有。”
“你视力这么好?”阵内吓了我一跳。
“我去买果汁时从他们身旁经过,刚好瞄到罢了。你不觉得只有女方没戴婚戒是很少见的状况吗?”
“没这回事。如果女方也是上班族,说不定会觉得婚戒有点碍手;或是因为变胖,手指变粗戴戒指很难受呢。”我反驳道。
“总之不管如何,那两人早就坐在那里了,表示他们已经在此待了超过两个小时。”
“一对感情很好的夫妇坐在长椅上悠闲地度过这一天,你不觉得很感人吗?”永濑说道。
“他们的感情看起来似乎没那么好。”阵内武断地说道。
我若无其事地看那对男女一眼,注意到他们看起来的确不太高兴。“说不定他们在商量离婚。”
“哦,原来如此。”永濑面露微笑。“那想必是在互相指责对方缺点,所以两个小时一下子就过去了吧。”
“算了……”阵内接着说。“再来看右边那张长椅。有个抱着公事包,一脸不高兴的老头坐在那边对吧?看起来像是个正要前往拜访客户的公司老板。”
确实有个臭着一张脸的老头坐在那边。
“即便是为了替祖国报仇的密探也不会摆出那种表情吧。”
“你说那个大叔也一直坐在那边?”
“没错。真不晓得他到底有什么不满。因为他一直很生气地瞪大眼睛,我才会有点在意。”
“一直瞪大眼睛?”
“他的眼神简直就是在说‘不管在这附近的是什么人,我都不会原谅他们’。”
“不可原谅?”我喃喃道。
“接下来看那对男女的前方,是不是有个大约二十几岁,戴着耳机听随身听的男子靠在车站楼梯的扶手旁?”
是有个身穿薄毛衣、戴着大型耳机的男子站在那边。他所戴的耳机尺寸,大到不管他的随身听音量调多大,乐声也绝不会外泄。
“他一直站在那边?”
“嗯。”阵内很有自信地说道。
“站了两个小时以上?”永濑问道。
“很惊人吧!”
永濑稍加思考后说:“他大概在听非常喜欢的曲子吧?”
“这也太奇怪了啦。”阵内笑道。“一般CD的长度又不到两小时。”
“我觉得此事虽然有点奇怪,倒也没什么好吃惊的。”
“我有同感。”人偶尔就是会重复听同一片CD啊。
“还有一个人,她是决定性的关键人物。”阵内开始描述那个坐在花圃旁的女子。“她一直在看一本文库本。”
那是一名看来很能干的上班族女郎。她戴着眼镜,腰杆挺得很直。
“说不定她是在等男朋友。”
“一等就等了两个小时?”阵内皱眉说道。
“那名女子也一直坐在那边吗?”
“刚刚我所提到的这些人,全都在这个广场待了两小时以上。”阵内擅自帮他们各取名为不愉快情侣档、公事包男、耳机男、看书女。“他们连动也没动过。而且我刚刚回来这里时,恰巧从那个看书女身边经过,才发现一个重大事实。”
“什么事实?”我想他大概又要说出会造成我们头脑错乱的话语了吧。
“她根本就没在看手中那本书。”
“没在看?”
“虽然我只是匆匆一瞥,但那本书还停留在开头没几页的地方。这样懂了吗?”
“不懂。”我有点不满地摇摇头。要我懂什么啊?
“不管一个人看书再怎么仔细,即便是细细咀嚼字里行间意义的人,也不可能两个小时只看了几页而已吧。”阵内清了清喉咙说道。
“说不定她只是刚拿出来看啊。”
“自从我们来到这里,那本书就已经打开了。”
“阵内,你连这点小事都观察得这么入微啊?”
“我对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很感兴趣嘛。”我还真不晓得他这句话到底是比喻还是真心话。
嗯……,我皱起眉头开始想象,也觉得有点奇怪。就算看书速度再怎么慢,在两个小时之内只看了几页,确实嫌太少了点。但也并非不可能。
“很奇怪吧?”
