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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村薰盘上之敌

_8 北村薰(日)
当然,这并非出于善意,她是为了避免寄来的包裹被友贵子拆开。三季想要寄到友贵子丈夫手中——她想玷污、切断友贵子好不容易抓住的感情。
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打听到住址的,能想到的就是友贵子的老师。
我能想到的唯一办法是,三季可能会说无论如何都想向友贵子道歉,于是拿到她的联系方式。再极端一点儿,三季说不定翻找老师的信箱,偷偷拿走友贵子寄去的通知近况的明信片,或者也有可能调查友贵子结婚后迁移的居民户籍。
不会吧?
对了,当我听友贵子谈起她的过去时,也是不敢置信,就好像是身处在和平的世界里,昨天还是邻居今天竟然互相残杀一样。
若是三季就有可能这么做,不,她肯定会这么做。这种内心的景象具体地化为人形,而且可怕的是,它存在于过去,现在与未来。
上天为何容许它横行霸道呢?
人们陷入屈辱与痛苦的深渊,甚至无可取代的性命——对当事人而言,等于整个宇宙、独一无二的生命——被夺走时,无数人曾经如此呐喊过。
原来兵头三季是真有其人。
她为何想逼疯友贵子呢?
非洲国家有许多人因为种族对立而惨遭虐杀,据说在那些国家,流传着将民族分成优等与劣等两类的神话。神明制定出这种权力结构,换句话说,有—方可以任意杀人,而另—方即使被杀也无可奈何。
即使要极力消除这种神话,似乎也很困难。因为人们愿意相信神话。
三季心中应该也有这种神话,若是相信这种神话,就算是普通人也可能变成三季。
4
下一次电话不知道何时会打来,三季成功地将那一晚的照片寄到友贵子丈夫的手上,下次她应该会直接找上友贵子吧。
我首先能做的是换电话号码。我前往附近的电信电话公司,手续出乎意料地简单。一名脸颊丰满的大婶客气地招呼我,我注销了旧号码,从她给我的三组号码中选出一组,当然,我拜托她往后即使有人查我家号码也别告诉对方。
接着,我考虑前往友贵子生长的城镇去见三季,但是,我该怎么说才好呢?
我不能报警,三季只是寄出照片,并没有出言恐吓。那件事应该已经以某种形式落幕了,旧事重提才是友贵子最害怕的。
三季会不会以寄送照片的形式来结束这一连串的事情呢?这也不是不可能。
“搬家吧。”
我说这句话的时候也就是在几天前。如果就在那天搬家的话,事情就会截然不同了。
“啊?”友贵子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呃,因为住在乡下还是有很多不便,我想咱们要不在东京租个公寓吧。”
“因为工作的关系?”
“嗯,是啊。”
“可是我喜欢乡下。”
“嗯。”
“这里是纯君从小生长的地方吧。”
友贵子结婚之后就叫我纯君,有时叫我阿纯。
“嗯,算是吧。”
“这样的回答真奇怪。”
确实,当被问到这里是你的故乡吧,哪有人会回答“嗯,算是吧”。
于是,搬家一事就不了了之。我工作也忙,一转眼又过去两三天。
我从昨天开始忙着节目的剪辑,一直到凌晨两点多。完成之后和编辑们到电视台附近的小店里喝上一杯。这正是都市与乡下的不同之处,即使到了三更半夜,东京依然有店家营业。
喝了酒没办法开车回家,所以在休息室小睡了一下。
之后又因为这个那个的,等回到家时已经快中午了。
天气虽然晴朗,整个上午风还是挺大的。回家的路上看见家家户户阳台上洗好的衣服,仿佛在跳舞般随风飘荡。
5
友贵子平常若是听到车子开进车库的声音,都会出来迎接,但是,今天却没有任何动静。
她出去买东西了吗?
