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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鸦的拇指

_8 道尾秀介(日)
  “‘肥肉’可真胖啊。”
  “还有叫‘鸡冠’的,殉职了。”
  前方的白色轿车沿着右车道笔直前进。出租车在左车道稍后的地方开着。他们会去哪里?会乖乖返回事务所吗——刚这么想的时候,轿车突然在一个大十字路口前面亮起了右车灯,开进了右转的车道。
  “啊!”司机叫了一声,想要跟着换道,但被别的车挡住了,只能朝前开。
  “对不起,警察先生,那车突然拐弯——”
  “糟糕,老铁,怎办吗?说不定被发现了。”
  “哎呀,我想不至于,又不是紧跟在后面。”
  “右转过去是什么地方?”
  “司机,先停下车。”
  依照老铁的指示,司机把车停到路边。
  “在那边转过去,是文京区和丰岛区。现在我们是在台东区。”
  司机似乎认为跟踪失败是自己的过错,抢着连比带画地解释。
  “文京区,丰岛区……”
  他们的事务所在那一带吗?还是说,是去那边办点什么事?武泽和老铁对望了一眼。
  “怎么办?”
  “嗯……”
  毫无头绪地过了两分钟,老铁的手机忽然响了。看到屏幕上的显示,老铁咋舌道:
  “是贯太郎,这时候打来干什么——喂?”
  老铁把手机贴在耳朵上,不耐烦地喊。
  “哎,什么?所以让你联系真寻她们,去旅馆啊。不是说过了吗?现在那辆车……哎呀,跟丢了。突然拐了个弯。嗯,现在出租车就停在继续往前的地方……贯太郎,是不是你被他们发现了?哎呀,我们这儿应该没有。”
  老铁说了一会儿,突然发出奇怪的声音。
  “嗯……啊?……啊!”
  突如其来的大叫,让武泽和司机都朝老铁望去。
  “什么?老铁,怎么了?”
  “那边那边那边!在那边!”
  老铁的食指直直指向窗外。在他指的地方,是那辆白色的轿车。回到四号线了。刚才拐弯过去,好像只是在那边有点什么事情。
  “司机,继续跟上,快!”
  武泽一说,司机似乎觉得这是自己挽回失败的机会,兴奋地踩下油门,连方向的都没打就冲进了车流里。
  “好你个‘肥肉’!多亏你的电话,敌人又回来了!”
  老铁高兴地叫着,挂了电话。出租车再度开始跟踪。虽然多少有些风险,不过这次武泽还是请司机紧跟在后面。之后,轿车沿着四号线径直前进,一直来到秋叶原附近,然后又向右转去。出租车也跟着转弯。武泽和老铁在车里低下头。
  “这前面是新宿方向啊。”
  司机的话让两人对望了一眼。
  “他们还把事务所设在新宿吗?”
  好像确实如此。之后轿车又转了好几个弯,终于离开大路,最后在新宿小巷里的一处旧楼前停了下来。稍微往前开了一点儿,出租车也停下来。
  武泽和老铁通过后视镜盯着轿车。首先是一个大个男人从副驾席上慢吞吞地下来。贯太郎在电话里说过,确实是像猩猩。猩猩走进微暗的楼门。整理人没有下车,他发动汽车,向旁边的升降式停车场开去。在入口处的轧机插进一张磁卡一样的东西,前面的铁门便向左右打开,轿车像是被吸入一样消失在里面。过了一会儿,整理人弓着身子,一只手颠着钥匙走出来,按下轧机控制盘上的按钮,关上铁门。接着他走回大楼,进了门里。
  从窗户的数目看来,这栋楼一共十层,好像每层四户的模样。入口处有个混凝土拱门,上面装腔作势地刻着花体拉丁字母“Maison de Shinjuku”。
  “Maison de Shinjuku是?”
  “新宿之家。Maison是家的意思。”
  “真是个装腔作势的名字,而且这么旧。”
  “那些家伙用不着太好的事务所吧。”
  这样说来,七年前武泽用自己的住民票签合同的时候,也全都是旧楼的一室户。
  武泽和老铁付过钱正要下车,司机把一万元的纸币递了过来。
  “你们既然是警察,刚才的这个钱我就不能要了。不好的。”
  “没事。”
  “不行不行。”
  “这是我们的业务经费。”两个人最后还是硬把钱塞回给司机,下了车,向大楼走去。在采光不足的入口左边,只有一部电梯。本来只要看过表示电梯位置的灯,就能知道那些人的事务所在几楼,但是现在电梯好像在整理人上去之后又被别人用过了,灯是向下的。老铁不禁小声抱怨。
  “都是那个司机浪费了时间。”
  “哎,这也没办法——喂,来了。”
  电梯接近了一楼,武泽和老铁躲到邮箱旁边的空间里。门开了,出来的是一个一身夜店装束的年轻女郎。身材纤细,五官端正,长得很不错,不过现在不是看美女的时候。
  “怎么找房间号?”