“这个嘛……”永濑缓缓开口道。“说不定她只是翻回第一页罢了。我在读点字书的时候,偶尔也会因为一时忘记而返回前面几页重读啊。”
嗯,我也认为这个可能性蛮高的。
“不,才没这回事。”阵内加强语气。
“没……没这回事?”永濑又被他的气势压倒了。
“一定是这附近的世界停止转动了。在场的人不变,没人离开过。公事包男及不愉快情侣档动也不动、看书女没有翻动手上的书、耳机男的音乐一直听不完,为什么?因为世界停止转动了啊!可是,世界为什么停止转动呢?”
“老师,我不懂。”我整个人愣住了。
“是因为你失恋的关系吗?”永濑有点试探性地问道。
“没错,永濑。你真是太聪明了。”
“我有生以来,从未像现在一样如此希望双眼看得见啊。”永濑露出困惑的神情说:“我真想看看阵内你是用什么样的表情说出这句话呢。”
4
回想至此,阵内好像只是个奇怪且没有常识的人。
这样的观点并非全然错误,但也只能说是阵内的其中一面。
我还有另一个跟他有关且令人印象深刻的回忆。事情发生在我们刚认识不久之时。
有一天,我们约在车站前的公车总站见面。
永濑早就到了,他牵着贝丝站在离人群有段距离的地方。
我正想走近他,没想到有一名矮小的妇人抢先靠近永濑。妇人对戴着太阳眼镜的永濑说了几句悄悄话,随后把某个东西塞进永濑的手中,便离开了。
“刚刚那位大婶对你说了什么?”我有点在意,走近永濑之后就问他。虽然我大概猜得到她做了些什么……
永濑面带微笑,拿起那名大婶递给他的五千元大钞给我看。我就知道。
“又来啦?”
“是啊,又来啦。”
素未谋面之人带着悲悯的神情靠近永濑,递钱给他,并说:“什么都不用问,只管拿去用。”在我认识永濑之后,这种事还是发生过好几次。
“看样子不管我走到哪,都会被人误以为是在募款呢。”
永濑早已习惯,毕竟从小就失去视力的他,至今不知已碰过几次这样的状况了吧。他本人总是苦笑着说:“我是这方面的老手喽。”
“他们都是好心人,你这样抱怨就不对了。”
“我知道。”
话虽如此,但我总是替他感到难过。
究竟该感到愤慨、悲哀或是感谢?这根本无从判断。再者,是该将他人递过来的钱还回去、丢掉或是收下才好呢?当然啦,拿钱给永濑的大婶绝不是个坏人。无疑地她只是在街上看到一名牵着导盲犬的青年,觉得应该设法帮助他罢了。
跟那些在公车上一直瞪着永濑,又故意咂嘴的老头,以及踩到贝丝的尾巴却连一声道歉都没有的上班族女郎比起来,那名大婶反而无害,甚至应该将她视为必须感谢的人。
不过,我还是无法如此简单地切换心情。所以每当看到他人过度同情永濑,我的心情就会很郁闷。
但那天的状况不太一样,因为阵内在场。
他刚好出现在公车总站,好像听到了我与永濑的部分对话,就噘起嘴问:“喂,永濑!你手上那五千元是怎么回事?”
“这是某位大婶给我的钱。”
“开什么玩笑啊!”阵内大声叫道。
“没关系啦,她没有恶意嘛。”永濑以包庇那名大婶的语气说道。
我原以为阵内也是对那名大婶“硬是释出善意”的行为感到生气,但并不然。阵内回了一句“哪来的没关系”之后,继续说:“为什么只给你钱啊?”
“啥?”我以为他是在开玩笑。
“这……”永濑也突然结巴起来。
“为什么她只给你钱,却不给我啊?”
“大概是因为我牵着导盲犬吧,毕竟我看不到嘛。”
“什么?”阵内哑口无言。他看起来并不像是在装蒜,而是真的打从心底感到惊讶。“这跟你看不看得见,一点关系都没有吧!”
“咦?”我愣住了。
“这一点关系都没有!真的太诈了啦!”阵内大叫。
至今我仍记得当时阵内所说的“一点关系都没有”,听起来真的很舒服。当时永濑也笑了出来。
“喂,你笑什么笑啊?不要以为只有你收得到这种钱,就得意忘形起来了喔!”
“我没有啊。”
“我无法接受!为什么只有你能拿到五千元?这样太奇怪了吧?”