我一面这么想一面朝玄关走去。
天空经常发出大海轰鸣般的声音,我站在玄关前,转过头一看不由得吓了一跳。
这是一间老房子,所以房子外面有走廊和摆放鞋子的石板。那里有房子挡住风,适合晒太阳,令人怀念的阳光洒落一地。
友贵子就在那里。
然而,她并不是在那里坐着休息,她看起来很不寻常,头无力地低垂,脚尖勉强踩在拖鞋上,直接坐在石板上。
一股淡淡的香味从敞开的玻璃门飘散出来,这是我曾在友贵子住处闻过的某种药味——在不知情的人看来,在友贵子穿着厚袜子的脚边地板上,那放倒的营养饮料的细长瓶子,只不过是随处可见的东西罢了。
我顿时闭上双眼,然后缓缓睁开。
走廊的玻璃门半开着,一只冬天的拖足蜂像模型般静静地趴在那片透明的玻璃上。
“友贵子。”
我试着喊她的名字,但是友贵子一动也不动。我像是站在一副与她一样大小的画前,眼前所见的一切都如同平面图片一般。
我差点儿失声尖叫。我走近友贵子,一屁股坐在地上拿起那个饮料瓶。透着阳光一看,里面装满至瓶口,瓶身摸起来还是热的,里面的东西似乎是刚从锅里倒进去的。盖子也拧得紧紧的。
“我说,友贵子,我没有允许你这么做哦,我绝对不会允许你这么做。”
我将瓶子放进口袋,手搭在友贵子身上使劲摇晃她。她这次立刻有了反应,感觉像是从睡眠中被别人吵醒。她像是突然把脑袋探出水面来一样,诧异地看着我。
“怎么了?”
“啊?”她反问我。
“你不知道吗?”
“嗯,”友贵子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环顾四周,“我……一直坐在这里吗?”
她说到一半,我猛然注意到,我仿佛看见了一团炽热的火焰,友贵子的右手指尖微微染红。
“你大概是站起来的时候头晕了吧。”
我隐约明白她发生了什么事情,友贵子若是丧失了那段记忆,反倒对她来说是件幸运的事。
我不动声色,拿出手帕和面纸,打开屋外的水龙头,将手帕沾湿打开,然后迅速地擦拭她手指尖上的红色液体。液体的量不算多,再用面纸擦干后,几乎就看不出来了。
友贵子就像玩泥巴弄脏手的小孩般乖乖地任我替她擦手。
“来,站起来。”
友贵子听我的话站起来,我替她拍掉坐在石板上沾上的沙子。
当我的手一碰到她的身体,她立刻抿紧唇形优美的樱桃小嘴,露出羞赧的神色。友贵子弯腰,双手绕到背后,一面拍着沙子,一面稍稍抬头看我。
我拿她没辙,只好抱紧她,友贵子的身体就像特意为我的手臂定做般,大小刚好容我一抱。我将脸靠近她抬起的脸,吻她的唇。
我一面用右手掌心托住友贵子的后脑勺,原本无力的那里迅速充满生命力。友贵子稍稍离开我的嘴呼吸,不像以前那样叫我纯君或阿纯,而是声音嘶哑地喊着“老公,老公”。友贵子用一股惊人的力量紧紧抱住我的身体。
我来回抚摸她的手臂、肩膀和背部,就像要确认友贵子是否在眼前一样。
6
我把几乎恢复正常的友贵子带上车,她虽然一脸狐疑,但还是乖乖顺从,因为她知道发生了不寻常的事。
我让她坐在后座,然后从摆放鞋子的石板处进屋。右手边的一叠报纸倒了,平常累积到一定的量就会用绳索绑着,那些报纸还没有达到那个数量,因此还散放着。鱼、肉特价的广告在铅字间格外显眼。
走廊没有异样情况。我走去厨房,将手提锅放在炉子上,锅里残留着像是变黄的木屑和浓郁红茶的汁液,我用餐巾纸吸干,放进塑胶袋里,这些必须尽早销毁。
我到房间检查,最后以U形绕到玄关。
正是在那里发生了不寻常的事情。——如果是从玄关的地方进来,她正好就在眼前。我自己也无法想象,若是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看到这个景象会有何反应。
一名年轻女子双手摆出投降的姿势,卧倒在楼梯口。她身穿灰色衬衫、长裤,两条腿各向外弯曲成八字形,看起来像是在原地跳跃。那个样子很滑稽,但是这样反而更加令人害怕。
她的脸趴在踏垫上,看不清楚,短发披散开来,头顶有明显的重伤。
一只玻璃花瓶倒在她身旁,那是梶原送的结婚贺礼。
那只玻璃花瓶非常沉重,不是可以轻松拿起来把玩的,梶原说这是意大利玻璃艺术品产地的作品。
瓶身是深青绿色,质地并不像玻璃这两个字给人的印象那样脆弱,若是砸在脚上,大概会被砸成重伤。