  “看邮箱……哎,也搞不明白啊。”
  排得密密麻麻的邮箱上没有像样的名字。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入住者都不用心,基本上每个邮箱上面都没写名字。
  武泽和老铁出了大楼,向刚才整理人停车的升降式停车场走去。轧机旁边有个简易厕所大小的预制装配房,开着的小窗里面有个脸颊消瘦的老人在抽烟。来看上去像是停车场的管理员。
  “请教个事情。”
  武泽搭话道。老人像是吓了一跳,把烟放到从窗户看不见的地方。烟顺着工作服的胸口冒上来。
  “刚才有辆白色轿车往这儿开进去了,是旁边那幢楼里的人吧?”
  “哦。”老人应了一声。他把堵在喉咙里的痰咳下去,然后接着说:
  “是啊……”
  “知道是几室的吗?”
  武泽这么一问,老人立刻显出为难的神色,嘴皱得像个荷包一样,又拿出刚收起来的香烟抽了一口。
  “知道是知道,我是这儿的管理员嘛。不过啊,最近出来了一个个人什么……什么什么保护法的东西,对吧。可不能随便告诉你,不能哦。”
  老人在手边打开了某份登记册,哗啦哗啦地翻着。那上面应该写了签约人的住址吧。
  “我们有事找他们。”
  “有事?”
  “我们车被撞了。”
  “啊,撞车,哎呀呀,这可糟糕。”
  老人的表情显得颇感兴趣,探出头来。是太悠闲了吧。这老人的表情还真丰富。
  “可是我刚才也说了,因为有个什么信息什么什么的东西啊,而且那个什么,那辆车的车主不像正派人啊。”
  “哎,是吗?”
  武泽做出吃惊的神情。老人夸张地挺直身子。
  “是啊,看见汽车就知道人品。那人是黑社会的。所以有点那个啊。”
  “黑社会确实有点那个。”
  武泽和老铁一起应道。
  “不过还是告诉我们一下吧。几楼几室的。”
  “确实不行。有个什么什么规定。”
  “真的吗?”
  砰的一声,老人把手边的登记册合上了。
  “求你了管理员。其实之前我们自己去查过,可是忘记了。只记得是那边大楼的二楼,二〇几就记不得了。”
  “二楼?”
  老人露出不解的神色,再度翻开手边的册子,然后不知从哪儿掏出一副老花镜,仔细查找。
  “不是二楼吧……”
  “哎?那,是我把那边的数字看错了吗?”
  武泽装作比画门牌号的样子。
  “看上去写的是‘2’啊。数字‘2’。”
  老人显出猜谜一样的表情,用右手食指在自己左手上慢吞吞地写字。“2”……“10”……“2”……“10”……分辨出老人的动作,武泽“啊”的喊了一声。
  “不对,不是二楼,是十楼。”
  老人抬起头,露出一副“是吧”的表情。
  “想起来了。十楼二号,一〇〇二。”
  老人的嘴角微微扬起。
  “不是,是四号。”
  老人的表情没有变化。
  “不对不对,终于想起来了。是了,三号室,一〇〇三。”
  还是没有变。
  “好了,管理员,想起来了。麻烦您了。”
  老人像是要说什么,武泽已经催着老铁离开了。
  “十楼一号吧。”
  “应该就是了。一〇〇一室。”
  老铁和武泽一踏进商务旅馆的房间,不禁惊讶地挑起眉毛。
  “这房间很不错啊。是吧老武。”
  “好像都有点浪费啊。”
  五张床,两张写字台。房间门的里面大概是洗手间吧,小小的碗橱上面放着电水壶之类的东西,旁边还有绿茶和红茶的茶包,还有速溶咖啡的小袋。
  “欢迎回家。”坐在床头的真寻抬头说。开了窗在抽烟的八寻也回过头。
  “情况怎么样?”
  八寻的声音里半带不安,半带兴趣。
  “嗯,很好——哎呀,算是还行吧。”
  “听贯贯说,那些家伙冲进房子砸东西?”
  “好像是吧。说是带了高尔夫球棒过去。”
  老铁刚一说完,似乎又觉得不能让两个女孩太担心,又加了一句:“不过不用怕,就算我们在房子里,他们最多也就是拿球棒砸砸墙,敲敲家具什么的,吓唬咱们罢了。”
  “真的吗——”
  八寻把KOOL放到唇边,朝妹妹的方向望去。真寻还是坐在床上,双手撑在身后,一直盯着自己的膝盖。
  “哎,说起来,贯太郎呢?”
