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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村薰盘上之敌

_4 北村薰(日)
再说,虽说是和它相处了半年,但是对我来说,它不过是隔壁邻居家的一条狗。我总觉得“不可以多管闲事”,所以也不出声叫它,而且当我喂它面包却遭它吠叫后,我向来都只是躲在窗帘后面偷偷看它而已。
所以,如果好好和它相处,情况应该会有所不同吧。
就这一点来说,虽然时间短暂,但是我和世本先生一起带着吠造在早晨散步是对的,我当着吠造的面和世本先生说话了。
这一点意义非凡。
后来我才渐渐明白,狗非常了解主人的心情。若主人对某人怀有好感,狗也会把这个人当成伙伴。相反地,若是主人表现得很厌恶,那么狗就会对那个人怀有敌意。所以,它光是看到我和世本先生并肩走在一起的亲呢模样,就会认为:哦,那个人不是坏人。
从第二天开始,我将狗屋移到我家这边,其实才移了一米左右,但是这仍然意味着吠造搬家了。喂它吃饭时,我们也一起陪着它,世本先生说:“当它吃东西时,就算盘子放歪了,也不能伸手过去。”
啊,我想起来了,这就是所谓的“恩将仇报”吧。
世本先生还是搬走了,于是吠造就成了我家的狗。得替它取个名字才行,但是我并没有为此大伤脑筋。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母亲不知从哪里买回来一盒袋装的和泉屋饼干,应该是小学三年级时吧。那个饼干非常好吃,有好几种口味,其中有一种褐色的酥酥脆脆的饼干。我第一眼看到时,就觉得吠造背部的颜色和那个饼干很像。
饼干,叫起来很顺口也很可爱。好好取个名字,这样才能减轻我以前叫它吠造的罪恶感。但是我想得到的好名字就只有黄金,而我曾听说有一种狗叫做黄金猎犬,所以才想到黄金这个名字的,并不是有什么特殊的含义。但是吠造并不是黄金猎犬,所以饼干就顺理成章地成了它的名字。
我第一次喂它吃饭是在世本先生搬走的那天傍晚。当我从学校放学回家时,隔壁大门已经上了锁。世本先生不是出去一下,而是真的搬走了。但是饼干并不知道。一想到这个,我就觉得它很可怜。
饲料是我在前一天买的狗粮,我骑自行车到郊外一家大型宠物店,那家店叫某某中心,有卖园艺用品、木工工具和宠物用品。我并不是第一次去,但是那之前都没有仔细看过狗的用品,所以店内形形色色的宠物用品令我惊讶不已。
我只买了狗饲料。
世本先生说:“它什么都吃,喂它剩饭都行。”但是我们家就我们母女俩相依为命,并不会有多余的肉剩下,我心想肉什么的只能偶尔给它吃点儿吧。于是我想着给它喂点儿狗粮吧,饼干应该会喜欢的。
我一直知道有狗粮,但是我并不清楚狗粮究竟是什么东西。学校里虽然有养兔子,但是猫和狗大概是过于常见的缘故,反而并没有饲养。
当我看到袋子和盒子上的图片时大吃一惊。有好几种狗粮,还依照成分的不同而有不同的形状,看起来就像玩具一样。但是,我买的是一种包装比较朴素、包装上写着是日本狗吃的狗粮。
打开一看,心想这种东西真的好吃吗?因为它看起来就像大药丸。
我看了看一旁的成分表又大吃一惊,因为里头不但含有牛肉和骨头,还有黄豆、面粉、起司、蔬菜等等——一长串的食材名称。
我心想,真是不得了,简直就像是太空餐。
说到饼干的吃饭问题,世本先生说一天喂一次就好,这再次让我吃了一惊。在这之前,我一直以为狗也是早中晚三餐。
原来身边有许多我不晓得的事,这也算是饼干教给我的吧。
据世本先生说,他都是早上喂它吃饭的。我也打算这么做,但是唯有第一天例外,因为我想用狗饲料代替打招呼,表示我对它的好感。
当我一靠近饼干,它果然又叫了。但是,或许是心理作用,我觉得它叫得和以前略有不同,似乎敌意没有那么强了,就像是淡蓝色和深蓝色的区别。那天早上,我在世本先生面前抚摸它的头,它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呜呜低声叫着,但还是乖乖地让我抚摸着。
“饼干,饼干,早安。”
我先是这么说,然后试着靠近它。我面带微笑,但是我一靠近,它就叫得更大声了。好像不能将手背在身后,这样会让它疑神疑鬼。
于是我将藏在背后的盒子拿到它面前。
“是狗粮哦。”
它仿佛很使劲地伸长脖子往前探,它这是明白了眼前的情况,还是听懂了“狗粮”的含义呢?