现在正值百花凋零的冬天,所以花瓶是空的。因为花瓶外观漂亮,所以摆在玄关当装饰。
花瓶的另一侧,一名年轻女子——她是谁不言而喻——三季垂下的右手指尖,就像魔术师撒下扑克牌般,不祥的照片散落一地。
我想过她或许会来,果然应该立刻搬家才对。我后悔没有带友贵子到别处去,但是,这时再想这些也都没用了。
我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三季现身拿出照片,告诉友贵子:“你丈夫看过这些照片了。”她是无论友贵子逃到哪里也会追踪而来的“魔鬼”。
坐在楼梯口的魔鬼——她的头正在茫然伫立的友贵子的视线下方,友贵子从一旁的柜子上拿起花瓶往三季的头砸下。
杀意,不,一半应该是出于反射动作。友贵子应该已经无法思考了,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友贵子那一瞬间的行为正中了三季的下怀——友贵子疯了。她被激动的情绪所左右,成了机器人。
也许只是一两秒钟的事吧,让低头摆放照片的三季躲避不及。
举起质地坚硬的玻璃容器用力砸下,其杀伤力不亚于一把铁锤。三季似乎被四角形底部的角击中,当场头骨碎裂,失去意识。
接着,友贵子想要惩罚自己,于是走到厨房重复以前做过的事。
她熬煮同样的根,将毒液装进同样的瓶子里,然后走到外面,坐在院子里的石头上,因为无法负荷巨大的压力而精神恍惚着。
花瓶大致上没有什么损坏,只是倒在地上,有好几处贝壳状的缺口。三季流血不多,只有玄关踏垫上只是沾上一些。
“那么……”
我嘴里下意识地嘟哝着。
我不想报警,虽然友贵子不会被判重刑——这是肯定的——但是光要带友贵子去审讯,就令我不寒而栗。不晓得她的心理状况会变成怎样。
对于这里发生的事情,就像是笼罩上了一层白色床单,友贵子完全忘了。这大概只能说是不幸中的大幸。
我想让她以为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这样有什么不对呢?
打个比方,我觉得友贵子就像在战场上失去所有、哭天喊地的孩子一样。
所以我要让她以为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因为那是不能发生的事。
7
我在里面用报纸铺了六张榻榻米大小的地方,然后将三季搬到上面。
她和友贵子同年,体型也相仿。但是,坦白说,抱她的时候,感觉恐惧大于同情。
我觉得自己似乎在从近处盯着从这个身体里挖出来的心,想着三季或许随时都会站起来,口吐污泥般的污言秽语。
我将玄关踏垫揉成一团,捡起地上的几片玻璃碎片,装进小塑料袋,将照片收进口袋,锁上门回到车上。
友贵子老老实实地等着我。
我将藏在背后的踏垫和塑胶袋放进后车厢。
“让你久等了。”我上了车尽量以平常的语调说道。
“你怎么了?”
我一面发动汽车一面说:“等一下再告诉你,我希望你现在配合我。”
我直接带着友贵子到了邻镇的旅馆。
我需要时间处理三季,至少我希望友贵子能在旅馆待一晚。
我不能放下手机,因为不晓得电话何时会响起,我希望友贵子待在我能联络上她的地方。
好,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回程的路上,我一边握着方向盘一边思索,对任何事情的操作执行,我都不讨厌思考。
两点左右,我原本是打算和友贵子一起在家吃午饭,但是现在不是吃饭的时候,况且我也不至于在这种时候还能吃得下东西。
我疲惫不堪,只有脑子十分清醒。母亲的老家是在厉木山区边的一个村庄。我小时候经常去,最近因为陪客户打高尔夫球意外地又去了那一带。在回来的路上,我心生怀念进入了山区,那里有几个埋藏三季尸体暂时不会被发现的地方。那里不同于北海道或者东北地区,应该不会有因为积雪而汽车开不进去的问题。
我思考着执行的步骤。
快到家时,我的心脏发出扑通扑通的闷响。
似乎在叫着不安、不安、不安。
岂有此理,警车竟然包围我家。我的身体变得僵硬,心想难不成万事休矣?
这会成为一起大事件吗?
如果上报的话,友贵子会变成什么样呢?
