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织田信长_正文

_70 山冈庄八(日)
「原来如此,这倒是件很有趣的事呀!」
「然而,你一决定退兵,行动即有如电光火石般的迅速,而且到目前为止不曾损失一兵一卒;你那缜密的心思以及能将自己的命运委决于天的过廓然胸怀……在在使我久秀对你的豪气由衷地感到佩服!」
坐在马背上的信长不由得笑了起来。
「这么说来,虽然浅井背叛了我,但我却因而得到松永弹正的诚心顺服喽!」
「如果真要这么计算,那你也并没有损失啊!不是吗?就如刚刚……」
「就如刚刚什么?……」
「不错!正因为你的这种豪气,所以才救了自己一命!你知道这回事吗?主公!」
「什么?听你这么说,难不成有人要杀我吗?」
「是的,那个人就是为我们带路的粟屋越中守的儿子;然而,由于越中感佩于主公的豪气,因此才肯诚心地为您领路。」
「原来如此!这真是件有趣的事情!」
说到这里,信长突然停下马来。
此时早已过了午后二点,在那绿意盎然的山峡道中,就只剩下一条通往朽木谷的小径了。
「那么,就在这里让粟屋越中回去吧!」
「这样似乎较好,否则他在天黑之前就赶不回城里了。」
「好吧!请他回去吧!」
信长特地将越中叫到面前来,送给他一把短刀,并说:
「你的大恩容我日后再报,我永远不会忘记你今日诚心相待的情义。」
说完之后,就请越中回去了。从位于二里之外的那块层层相叠的大岩石上,可以望见朽木信浓守元纲所在的城堡,于是信长将森三左卫门叫了过来。
「我们今晚就留宿在朽木元纲的堡内吧!你先去通知元纲,告诉他信长希望能在他的城内借住一晚。」
「遵命!」
「你一个人去太过危险,带十五、六名兵士一起去吧!」
不久之后,森三左卫门回来向信长复命道:
「元纲那家伙全身披带盔甲,似乎准备在夜晚出兵的样子。不论我怎么说,他都不肯打开城门!」
这时信长反而大声笑了起来,说道:
「哈哈哈……在我信长这么无力的时刻,终于有敌人出现了,对方有多少人呢?」
「对方人数自然比我们多得多,何况他们又打算趁夜袭击我们……以我们这么一点人,这里又仅有这么一条通路,我想,不到一刻就会被他们击溃的啊!」
此时太阳已逐渐西斜,出现在断崖谷地的暮色慢慢地笼罩着周围的一切事物。
如今既不能退回去请求救兵,前进之路又被堵住,看来他们又陷入进退维谷的困境了。
「主公!」
这时久秀微笑着说道:
「你能相信我久秀吗?」
「什么?如果我说能,那么你就有办法吗?」
「是的。假如你能相信我的话,我有把握可以说服朽木信浓……不过,朽木信浓和我久秀一样,都有背叛你的意念,所以,你还愿意派我去吗?……」
「久秀!」
「是!」
「我不能相信你,但是我愿意相信你;我相信你们两人都有要杀我信长的念头。」
「原来如此!」
「你去吧!」
「啊?」
「我允许你去!尽量发挥你的巧辩,说服对方归服我们吧!」
说到这里,信长即由马上下来,大声地向众人说道:
「前面道路已被敌人堵住,我们暂且在此休息一会!」
命运之道
浅井长政父子由小谷城派往前线的使者,陆续地回来的。
由本堡小谷城的楼上,可以望见有多匹快马由北国街道上飞驰而来,所经之处扬起阵阵灰尘。
从使者背后所插的旗帜来看,他们是浅井家、朝仓家以及远在鲶江城却为了响应号召而起兵的六角承祯等家所派的手下。
长政的妻子,今天仍如往常一般,站在高殿的顶端密切的注视下面的一切。
浅井家的大军由城内出发前往北国的越前,已是三天前,也就是四月二十九日的事情。
今天已经是五月二日了——由前线送回来的伤兵看来,这几天似乎并未发生激战,难怪丈夫长政及公公久政都还留在城内。
「夫人,你在那边站得太久了,这样对身体不太好喔!快休息一会吧!」
端着茶进来的老婢真喜对站在殿顶的阿市说道,然而阿市却头也不回的静静站在那儿。
看来哥哥信长与丈夫长政成为仇敌,已是不争的事实了。
由那些年轻小侍女与侍卫们的闲谈当中,他知道兄嫂浓姬已经在某天的夜晚,乔装成男人通过北近江,快马加鞭地回到岐阜去了……
「——她真是个个性倔强的女人!她说即使信长不幸被杀,她也要拥立长男奇妙丸死守住岐阜城!只要有人胆敢前来袭击,她将不惜一战。以她一个弱女子,竟有勇气夸下这种海口……」
听到这里,阿市不禁愈加佩服浓姬。
当初浓姬可称得上是个可怜的新娘,因为她负有必须取得信长性命的任务。
然而时至今日,她已经没有可以投奔的娘家了,所以她全心全意地为自己的丈夫着想,善尽为人妻子的职责;而她也得到了妻子应有的地位。
个性好强的浓姬,即使知道丈夫信长已经被害,也不会轻易退却。她一定会将自己武装起来,只要有人想图谋不轨,她必定会与对方周旋到底。
然而……如今阿市却不能与他站在一致的立场,只能无助的在一旁暗自担心。
不知前去攻打越前的哥哥现在情况到底如何?