“喂你吃好不好?”
我一面对饼干说一面蹲下来将它的盘子拉过来。坦白说,我当时很害怕。虽然它的体格不大,但是它有牙齿——一想到那一口尖锐的牙齿咬进皮肤里的画面,我就吓得腿发软。我心想,如果被它感觉到我的想法就完了,于是我假装镇定的样子。
幸好饼干一心期待着狗粮,它虽然瞪着我,但是不再叫了,也并没有扑向我。
我事先将狗粮分装在透明的塑胶袋里,然后从盒子里拿出袋子。
就分量而言有点少,我将一整袋全倒进盘子里,迅速放在饼干面前。
我心想如果不全部倒出来的话,恐怕它会扑过来。
盘子尚未放在地上,饼干那家伙就将鼻子凑了过来,大口吃了起来。我按照世本先生说的,在它吃完之前不伸手过去。
它全身散发着喜悦之情,我听说狗高兴时会摇尾巴,果真如此。
它的尾巴仿佛有表情一样,此时它的尾巴就像是一支吸饱墨汁的大毛笔所写下的问号,仿佛拍赶蜜蜂似的很有精神地左右摇摆,它的尾巴轻柔地拨动晚秋的空气,仿佛刮起了一阵小小的旋风。
我抬头看着澄澈的天空,好像能够听到某处传来风刮过玻璃的声音。
啊,当时我和饼干头顶的一片蔚蓝,现在还能清楚地浮现在眼前。
我迎来了小学的最后一年。就像是一场梦,但那一瞬间确实发生过。生锈的红褐色彼端,明亮的天空熠熠生辉,犹如远方无边无际的大海。
如果空间上下颠倒的话,个子娇小的我就会从房子屋顶所形成的平行线间掉落,被吸入无垠无涯的天空吧。
2
“吃了饲料后,请你把我当好人哦。”我喃喃自语。
我想以后上学前和放学回家——早上和傍晚——都带它去散步。
那一天,是我第一次独自遛狗。我心想,如果用拉绳牵着它,它突然反抗的话,可就伤脑筋了。
啊,这件事我是后来才知道的,平时一般都用铁链拴着,遛狗时才换成拉绳。但是世本先生一直都用较长的拉绳拴住它,这样出去散步时就不用伸手到它的脖子将铁链换成拉绳了,这真是让我大大松了一口气。
我在遛狗前想先讨好它,这是一种妥协的做法。
对人来说,饭后运动不太好,所以我犹豫着该不该这么做。
但是动物应该没工夫想那么多,比如,当狼在大快朵颐时,如果遭到更凶猛的动物袭击那该怎么办?狼根本没有工夫饭后休息,会这么说的,应该只有身体生锈的人类吧。
所以,我先喂它狗粮,然后去拉拉绳是正确的。它愉快地跟我去散步。
我看着它规律摇摆的咖啡色背影,心想,不知道在它的心里是怎么看待世本先生?它会不会认为世本先生只是暂时出门,由我代为照顾呢?事实如何我就不得而知了。
从那之后到冬天来临的短短时间里,饼干长大了。
幸好我在它还没完全长大时就认养它,所以意外地饼干很快就和我亲近起来。
值得庆幸的是,饼干身强体壮,身强力壮并不是说它的力气大。
母亲告诉我说:“还得注意打狂犬病疫苗来预防。”于是我去图书馆看了有关狗的书,书上提到了狗的疾病,我之前压根儿没有考虑过这种事,心里不由跳了一下。但是饼干后来也没有因为生病给我们添麻烦,它是一只健壮的狗。
说到最令人头痛的,不用说,还是它的吠叫。
有些品种的狗可能天生就爱叫,硬是要让这种狗闭嘴,似乎不利于它的心理健康。但是因为饼干是一只很普通的——这么说很奇怪——杂种狗而已,只要尽量减少它的压力,傍晚带它去散步的话,我想它乱叫的次数应该会减少。
要达到这个目标,还是得训练它。我在书上看到很有道理的一段话:当狗吠叫时,即使对它生气也是白费力气。你一定会问为什么吧。
当狗汪汪叫时,就算“喂”地朝它大叫,它也只会以“汪汪——喂”的形式记在脑袋里。
换句话说,反正它都叫了,对它已经做过的事情这个那个地说它是没有用的,不在它吠叫之前警告它的话那是没有用的。所以,要在它“呜呜”将要大声吠叫时,就“喂”得制止它。这时,如果它停止吠叫,就要像它完成一项高难度的动作般大大地夸奖它一番。
因此,正确情况应该是这样的:“呜呜——喂——停止叫——夸奖它。”这就是……
真不好意思。
谢谢你,是的,我已经没事了。因为你静静地听我说,我一不小心就说了一大堆。
不,是我想说,我过去一直以为这世上没有人肯听我说话。
3
啊,从这里可以下去吧。可以把车子开下去吗,下面好像是个运动场。