不过,我仔细一看,发现情况有异。好几辆车子远远围住我家,这很奇怪。首先,我明明上了锁,谁会发现尸体昵。
于是,我打手机了解到事情的原委,当时的石割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夫人,看起来才二十岁左右吧。”
他没发现,这是理所当然的。若是说到小俩口自己住,很自然会认为家中这个年纪的女人是“夫人”,石割害怕警方冲进来,于是立刻利用了那个女人的身体。他抱住她,从窗口让警方隐约看见,让警方认为他手上有人质。
这时,我脑中浮现惊天动地的“计划”。
——也许能够做到,让兵头三季彻底消失。
假如这是一场“我们”与“轻蔑我们、想要夺走我们性命的人”
之间的二对二战役,棋盘上的黑子皇后正是兵头三季。
如何解决最可怕的棋子,如何消除必须除掉的东西——这便是这场战役的决胜关键。
第二章 白子国王的杀手锏
1
我的右手边可以看到绕了一大圈追上来的警车车灯。天气从下午开始转阴,这对我来说很有利。天色阴暗,地面也跟着陷入混沌的黑暗中,水田边的马路连路灯都没有。
我脑子里清楚记得神社那一带的地形。
道路弯曲成弓形,有一条算不上参拜路线的小路。还有看起来像是猫的石狮子蹲坐一旁,另一旁是杉树林。
石狮子对面还有一条通往后方的小路,并不显眼。
这时,石割停止了他的笑声。
“喂、喂,等一下、要撞上了。”
从一旁的小路里,有一辆小轿车拨开细竹冲了出来。
对方没有开灯,就像什么东西从黑色袋子里爬出来一样。若无心理准备,大概会被吓一跳。
出来的是一辆和我们犹如双胞胎的白色小型轿车,那辆车加速驶近,在与我们擦肩而过时同时开灯。
我们则相反在那一瞬间熄灯,滑进小路。
是个急转弯,在这一霎那,连光速都会自然减速吧。远方的警车看到的,是几棵树形成的树荫,要察觉两辆同款的车调了包应该很困难。
我们的车子在小路上行驶一阵后停下来,眼前这一带很有日本神道教、佛教合一的味道,在水田上高高隆起的正是基地。
我们没开车灯,不过,正前方没有建筑物,一片空旷,虽说是黑夜,但是天地的亮度不同。看得出模糊的V字形剪影底部是一条小径。然而,最好还是小心驾驶,要是冲过了头剐伤轮胎或抛锚,可就前功尽弃了。
我从驾驶座回头看后面的路,石割也将脸贴在车窗上看着外头,两辆警车鸣着警笛,像愤怒发狂的野兽般驶过。
接着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只剩下黑夜。
石割大大地喘了一口气,从喉咙中挤出一句含糊的话:“……跑掉了。”
“应该是吧。”
四周充斥着警笛声,但声音确实渐渐远去,石割转头看着我。
我感觉他的肩膀放松了下来,接着他问:“那家伙是谁?”
他指的是突然蹿出来替换我们的那辆车。如果他不问反而才会奇怪。开车的人当然是友贵子。
“我的伙伴。”
石割的头在黑暗中微微晁动着:“你的女人吗?”
“嗯……算是吧。”
“你为了她,杀了自己的太太?”
我必须让石割认为我也是杀人犯。
“我们是伙伴。”我只能这么回答。
石割点点头:“那家伙逃得掉吗?”
“应该逃不掉吧,如果出了大马路被警车追上,这场比赛就结束了。”
“那怎么办?”
“这附近有一条江户川,她很熟悉那里的路况,穿过小路就是堤坝,到了堤坝应该就安全了。”
我和友贵子去过江户川好几次,常常由她来开车,所以她很熟悉那里的路况。
就像接龙般,接替我们的友贵子的车一路循着水源朝河边开去。
“她一到河边大概就会被逮捕,至少在那之前要把握住时间。”
我准备开门,石割把枪口对着我问:“你要干吗?”
“我贴了胶带,要先撕下来。要是这样一直开下去,半路上一定会引起别人怀疑的。”
“什么……你说什么?”