  老铁这么一问,八寻朝房间门努努嘴。
  “一直蹲在厕所里。说什么自己的理论错了什么的。”
  “什么意思?”
  “不知道。”
  里面传来水流声。贯太郎叹着气从门里出来了。
  “啊,回来了——怎么样,跟踪的?”
  “贯太郎,你瘦了点嘛。”
  “忍过头了。肚子不行了……哎,怎么样?找到他们的车了吗?”
  “放心。顺利找到他们的老巢了。”老铁得意地说。
  “是吗……太好了。”
  贯太郎一边说,一边皱起脸,像是在忍耐什么似的,又消失在门里。
  “我去前台找点儿药。”
  八寻把烟掐灭在烟灰缸里,出了房间。老铁把手边写字台的椅子拉出来。一屁股坐在上面。
  “老武,先坐下来歇歇吧。”
  “嗯,然后重新规划今后的作战。每个细节都要仔细想好。”
  武泽也精疲力竭地坐在一把椅子上。
  途中多少有些没有预想到的部分,不过到目前为止计划还算是顺利的。但真正困难的还是接下来的部分。必须想定一切情况,理清所有细节。
  “是啊老武,信天翁作战,终于要真正开始了。”
  “信天翁作战是什么东西?”
  “哎,没听说过吗?”
  这是自己给这次作战起的名字,老铁告诉武泽。
  “信天翁是什么啊?”
  “呆头鹅。给那些家伙挖坑设套,拿他们当呆头鹅耍。”
  二
  第二天中午刚过。
  武泽在阿麦横路的某条小巷里走。外国人一个个带着百无聊赖的神色,时不时向他望上一眼。武泽在其中看到一个下巴突出的男子,记得在他这儿买过东西,于是走过去。
  “手机、手机。”
  武泽摆出拿手机打电话的样子,男子挑起浓浓的眉毛,点了点头,从口袋里掏出印有手机照片的纸。
  “这个新品,五千块。能用九十天。”
  “便宜点儿不行?我要买好多。”
  “好多?多少?”
  “十一部。”
  男子的脸色微微一变,从口袋里拿出另一张纸。看上面的照片,和前些日子武泽买的那个手机一样,同样有着S公司的LOGO。
  “这个能发短信。七千块。买多的话六千块给你。”
  “这回用不着短信。”
  “短信必需的。”
  “不要。刚才五千块的那个足够了。十一部四万块,怎么样?”
  男人把紧身T恤里伸出的两只粗胳膊抱在一起,夸张地伸直了身子,露出不知所依然的神情。
  “五千块,十一部,是五万五千吧。”
  “所以说便宜点儿嘛。”
  讨价还价又持续了一阵,最终以一部手机四千六百块的价格定了下来。武泽付了五万零六百块,男人朝更深处的小巷伸伸下巴,示意跟他进去。和上回一样,巷子里面有几个好像和他同一国家的人在说笑,其中一个背着帆布包的人交给武泽十一部手机。武泽把它们塞进事先准备好的皮包里,离开了上野。
  坐上山手线去往新宿。出了站,找到昨天电话里说的路名钻进去,最终来到一处外观已经破败不堪、偏偏还取了个装腔作势名字的二层小公寓。入口处不知为什么有个狗窝。提心吊胆地在低低的犬吠声中走过狗窝,乘上一部声音很吵的电梯上了二楼。倒数第二个门上,贴着要找的侦探事务所的牌子。
  这家以窃听为专业的侦探事务所是老铁找到的。昨天老铁和武泽两个人翻了一晚上电话黄页,寻找能在手机里安装窃听器的地方。问了好几家侦探事务所,每个地方的回答都是一样,说是技术上做不到。只有老铁最后打通的一家说可以,不过条件是不管发生什么情况都不能说出他们事务所的名字。问他们装窃听器要多少天,对方回答的远比预想的要短。
  ——两天就够了。
  虽然价格不菲,而且还要先付款,但因为没有别处接这笔单子,也没别的办法。
  按下门铃,门里传来细细的应答声,招呼武泽进去。昨天晚上电话联系的老板好像不在,坐在前台桌子后面的事务员给人一种豆芽菜的感觉。他好像已经知道了委托的内容。武泽把刚才买的十部电话机交过去,付清了钱。剩下的一部有别的用处。
  “改装好的电话机送到哪里?”
  “请送到这儿。”
  武泽在记事贴上写下商务旅馆的地址交给事务员。
  离开侦探事务所,武泽给老铁打电话。
  “我这儿结束了。大楼的空房间找到了吗?”
  “嗯,问过中介了,他们事务所一〇〇一室的斜下方九〇二室是空的。”
  “正是用来窃听的绝好场所呀——传单和名片呢?”
