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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鸦的拇指

_10 道尾秀介(日)
  哎呀,野上摇摇头。
  “没头绪,那玩意儿里面只有现金……应该只有现金。”
  “能打开看看吗?”
  “打开什么?”
  “保险柜,这个。”
  嘭的一声,武泽敲了敲保险柜的上面。野上低低呻吟一声,抱起胳膊。
  “这个可不行啊。”
  “啊?”
  武泽不禁探了探头。本以为很轻易就会帮自己打开的。
  “可是,中继器好像就在这个里面,要是不打开的话,我们就算想拆——”
  “谁也不知道怎么打开啊,在这儿的人。”
  真是最坏的情况。
  “因为号码只有火口知道。”
  “那,可以联系那位火口先生,问他号码吗?”
  就算联系了火口,他说要回来,到他要到的时候作战也该结束了吧。总而言之,既然只有火口知道号码,也只能问他了。
  “啊……这个嘛……”
  野上垂下视线,好像很难办的样子。考虑原因,武泽立刻想到了在玄关外面的交谈。野上说让武泽他们查窃听器的时候,曾经想要取得火口的许可,那时候被武泽阻止了。到了现在再联系火口解释原委,是觉得不好说了吧。
  “我来打电话吧,野上。”
  说话的是老蚕豆。
  “你不好说吧,因为他们进来的时候没请示。我来打吧。”
  野上盯着老蚕豆的脸看了一会儿,然后微微点了点头。
  “不好意思,帮我打吧。”
  于是老蚕豆装腔作势地取出自己的手机,按了几下按钮。对方好像立刻就接了。老蚕豆简单扼要地说明经过,问火口保险柜的号码。可以听到火口的声音大了一点儿,于是老蚕豆说,哎呀不好意思是我同意了的。听起来像是庇护野上的话。他把手机举在耳边,朝野上嘿嘿地笑了。野上仿佛很窘迫地移开了目光。
  “——哎,那我就先挂了。唉,唉,一弄清楚情况就联系你,哎。”
  老蚕豆挂断了电话。然后什么也没说,在保险柜前弯下腰,以身体遮挡住手的动作,转了好几回拨号盘。咔嗒一声。
  “好了,剩下的就交给你们了。”
  老蚕豆站起来,身体转向武泽这边的同时,保险柜的门开了——一捆捆的纸币。武泽不禁感到小腹升起一股力量。这里有多少钱啊。保险柜里很暗,看不清楚。纸币随随便便用橡皮筋捆着。很可能一百张一捆。一眼望去,能看到的就有十二三捆。
  “好,我们来查。”
  武泽走进保险柜,正要向里面看的时候,左肩被一只大手抓住了。
  “先把钱弄出来。”
  是野上,他挤到保险柜前面,和武泽换了个位置。然后小心翼翼地把纸币一捆捆取出来。一、二……七、八……十三、十四……纸币一直塞到最里面。全部十八捆——一千八百万。然后还有几十张零散的一万元纸币。
  “没看到有什么机器一样的东西啊……”
  野上左臂抱着许多钞票,右手抓着零散的万元纸币,弯下身子,端详保险柜里面。
  “有可能是内壁被动了什么手脚。最近这种案例很多。”
  武泽一边暧昧地回应,一边向贯太郎使了个眼色。贯太郎点点头,走到也上背后。工作服上染汗的面积比刚才更大了。拜托了贯太郎——武泽禁不住生出一股想要祈祷的情绪。
  “能让我看一下吗?”
  贯太郎这么一说,野上抱着钱,一脸不耐烦地让开了地方。
  “啊……掉了一张。”
  贯太郎从地上捡起一张一万元的纸币。野上慌忙接过来——但这张一万元纸币其实不是野上掉的。是贯太郎从袖口扔下去的。
  真寻在后面轻声招呼野上。
  “这个给您……方便的话。”
  她递出一个白色纸袋。野上惊讶地看着真寻。
  “啊,没关系的。很干净的。”
  对于真寻的话,野上鼻子里哼了一声,把抱着的纸币放进纸袋里。一捆、两捆、三捆……野上之所以毫无怀疑地用了真寻递出的纸袋,是因为贯太郎从地上捡起来一万元纸币的缘故……十一、十二……一直抱在胳膊里,很容易掉在地上,他是这么想的吧……十七、十八。然后是零散的几十张一万元纸币。全部装进袋子里的刹那,武泽在心中握紧了拳头。到了现在,接下来只剩最后一步了。
  “嗯……嗯?嗯……”
  贯太郎把头探进保险柜里,右手在内部咯吱咯吱地摸来摸去。大家全都盯着贯太郎蠢动的屁股。老铁拿的机器还在继续发出噪声。
  “哦?……哦!”