丈夫的本意是不是真的向着朝仓家呢?
战局究竟会演变成怎样的状况呢?还有,阿市和他的孩子们又将如何呢?
「夫人,这样对你的身体实在不太好吔!我端杯茶给你喝吧!」
阿市依然没有回答。
「真喜!我真的变成一个只会生孩子的傀儡了……」
「你胡说些什么啊!殿下之所以不告诉你任何事情,是因为他对你用情太深的缘故阿!」
「兄长……不知道他现在怎样了?你有没有听到什么消息呢?」
「噢……这个……」
真喜打住了舌头,然后又说道:
「听说他在金崎城大败……从这之后就没有新的消息传来了。」
「照你这么说,难道他快要被杀了吗?」
「夫人!这种事谁也不知道啊!更何况我们只是区区弱女子,这种事我们也无能为力呀!」
「真是可悲哪!一个是我的丈夫……一个是我的哥哥……然而我却什么都不知道……你说是不是啊?真喜!」
「是……是的!」
「不管是我的丈夫打赢这场战争,或者是我的哥哥获得胜利,我都没办法再活下去了呀!」
「怎么会呢?……」
「我到底该做长政的妻子,跟随我的丈夫,或……你曾经这么说过;然而你看!这家中所有的人,全都一心向着朝仓,他们绝对不会允许我有异议的。所以,我只好一直站在这里看着。」
「你到底在看什么呢?」
「一旦我的丈夫和公公出阵了,那也就是我自尽的时候了。孩子的事,就有赖你多照顾了。」
「什么?你竟然是这么想的……」
「是啊!亲兄长与自己的丈夫互相残杀……」
说到这里,阿市自嘲似的回头看了真喜一眼,然后在原地坐了下来。
或许是由于怀孕的缘故,她的双颊、双脚都感到一股彻心肺的疼痛,这使得她的脸色微微的泛白。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摇晃着肩膀说道:
「我真是生不逢时啊!我没有浓姬那么坚强,因此当长政决定出阵时,就请你替我送送他吧!」
在那一瞬间,真喜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猛以袖口擦拭着眼角。
说实在的,以阿市的个性,她又怎么忍心看着长政和信长互相残杀呢?对于像她这样的弱女子,唯一的选择只有「死」,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了。
话说回来,如果她只是一味的在浅井家人面前表示同情信长的话,反而会促使双方更快走向灭亡。
「对了,夫人啊!你算算,当家的是在二十八日将誓书还给岐阜城主……到现在都已经过了五天了,所以……」
「所以,所以怎样呢?……」
「在我真喜想来……或许正有人居中交涉和议也说不定哪!」
「是谁?是谁会居中交涉和议呢?……」
「是谁我也不知道,不过你看,派出去的军队又原封不动地回来,而且殿下和隐居先生也都不曾出城……更何况我们也没听到岐阜城主被杀的消息阿!……所以照这种情势来看,或许今天就会有好消息传来哩!……」
「真的?……真有这样的事吗?」
「所以说,你不妨放宽心胸,暂且等一等吧!」
其实连真喜也不相信自己所说的话,然而她却看到阿市因她的话而恢复了开朗的神情。
「哈哈哈……」阿市终于出声笑了起来。
就在这时——
「启禀夫人!殿下和隐居先生正要过来这边会见夫人及真喜,请你们在此等候!」
长政的身边侍卫藤挂三河守急急忙忙由外面进来,双手平伏在地向她禀告。就在同时,她已经听到了隐居久政的说话声。
悲哀的夫妇
「咦?什么?殿下和公公要来?」
阿市到底还很年轻,对人生仍抱有许多梦想。当她听到丈夫要来的消息,双颊立即泛起一股光采,语调里也透露着兴奋。她很快的整了整衣饰,坐正了身体。
然而,老婢真喜却有着截然不同的反应。
因为她已经发现平伏在地的藤挂三河的表情不太寻常。
(一定发生什么事了?……)
于是她也平伏在阿市后面,但两眼却锐利的注视着由外面进来的那对父子的表情。
久政走在前头,长政紧跟在后,两人身上都穿着半武装式的战服。这时,午后的阳光由窗户照了进来。跟在父子身后的小侍卫们为两人送上椅垫。真喜由刚刚父子两人的高声谈话知道,这绝不会是一次轻松的会谈,他们一定是为了某种争执而来到这里。