  “传单真寻的八寻已经做了个漂亮的设计。一下就能抓住人的那种。名片这边也已经准备好了像模像样的公司名和人名。接下来只要拿去复印店就行了。啊,对了,印在传单上的手机号码知道了吧?”
  武泽把之前留下的一部手机的号码报给老铁。
  “那就是把这个号码印在传单上吧?”
  “你说你有认识的复印店,是吧?”
  “嗯,就是那个,以前做锁匠的时候,一直找他印传单的。”
  “那个骗人的传单吗,万能胶的?”
  “别总说那个成不?反正就是说我这儿的事情已经好了,接下来再去那边一趟就是了。顺便去把九〇二的锁开了。”
  “小心点儿——贯太郎那边怎么样?”
  “买了各种东西,正在做那些小玩意儿。”
  说到这儿,老铁的语气稍稍有些变化。
  “那个贯太郎啊,好像有点不对头。”
  老铁的声音有些发闷,似乎是用手捂着话筒说的。
  “不对头?”
  “话很少,眼神也特别跳。”
  “昨天晚上的拉肚子还没好吧?”
  “我本来也这么想,还问了问他,不过好像不是。我也小心问过八寻,八寻什么都没说,只是摇头。”
  “难道……说不定是那个原因。喏,他昨天亲眼看到那些家伙闯进房子的。“
  “吓破胆了?”
  “有可能啊。”
  吓破胆了也没办法。仔细想来,这一回武泽他们要干的事,唯独和贯太郎没有半点关系。虽然他赞成作战,但也只有他不是为了自己。作为贯太郎本身,一定是为了心爱的八寻和她妹妹真寻才去做的吧。但不管怎么说,为自己和为别人,动力是完全不同的。不管贯太郎的身体和大脑里塞了多少赘肉,害怕也不是没有可能。
  “老铁,继续让那小子这么下去行不行?做点东西没什么关系,把他带去那些家伙的事务所也没问题吗?”
  老铁回答的语气很慎重,他也在考虑同样的问题吧。
  “今天晚上再问问他本人看看吧。”
  挂上电话,武泽轻轻叹了一口气。
  现在的自己不是担心别人的时候。自己本来就已经很害怕了,这七年多的时间里,武泽之所以一直过着隐姓埋名的生活,当然也有放弃人生的意思,但更多的还是因为害怕被自己弄解散了的组织报复。但是,此刻的自己却要向那个组织布下大胆的圈套。
  问题不单单在这里。除了老铁之外的三个人,真寻、八寻、贯太郎,都只知道自己是那个组织的受害者。贯太郎也就罢了,如果那一对姊妹知道了武泽的过去,她们会怎样?要是她们知道同吃同住一同作战的武泽其实正是逼死她们母亲的直接罪犯,她们会怎样?自己还要继续隐瞒下去吗?能瞒得下去吗?武泽又一种预感,就像是只要移动一根火柴棍,拼出的狗就会完全改换方向一样。只要一个小小的契机,就会生出最坏的结果。他和老铁私下商量好了,这一次作战,要趁火口和整理人这些认识武泽的人不在的时候做,但这毕竟只是一厢情愿。在作战实行的过程中,难保对手一直都不会发现武泽的身份。一旦被发现,武泽的过去也就暴露了。到那时候,自己又该怎么办?
  两天后的上午,发自新宿侦探事务所的包裹到了旅馆。老铁找复印店印的传单和名片本来也应该送来的。但是一直没来,武泽打了个电话去催。正在这时候,快递员把包裹送到服务台了。
  “啊,很好,超华丽。”
  打开包裹,对比里面的传单和名片,八寻开心地叫起来。
  “‘限时促销!限量促销!预付费手机 处理品 跳楼大贱卖!一千元一部!联系电话:03-xxxx-xxxx’——‘处理品’这个词是我想的哦。便宜货总要有点理由才行,我觉得。对吧,老武,我的头脑不错吧?”
  “嗯,不错。”
  武泽敷衍了一句,把名片盒分给各人。每盒最少有五十张,不过其中最多只会用一两张吧。
  “不光是自己的名字,所有人的都要好好记住。”
  接下来打开侦探事务所送来的箱子。里面放的是十部手机和一部步话机一样的接收机。老铁伸手取过接收机。
  “这一部接收机,能听到全部手机吧?十部,全部?”
