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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羁的风

_5 亦舒(当代)
  没想到找到了余求深那样好的替工。
  她走到咖啡座。
  这次可真看到了任天生。
  任天生观她气色,给她一杯爱尔兰咖啡。
  清流喝一大口。
  他轻轻问:"气恼?"
  清流颔首,叹口气道:"穷人要维持一点自尊不容易。"
  "人穷志不穷。"
  "真不知哪里来那么多的空话。"
  任天生笑,"可是发现某人的真正身份了?"
  清流抬起头来问:"你怎幺知道?"意外之极。
  任天生不敢说,以往,曾经有母女在船上度假,那人拚命献殷勤,少女以为对象是她,乐得什么似的,结果,目标却是母亲。
  任天生当然猜得到。
  那少女沮丧的神情,同今日的唐清流一模一样。
  "你认识余求深?"
  "该人也是船客。"
  "常常来?"
  任天生答是。
  "每季都见到他?"
  任天生笑笑说:"许多人都喜欢坐船。"
  "每次都找到猎物?"
  "那我就不清楚了。"
  "原来,"清流恍然大悟,"这船是他觅食之地。"
  任天生不出声。
  清流这才发觉自己的口角何等粗俗,有点羞愧,也立刻噤声。
  倒是任天生,不以为意,轻轻说:"世上千奇百怪,什么都有,一只船是社会缩影,刹那间有缘,各人聚在一起,泊了岸,各人又散东西。"
  清流认为他的见解不错。
  只是,外型那样好的一个人,不料是个草包。
  咖啡座多了一位人客,清流见过这个艳女,她也认得余求深。
  噫,难道半条船都为这个人倾倒不成。
  清流不想同她搭讪,不料她却有意思说上一两句。
  她诉苦:"青春貌美还比不上金钱。"
  清流忍不住说:"也有人不爱钱。"
  那艳女笑了,"谁,你?我?"
  清流不敢搭腔。
  "在这只船上的人,不是被请的,就是请人的,都是一种交易,你说为的是甚——?"
  没说上几句,有人在远处喊她:"娜塔莎,娜塔莎",一定是请她的人。
  她摇摇头,站起来走开,脚上踩着九公分高跟鞋,不知怎样走得动,真是练出来的功夫。
  任天生看着她的背影,不出声。
  清流说:"又是另外一种人。"
  任天生点点头。
  清流笑,"这众生相也够你欣赏的。"
  他鼓起勇气,"今晚七时,想约你到星光甲板跳舞。"
  清流意外,"我已经约了人了。"
  又迟一步,任天生顿足。
  "改天见。"
  清流回舱去替刘太太整理行李。
  刘太太也准备跳舞。
  她在挑衣裳,绫罗绸缎洒满地,不知穿哪一件才好。
  "清流清流你来看看是哪件适合。"
  声音兴奋得一如少女,听上去十分诡秘,清流觉得不自在,勉强笑道:"珠灰纱衣就很好。"
  "那是上半年的款式。"
  急得团团转,坐在轮椅上顿足。
  她像是真忘记了年龄岁数,刹那间走过时空,回到半个世纪以前去。
  清流忽然觉得没有什么不好,只要当事人快乐即可,于是改变态度,喜孜孜帮她拎起一件翠绿色袍子,"不是带了一套绿宝色首饰吗?配这个多美。"
  刘太太笑了,"绿配绿,多俗气。"
  "那该配什么?"清流是真好奇。
  "大胆一点,配紫晶,传统些,配黑珍珠。"
  "红宝石行吗?"
  "那是险着,倘若宝石大如鸽卵,颜色又似鸽血,不知多抢眼。"
  这席话叫清流开窍。
  "就这套吧。"
  珊瑚连忙取过袍子去熨。
  老太太笑说:"我且去打个中觉。"
  清流开启首饰盒子,检查珠宝。
  珊瑚用自备小蒸气熨斗喷晚装上皱纹。
  她对清流说:"你心地好。"
  "人嘛,总要自得其乐。"
  "谁说不是。"
  清流感喟:"不知几时,人类的灵魂才会随着肉体同步老去。"
  珊瑚笑了。
  卜一声,忽然没了电,清流看一下,"我去找舱务员借新插头。"
  "快去快回。"
  借到插头,回头就走,有人在走廊截住她。
  清流抬起头,看到余求深与他的标志白衬衫。
  他微微笑,"你怎么在这里。"
  清流不知是好气还是好笑,他还想怎么样?
  "找你呢?"
  "有何贵干?"
  "七时正,一起到星光甲板跳舞。"
  清流一怔,嗤一声笑出来,"你不是已经有了舞伴吗?"
  "我也有权与别人跳舞。"
  清流看着他,"我想不,我另外约了人。"
  她转头走,他叫住她。
  "你看不起我?"
  她想一想,"没有,我不敢。"这是真话。
  "为甚幺态度变得如此厉害?"
  "因为觉得不配同你做朋友。"
  "你讪笑我。"
  清流十分热诚,"完全没有这样的事,人各有志,勉强不得,我心甘情愿替刘太太打点生活起居,希望你也不要看低我。"
  "我知道背后他们怎样说我。"
  "既得利益,不用理会别人闲话。"
  清流顾自回舱房。
  珊瑚接过插头驳上用。
  "你去找找那条黑色绣牡丹花大披肩。"
  清流记性好,三分钟就拿出来。
  珊瑚笑,"今晚你也去见识一下吧。"
  "我没有琉璃鞋。"
  "往箱子里挑行头好了,神不知鬼不觉。"
  清流迟疑。
  珊瑚又饿:"你若带着三百件衣裳的话,你会不会记得每一件?"