从久政那霜白的长眉下,可以看到闪着怒气的眼光。
「媳妇!」久政坐下来时,一边说道:「我一向认为你是织田的公主,所以我也不想让你们兄妹分开!」
「是……是!」
「然而备州殿下却一再为你辩护!」
「……」
「不过,你每天一直站在本堡的楼上看着下面的一切,这在其他家人的眼里看来,似乎有点奇怪哦!」
「这……这是因为……」
「住口!」
「是!」
「我不是为了听你解释而来的,但我也不相信凭你一个人的力量,就能将我们讨伐信长的秘密泄露出去。」
「啊?这个是……」
「你不需回答我!两军对阵之时,首重士气;一旦在我方出现像你这样的怪异行为,必然会造成众人的猜疑。因此我决定把你交由备州殿下处置,至于你身边的老婢真喜,就由我带回去,你没有意见吧?」
真喜大吃一惊的耸动着肩膀,然而阿市却已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你没有意见吧?媳妇!」
「是……是的!」
「那好!藤挂!待会儿你立即把真喜带过来。备州先生,我先走了!」
长政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一句话也不说。至此,老婢真喜已经完全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看来信长并未自动投向他们所设下的陷阱,因为如此,他们才认为阿市跟真喜一定是信长派来卧底的人,并且伺机通报信长他们所走的路线。
(敌人的妹妹……)
这真是一件可悲的事啊!在接下来的那一刻,阿市跟真喜终于被迫面对即将被分开的事实。
(看来今后再也没有机会见到公主了!)
想到这里,真喜只觉胸口有股热气袭来,然而她却不能在这里表现出心中的感伤。
「那么夫人,我暂且要离开你的身边了……」
说到这里,真喜立起身来,从久政与藤挂三河之间走了出去。
长政只是目送着她离去,口中不住的叹息着,并未立即开口与阿市说话。
由隔壁的奶妈房中,不时传来茶茶公主的笑声。
「你……每天都从这里看着下面的街道,是真的吗?」
「是的!」
「你是为了观察下面的美丽景色吗?从这个位置看过去,那边的景色确实相当怡人。」
「不!……」
阿市突然稚气的摇了摇头,说道:
「我是在看由前线回来的部队,还有……注意看你是否出阵了……」
「你注意这些做什么呢?」
「一旦殿下决定出阵,我就在这里目送着你离去,然后自杀!」
「原来如此……」长政大吃一惊的看着妻子,然后缓缓闭上双眼。长政已经由这句话中充分的了解阿市的心意了。
「原来如此!」他再次喃喃说道,接着深深的叹了口气。
「对你来说,你如何忍心看着丈夫和兄长作战呢?」
「是啊!」
「但是,你却必须忍耐这里所发生的一切!」
「……」
「不要再站在这里了,到处都是朝仓家的耳目啊!」
「是!」
「还有……」长政依然紧闭着双眼,稍微停顿之后又说道:「信长先生已经平安无事的回到京师了。」
「什么?你说哥哥他已经平安无事……」
「是啊!他已经从满布着浅井及朝仓家军队的路上,平安无事的逃走了。」
「啊?」
「正因如此,所以你每天站在这里的举动,才会引起他人怀疑的眼光啊!你明白了吗?」
说到这里,长政首次睁开双眼,微笑的看着爱妻那不知该喜抑或该悲的迷惑表情,说道:
「信长到底不同于一般武将,就在朽木谷内,他全然不顾自己的安危,让松永弹正久秀以他的巧辩去说服朽木信浓守;这么一来,不仅使得那两个人对他心悦诚服、誓死效忠,而且也使他得以平安无事的越过那座山。所以啊!他们现在已经回到京师,正计划着如何攻打我们呢!」
他微笑着静静说道。然而,这时阿市刚缓和下去的脸颊又再度变得僵硬了。
(哥哥获救了……)
这种一则以喜、一则以悲的心情,不断的啃噬着她的内心。
「要记住,你是我浅井备前的妻子!」
「是……是的!」
「因此你的心必须向着我。我备前遵从父亲的意见而对朝仓家尽义,这已经是既定的事实了。」
「是!」
「打从祖父那一带开始,朝仓家一直有恩于我们;更何况遵循父亲的意志,是我为人子者应尽的孝道!」说到这里,长政热切的看着阿市,或许他是希望对方能了解自己的心意吧!