“的确是蛮奇怪的。”
“为什么只有你得到这种特别待遇?”阵内说完之后,开始环顾四周。“那个大婶跑哪去了?”他拼命地要找出那名妇人。
他那认真寻找的样子实在太过好笑,害我不得不咬着嘴唇,尽可能忍住笑意。
过了一会儿,阵内大概是找腻了,遂转眼看向永濑手中那张大钞,以带着恨意的口气呢喃:“好好喔,你真是幸运。”
“嗯,我大概蛮幸运的吧。”
之后,永濑曾感慨万千地说:“当时的阵内,真的好平常。”
我也这么认为,一般人要能够表现得那么“平常”,真的是难上加难。
阵内所说的“一点关系都没有”,瞬间将当时简直像乌云罩顶的烦恼全部吹跑了。我相当佩服地说:“虽然我无法好好形容,但阵内真是不简单啊。”
“或许阵内早就跨越存在这世上的所有困扰与麻烦了。”
“感觉上他是在未经任何人许可之前,就擅自飞跃过去了呢。”
虽不知与此事是否相关,但永濑倒是很期待阵内能够成为家裁调查官。他说:“我相信阵内必能帮助许多青少年。”
不过说真的,我个人对阵内是否能胜任那样的工作抱持着非常怀疑的态度。“拜托,他上次去打工时,还曾出手打过人耶。”大约在一年前,确实曾发生过。
永濑说:“那件事我也蛮惊讶的。可是啊,我相信他那样做必定有缘故。”
“你是指他突然出手打人的事吗?”
“嗯,我相信其中必有原因。”永濑微笑道。
我可不相信。
5
“就因为世界停止转动……”阵内还在说。“所以就连那边那些鸽子也没有变过,一直是原本那几只。”他指向公车总站的告示板附近说道。
有五、六只鸽子群聚在那儿,它们的颜色就跟深色陶器一样。
“你怎么可能知道现在在那边的鸽子,跟数小时前的鸽子是同一群呢?”
“我就是知道。”阵内断言道。
永濑歪着头问我:“优子,那些鸽子每只都长得不一样吗?”
“我想每一只之间会有些许的差别,但在我们看来全部一样。根本就分不出来啊。”
“我说不同就是不同。”阵内大刺刺地说道。“你到底在看哪里啊?这样对鸽子们太没礼貌了喔。不管是谁,都不喜欢听到别人说他很像某人,对吧?”
我耸耸肩,真要瞎掰的话,阵内肯定天下无敌。
“不过,鸽子有可能在同一个地方待上两个小时不走吗?”永濑这句话最中肯。
“没错没错。”
“你们很吵耶。”阵内皱起眉头,并改变话题。“那些鸽子怎么样都没关系啦。”
“你认为鸽子不重要了是吧?”我试图讽刺他,但他却毫不在意。
“总之,事实就是那些人从未动过。错不了,世界肯定暂停转动了。”
“为了你吗?”
“是的,就是为了我。”看来他很高兴能够得到这种特别待遇。
“但是我觉得他们应该有什么理由,才会一直待在这里吧。”永濑以有点抱歉地口气说道。
“什么理由?”
“嗯,世界可能因为你的失恋,而谦虚地停止转动了吧。但是……”
“不是可能,要说一定是这样。”
“嗯,不过也可能有其他的理由啊。”永濑像是在教导一名顽固学生似地说道。
“例如?”我催促永濑开口。
“例如那名在看书的女子,说不定她已经在看第二集了。阵内当初看到她时,她看的是一本书,但现在看的则是另一本。所以才会出现明明坐了两小时,她的进度却还在前面的状况。”
“嗯,这的确有可能。她带着上下两集,刚刚才拿起下集开始看。阵内你并不是持续一直在观察她吧?”
我也觉得这是比较符合现实的想法,并以夸张的态度逼问阵内。
阵内瞬间露出了不悦的神情,丢下“好,我去确认一下”这句话之后,随即转身。
当我惊讶地“咦”了一声时,他已大步走了出去。
“阵内要去哪?”永濑一边注意听脚步声,一边抬头问我。
“他要去找那名看书女。”
“他该不会是想去问她‘请问世界是否停止转动了’吧?”
“就因为他有可能这样问,我才觉得可怕啊。”我真的蛮害怕的。
我侧着头,看见阵内正在跟那名看书女说话。“那名女子一脸讶异。”
“真的不打紧吗?”