不回车上吗?不去那边看看吗?那个,如果可以的话,请让我来开车吧。
是的,我是来到这里之后才上的驾校。我没有任何执照,心想至少弄一个吧,于是便考了驾照。再说,驾照可以代替身份证,对吧?一个人住,有这个就方便多了。
遗产留下来的钱不是很多,但是还是有一些的。
是的,我没有车,我有好一阵子没有开车了,所以请你教我。
第三章 白子国王的接龙式回忆
1
“食物”——“饮料”,哦,是接龙。
词语首尾相接连续下去,而且毫不间断。
濑川太太的先生死在了冬天的江户川河畔。
去年的过年时候,我和友贵子曾一起去过江户川的河堤。我们还往下走到河堤,这当然是很偶然的事。
河堤并不适合带刚认识的女孩子去。
但是友贵子讨厌去人多的地方。
我们第一次约会是在超市旁边的一家甜甜圈店,虽然是乡下小镇,但这种店也还是有的。
友贵子说不能待太久,于是我们只点了茶。
对友贵子而言,光是到这里来,就是件天大的事了。做不可能做的事,只能说是命运的安排,究竟是什么让友贵子这么做的?
友贵子坐在我面前,她只会简单地回答我的问题,并不时摇摇头,坦白说,我感到有些不耐烦和焦躁。
我们走出店来到停车场,我说要送她回家,她断然拒绝了。但是,当我将白色塑胶袋递给她,准备坐进驾驶室时,我看到她的眼神仿若伸出一双求助的小手。
我们穿过一条小巷,去附近的公园。当时年关将近,两个男孩子趁着公园里没人在练习足球。他们可能是一对年纪相近的兄弟吧。
公园里没有长椅,如果要坐的话,倒是有两个小孩子的秋千,但是我们站着。我们身穿大衣、夹克,并肩交谈。我记得当时已经是十二月底,但是脚底下依然铺满了银杏的落叶。
友贵子对我聊起中国皇帝与臣子的故事,天气很冷。
我们约好了再次见面便道别了,第二次约会时,我开车带她。
要友贵子坐上男人的车,需要有跳入冬天大海一般的决心。我一会儿对缩着身子的友贵子递名片,一会儿又是亮驾照,证明我不是可疑人物。虽然看似搞笑,但是我是认真的。
友贵子一上车就说:“离开这里。”我们漫无目的地往前开,穿过几条陌生的路,来到某个镇上的咖啡店。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来到那座城镇。
我们第三次的约会就在江户川。天空像是贴满了灰色的薄纸,是个天气微凉的下午。对于看惯大海的友贵子而言,应该并不稀奇,但那是附近能够看到水最多的地方了。我想带友贵子去河畔。因为是冬天,江户川看起来似乎很遥远,仿佛是在宽广河滨的彼岸。
我们走在河堤上,没有牵手。半路上,友贵子停止了诉说往事。
没错,就在那之后,友贵子发现有个地方能下到河岸,她说她想摸一下方向盘。
不知为何,我一直觉得眼前天旋地转,感到莫名地亢奋,就像嗑了药一样。简单来说,仿佛有人跟我说:“我们一起死吧。”我无法解释为什么会有这种幻想。
我没有自己开车,坐上友贵子驾驶的车,朝远远的地底而去。
我觉得那像是一条通往高空的路,仿佛要超越有限的生命。无论那是一条什么样的路,友贵子都会是与我携手同行的伴侣。
2
当然,友贵子在下坡时没有踩油门。
她开着不熟悉的车,在没有护栏的险路上往下行驶。对新手而言这很不简单,无论是在技术上还是心理上。非比寻常的斜坡,看起来就像坐云霄飞车一样。我万万没有想到,楚楚可怜,看上去异常柔弱的友贵子,竟然会想要冒险。
然而,她一直盯着下方的眼神却显得坚定不移。对友贵子而言,似乎正因如此,所以才值得这么做。我看着她微微泛红的脸颊,觉得这才是真正的她。
不知为什么,她的这种本性就像是窝在巢穴深处的兔子般躲了起来。她隐藏了自己的本性,而我只能稍稍窥见些许。
道路一直延伸到一片芦苇前,远方尚未被割除的芦苇长得比人还高,并且一直绵延不绝。
当我们走向河畔时,有一辆车从同一个斜坡下来。他们是一家人,将车停在我们前面,前往整理成像是橄榄球场或是足球场地的河岸。我马上明白他们拿在手上的东西是什么,那是风筝。
仅仅一只风筝上了天,就像变魔术般,阴天顿时就变成了正月里的感觉。
