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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羁的风

_6 亦舒(当代)
  刘太太想想,这说得对,只得颓然倒下。
  脱下来的珍珠宝贝堆了一茶几,此刻的她,也就与一般老妇无甚不同。
  清流轻轻退出。
  回到房中,刚靠下,又听见老太太叫。
  她整晚不睡服侍她进出浴室,天亮时,连刘太太都叹口气:"难为你了,放心,我不会亏待你。"
  清流倒不是计较这些。
  早上,珊瑚过来,捧着大束鲜花。
  "看,消息多灵通,都知道刘太太不舒服。"
  医生自动来覆诊。
  余求深接着来敲门,他进卧室与刘太太不知嘀咕了些什么,才逗留了十分钟,刘太大的气色又大有改变。
  她频频说:"我没事,我没事。"
  随即悄悄与清流说起余求深这个人来。
  "你看这年轻人怎幺样?"
  清流不想搭腔。
  "我觉得他根好,上了岸,想留他在身边做秘书。"
  清流觉得可笑,"他恐怕不是秘书人才。"
  "不怕,功夫很简单,我找人教他。"
  "薪水一定不便宜。"
  "咄,我出得起。"
  清流无话可说。
  "你,你也给我留下。"
  清流并无受宠若惊,老实说,要是有别的出路,她不想打刘太太这份工。
  此刻,清流一味嗯嗯连声。
  刘太太看着她,"你若不想留任呢,我给你写推荐书。"
  清流苦笑,"我大专还未毕业,无专业知识,能做些什么?"
  "边做边学。"
  "谢谢你的鼓励。"
  "看,船泊岸了,快,快替我梳头化妆,求深一会儿来陪我看电影。"
  那么高兴,什么都值得了。
  对着镜子,刘太太忽然说:"清流,我买你的躯壳,卖不卖?"
  清流已习惯她的怪主意,只是苦笑说:"我又笨又钝,送你也不要。"
  "可是,我要的只是你的肉体。"
  清流啼笑皆非,"那我的灵魂又往何处去?"
  刘太太哈哈地笑,"用我给你的代价买入一具较粗糙的用。"
  这算是赞美吗,清流用左手抚平右臂上的鸡皮疙瘩。
  "刘太太,一定可以挑到更美的躯壳。"
  "我喜欢你这件。"眼色有点贪婪,像看到一件设计品质一流的珠宝。清流略觉不安。幸亏片刻余求深来接了她走。清流忍不住在他背后轻轻椰抡说:"掏深点,捞多些。"余求保却不愠不火,抬起头来,露出雪白牙齿,说道:"多谢你视福。"完了。倘若还会生气,即还有血性,尚且得救,可是余求深根本一点痛痒也无。清流颓然。那是一个真正的专业好手,再过十年都不会转行。珊瑚推她一下:"你楞在这里干什么,外头有人等你。""谁?""好青年。"珊瑚给了最佳提示。是任天生来了。
  "我同你去喝摩洛可咖啡。"
  清流问珊瑚:"可要替你带什么来?"
  珊瑚忙不迭摇手,"不要不要,无处可放。"
  他带她上岸,尽往落后街道走去,以便拉住她的手。人烟稠密的游客街两边都是小贩:地毯、宝石、陶器、衣饰……
  忽然到了一幢房子门口,推开门,是一个宽大的庭院,在红尘里宛如沙漠绿洲。
  有人招呼他们坐下。
  "酒还是咖啡?"
  清流坐在棕榈树下笑答:"小心点好,我喝矿泉水。"
  任天生有点惆怅,有这样美的布景道具帮忙,女生也没有意乱情迷,不由他不佩服·余求深。
  "许多法国人留下之后再也没回家。"
  清流摇摇头,"难以想象,会人才不会挑这种地方落脚。"
  "你呢,你选何处?"
  "一家人在一起,且想爱,无论哪里都行,不过最好是英语国家。"
  要求不算高,十分合理。
  她同任天生说:"你行过万里路,感受如何?"