「所以你要记得,我是你的丈夫!」
「是!」
「而你,也必须听从我这做丈夫的命令!」
「是,我一定听从!」
「这样我就放心了……既然我身为你的丈夫,就绝对不会做出让你羞辱的行为。织田阿市的丈夫……将来不论你到哪里,你都可以堂而皇之的这么说。你也可以很光荣的对别人说,你是浅井备前的妻子。」
「殿下,只要你一句话、一个指示,我甚至可以连生命都交给你……」
阿市急切地说道,而长政却慌忙堵住她的话语。
「你误会了,阿市!」
「啊?」
「我并不是要你死啊!要记住,万一有任何情况发生,我必须遵从武将之道殉义时,我希望你能继续坚强的活着,为我们的孩子活下去,你明白吗?」
「你要我继续活下去?……」
「是啊!你绝对不能忘记这件事。朝仓家的义理,由我一个人来还就很足够了……没有必要波及我们的孩子,你了解吗?今天我所告诉你的事情,一定要好好牢记在心,无论如何你都必须活下去,这件事千万不要忘了,我心爱的妻子。」说到这里,长政的双颊忍不住垮了下来:「哈哈哈!把决定告诉你之后,我感觉舒服多了。我和信长先生的战争,是我们男人之间的事情,知道吗?你一定要好好记住这一点……」
阿市没有回答,因为她已经伏在丈夫膝前痛哭失声了。
(看来丈夫和兄长是永远不可能再携手合作了……)
当她明白这一点后,除了哭泣之外,实在别无它法了。
镜子
信长回到京师后的第六天,家康也平安无事地越过鞍马山来到京师。
两人在相国寺内的一间小室,举杯庆祝彼此得以安然返京,同时共同商讨善后问题。
「哎!这次的事情真叫人觉得羞愧呀!」
「什么?这是一个很好的经验哪!」
「说的也是!由于这次的事情,因而让我那留守在京师的妻子连夜赶回岐阜,甚至连小孩子也武装起来准备守城,这真是一个很好的经验啊!」
「不过,接下来要怎么做呢?立即攻打小谷城吗?」
「滨松先生,对于这件事嘛……」
信长淡淡的笑了一笑,伸手抚着胡须说道:
「你还是先回到滨松去,等我的暗号,好吗?」
「照你这么说,你是不打算立即攻打小谷城喽?」
「不攻打……如果能不攻打,那自然是最好的了。」
「这么说来,难道你要再给浅井长政一次机会吗?」
「依我看,他是不可能悔悟的。不过,这次我们想要攻打他并不容易,因为他已经部署好等着我们去了!」
家康闻言不禁大吃一惊,因为以前信长绝对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信长变了!)
如果是从前,他一定会任由怒气驱使,一口气从岐阜和京都发兵攻打小谷城;但这么一来,却极可能铸下大错,造成更大的混乱局势。
小谷城附近布满了浅井部队,而他们也似乎准备长期备战的样子,无论敌人从哪里出现,他们都会誓死抵抗。
因此,家康在内心暗自决定:一旦信长决定立即采取行动,自己一定要极力阻止他。
「滨松先生!我想我们暂且以退为进,先在这里休养一番,等到将来再出发时,一定是精锐尽出,我要让大家再度扬眉吐气!」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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