  “下单的时候就说过了。不但能听到电话里的交谈,连周围的声音都能收到。”
  武泽大致浏览了一遍附在里面的A4纸大小的说明书。接受最大距离约五十米,因为体积小,发不出强电波,接受范围较短。同样原因导致电池寿命也短,不过似乎有装置保证在手机接上充电器的时候也会窃听。说明书上还说,手机电源关掉的时候,只要没取下电池,窃听器就会工作。说明书的空白处以潦草的笔迹写着:依照委托的内容,已经将窃听器发射电波的频率设为互不干扰了。
  作战第二幕开始的时候,武泽他们讨论窃听对手事务所的方法。其结果就是这样一个办法。
  首先把装了窃听器的十部预付费手机卖给他们。手机当中会有若干恐怕会被拿去别的据点,不过总有几台会被留在这里。哪怕事务所里只留下一台,把接收机与那当中的窃听器频率调为一致,就可以窃听事务所里的声音了。武泽他们是这么打算的。
  “先试试看吧——贯太郎,拿着这个到门外去。窃听。”
  老铁把一部手机递给贯太郎。但是贯太郎盘腿坐在地上,心不在焉的视线落在装手机的箱子上,没有回答。
  “——贯太郎?”
  “啊,什么?”
  贯太郎终于抬起头,好像完全没发现是在和自己讲话。
  “抱歉,说什么?”
  “让你拿着这个出去。”
  老铁把手机递过去,贯太郎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慢吞吞站起身,无言地出门去了。武泽和老铁对望了一眼,又向真寻和八寻望去。八寻她们两个也一脸担心地看着贯太郎刚刚出去的门。
  “贯贯没事吧……”
  两天前的晚上,吃着拿电热水壶烧的水泡的碗面,武泽若无其事地问贯太郎。
  “要是担心的话,不干也行。”
  贯太郎的一次性筷子在嘴边顿住,翻起眼睛看着武泽。
  “你看,你本来就和这些人没关系,不用勉强。”
  贯太郎转向碗面,吃面喝汤,然后又一次吃面喝汤。然后头也没抬,说:“我可不会不干。”
  “可是你……”
  “以为我害怕了是吧,你和老铁……”
  武泽和老铁对望一眼,谁也没说话。
  “我干。因为和我有关系,我干。为了八寻,真寻还有鸡冠,我干!”
  虽然如此,武泽对于贯太郎的状态还是非常介意。当然,这一次的事情,没有哪个人能泰然处之,但是贯太郎好像哪里有点不一样。具体虽然说不上来,不过似乎不是对这次的作战本身感到不安或者害怕,而是对更加具体的——特定的某种事物有所胆怯。总有这么一种感觉。虽然也许是想得太多了,但武泽没办法不想,又不能直接了当地问,就像喉咙里卡了一根鱼刺一样。贯太郎的事情就这么一直堵在武泽的心里。
  “国王陛下……”
  老铁手边传来贯太郎的声音,是从接收机的扬声器里发出来的。
  “王后陛下……”
  “哦,听见了。很清楚。”
  老铁的嘴凑到接收机旁边回答贯太郎,但是这东西只有外形像步话机,又不是真的步话机,说也没用。
  “现在走到走廊尽头了。还能听见吗……”
  然后贯太郎的声音稍远了点儿。
  “把电话机放在地上,我人离开了点儿。现在大概五米左右……十米左右……现在十五米……现在……米……”
  声音越来越远,不过一直到十五米左右,还能清楚听见贯太郎在说什么。
  “超出预期啊,老武。”
  老铁的侧脸浮现出兴奋的表情。
  三
  那一天的傍晚,武泽他们在房间正中围坐成一圈。在圆圈中心地上的,是上野买的十一部手机当中没装窃听器的那部。翻盖的盖子打开着。
  “……没打来嘛。”
  老铁从刚才就一直不停在看时间,盘腿坐的脚趾头神经质地抽动着。
  “嗯,不会马上就来吧。说不定还没看到传单。”
  拿到手机传单之后,老铁立刻去了新宿之家,往一〇〇一室的邮箱里塞了传单。
  “不看的话怎么办?”
  “再塞就是了。不管怎么说,一千块一部的预付费手机,对他们来说应该挺有诱惑力。我觉得他们迟早会来联系。”
  “我说老铁,你那脚趾头还是别动了吧。搞得我这儿都着急。”
  被八寻一说,老铁立刻不动了。但也只是安静了一会儿,然后又动起来。八寻叹了口气,点起一只KOOL。她抽烟的样子也没有平素那么自然。真寻从刚才开始就在咯吱咯吱地吃着“美味海苔”,现在还在吃。
  贯太郎很安静。在八寻身边坐着。手放在盘起的双膝上,像个静静的佛像一样沉默不语。已经有很长时间没听到贯太郎说话了。八寻叼起烟的时候,他好像也彻底忘记该递打火机过去了。明明不热,但大滴大滴的汗从心不在焉的脸上往下滑落。武泽的目光追随着汗珠的轨迹。从大大的耳朵周围出发,趟过鬓角,流到河豚一样的脸颊——
  手机突然响了。所有人的目光一齐集中过来。屏幕上显示出“未知号码”四个字。老铁神色僵硬地给了武泽一个眼色,武泽拿起电话机,按下通话键。
  “你是卖手机的?”