  "年轻时迷上欧罗巴洲,现在想起来,真觉可笑。"
  "现在我们坐在北非土地上。"
  "所以旅游永远使人迷惑。"
  线香浓郁得蚀骨的味道渐渐入沁。
  有歌女出来,轻唱不知名情歌。
  清流却说:"该回去了。"
  任天生永远不会逆异性的意思,付了帐,与清流离去。
  要回到船上,清流才敢深呼吸。
  真是一个奇异的地方,说不出的风情,却叫陌生人害怕。
  清流在甲板上看到刘太太,她在观看余求深打球。
  清流连忙帮她戴上宽边大草帽遮太阳。
  刘太太的视线没有离开过余求深。
  他裸露了整个上身,与同伴打排球,展示了人体动态美,黝黑皮肤光结,肌肉纹路鲜明,所有女客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半晌,他取过毛巾搭在肩上走过来,朝清流笑笑,清流怕脑中烙下了他的笑意,连忙别转面孔走开。
  "清流,清流。"
  有人叫他,这是谁呢?
  抬起头,原来是马少爷。
  "对不起,清流,我昨夜失约。"他诚惶诚恐地道歉。
  啊,是吗,不记得了。
  清流微笑,"没关系。"
  "家父有点要紧事叫我陪客。"
  "不妨,下次再约,现在我有点事做,抱歉。"
  她去替老太太取冰茶。
  原来世上最没有自主的是少爷阶级,凡事需听命于父王母后,动弹不得。
  这个人,给他零分已算客气,应倒扣六十分。
  捧着茶过去,余求深见到了,不问自取,咕咕整只高杯饮尽。
  幸亏有两杯,他再伸手来取,清流一闪,服侍刘太太。
  老太太咪咪笑,"我不渴。"
  清流忙劝,"消消暑,已在太阳下蒸了那么久。"
  余求深说:"我去淋浴,稍后再见。"
  刘太太叫住他,"求深。"
  在他耳畔不知说些什么。
  旁观的清流只觉自己的耳朵发痒。
  回到舱内,完全另外一番光景。
  刘太太一味喊晕眩,珊瑚要唤医生,她却又说:"慢着慢着,有重要事先办了再说。"
  她叫珊瑚取支票簿来。
  "可在马赛或尼斯提款那本。"
  珊瑚取出印章支票等物,小心翼翼地问:"上款写什么?"
  "写现款一字,面额十万法朗。"
  "太太,这是作什么用场?"
  "咄,我用自己的钱还得问谁不成。"
  珊瑚无奈,只得盖章给刘太太签名。
  "还有,约船长到我房来见面。"
  "干什么?"
  "立遗嘱。"
  刘太太笑得极之高兴,像是晒多了太阳,中了毒素,失去正当判断能力。
  清流与珊瑚面面相觑,看着她把支票放入一只写着余求深的信封里。
  然后她打一个叮欠,"累了。"
  清流决定与老程先生商议。
  电话接通,老程笑笑,"太太时时有突发的兴致。"
  "可是这遗嘱……"
  "不怕,她一年做十多廿次新遗嘱。"
  啊,是这样。
  老程问:"一切还好吗?"
  "托赖,已经四十多小时没睡过了。"
  老程笑,"年轻力壮,挺得住。"
  清流不语。
  "太太没有后人,亦无亲属,给谁花钱,毋需替她担心。"
  "是。"
  清流问珊瑚:"真的一个亲人也无吗?"
  珊瑚笑,"若肯请客,一百桌也坐得满。"
  一上船,岸上烦恼丢到海里,无忧无虑,清流开始投入假期。
  晚饭时分,她去叫刘老太。
  老太太模糊地说:"让我多睡一会儿。"
  一摸额头,熨手,珊瑚及清流连忙打电话到诊所。
  医生到了,摇头,"怎么不好好休息?"