这里不用担心风筝会缠到电线。看着风筝像老鹰般气势凌人,仿佛就要挣脱线的束缚,顿时觉得令人心旷神怡。如果可以的话,我认为日本风筝比较适合,但实际上有风筝就已经很不错了。
我喃喃自语。
“好久没做过年时该做的事了。”
旁边是友贵子。因为我这次不是独自一个人,所以有人回应。
“我也是。”
“回应要去拜拜吗?”
“不是专程去的话,神明不会生气吗?”
“总比没有好吧。”
“其他还有什么吗?”
“过年时做的事?”
“嗯。”
“双六,打羽毛键。”
友贵子眉开眼笑,活像个弥勒佛。
“翻译成现代的话,就是电玩加上羽毛球吧。”
“是啊。”
我们的对话变得亲切,友贵子背对着河川面向我。
“那,要不要玩儿日式的游戏呢?”
“啥?”
“接龙。”
我最后一次玩接龙是多久之前的事呢?
“好啊。”
友贵子微微偏着头说:“那,第一个字是——接龙(shiritori)。”
“接龙,那就时令水果——苹果(ringo)吧。”
友贵子一副算计的眼神。“go结尾的话,ko开头的字也可以吧。”
“对啊。”
“既然这样,那就眼前应景的东西——冰(gori)。”
“栗鼠(risu)。”
“扒手(suri)。”
这是老把戏吧。我顺着河面望去,远方有一座桥,让我联想到:“陆桥(rikkyo)。”
“瓜(uri)。”
“来这招。”
以ri结尾的字发动连续攻击,这是不折不扣的咄咄逼人吧。
语言这种东西很有趣,声音在脑子里盘绕,此刻却成了作战的武器。
友贵子有点担心地说:“你生气了?”
如果是急性子的人,说不定真的会生气,但是我摇了摇头。
“没有,很有趣。”我稍稍想了一下说,“人名也可以吗?”
“可以。”
“林白(rindobagu)。”
“栗子(kuri)。”
她早就算计过了。我立刻还击:“帆布背包(ryukkusakku)。”
心想这样如何,但是友贵子轻易拆招:“锁(kusari)。”
既然如此,看我这招:“风险(risuku)。”
“药(kusuri)。”
“嗯,只是倒过来而已嘛。”
“不好意思。”
我想继续以ku结尾的字反击,但是一时想不出来。
“如果我说名单(risuto)的话,你一定会说鸟(tori),对吧。”骨蚂蚁(ari),领子(eri)、瓜(uri)、笼子(ori)、雁(kari)、雾(kiri)、栗子(kuri)。光是这几个,就知道字尾是ri的字很多,就连客人上门的“上门(iri)”、解决事情的。解决(keri)”、肩膀疼痛的“疼痛(kori)”,如今都已经名词化了。重点是,她是不是注意到了。
“不对,酒壶(tokkuri)。”
“利益(rieki)。”
“雾(kiri)。”
“理解(rikai)。”
“ikari”她说,“这是愤怒的ikari。”
“船的锚(ikari),留待等一下再用吧。”
“是啊,因为还有炕(irori)这个字。”
“那可真——壮观(rippa)啊。”
抽象的“理解”很好,“愤怒”和“壮观”也不错,友贵子微笑着说:“巴黎(pari),不过荷兰芹(paseri)也不错。”
“巴黎啊,如果地名也可以算的话,北海道的利尻(rishiri)。”
没错,就是这样,总之,我只要让词尾是ri就行了,但是友贵子毕竟是个女孩子:“料理(ryori)。”
“伦理(rinri)。”
友贵子稍微想了一下:“复健(rihabiri)。”
我无计可施,只好姑且回到想到的字。
“听牌(richi)。”
“地理(chiri)。”
“地理的话,陆地(rikuchi)。”
“簸箕(chiritori)。”
“临时(rinji)。”
我瞄了她一眼,坏心眼儿地想,她应该不好意思说屁股吧。
但是友贵子说:“书签(shiori)。”
“利息(rishi)。”
我心想,这下看你怎么办。不可思议的是,我总觉得自己接近了容易受伤,难以靠近的友贵子,我们好不容易通过语言有了交集。
“捡贝壳(shiohigari)。”
“厉害哦。”
“如果是应景的东西,稻草绳(shimekazari)比较好。”
“嗯。”友贵子一脸不安地陷入沉思。
“怎么了?”