  武泽朝另外四个人望了一圈,微微点头。全员的神色都紧张起来。
  “哦……是问预付费电话吗?”
  “看到传单了。真的一千块?”
  “数量有限。”
  “有几部?”
  那是一种仿佛要把自己的意志强加于人,但又仿佛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逗弄对方的语气。那语气以前听到过,给自己打过电话来,是那个整理人,没错。
  “您问还有几部是吧,请稍等,我看一下。”
  武泽用手捂住电话,静候了几秒。听筒里传来整理人向别的什么人说话的声音,对方混着笑的低低声音回答了句什么。
  “——让您久等了。”
  “几部?”
  “嗯,十部。刚好剩了十部。不过这只是目前的剩余数量。我们这里电话一直响个不停,因为东西很抢手,如果想买,最好——”
  “全都买了。十部都要。”
  肋骨内侧,心脏咚的跳了一下。
  “啊,买十部?”
  武泽的话让另外四个人都不禁凑近了些。
  “不是说了吗?十部一万块,其他什么都不用吧?”
  “嗯,不用,因为是处理品。不过请放心,功能全都没问题。那么手机送到哪里?”
  “啊——等下。”
  整理人好像嘴巴离开了手机,声音远了些。武泽用力握紧手机。
  “……这里……是吧?”
  好像是在向什么人确认送货地点。对方回答了。应该是比整理人还远的地方发出来的声音,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声音低沉的缘故,在武泽耳朵里听来却更清晰。
  “……问问……随便……”
  下一句话传入耳朵的刹那,武泽不禁全身僵硬。
  “……火口还……也许……”
  手机和耳朵之间微微渗出汗水——对方半晌没有回答。微弱的对话声还在持续。但是两个人的声音比刚才轻了,听不到说话的内容。
  “不好意思,久等了。”
  过了好久,终于传来整理人的声音。
  “我告诉你地址。钱怎么付?”
  “啊,稍后会单独发一份通知。上面会有转账的账号。”
  “哦,那我报地址了。”
  整理人说了新宿区的地址。正是前天跟踪到的那幢楼的地址。
  “这边的一〇〇一室。”
  “一〇〇一是吗。客人的名字是?写谁收好呢?”
  “名字无所谓。你们随便写个吧。”
  “这样吗。那,我们随便写个……”
  武泽向四个人望去。真寻面无表情地指着自己的T恤低声说“三木忠太郎”。
  “啊,行。”
  对方说完就挂了电话。在真寻T恤的胸口,米老鼠正张口大笑。说不定在咱们这些人里最有胆量的就是她了,武泽想。
  四
  第二天。
  新宿之家的九〇二室,门已经开好了。进去看看,房间是2DK的格局。因为里面完全没有家具,看起来地方很大。
  “暂且泡杯咖啡什么的吧。我把旅馆的速溶咖啡拿来了。还有纸杯。”八寻悠然说道。
  “水电煤气都不能用。我以为你知道,不用专门说吧。”
  武泽的话让八寻“啊”的挑起眉毛。
  “那,晚上怎么办?”
  “带了手电筒。”
  “洗澡呢?”
  “一定想洗的话,可以去附近的澡堂洗个桑拿什么的。而且也可以回旅馆那边洗,反正又没退房。”
  “想上厕所呢?”
  “去就是了。在那儿。”
  “可是没有冲的水吧?”
  “水箱里还留着能充一次的水吧。不够的话就拿带来的塑料瓶里的水冲。”
  “喂,贯贯,晚上要是冷了就抱在一起吧。”
  “唉……是。”
  贯太郎还是心不在焉的模样。膝盖弯着,脸上的表情像是在做梦。他把买来的食物和饮料并排放在地上。
  “贯太郎,那么排了也没意义吧。”老铁困惑地说。
  贯太郎微微点头,又开始把排出来的东西放回塑料袋里。看到那个样子,武泽也忍不住又一次问:“我说贯太郎,你这次真的——”
  “不是说了没问题吗?我干。”
  那是从未见过的尖锐眼神。贯太郎似乎也意识到这一点,立刻又耸耸肩垂下目光,小声说了一声对不起。
  “哎呀,没关系。”
  武泽从包里取出接收机,打开电源。他转动旋钮,逐一调整接收频率,依次与十部窃听器吻合。但是听上去全是噪声。这也是当然的,因为窃听器应该还没送到那些家伙的房间。
  “快递指定上午,快的话几点能到?”