光是这么说,没人听得懂,但是我没时间慢慢解释。
“待会儿再跟你解释,现在是和时间赛跑,不能拖拖拉拉。”
寒冷空气袭来。
现在是冬天,所以不必担心有杂草和虫子,但是两边的植物异常茂密,在黑暗中根本看不出颜色,说不定有许多叶子就像枯草色的薄纸。
我绕到车头,用手摸索着撕掉胶带,指尖冻得发疼。
我回到驾驶座发动汽车,打开暖气,因为是小轿车,我想尽量减少引擎的负担,所以刚才一直没开暖气。
眼看着就要逃脱了,石割反而变得慎重,他问:“已经安全了吗?”
“还不能掉以轻心,我们得快点离开这里。”
如果友贵子按照预定的路线前进的话,应该就不会有追兵追到这里。大家大概都往江户川那边去了吧。
我依旧没有开灯,慢慢地滑下坡。石割留意后面,我确认后面没有追车才打开车灯。
车子从原路开上柏油路,朝着与友贵子相反的方向开去。没多久便开上国道。卡车、厢型车、年轻人、携家带眷——普通的车辆普通地行驶着。石割似乎这时才真正感到自由,原本狂躁症病人似的说话方式,此刻也平静了下来。
“真巧,你们有两辆同样的车。怎么弄来的?租的吗?”
“向朋友借的。”
正确地说,现在开的这辆才是朋友的车。
石割认为这是为了逃脱的计策,这很伤脑筋,因为我想让警方认为车就只有一辆。所以被警方追捕的车必须是我家的车。当然,沾有血迹的踏垫和花瓶碎片我已经移到这辆车上了。
梶原介绍给我附近的便宜商店,有卖园艺用品的,还有卖酒的。
另外,还有车——在他换新车时,我也买了同款的车,老板以非常便宜的价钱卖给我。
我之所以想到这个战略,也是因为有这个因素的。而我之所以前往梶原家,也是因为我想向他借这个。但我仍是直到最后一刻才记得开口跟他借。如果等他们走了,我才开始找车钥匙的话,那就麻烦了。不仅会浪费时间,要是最后没找到的话,一切就都完了。
“你朋友人真好。”石割讽刺地慢慢说道。
我渐渐感到疲惫,将头和背部靠在椅背上。
“你可以睡一会儿。”
“说什么蠢话。”
“你还不相信我吗?你认为我现在还会跑去报警吗?”
“啊,你应该不会这么做吧。”
石割转而看着膝盖上的三季,他的眼神变得迷蒙。
“不过,开了一段路之后,我就会停车。你可别跳起来偷袭我啊。”
“停车?”
“嗯,我有事要办。这辆车我动了手脚,非得复原不可。”
“什么意思啊?”
“是车牌号码。”
“……”
“虽然是同款车,但是还是可以从车牌号码区分出来。如果在追缉的途中,被警方发现的话就完了。”
“你换上假牌照了吗?”
“我没时间做那种东西,又不能用萤光笔写在纸上。”
石割一脸疑惑,似乎想将头探出行驶中的车外一探究竟。
“那你到底做了什么?”
“小轿车的车牌号码和一般车不同,能够轻易更换,警方追缉时看到的是车尾的号码。”
“原来如此,你拆下车头的车牌,装在第二辆车的车尾,对吧?”
“没错。”
这就是梶原出门后,我用螺丝起子做的手脚。我将自家的前车牌,装在梶原的车后面,然后开他的车。
也就是说,这辆车前后的车牌号码不一样。
我原先还在担心半路上被封锁线的警察察觉,但是,在这种慌乱的时刻,警方会去注意不是歹徒的车才怪。
“你真聪明。”石割话说到一半,偏着头问,“那车头怎么办?”
“用胶带遮住。”
“啊,刚才撕掉的那个。”
“没错,九点开始行动时,我用宽胶带遮住这辆车前面的车牌号码,另一辆车则是在拆掉车牌的地方贴上胶带。”
两辆车的外观相同,事后就算比对电视画面,大概也看不出两辆车调过包。
为了逃脱,车牌拆到一半时由于时间紧迫,所以用胶带遮住,我想这样来解释。虽然这种解释有点儿牵强,但其实并不重要。
车前贴着胶带,车后的车牌号码一样,而且两辆车的后车窗全部以报纸遮住。这是为了不让警方看见车内的情形——最重要的,是让警方认为是同一辆车。
2
我从梶原家打的电话当然是给人在饭店的友贵子。
她也觉得发生了什么大事,那件所谓的“大事”在短短的时间里就变了样。
“你听好了,现在没有时间,我长话短说。”我劈头盖脸就这么说。
事情顺利的话,车在九点多会到达神社。我们家的车在梶原家,车钥匙就在车上。友贵子要开那辆车来掉包,有警察会在后面追赶,但是要设法逃到河岸边才行。
我快速的尽量详细说明了这一切。
“警察?”