  清流赔笑,贪欢,是人之常情。
  "我替她注射,好好睡一晚。"
  珊瑚微笑,"爱跳舞的人又可去跳舞了。"指的是清流。
  医生离去,余求深进来。
  "刘太太有东西交给我。"
  珊瑚走到床头,把那只信封递给他。
  他拆开,目光如闪电,校对过日期、签名、银码,马上收进口袋。
  接着,他并没有问候刘太太,也并不道谢,潇洒冷酷地离去。
  他可不怕暴露真面目,这倒也是优点
  "看到没有,"珊瑚感喟,"钱可以买到的,不过是这样。"
  刘太太蜷缩在大床一角,从背影看去,同贫穷孤苦的老妇相同,不过一觉醒来,她有佣人服侍。
  财富还是可以帮到她,一切都是买回来。
  "支票,可是要到尼斯才能兑现。"
  "放心,"珊瑚笑,"现金支票,打个折头,立刻可以变钞票。"
  "船上又不必花钱。"
  珊瑚大为诱异,"你没到二楼赌场去看过吗?"
  清流楞住,真的,怎幺没想到。
  "多多都不够花。"
  接着,清流听了好几通电话,都是问候刘太太,最后,有人找唐小姐,清流一怔,"我就是。"
  "清流,我是马星南。"
  清流没好气,"又是什么事?"
  "出来喝杯茶。"
  "我正当更。"
  "一定抽得出十五分钟。"
  "好,长话短诅,请尽量浓缩内容。"
  咖啡室里,马星南一味道歉。
  清流说:"我接受你的歉意,行了吧?"
  "那么,我们今晚——"
  "你不必补偿我,我没有损失。"
  这话已经说得很重,马星南沉默一会儿。
  清流雪上加霜,再加一句:"你爸爸妈妈叫你呢,你该走了。"
  马星南只得站起来离去。
  
不羁的风--四

  这时,侍应生才把冰咖啡迭上来,一看,正是任天生。
  他笑,"原来昨晚约的是他。"
  "你也来多事!"清流白他一眼。
  任天生只是笑。
  清流惆怅,"你看,挑男友多难,高不成,低不就。"
  "小马人不错,对下人没有架子。"
  "可是缺乏主见。"
  "未曾自立门户之前,听从父母意见,也是很应该的。"
  总不能像余求深,似一股不羁的风。
  任天生算则中了吧,可是不知怎地,他那种性格的男子,永远只会成为异性的至佳好友。
  清流说:"毫不相瞒,我上船来,也是为着闯世界,找机会。"
  "是,这船也是冒险家乐园。"
  "你,你也是怪人,"清流狐疑,"全船走到哪里都可以看到你,无处不在。"
  "今晚可有兴趣进赌场?"
  "不去了,人生根本就似小赌迭大赌,赌时间精血青春。"
  "你的赌本充沛。"
  "开玩笑,双手空主,赤条条出来碰运气。"
  "根多人都是这样起家。"
  清流答:"像刘太太,赌本是四十年阳寿,还算是大赢家呢,有什么乐趣,顶多是把我们支使得团团转而已。"
  传呼机响。
  "你看,来了。"
  清流赶回去,刘太太正在辛苦呕吐。
  看到清流,极之生气,竟伸手来打,一边骂:"你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清流闪避,她一个踉跄,清流只得扶住她,她吐得清流一身都是,秽臭难当。
  清流一声不响,扶她躺下,自去清理。
  珊瑚在身后说:"叫你找余求深来。"
  "我去何处找,船那么大。"
  "船长室或许有办法。"
  清流洗一把脸,出去,踌躇一会儿,敲他的舱房门。
  没想到他在房内。
  出来开门时笑笑,"你终于来敲门了。"
  刘太太想见你。"
  百忙中清流好奇地张望一下他的房间。
  余求深像是知道她心里想些什么,把门打开,"进来,里边没有人。"
  他在看书。
  书名叫《相信你的直觉》。
  清流微笑,她重复:"刘太太找你。"
  "我也正找你呢。"
  一样是在刘巽仪手下讨饭吃,余求深胆子特别大,有恃无恐,这时,令清流佩服。
  她闲闲在椅子上坐下,享受不羁。
  "找我干什么?"
  "聊天、说话、解闷,关在船上久了,有种失却自由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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