“我好害怕,觉得毛骨悚然。”
“害怕什么?”
“害怕会接不下去。”
你没问题的。
“龙(ryu)。”
友贵子的表情倏地亮了起来。“怒吼(unari)。”
“龙怒吼啊,呃,龙官(ryugu)。”
又是u结尾。
“说到龙官,就会想到海(umi)吧。”
“海吗?”
如果想继续玩下去的话,只要别一直用咄咄逼人的ri就行了。
“不,是海上的波浪——海潮(uneri)。”
如果你继续用ri的话,我就奉陪到底。
“龙胆(rindo)。”
“扔出界外(uccyari)。”
“相扑啊。”
友贵子眨了眨双眼皮的眼睛。
“除此之外,还有脚踢拉臂侧摔(ketaguri)、抓臂绊腿(tottari)、推出界外(tsuppari)……”
“哎呀。”
友贵子以手阻止我说出下一个字。
“怎么了?”
“别玩儿了,好痛苦。”
3
寒风吹拂着她短短的刘海。
“是你开始的吧,这个接龙。”
友贵子点点头说:“嗯。”
“一旦开始了,就会有结束的时候。”
“这个……”
“害怕结束吗?”
“对。”
“但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既然有开始与结束,中间便会有事情发生,这个过程比较重要吧。”
友贵子看着我说:“你今后还肯跟我说话吗?”
“愿意,永远愿意。”
我说完将手伸向她的肩膀,友贵子微微发颤地扭动身子,虽然她的心里是在向我求救的。
走回车子的路上,我试着依次在五十音后面加上ri,到了sa的时候才接不下去。
“没有sari这个字吧。”
友贵子将拳头抵在嘴边说:“蝎子(sasori)吧,夏天的天蝎座。冬天的话……”
“嗯?”
友贵子往河堤上跑了几步,然后蹲下来,再纵身往下一跳。
“滑雪跳跃?”
“不是。”
“那是什么意思?”
“最长不落地距离(saijofubokyori)。”
“哦,原来如此。”
Sa行克服了sa,剩下的就简单多了——屁股(shiri)、扒手(suri)、芹菜(seri)、雪橇(sori)。
“下一个难关是to啊,我只想得到达利(tari)。”
“如果人名可以的话,有不少to开头的哦。”
“真的?”
友贵子调皮地说:“平清盛(tairanokiyomori)。”
“啊,对啊,他们整个家族都姓平。”
“因为我从前喜欢历史,清盛的父亲是忠盛对吧,其他像是重盛、宗盛、知盛,to开头的多得是。”
“就像金矿一样多吧。”
“但是,我要想出字尾是ri的字,并不会太花力气,比较累的是你吧,因为接龙本来就是要一来一往,不是吗?”