“没错,事实上,我们家有杀人犯闯了进来。”
友贵子一时语塞,这也难怪。但是,我进一步说明。
“还有,警方认为你被杀人犯劫持了。”
“我?”
友贵子大惑不解地说。
“嗯,要逃走的是我和闯进我们家的杀人犯,警方在追我们。当你开车到河岸时,应该会被警察包围,我和杀人犯逃往河边或河里。”
“那我呢?”
“你绕到后座,假装昏迷。我在车上备了宽胶带,你用胶带缠住嘴巴和双脚,最后缠住双手。警方如果问你的话,你就说自己一直被当成人质,其他不用多说什么。你只要表现得十分害怕什么都不知道就好了。为了避免方向盘上被验出指纹,我还准备了手套。”
友贵子用力咽下口水。
“老公,你做了什么坏事吗?”
我斩钉截铁地说:“没有,现在说不清楚,反正你假装被当成人质就是了。”
友贵子打断我的话,激动地说:“什么都不用解释,只要你没做坏事就够了。我从你的声音听得出你的心声,非这么做不可,对吧。
对你而言,这件事很重要。”
是让友贵子替我帮忙,没想到她竟然主动要做这件事,她变得比平常坚强好几倍。
“非常重要。”
“既然这样,什么事我都肯为你做。不过,让我确认一件事。”
“什么事?”
“你不会有危险吧。”
“这个嘛,多少会有点儿吧。”
“可是还要做,是吗?”
“嗯。”
友贵子坚定地说:“千万不要死!”
她的语气并不哀伤,就算这一瞬间结束生命,她也毫不畏惧。
但是,我想我不会死。
“嗯。”
我握着话筒,点了点头。如果我死了,友贵子也会主动陪我的。
3
我对石割说:“总之,我把你救出来了,所以你得帮我解决那家伙。”
石割像是孩子拿着玩具般,将三季的头放在膝盖上。
“你打算怎么做?”
“我大致想好了掩埋的地点,后车厢还准备了单轮车和铲子。”
“你倒是想得清楚。”
“不到车子进不去的地方,掩埋尸体就没有意义了。不管是搬运或挖洞,一个人都会很麻烦。”
石割仿佛光听都嫌烦地说:“那种东西,随便找个地方扔出去就好了。”
我不理他。“你打算怎么办?”
“我干了那么多坏事,早就做好心理准备。我要找个地方,轰轰烈烈再干一场。”
“你这次真的会被逮捕的。”
“在那之前,我会解决掉我自己,我会将最后一颗子弹留给自己。”
石割想一死了之,而且还是再干一场之后。
我见过被石割夺枪杀害的人的妻子,与她聊到了花。当我看到她的脸时,便下定了决心。现在,我的决心更加坚定了。
毒芹素、毒芹碱……
虽然我认为警方应该不会检查他的身体,但是为了慎重起见,我还是捡起了事先放在脚边的营养饮料的瓶子。
现在瓶子就在我的口袋里。
4
天快亮时,我看到一家便利商店,停车场里有空位,我用力转动方向盘。
“要买东西吗?”
“嗯,我从一早就没吃什么东西。”
石割没有催我快点儿。我拿了两个鲑鱼便当,走到收银台前的柜子前。东挑挑西看看地从并排摆放着的营养饮料中,尽可能挑了两瓶人们不怎么知道的。换句话说,饮料的味道是一般人不知道的。
我在收银台边喝下一瓶半,店员和两三个客人对我的举动完全不感兴趣。我将友贵子的那瓶东西倒进剩下的半瓶里,用力摇晃后走出店外。
“你很慢哦。”
“抱歉,因为我在喝这个。”
驾驶座的正前方有饮料架,我将空瓶子“砰”的一声放在架上,接着用力拧着瓶盖就像是刚打开似的,然后也放在空瓶旁。
“我特别口渴。”
说完,我将鲑鱼便当递给石割。
“这是什么?”