  “最早八点半吧我想。”
  真寻一边说,一边看看果菲的手表。
  “至少还有三十分钟哟。”
  武泽挑了一个窃听器的频率调好,放在地上。
  上午十一点的时候,听到了最初的声音。一直持续的噪声出现了变化,紧接着噪声又渐渐变轻。一开始武泽还在想接收机是不是电池没了。但是不对。代替噪声的是一些不同的声音。那是吱、吱这样飞快而又规律的声音。
  “这是什么啊,嗯?什么奇怪的声音——”
  嘘的一声,武泽把手指竖在嘴唇上,让八寻不要说话,耳朵凑近接收机。吱、吱、吱、吱……消失了。然后是一阵无声的沉默。接着又是吱、吱、吱、吱……的声音。
  “是在开车吧。带着箱子。”真寻第一个低声说。
  是的,一定是的。这是窃听器在箱子里摇晃的声音。
  “快递好像来了。”
  五个人的头一起聚到接收机旁。吱、吱、吱、吱……咔嚓、咔……
  “快递。”
  开门的声音。请求签字的快递员的声音。然后又是手机在箱子里摇晃——扑通一声,粗暴地扔在某处的声音。终于断断续续地传来箱子的胶带被撕开的声音。
  “野上,来了。”
  整理人的声音。被喊做野上的一个声音回答:
  “先检查一下看看吧。”
  低沉粗犷的声音。昨天傍晚的时候,透过电话听到也是这个声音,单凭声音虽然无法判断,但也许正是那个和整理人坐同一辆轿车的猩猩。
  “真寻,录音。”
  听到老铁的指示,真寻把准备好的录音机凑近接收机,按下录音按钮。就是分钟的磁带转了起来。
  竖起耳朵听。事务所里人声嘈杂、全是声音。从那声音的数量判断,事务所里除了整理人,至少还有四五个人的样子。年轻的声音,临近中年的声音,还有听上去很上年纪的声音。
  “你是借了吧?”
  “说好明天的吧?昨天的明天就是今天吧?”
  “你耍我?”
  “不还钱就是诈骗哟。”
  威胁、恫吓,忽远忽近,混杂在一起传来的那些声音,硬生生地让武泽回想起七年前的那些日子。自己家里几乎每天都会有这样的电话打来。然后,在受组织驱使之后,自己也曾目睹过许多次这样打电话的现场。充满烟味的房间。埋头打电话追迫债务人的那些家伙的脸。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
  武泽把接收机的频道调到另一个窃听器,传来的声音基本没有什么变化。再调到下一个窃听器的频率,还是一样。十部全都确认过了,每一个都在正常运转。听到最后一个窃听器的时候,突然响起了铃声,听上去是哆,咪,唆,哆的旋律。
  “现在是上午十一点零九分——”
  某个人——似乎就是整理人——正在报时,好像是在检查手机好不好用。大概是偶然使用了武泽正在窃听的电话,声音传到这边来了。过了一会儿,又传来整理人的声音。
  “都是好的。”
  “先拿几部用用。拿这些新手机给不接电话的人打。”
  名叫野上的男人下了某种指示。武泽一听就明白了。债务人被每天重复催促的电话惹烦了,最终会不接某个号码打来的电话,甚至所有不显示号码的电话都不接。武泽也清楚记得,之所以不接电话,不是装作不知道,恰恰相反,是因为太害怕了而无法按下通话键。每到这时候,当看到有新号码打来的时候,虽然头脑中依然盘踞着被催促的恐惧,但在心底也会有些许毫无根据的期待,盼望能是某个好消息——于是就接了。
  接收器里传来大声的按按钮的声音和紧接着的拨号声。似乎那边拿了武泽他们正在窃听的手机,向某处打电话的样子。终于,一个微弱的女性声音带着不安接通了电话。
  “……喂?”
  “这不是在家吗?”
  女性仿佛倒吸了一口冷气。
  “为什么刚才不接电话,啊?”
  “啊,不,没有。”
  “喂!”