  清流笑了。
  游轮黄昏驶进直布罗陀海峡,两岸是峭壁,海鸥鸦鸦低旋,那气氛神秘忧郁,可是甲板上张灯结彩,乐声不停,绅士淑女衣着华丽,笑语欣欣,恰成对比。
  清流只觉眼界大开。
  单是今晚,已值得上船。
  她穿著一袭简单的黑纱晚装,借了老太太一条红宝石项链,已经光芒四射,有不少男士打听那是谁。
  她靠在栏杆上看风景。
  "找到你了。"
  清流抬头,看到英俊的余求深。
  她意外,"刘太太装扮妥当,待你去接她呢。"
  "来,先跳只舞再说。"
  清流笑笑,由他带入舞池。
  "今晚你漂亮极了。"
  "谢谢你。"
  "你身轻如燕。"
  她看着他那双漂亮的眼睛,"这些,都不重要。"
  "是,"他笑,"你我都有工作在身。"
  清流说:"快去吧。"
  这时,有人拍他的肩膀,叫他让舞,他看了对方一眼,沉默的退下。
  任天生接过清流的手,"你约的是他?"
  "不是。"
  "我造次了,像你这样可爱的小姐,不乏舞伴。"
  "可是他还没来。"
  任大生凝视她,"不过你也并不在乎。"
  清流笑了。
  "你今晚真漂亮。"
  给他们说多了,清流也真相信起来,吸进一口气,挺起胸膛。
  任大生递一杯香槟给她。
  才喝一口,听见甲板另一头一阵轰动!原来是刘太太上来了。
  灯光下的她俨如一个女皇,头上戴着闪烁的钻冠,肩上披着华丽的绣花披肩,尺来长的丝线流苏几乎垂到足踝,精装下的刘太太有尊严有身份。
  穿著小礼服的余求深站在她身后,因为太英俊了,看上去像子侄而不是像小白脸。刘太太想往前走,余求深连忙搀扶。
  清流想上前帮忙,任天生忠告:"不需要你。"
  真的,已经批准她告假,还碍在跟前干什么。
  "到甚幺地方去开小差好?"
  任天生答:"跟我来。"
  他把她带到了望台上。
  "奇怪,今晚没有风。"
  北斗星闪烁皎白,与月亮相辉映,叫人心旷神怡。
  清流抬头观星,"哗,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星夜。"
  任天生忽然吟道:"如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清流笑了,"这两句中文诗文法似乎不对。"
  "诗句并不讲究文法,只求意境。"
  "我从前的男朋友也那么说过。"
  "你们之间发生什么事?"
  "他丢弃我。"
  任天生大吃一惊,"不可能,他是心的瞎子。"
  清流笑不可仰,"谢谢,谢谢。"
  月色下任天生觉得唐清流是美女中的美女,艳光不可逼视。
  他轻轻说:"你要是想找一个人发展未来的生活,请考虑到我,要是光想轻松一个假期呢,我不是理想人选。"
  清流一愣,不知任何置评。
  "先生太心急表态了吧。"
  "不不,讲明白了好。"
  "怕会把你吓跑。"
  "不该跑的跑不掉。"
  任天生看着她,"你对人都是这么客气,还是单单对我?"
  一言提醒清流,她对余求深,好象就老实坦白得多。
  任天生是个好人,她怕他受到伤害,不忍心。
  而一个男生如果只是被异性指派成好人,那么,他的前途实在有限。
  "我们下去吧。"
  清流举起右手,了望台那么高,她几乎以为可以摘下一两颗星呢。
  舞池挤破了人,乐队奏起桑巴舞。
  "会吗?"
  清流摇头。
  任天生笑,"我也不会。"
  "让我们去吃龙虾。"
  "我得回舱去打点杂物。"
  "喂,你的舞伴还没有到。"
  "大抵失约了。"
  "再跳一只四步。"
  他的肩膀强健可靠,夜凉如水,有温暖的胸膛可供依偎,清流也不再客气,轻快地起舞。
  一曲既罢,清流说:"我得走了。"
  "明日我休假。"
  "有什么打算?"
  "船停在坦基亚,我陪你上岸走走。"
  "再说吧。"
  回到船舱,只见一天一地的衣物,珊瑚正竭力收拾,她看到清流,不禁松口气,诅:"还算有良心。"
  清流先脱下自己身上穿戴放好,换上便服,帮珊瑚做生力军。
  "今夜她会玩到几点?"
  "过一刻我去接她下来。"
  "不能让她尽兴吗?"
  "身体吃不消。"
  "船上有医生。"
  "弄得不好,需召直升机救人。"
  "她哪里肯回来。"
  "双腿吃不消,那由得她放肆。"
  半晌,清流说:"那余求深真有办法,把她哄得那么高兴。"
  "人家靠这个本事营生。"
  "命运真奇怪,年轻的时候,她服侍人,年老了,人服侍她。"
  "可不是。"
  两人说说笑笑,时间过得快。
  老太太返来了。
  轮椅推进来,余求深吻她的手道别,他柔软的嘴唇接触到的是五颜六色冷冰冰的宝石,滋味一定非常好,他才不屑去吻那些光秃的粗手。
  刘老太太还在哼歌。
  可是,还没上床就已经频频进浴室。
  清流同珊瑚商量:"叫医生,事不宜迟。"
  医生即时赶来,诊视过,说是喝多了果子酒,开了些药,叫清流密切注意变化。
  老太太躺床上忽然出了个怪题目。
  "去把求深叫来,说我不舒服。"
  清流一跳,老太太卸了妆躺着,说得不礼貌一点,并非似海棠春睡。
  清流连忙按着她劝道:"别让客人看到精神不振的样子,你说可是,免他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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