“饭,便利商店还好,我没勇气走进美式餐厅。”
“没有好吃一点儿的东西吗?”
“现在别说那种奢侈的话了。”
我将手伸进副驾驶座的下面,拿出螺丝起子和车牌。
石割愣愣地问:“喂,你打算在这里换吗?”
“嗯。”
“别闹了,会被人看见的。”
“我看起来应该像在检查车况。”
“可是……”
“吃你的饭,我一分钟就好。啊啊,好渴啊。”
我故意不催着石割喝饮料。
我绕到车尾,车子停在以L形环绕便利商店的停车场最内侧,所以不至于会被人看见。
虽然天色昏暗,但这并不是什么细活,只是拆下自家车的车牌。
螺丝头有一字型和十字形螺丝刀兼用的刻痕,但是相较之下,还是大型的一字螺丝刀比较顺手。拆起来很简单。有些类型的车,比如一般轿车可没那么简单,因为通常都有防盗装置。就这点而言,小轿车就没有这个麻烦。
我将事先准备好的原来的车牌靠在上面,用螺丝固定住。说一分钟就好可能太夸张了,但是不超过两三分钟就弄完了。
我回到车上,发现石割并没有吃鲑鱼便当,但是握着饮料皱着眉头。
“真难喝。”
我打开便当薄薄的塑料盒,掰开一次性筷子说:“好喝的话就不会觉得有效了吧,毕竟那是药。”
“真的有一股药味。”
“真奇怪,难喝的或贵的反而卖得好。”
石割可能是十分口渴,或是想提神,喝光了一瓶难喝的饮料。
他像个有礼貌的孩子,将瓶子拿过来递给我,他说:“你要吃那个啊?”
“嗯。”
“趁你吃饭的时候,我去买东西冲冲嘴里的味道。”
“买什么啊?”
“热咖啡什么的吧。”
“说不定你的照片已经在电视上曝光了,最好别出去。”
“那里不是有自动贩卖机吗?”
“等一下,我去替你买。”
“好吧。”
石割缓缓地回答,有点口齿不清,我觉得时间的流淌也变得缓慢起来。
我将薄薄的鲑鱼片放在嘴里咀嚼,完全没有味道,我还是勉强吞了下去。
石割的双手像是在拿抱枕一样将膝上的三季拉向自己,然后筋疲力尽地闭上双眼,轻轻地将脸靠在她的头上。
他们就像一对前世注定的情侣,石割在三季耳边轻声细语,只是他放在三季背上的手指微微痉挛着。
之后,两人就像是在油中移动般,缓缓地瘫在椅子上。
不久,我清楚地听到他睡着的呼吸声。
毒芹素、毒芹碱。
一想到因为石割而丧命的受害人的悔恨与苦闷,我终究没有说出口让石割安详入睡。我觉得那样做是对遇难者的一种亵渎和背叛。
不过,石割若有来生,我祈祷他下辈子要成为拯救相同人数的圣人,为这辈子赎罪。
我走出车外,仍旧买了热咖啡,手中的热咖啡非常烫手。我只能供上咖啡作为祭品。
我必须动作快一点儿。我要埋葬三季和石割,将车子还给梶原,然后去找警方,告诉他们石割被河水冲走了,不知所踪。
我只好声称,我救不了他。我只想像录音机般,反复这样简单的回答。
有些事必须受到制裁,有些人必须受到惩罚。可是无论对方是什么样的人,我都不认为自己有权利这么做。但是我还是动手了,或许这证明了我的心中也存在着与三季和石割一样的邪恶。一想到这一点,我就难以承受。
不过,友贵子应该会获得每一位神明的原谅,否则就是神明的错。我和她一起行动,就这一点而言,我们以任何人都办不到的形式心灵相通。
即使这是自欺欺人,我也愿意这么相信——只要相信,我就能活下去。
我仰望天际,天色无比昏暗。
但是到了明天,猎户星座在繁星也为之冻结的夜空中,也会射出格外鲜明耀眼的光芒吧。
国际象棋棋子临摹帖
皇后Queen
棋盘上的女主人,威力最大的棋子,可横向、纵向或斜向任意行棋,变化无穷,唯有高手才可掌控自如。
第五部 战役过后
第一章 白子皇后的梦
1
老公。
我被送进医院,现在躺在病床上。
警察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问了许多问题。
我依照老公的交代,配合着离开饭店前在电视上看到的内容来编造故事。即使没有天方夜谭的公主般的天分,但我仍足以胜任。
编不下去时,我只要露出疲惫的神情,就可以获得休息。
他们问了一个小时左右后便离开了。
现在几点了呢?
