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织田信长_正文

_62 山冈庄八(日)
「鹤千代,你到底在说什么啊?」信长说:「你是一定要我在此和你立下约定啰?」
「是的,如果不这样,怎么能安心呢?」
「你说不能安心……是意味着你不相信我信长?」
「不!」鹤千代摇了摇头,说:「我说不能安心的,是指大将信长公啊!」
「什么?你说我不能安心?」
「是的!一旦江南最强大的蒲生也在大将手下,而鹤千代又是你的女婿,这么一来,剩下的十余城都会归顺,大将就可以安心地渡过湖水上洛去了,因此请你把公主嫁给我鹤千代吧!」
「你……你真是个不容小看的家伙啊!」
信长再一次捧腹大笑,然后脸上表情转为严肃。
这时他也失去了判断力,不知究竟该笑好呢?或是应该生气?
这家伙实在可恶!不!他不仅具有小聪明而已,还有蒲生家特有的豪气与胆量,并且有着出生牛犊不畏虎的勇气。
虽然现在他是俘虏之身,但他同时也顾虑到蒲生家的尊严;而且他也明白现在最让信长着急的,就是上洛之事,他的确完全掌握住信长目前的需求。
当然信长也考虑到如果在这个时候发怒,将会导致怎样的结果。
他想到自己很可能会「斩了他」,但这么一来,这小子一定会不断地嘲笑信长,直到被斩为止。假如这样的话,就和信长一向标榜「发掘人才」的主义、信条相违,同时也不符合信长的个性,因此他一步也不能退。
(我不能欺侮这个小孩子啊!……)
「哈哈哈……」
当他第三次暴笑时,快干着实吓坏了。因为他认为在信长的胸怀之中,一定已经开始酝酿他自己的情绪。
「哈哈哈……这实在是件令人愉快的事。在上洛途中,我居然捡到了一位女婿!好吧!鹤千代,信长的长女已经嫁给三河松平家康的长子信康,其下的第二个女儿如今只有九岁,就把她给你吧!」
「谢谢你,我一定会好好待她!」
「是吗?你要好好的待她呀!」
「是!对于大将的爱女,我绝对会好好待她……」
「好了,贤秀!」
「是!」
「你有个很好的孩子!他的确是只相当珍贵的鹤,不!正如传言所说的,他是凤之子呀!」
说到这里,信长心中充满了感动和喜悦。
42 信长政治
自表藤太秀乡以来,江南最大的豪强即是名家蒲生氏,而他们的归顺,正如鹤千代所言一般,是造成南江洲在一瞬间得以顺利平定的主要原因。
自九月十二日率兵进入近江以来,仅仅经过十三天,信长就已经渡过琵琶湖,进入三井寺,目前的位置正在对着京洛的地方,而且他的军队也在这里驻扎。
在三井寺中,信长所住的地方为极乐院,稍前的二十一日,他也将在观音寺城的新公方足利义昭接来,以三井寺内的光净院作为他的居所。
他的军队所到之处势如破竹。
来到光净院的义昭内心对信长的感激我们实在不难想像。
这时候,来自三河家康的部将松平信一的军队,以及小谷城浅井长政亲自率领的援军也都到了,目前由信长指挥攻向京洛的总兵力,已经达三万三千人以上,山科、宇治、田原、醍醐等地,都被他们的旗帜所淹没。
此刻在京师的街道上,谣传纷纭:
「——到底最后会变成怎样呢?」
「——真可怕!或许是第二次的应仁之乱也说不定哩!」
「——不!不!也许更糟呢!听说信长这名大将,是个无可救药的暴徒啊!」
「——那么,难不成像源平时候木曾势来此的历史,又要重演一次吗?」
「——这也说不定哪!那时侯所有的女人都被强奸了,几乎无一幸免,这一次像应仁之乱的事,以及义仲那样的暴行很可能又要再度发生了。」
有时人们会以相当乐观的态度抱持希望,然而有时又会有无谓的恐惧。
应仁之乱使得京洛之地化为一片焦土,暴行使百姓闻之色变,因此他们认为这一次织田氏的入侵,一定会有像当初木曾氏侵入时相同的行为。
对于这次的上洛军,三好、松永到底准备如何迎战呢?