“没错,其实我本来要说立春(rissyun)。”
友贵子撅着嘴说:“不行,请你改成立秋(rissyu)。”
我真想将她拥入怀中。
4
脑海中霎那间闪过和友贵子初识时的画面,宛如一条七彩缎带从眼前晃过。
这时,手机响了,我想是警方或赚到打来的。
如果是警方打来的,那一点儿都不值得高兴,因为这代表发生了紧急状况。
假使这时候发生了枪战,那将会是最糟的情况,只要歹徒落网,这事就落幕了,对别人来说,或许是谢天谢地的事,但是对我来说,并不值得庆幸。
我并不是因为只考虑到自己,而觉得让石割逃走也无妨。
若是如此,我则对不起前来向我低头致歉的濑川太太,以及被害的濑川先生。如果让他再逃走的话,有可能会发生更严重的事件,不是百分之一百二十会发生的。
这只是优先顺序的问题。首先要救出友贵子,然后提制服石割。
就是这样。
这么一想,我希望电话是赚到打来的。
我发现伸手进口袋里的手在颤抖,令人不敢相信的是,我甚至都抓不住手机。
我心里分析了一下,还是以一颗平常心去对待,静观其变比较好。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客观看待事态变化的意识,好像在头顶上两三公尺远的地方。
这种想法很不吉利,好比说路易十六在法国大革命被推上断头台时,似乎也是怀着这种心情。我深切感受到了目前正在发生的事,却又不敢相信,感觉就像是发高烧做梦似的。
我将手机贴在耳朵上。
传进耳里的既不是警察也不是赚到的声音。
第四章 白子皇后的开学典礼
1
到了第二年,饼干已经不再乱叫了。
它自己明明叫得那么大声,却居然也讨厌巨响。
所以,我会卷起报纸在它身边,不,我不会打它,当它快要叫的时候,我就会一面说“饼干,不行”,一面敲打房子的水泥地,发出“啪啪”的声音,饼干讨厌这个声音。
“不行”是我用来责骂饼干的固定台词,饼干一旦一脸狼狈地忍住不叫,我就会夸它:“了不起。”
我会抚摸它,然后和它一起嬉戏。
——我们每天都过着这样的日子。
继世本先生之后搬进来的人并不难相处,所以我有充分的时间训练饼干。连我最担心的饼干的叫声这个问题,也靠训练解决了。
“它长大了耶。”我这么告诉母亲。这么说来,我开始觉得,饼干以前之所以那么焦躁,爱乱叫,是因为它还小的缘故,现在饼干独立了,当然个性也就变得沉稳。
它一改从前龇牙咧嘴的习惯,变得温驯和善。仿佛说它以前跳起来高声乱叫,是个谎话似的。
改变的不只是饼干。
冬天来了,对我来说,我得开始下厨房做事了。因为从小学三年级开始,煮饭就是我的工作。后来洗米时手碰到水也渐渐不觉得难受了,春天来了。我穿上新的制服升入中学。
小学毕业典礼那天,我和同学第一次穿上中学的制服互相展示。
当时,彼此熟悉的脸,看起来正经得莫名,像个小大人。
说起来,那种感觉就像是预演一样,四月的开学典礼才是真正的开始,我先带饼干出去散步,回到家换上制服。那天早上,母亲替我拍了几张照片,还给我和饼干合影。一次性相机的前半卷和后半卷分别拍下了我的毕业典礼和入学典礼那两天的样子。我胸前代表学年颜色的小蝴蝶结是水蓝色的。
改变的除了要穿制服以外,上学也改成了骑自行车。那所中学的学生由好几所小学的小朋友构成,所以住得远的学生就得骑自行车上学。
我的安全帽在三月就事先买好了,我用油性签字笔在上面写上名字。参加开学典礼的人,当天就可以骑自行车去学校。
有人是有父母陪同,而我则是和附近的一个朋友骑自行车一起去学校。
那天晴空万里。
我们穿过大门,进入热闹的校园,按照指示标志,进入一年级的自行车停车场。停车场在教室后面,我记得转角处有盛开的沉丁花。我放慢速度,但是没有停下来,只是慢慢地经过。即使如此,我还是清楚地闻到了令人沉醉的柔和花香,待回头一看,矮树旁随处可见一簇簇的白色小花。
停车场最前面停满了自行车,于是我们进入下一个区域,有个女孩站在那里。
真奇怪。
我心里这么想,规定骑自行车上学的人要带安全帽,但是她的样子不像刚脱下安全帽,一头蘑菇头看起来整整齐齐的,她的手放开自行车,右肩垂着,正准备离开。
会不会是高年级的人呢?