他们的谈话并未花太多时间,当阵内回到我们身边时,他的脚步看起来似乎特别轻快。他劈头就说:“我就说嘛,她并没有带其他文库本出门。”
“你是怎么问她的?”
“我说我是书店工会的工读生,请她协助一项问卷调查。”
“真的有书店工会这玩意吗?”
“每种行业都有工会,即便是以扑灭工会为目的的团体也还是有工会。我刚刚问她随身带了几本书?她回答只有一本文库本。而且她还说自从来到这里之后,她就一直在看那本书。这句话非常重要。我刚刚瞄了一下,她看不到十页耶。那本书并不难,是很常见的恋爱小说,空白处比文字还多。换句话说,她或许很拼命地在看,但是一点进度都没有。”
我再次望向那名看书女。“她在看我们耶。她好像对我们起了疑心,因为再怎么看阵内,都不像是个在做问卷调查的工读生啊。”况且也没有连纸笔都不带,只靠口头询问进行的问卷调查。
“随她去怀疑吧。”阵内毫不在意。“总之,重点是你们的推理并不符合实际状况啦。”他又高兴地摇头晃脑起来。
“嗯,你说的没错。”永濑点头表示同意。“一点进度都没有,确实很奇怪。”
“你干嘛同意他的说法啊。”我像遭到背叛似地向永濑抱怨。
“你仔细想想,一对不愉快地面对面的男女,一名听着随身听的年轻人,一名抱着公事包、脸带忧郁的男子,再加上一名看书速度特别慢的女子。这些人在这个地方动也不动,除了奇妙之外,我再也找不到更加适合的形容词了。”
“此外还有鸽子呢。”永濑笑道。
“没错,鸽子也都没飞走。”
“真的这么奇妙吗?”我燃起了些许的对抗心理。
“要是这种状况不奇妙,那全世界的字典应该把‘奇妙’这个词拿掉才对。”
“那我就一一说明他们的状况给你听。”我的口气带有挑战的意味。“首先是那对男女,就如刚刚所说,他们一定是在谈分手。说不定他们不是夫妇。如果如阵内所言,只有男性戴婚戒,那他们肯定是搞外遇。外遇一定会谈分手,对吧?谈分手时,两个小时一定一下子就过去了,所以这没什么奇妙的。再来……,那个公事包男,他大概是上午在公司被上司拍过肩膀吧。”
“被拍肩膀?”永濑问道。
“‘辛苦啦,你明天不用来上班了。’也就是被炒鱿鱼了。”我拍了拍永濑的右肩。“意思就是公司认为他没有用了。他当然觉得很沮丧,但又不能跑回家跟家人哭诉,只好无计可施地坐在那边发呆。怎么样?束手无策发呆之时,就不会去管时间到底过多久了吧?”
“哦……”阵内双手叉在胸前,兴味十足地沉吟着。
“上述都是我随口说说罢了。”
“不,你的推理很可能是正确的喔。”不晓得为什么,阵内对我的意见大表赞同。说也奇怪,被阵内这么一认同,我反而对自己的推理失去自信。
“阵内,看你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你好像特别喜欢靠这种毫无根据的推论来解释这世上所发生的事呢。”
“如此说来……”阵内整理过思路后,点头说:“其余那两人或许相互认识喔。”
“其余那两人?”
“就是耳机男及读书女啊。仔细一看,他们两人的位置恰巧呈一条对角线呢。而且他们年龄又蛮相近的,他们一定是约好要见面吧。”
“若真是如此,何必离那么远?干嘛不快点打招呼呢?”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嘛。可能是透过电话交友认识的,也可能是在不知彼此真面目的情形下持续来往着,例如写信或打电话,类似的方法多得很。而今天他们终于决定要见面,地点约在站前,只是其中一方搞错了约定地点,所以才会没见到面。”
“好像一切都在你的预料之中呢。”
“不,说不定他们是故意待在离约定地点较远之处观察对方,以便在正式见面之前能先就相貌判断其为人。原来如此,这样一来,看书女的阅读进度就解释得通了。她只是假装在看书,光是等待对方来到就够她担心了,书当然看不下去啊。我的猜测绝对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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