当他们听到织田势已经渡过湖水的消息之后,当天就把军队引出洛外。
他们所拥立的将军足利义荣,也退出了富田普门寺城,而由三好彦次郎率领三千士兵守护着……
距京师二里之外的青龙寺城,由岩成主税助带领二千士兵守卫……
距京师六里半的摄州高摫城,由入江左近带领八百人守卫。
芥川城由三好北斋入道带领三千人守卫。
小清水城由条原右京进带领一千二百人守卫。
池田城由池田筑后带领一千一百人守卫。
伊丹城由伊丹亲兴带领一千五百人守卫。
尼崎城由荒木村重带领一千八百人守卫。
河内饭盛山城由三好政康带领二千人守卫。
高野城则由三好康长入道笑岩带领二千五百人守卫。
就这样,再加上先退到大和信贵山城的松永弹正久秀的本阵,对于信长所率的这只优秀的上洛军而言,松永等人实在没有工夫调整他们的所有兵力以对抗织田势。
若是信长在南近江多费些时间,他们就有时间和佐佐木合作,充分的在南江洲之地与信长来一场大会战。原先他们是如此盘算的……
然而如今他们却舍弃京师而让上洛军入京,主要就是等待对方进去之后再一举歼灭他们。
因为不管怎样有纪律的军队,一旦入京之后,一定会先松一口气,沉迷于女色、酒气,而他们的劣行会使百姓感到厌恶,然后士气就会逐渐低落而至崩溃。
这虽是个古老之都,然而对于入侵者却有一股不可思议的力量。
对于对方的作战方式,信长嗤之以鼻:
「这有什么可怕的?在来到这里之前,南近江的十八座城都已经彻底降服,这些老狐狸还能耍什么诡计?」
对信长而言,这等于对方自动开了城门让他进去,虽然对方还在京城周围伺机而动,但是这和他们已经离开京师的情形并没有两样。
听过派往京师的密探报告之后:
「好,我们就来取得这京师之地吧!」
在三井寺住了一晚之后,他们全军与义昭并肩而行,堂堂皇皇地进入洛中。
这时正是永禄十一年(一五六八)九月二十六日。
尾张的「大笨蛋」若不是取得天下,就是……在他发出这番豪语而使得平手政秀大为吃惊的十八年后,也就是在他三十五岁时,终于以支配者的身份将自己的足迹印在京洛之地。
信长的宿所位于东福寺。
公方义昭的宿所则位于清水寺。
这一天的京师街道上,陷入一片死寂。
没有谁敢来看新霸者的模样,大家都担心这位新入侵者会给予他们比木曾义仲更严厉的暴行,因此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反正这是京师,谁武力强大,谁就有资格控制它;不过近四百年来,一直都是由近江源氏的六角、佐佐木及新兴势力松永弹正久秀等人所控制。
当松永弹正久秀讨伐足利义辉将军之后——
「——啊!这真是我们的将军啊!」
他带着足利义荣来时这么说着。
「——力量才是这个世界唯一可靠的东西,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大家也都只有默认了。
然而,对于六角和佐佐木,织田势竟然只费了不到半个月的功夫便攻灭他们。一听到织田势来了,大家公认是天下最具实力者的松永久秀,也急急忙忙地逃到大和的信贵山去了;由此可以看出,连他也觉得信长的可怕性不同一般哪!
入京的第一夜在宁静中过去了,第二天虽然有人悄悄地打开大门,但仍然是在不安中度过。
这样过了九月二十八日之后,京师街道两旁的人们纷纷打开门户,彼此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怎么样?有没有女人或家产被夺的事情发生啊?」
「嗯!好像没听说吔!这四周太安静了,反而使人觉得有点奇怪。」
「搞不好事情根本不像我们所想的那样,织田军的纪律也许相当严谨呢!」
「说得也是,竟然没有人侵犯女子,这可真是一件罕有的事情哪!」
「不!听说自来的第一天开始,就没有士兵抢百姓的东西,都是拿钱出来买的吔!」
「真的?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啊!……不管怎样的军队进来,通常第一天都会发生暴行啊!……」
第四天之后,这些传言有了更大的转变。
织田势的军队不仅未强奸、掠夺,还将所有街道整理得干干净净;以往暴尸于破屋之中,无人收埋的尸骸,也都由他们收拾干净了。