但是我瞥见她的蝴蝶结是水蓝色的,以前没看过她,所以她应该是来自别的小学的一年级学生。
和我一起来的朋友将自行车的车头停了进去,按下刹车。蘑菇头女孩的自行车挡住了我们。她的自行车停得很斜,几乎呈四十五度角。朋友下车动手移开挡在前面的障碍物。
蘑菇头女孩好像将我们的举动全看在眼里,猛地回头。她的眉毛粗犷如少年,门牙像海狸般有点突出,如果她没有任何表情的话,合上娇媚的双唇,会是个五官可爱的少女。
人的表情会因情感而改变,话虽如此,我没想到人的表情可以在如此短暂的一瞬间产生了截然不同的变化,我越过朋友的肩头看到她的侧脸,觉得她还像个人,但是当她转过身来,却变成了截然不同的“某种生物”。
她用像是剖开鱼肚——而且还不是爽快地一刀割开,是把刀子插进鱼肚慢慢往下拉似的声音说:“别碰我的车!”
我们吓呆了,仿佛眼前发生了令人无法置信的事。
她歪着嘴巴,像恶魔般朝我们走来,毫不犹豫地踹倒我朋友的自行车。
这就是我第一次见到兵头三季。
2
我说不出半句话。
这件事一直在我心里。如果当时我说了不该说的话,事情会怎么样演变呢?恐怕只要我顺口说出一句话,我们就会扭打成一团吧。
不,不是打架,而是我们这一方处于挨打的局面。这无关力气大小,对那个女孩子来说,即使是别人的脸她恐怕也能像拍肩膀般,若无其事地用脚踹过去吧。
她大概天生就知道,这种气势远胜于力气,而且更能令人害怕。
我赢不了她。
因为自行车倒下的声音使得许多人朝我们看。
“别跟我来这套。”她说道。她并非高声叫,而是以低沉嗓音说。
她并不是为了不想被周围的人听到而压低声音,感觉像是觉得没必要高声怒斥我们而己。好像错在我们,而她只是安抚我们罢了。
接着,她走开了。
我走到正扶起自行车的朋友身边,问她:“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对老师……”
朋友生气地说:“算了吧。”
“啊?”
“我不想在开学典礼这一天就为这种事起争执。”
她一脸你在紧要关头不吭声,事后就别这个那个乱出主意的表情。她说得也没错。
“……”
“哎呀,讨厌死了。”
“怎么了?”
“应该会有人把那辆自行车挪正吧。”
她指的是斜停进去的那辆自行车。
“应该吧。”
“不知道她会不会以为是我挪的。”
我们边担心边走向楼梯。
因为不同班,所以我们在走廊上分手,我先走进教室,然后在班主任的带领下,从教室前往体育馆。
此后我就要在这个教室待上一年。当我走向位于走廊尽头的教室时,心里一阵忐忑不安,直想后退。明明大家都进教室了,却有一个人靠在走廊上的窗户向外望,但是她看起来并不寂寞。她不是被同学排挤而待在那里,看起来倒像是舔着嘴唇的老虎俯瞰被自己击倒、混身是血的猎物,心想接下来该怎么吃。
是她。
我进入教室,发现黑板上画着棋盘般的线条,那是座位的分配图,格子里写的数字是学号。
我的座位是从窗户这边数的第二排、正数第三个位子。座位陆续坐满了,最后空着的是我这一排的最后一个。
老师进教室,微笑着说:“今天第一天上课,由我来喊起立、敬礼吧。”
坐下时,我稍微转身一看,她不知何时坐到了最后一个座位上。
进人体育馆,老师开始点名,这时我才知道她叫兵头三季。
中学的体育馆比小学的大一倍,里面四处挂着深红和白色的布条,我们在老师的带领下,进入开学典礼会场。
已经坐定的学长们鼓掌欢迎我们,因为是从后面进场,所以只看得见黑色的学生制服和深蓝色的制服背影,宛如一排排漆黑的波涛。我们虽然看不见鼓掌的手,但掌声仿佛地鸣一般哗哗地涌起,女生制服的前襟就像装饰在一排排黑熊喉咙上的白色饰品一样。
她和我之间隔着几个人,班导手持麦克风点名,被点到的要答“到”并站起来。
随着老师一一点名,我感到胸口像是被什么压住渐渐喘不过气来。
老师很快就会点到我,当然,我也对此感到紧张,但是我总觉得兵头三季会有什么惊人之举。
然而不用说,她只是和大家一样站起来喊“到”而已,典礼最终圆满落幕。
座位同一排的直接编为一组,换句话说,我和她同组。
我的身高、体型几乎和她一模一样,这是怎么回事?