  听不下去的武泽换了个接收机的频率。
  总而言之,现在武泽他们需要的情报之一,是那些家伙用于回收债权的银行账号。知道得越多越好。
  继续坐在地上,武泽他们无言地窃听着。每九十分钟,真寻便飞快地换磁带。那是意气消沉的时间。预备肚子饿而买来的食物,谁也没有伸手去拿,虽然也不是完全不饿,但没有吃东西的心情,没人喝水,也就没人去上厕所。一直听着接收机传来的声音,时不时里面会有人说到银行账号,这时候五个人就会迅速记在准备好的记事贴上。五个人同时记,同样的记事贴分了五份,这是为了防止听错账号,另外还有一个原因是防止事务所里两个以上的人在同一时间报账号。每逢这种时候,武泽就会飞快地小声指示分头记录,尽可能没有遗漏地记下来。
  银行账号的数量比预想的要多,不过还不至于不可胜数。写记事贴的途中,也有发现曾经记过的情况。但还是决定以后再检查,武泽五个人只管埋头增加记载号码的记事贴——事务所里的那些家伙对工作异常地热情,催促和威胁的电话连接不断。时不时会有人拿起当前正在窃听的电话用,这时候武泽就会立刻调整接收机的频道,换到另外一台上。不然打电话的声音太大,会盖住周围的声音,不过偶尔也会换到正在被用的手机,刚刚换好的频道,也会从接收机的扬声器传出怒吼的声音。
  到了下午,不知道是不是都出去催款了,事务所里听到的声音的数量渐渐少了,但又时不时会突然多一阵。
  到了下午三点左右的时候,终于感到肚子饿了。先是真寻从塑料袋里拿出饭团开始吃。就像是暗号一样,武泽他们也无言地向袋子伸出手,开始吃东西。不过注意力并没有从接收机上移开。每当对方有人报银行账号的时候,大家都会停下正在吃的东西记录账号。
  从接收机听到的声音,之后也没什么大的变化。没听到什么重要的对话,火口也没有来事务所。确定组织的账号这一首要目的,差不多可以认为结束了。对方报出来的银行账号,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已经全是记过的了。
  终于到了傍晚,床上贴的报纸渐渐发暗。很快房间里就彻底黑了,虽然准备了手电筒,但也没有打开的必要,五个人就在黑暗中度过。只有接收机的指示灯和偶尔八寻抽烟时发出的微弱的光,在黑暗之中,接收机里传来的声音一个个减少,终于,催促和威胁完全都听不到了。时间是下午七点三十分。
  “这是——下班了吧?”
  对于老铁的问题,武泽摇摇头。
  “现在是债务者从上班的地方回家的时间,大概是去直接施加压力了吧。”
  七年前,从公司回家的时候,停在住处附近的陌生车辆。让自己折回去多少次啊。
  “野上……晚上干什么?”
  传来整理人的声音。
  “今天没什么指示,去歌舞伎町?”
  “是吗?啊,还是先联系下火口比较好吧。”
  “那你联系啊。”
  无声持续了半晌。好像是整理人在给火口打电话。
  “……不接啊。”
  “等会儿再打,走吧。”
  “对了野上,那件事呢?那个,叫武泽的那家伙?”
  大家全都绷紧了身子。
  “那个也等火口的指示。昨天我也问过,火口只是说‘让我想想’。”
  “但是那家伙逃跑了,对吧?家里都空了。火口还打算继续找他吗?”
  “谁知道啊。说不定是要我们去找。”
  “这回要做侦探啦?”
  “放火、杀猫、做侦探……还真是什么都有。”
  真寻想说什么,八寻飞快地抓住了她的手。
  “唉,就算是让我们找,也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啊。”
  “我也只知道武泽一个人的长相。而且也只是放火的时候看到了跑出来的人才知道。啊,那个时候还看到一个人。小个子,长得很奇怪。我总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那家伙……忘记是在哪儿了。”
  整理人好像想了一阵老铁的事,不过最终还是放弃了。
  “其他还有几个人吧,住在一起的?”野上问。
  “好像是。不知道是什么关系。”
  “火口自己去干就好了。搜索也好,收拾也好。那个人啊,有点那个,太使唤部下了。”
  “下次请直接对本人去说。”
  “我先写好遗书再去。”
  低低的笑声从两个人嘴里发出来,混着仿佛听天由命的情绪。然后是脚步声和关门声,接着什么都听不到了。
  五
  之后,根据老铁的建议,武泽、贯太郎、真寻、八寻四个人暂时回旅馆休息。到明天早上为止,事务所里应该也不会有什么事。而且水电煤气都没办法用的情况下。全体住在这里也确实很困难,还是采取换班制。
  “我在这儿负责竖起耳朵听。”
  回到旅馆,依次洗澡,武泽开始整理包括老铁在内的五个人记了银行账号的记事贴。另外三个人帮忙比对,一边纠正听错的地方,一边整理到一张报告纸上。很快做成了大约十五个左右的账号一览表。
  工作至此结束,身体虽然没有运动,但疲劳和睡意猛然涌来。其他三个人好像也是一样。虽然有点对不起通宵的老铁,但还是要去睡觉了。关上电灯,各自上床,闭上眼睛。
  但是,几分钟之后,武泽在黑暗中猛然一颤,睁开眼睛。
  电话在响。是武泽放在枕边的手机。按下通话按钮,把手机放在耳边的刹那,电话那头传来匆忙的呼吸。
  “是火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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