读者看到这里,应该回想到当初信长第一次上洛时的景象——他摇晃着铛车漫步而行,使京师的人们大吃一惊。
那时侯的他在拜访前将军义辉的室町御所时:
「——在开始着手于政治之前,京师街道上的所有死尸必须先加以清除。」
他昂然说道,而现在正是他实行这句话的时刻。
——那些有入侵暴行的织田势,非但没有杀害无辜百姓,还将已经发臭的尸体收拾得一干二净,这使得人民对他的看法完全改变,进而非常拥戴他。
「你们听到了没?信长先生不同于木曾义仲吔!上至大臣、大将,下至无名的贩夫走卒,所有人都可以到他所住的东福寺拜访他,他也一定会接见每一个人,问他们是否有不足之处或询问他们的行业,听说他是个相当和善的人哪!」
「真的吔!而且还听说西阵附近的纺织业及地下钱庄的人都去了。信长告诉他们,大家都是京都的人,这里是大家共有之地,所以希望他们努力织出更漂亮的布让大家穿,共同努力使京都更美丽。」
「真的?……他真的要使我们京都变得更美丽吗?……这个殿下实在是个比我们想像中还优秀的人啊!」
「对啊!关于这件事情,以前那些因为京师沦陷而逃离的公卿们,在听到信长先生回来的消息之后,也都要陆续回京了!」
「真的吗?那些公卿大人们又要回来取他们的领地了吗?」
「在禁里有好多人去向他献礼物呢!」
「好!那么我也要回去告诉我们那条街的人,我们也应该派代表去拜访他才对!」
「是呀!是呀!我也要去告诉其他人。只要能一睹他的丰采,我就心满意足了。」
「说得也是!他是前所未有的人物,而且拥有一只从来不曾有过的精兵,我们一定要好好对待他。」
就在这些传言之中,信长的风评在京师里扶摇直上。第四天之后,前来东福寺拜见信长的人在门前排成了一条长龙。
「借过!借过!请让我过去!」
好不容易才穿过这条行列的信长使者菅谷九郎右卫门回来之后,信长也正好由客殿退下来,他对着正在擦汗的九郎右卫门问道:
「怎么样?在所分配的那些宿舍里面,有没有人违反军令呢?」
「没有!一个也没有!」
「好!那么也没有人做出像木曾义仲那样不好的事情来吧?」
「那当然!殿下和义仲是不同的。」
九郎右卫门边擦着汗边回答道。
「什么?你说我们不一样……」
「一旦殿下说要斩,就一定会斩,因此谁都不敢违背你的旨意!」
「没有人对妇女、小孩子施暴?也没有人抢百姓的东西吧?」
「是的!就如你当初所下的命令一般,士兵们都相当遵守军律,而市民也因此非常感谢。」
「好!三好、松永那些鼠辈想要看着我们的军纪破坏,看来他们是白费心力了。」
「是啊!只要殿下还在,就绝对不可能有这种事情发生。」
「哈哈哈!好!但是我们还是要小心,人最怕的就是松懈,当你在安心时,是最容易犯错的。现在你去告诉所有士兵,说我将要巡视市中,要他们将地上清扫得一尘不染!要他们好好工作,我一定会善待他们的。」
「遵命!」
「还有,再次郑重地告诉各营房的人,要他们在每一个营房前立起一个布条,上面所写的内容和上次我所发布的命令一样——洛中洛外都不准对妇女老幼施暴,也不准强占人民财物,若有违背命令的行为,一律斩首。信长——你就这么写着吧!」
「是!」
九郎右卫门点头答道,而信长又忙碌地朝客殿去了。
对于接踵而来的参贺者,他不问他们的身份地位,不管是作大官的,或是平民百姓,他都一视同仁来会见他们……
这时的他,和四、五天前奔驰于战场之上的那位充满野性的鬼将军,简直判若二人,在人民的心目中,他已经深深印下掌管「天下人」的丰采。
「接下去呢?接下去的是谁啊?」
「是我!我叫里村绍巴,是个作连歌的人。」
「噢!」
这个取下头巾之后有着一股宗匠风的男人,坐在信长面前与他对谈。
「所谓的连歌,就是宗牧,宗牧即指仁。从前在我父亲家时,女人们所拿来看的东西,与这是相同的文学。」
「是的,是的。」
信长说道,然后向他招了招手,要他再往前去。
43 日本到手
里村绍巴曾拜在昌休门下,不仅擅长作连歌,也从关白近卫直家学习和歌,又曾跟随三条公条学习《源氏物语》,可说是当代的大文学者,只要是有心求学的公家、大名,几乎都跟他有亲密往来。
不!不仅是公家、大名而已,就连在奈良兴福寺的明王院里,凡是渴望学问的人,没有不熟悉他的,例如如今作为信长部下的明智光秀,与他也有旧识之谊。
信长似乎不知道这件事,他招呼绍巴说道:
「怎么样?以你身为文学家的眼光看来,你觉得这次的战争如何?」
他直截了当地问道。
「是!这次的战争……应该是这么说。」
「乍看之下,京师里面的人似乎都已被安抚下来,但是实际上他们的内心仍然感到相当恐惧。」
「这也是因为令大家感到安心的是,新的时代似乎又来了……有人在口中如此传言着。」
「嗯!我就把它当作是一个学者所说的话吧!不过,你和松永弹正似乎关系特别好,是吗?」
「啊!这个是……」
绍巴脸色为之一变:
「因为在连歌席上受到招待,所以……也不能说不去的啊!」
「是这样吗?」
「是的,明智光秀先生也很清楚这件事情。」
「什么?你认识光秀?」
绍巴似乎松了一口气:
「是的。明智先生不但武艺好、会造城,而且在茶宴之中也颇擅长作连歌,可以说是当代少有的风流人物啊!」
听到这里,信长微微皱了皱眉根,说道:
「绍巴,请把你的那把扇子借我一下!」
他伸手向着对方。
绍巴又被吓了一跳:
「你说的是这一把吗?」
「正是!你似乎善于狡辩,看来你的连歌也应该作得很好才对,我就写一句让你看看吧!」
于是这么说着的信长就将绍巴的扇子打开,随手拿起放在一旁的笔砚,很流畅地写了起来。
「怎么样?我们有两把扇子,不如来个即兴游戏吧!」
「好,请借我看看!」
他接回扇子一看,上面写着:
今日之寿是日本纳入手中 信长
他的笔迹透着一股雄浑劲道。
虽然绍巴看来颇为讶异,但仍马上接了上面一句:
拿起舞过千代、万代之扇 绍巴
然后他又恭敬的将扇子呈给信长,信长看过之后不禁哈哈笑了起来。
拿起舞过千代、万代之扇
今日之寿是日本纳入手中
这是绍巴表示在他的直觉中认为信长已经将日本纳入手中,因此所有人都应该追随他。
(这下子他总该满意了吧?)
虽说是即兴之作,但是信长对于这件事情并不想赞美他,因为他的确是个需要留心的人才……
当信长这么想着时,又将自己手中的白扇打开来,写下同样的话。
「在这两把扇子上面,我都写了相同的一句话,这一只再给你看看吧!」
「遵命!」
(难道他真满意得要将两把扇子都写上相同的东西吗?……)
绍巴略微松了一口气伸手接过扇子,然后信长笑了一笑,将另外一把扇子抛在绍巴面前。
「绍巴!」
「是……是的!」
「你和松永弹正感情特别好,是吗?」
「这……这个……」
「那么这另外一把扇子,你就帮我拿到松永那边去吧!告诉他这是我和你两人合送给他的礼物。」
在那一瞬间,绍巴的脸色更加苍白。
虽说只是讽刺,但这世上再也没有比这更大的讽刺了。刚刚是自己太过轻率的说话,才会被信长嘲笑为盲目的追从者。不过如果再深一层考虑,对方的意思是:
「——假如你真有心追随我,那么就去说服松永弹正,要他向日本强者信长降服吧!」
应该也可以把他的话想成这个意思。
「明白了吗?你愿意帮我把它交给他吧?」
「是……是的!我一定会交给他的。」
(这不是一个普通的人物啊!……)
绍巴双手平伏在信长面前,心里有股很大的震撼。
捶击大地
「报告!明智先生有事晋见,他已经来到外面了。」
提早结束与参贺者的会面,现在正一个人坐在桌子前面的信长,当他的身边侍卫向他报告这件事情时,才发现已经是黄昏时刻了。
「什么?光秀那个光头来了?让他进来吧!」
信长似乎正在思考着什么,并未离开桌前。
「主公,听说今天又来了很多参贺者?」
光秀进来之后就坐在信长的面前,很恭敬地行了一礼。
「那又怎么样呢?光头!」
「噢……你倒叫我光头!好吧!在今天的参贺者当中,有一位叫里村绍巴的连歌之师也在,对吧?……」
「光秀!」
「是……是的!」
「那位连歌之师有到你的营地去吧!」
「听你这么说,主公,绍巴告诉过你,我和他之间的交往情况了?」
「我是不明白你跟他之间的交往情况,但是我却知道他与松永弹正有所交往,所以我才跟他开了一个小玩笑。怎么样?在他那边也有松永的密使来吧?」
「这倒是教人吓一跳的事情啊!」光秀睁大了眼睛看着信长:「既然知道这件事,你还把那把扇子给他?」
「光秀!」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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