上体育课时,她排在我的正后方,近到能够清楚地看到我的发际,于是她和我一组做暖身操。
第五章 白子国王的布局
1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声音:“末永吗?”
“是我。”
“我是东亚电视台的甲田,编辑甲田。”
他是主编。
一般人听到主编都会联想到杂志的主编,但是在电视圈里,也有这个职务一负责编辑节目的人,在这个圈子里,将采访的录影带称之为稿子,这么说的话,会有主编这个职位或许是理所当然的事。
电视台面对重大事件时,处理第一手消息的方法有三种:一是插入最新新闻字幕,这样就不必变动节目。
二是在时间具有弹性的节目里插播,手头没有工作的播报员收到稿子后,一面穿上西装外套一面前往播报台。
最后一种就是在有重大事件时,直接变动节目。
最终决定采取三种方式的哪一种,正是主编的工作,不用说,主编是高层管理者。身为节目制作公司导播的我,至今连他的声音都没有听过。
那个声音接着说:“在你遭遇重大意外时打电话来,真是抱歉。但是站在新闻的立场,我希望以看待最严重问题的方式处理这件事情。”
他没说什么希望你能体谅这类的话,不过,他那样我反倒觉得舒服些,因为我们各自站在自己的立场。
“是。”
“你还能找个地方传真吗?”
梶原家的电话应该有传真的功能。
“没问题。”
“如果七分钟内可以的话,我希望你把府上的格局图传真过来,传到这个电话,你记一下。”
我一面记传真电话一面说:“屋里的格局图吗?”
“对。”
“现场周围的图呢?”
“你没这个时间吧,这个就让我们来做吧,七分钟后,我希望你打这个电话。”
“插播,是吗?”
“没错。”
彼此是同行,事情好办多了。
现在这个时间,东亚电视台正在重播连续剧,不等连续剧播完,就插入特别节目,这就是插播。如果拖拖拉拉的话,警方就要正式发布消息了,所以要抢先警方一步。
主编要将我们的对话在特别节目里播出,所以才要我打播放节目的专线,由于我先前曾挑拨过赚到,所以事情很有可能会变成这样。果然不出我所料,这件事成了。
我向梶原要纸,画图大概花了五分钟。我之前也画过一张图给警方,所以第二次画的时候就快了很多。
我一面发传真,一面用手机打电话,等侯已久的负责人拿起话筒。
“请等一下。”
放进传真机里的纸正慢慢地滑动,摄影棚的气氛似乎从耳朵传进体内。
“我们正与被歹徒闯进家里的屋主连线。”
开始了。
此时此刻,观众或许只是将身体稍稍往前倾,但是其他电视台的人应该会吓得向后仰吧。
即使东亚电视台很早就得知这个消息,从县支局出发的第一支报道团应该也只是才要抵达现场而已,如果是来自东京的采访团队的话,就算动作再快,现在应该也还在高速公路上。
即使报道局主任下达“派出转播车”的指令,就算是用电光火石般的速度,情况也是一样。
所以就现阶段来说,他们是不可能和相关人士谈话的。
“喂,末永先生?”
“……是。”
东亚电视台开始了这段空前绝后的转播。
2
“我因为工作的关系,下午回到家……”
我没有说我做什么工作,况且也没有说的必要。
“结果发生了令人难以置信的事,吓了我一大跳。如果我早一点儿回到家的话,我也会在屋里,这样可能还比较好些,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代替内人受苦。”
想必日后出版的周刊杂志上会这么写吧:“告诉电视台第一手消息的人,竟然是人质的丈夫。”他们或许会把我当成冷血动物看待,但我丝毫不把这放在心上。
“你很担心尊夫人的状况吧。”
“是的,我希望警方能够尽早将她毫发无伤地救出来。”
观众若是冷静地听,会听到我补了一句奇怪的话:“只要她没事,我愿意做任何事。我做好了所有我能做的准备。”
我想要说的就是这句话,为了说出这句话,我利用了媒体,主播并未加以反问便接受了我的说法。
“是啊。”
整个事件非比寻常,这个时候,无论人质的丈夫脱口说出任何不得体的话,都不会有人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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