我不太清楚这里是几楼,但是应该是很高的地方。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我才能很快知道天就要亮了,因为笼罩着一片窗户的黑暗正在逐渐转淡。
楼下的摩托车声越来越近了,摩托车走走停停,让我猜想到应该是来送报纸的。
我睡不着,一旦过了三点,早晨就比夜晚离我们更近了。这么一来,马上就会听到那个声音。我心想我得快点入睡,可是心情反而变得更加起伏不定。
但是我现在沉浸在一片不可思议的安详之中,明明彻夜未眠,脑袋却不觉得昏沉,反倒变得无比清晰。
我仿佛不是躺在床上,而是徜徉在某个宁静的空间里。自从长大之后,这是我第一次觉得如此无牵无挂,轻松愉快。
为什么呢?
我下床,轻轻掀开白色的窗帘,太阳光照了进来,我发现自己对着第一道曙光微笑。
我不担心你,你一定会回到我身边,因为你没有不来的道理。
接下来,我想和你去一个地方,老公,我们连蜜月旅行都没有,你会抽空陪我去的吧。
我想去岩手山,那里现在的积雪比你我的头还高。
因为太阳从东边升起,赶走夜晚,所以那里的第一道曙光比这里还早。小巧的雪粒在清冽的空气中如细砂糖般闪烁着。
那里的小河边有一片森林。没错,那就是“老爷爷”老师告诉我们的原始森林。从前,在人类为了拓展居住地而砍伐树木之前,日本到处都是这种森林。
现在如果不好好保护的话,那些存于大自然里的生命就会逐渐消失。
开山时,我们穿着雪鞋去,靠近树林那边,人们会乱扔空罐子,我们就替这片森林整理干净。这么一来,森林就会高兴地迎接我们。
树木会摇曳起身姿,地面会有春龙胆指尖大小的可爱花朵对我们说:“欢迎你们,今年我们又见面了。”
树木从河流中吸收水分,同时扎根向下防止洪水,像烛火的七叶树供给蜜蜂花蜜,树上的果实喂养着小鸟以及各种小动物们。
栗鼠和老鼠带走掉落地面的种子,这对树木而言应该不是一项困扰。老鼠们非常可爱,因为它们会把果实埋在土里作为储藏,但是又经常忘记藏在哪里了。
因为老鼠忘了那些它所储备的果实,所以地面上往往会发芽长出叶子来。想在枝繁叶茂的树荫下,拍摄这种自然生态并不容易。
即使是高感光度的底片,也得用高速快门才拍得到。树叶就像是层层叠叠的伞,遮住了光线。
我和你踩着黑色的泥土,在郁郁苍苍的密林中走着,无论我们走到哪里,都能听到仿佛在跟着我们的溪流声。在水声的伴奏下,不时能听见嗓音高亢清亮的山雀引吭高歌。
穿过七叶树、胡桃树、山毛榉,就可以看到雄伟的树木,美丽的树叶随风摇曳,树木的数量逐年增加。
前方可以看到树根向四面八方延伸的大树,大树树根盘根错节,展现出了强劲的生命力,这片地方大概得有方圆十五米宽广吧。
我一时间感动得说不出话来,从树叶的缝隙间洒落的一道道阳光,仿佛是连接天与地的金色柱子。小蜜蜂嗡嗡地从我们面前飞过,抬头一看,树叶因为光线的关系颜色深浅各不相同,几万、几亿、几兆的心形叶片遮去了视野,婆娑起舞,宛如写实派画家花费了冗长的岁月挥舞着画笔精心描绘下的一幅巨作。
不久,一种类似焦糖的香味,悄悄地随着清爽舒适的空气包围着我们。
是的,现在的我和你——就在这片桂树林中。
国际象棋棋子临摹帖
国王 King
至高无上的统治者,以自己的生命决定博弈的胜负,每次行棋只能向任意方向移动一格。国王头上的十字架既是与皇后的最大区别,更象征着自己的核心地位。通常情况下,国王是远离战场的,但是,在推理小说中,永远没有“通常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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