  终于,贯太郎把汗透的上半身从保险柜里费劲地拽出来,站起身,靠近野上。
  “这个,中继器。顶上靠门边的地方,藏得很好。”
  贯太郎右手手掌上放着的是一个灰色的四方形机器。当然,这个其实是刚刚从工作服的腹部取出来的。正好是半块豆腐的大小。顶上伸出短短的天线。这也是贯太郎准备的道具。虽然不知道窃听的时候是不是真要有中继器之类的东西,不过姑且先让贯太郎做了个看上去挺像回事的东西。包括之前老铁拿的中继探测器,贯太郎坐起来倒是相当得心应手。到底是做过魔术道具的人。
  不过,虽然是难得做出来的作品,野上他们对它本身好像并没什么兴趣。他们快速穿过贯太郎身边,聚集到保险柜旁。没有仔细检查这个假货固然不错,但这样一来,和预想的倒是有点不一样了。保险柜——野上等人——武泽他们——门口。这样的站立位置不好。要想个办法小心调整……
  “到底是谁,怎么把这东西装到保险柜里去的?”
  拎着装现金的纸袋,野上往保险柜里张望。武泽严肃地回答说:“这一点我们也不知道。请让我们再检查一下可以吗?也许会发现某些外部人员动手脚的证据。”
  “动手脚的证据吗,哪种……”
  野上上半身探进保险柜里,开始用手在里面乱摸,看起来他好像是想自己找线索。怎么办——武泽犹豫了。按照现在这样站立的位置,没办法进行下一步行动。必须想个办法让野上离开保险柜。但是现在不能随便说话。需要小心选择台词。戴不惯的帽子内侧,湿湿地渗出了汗珠。其中的一滴飞快地从脑后滴落。武泽一边用手擦汗,一边向老铁投去询问的眼神——怎么办?老铁表情僵硬地回望武泽。
  就在这时,预想外的可怕事件在眼前发生了。
  “你在干——”
  武泽倒吸一口冷气。眼前的景象让人无法置信。不愿相信。
  “贯太郎……”
  武泽情不自禁地喊出了真名,不过似乎谁也没注意到这一点。全员都注视着贯太郎。除了上半身探进保险柜的野上之外。
  “你……在干什么……”
  老铁挤出泄气般的声音。
  贯太郎握在双手里的是那只气枪。枪口正对着野上的背。武泽脑海里满是疑问。贯太郎在干什么?到底打算怎么样?只听到哧、哧、哧、哧的声音。那是贯太郎河豚一样的嘴里发出来的。他的嘴唇不断颤抖,下颌的肉僵硬着,咆哮道:
  “都给我闭嘴。”
  贯太郎这么一喊,大家全都安静下来。同时这一声也让野上“嗯”地一声从保险柜里抽出身体,然后看见正对自己的黑色L字形可怕物体,顿时大叫一声,条件反射地仰头朝后,后脑勺撞在保险柜边缘,发出哐的一声。
  “说了闭嘴闭嘴闭嘴!都闭嘴!闭嘴!”
  谁也没说话。贯太郎的双眼看上去异常狂躁。胸口和肩膀在颤抖,汗水从脸上一滴滴掉落,呼吸急促——明显是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模样。
  “你——”
  武泽刚说了一个字,就被老铁伸出一只手拦住了。他小声说:
  “糟糕。那小子……眼神不对头。”
  “那个,那个袋,袋子给我!给我!钱!那些钱钱钱!”
  贯太郎朝屁股着地的野上伸出手去。那手像是酒精中毒的患者一样在颤抖。老铁朝野上望去,微微摇头。
  “不能给。”
  野上尖锐的目光死盯着贯太郎——但那眼神深处明显带着困惑——他把装有现金的白色纸袋紧紧抱在肚子上。
  “快!钱!钱!”
  贯太郎再度双手握住气枪。野上、老蚕豆、三角眼、无表情的胖子,四个人在保险柜前面各自紧闭双唇,视线游移。说到心中的慌乱,武泽他们也是一样。当然武泽等人知道贯太郎手中的是气枪,但这一计划外的事态让他们也不禁变了脸色。
  悄无声息潜入野上四个人和贯太郎之间的是老铁。他用胸口挡在气枪的枪口前,一只手朝背后的野上他们示意。
  “逃吧——快。”
  野上他们刹那间交换了一下眼神,四个人立刻聚到一起,开始向房间的角落逐步移动。贯太郎的枪口追随着他们的动作。但是老铁一直挡在枪口和四个人之间——终于,野上他们到了门口。就在这时,老蚕豆歪嘴一笑。
  “喂,胖子,那枪不是真的吧。”
  老铁猛然回身。枪口直指老蚕豆。
  “仿造得倒是很不错嘛。”
  “闭闭闭,闭嘴!”
  叫喊的同时贯太郎扣动了扳机。砰的一声,几乎连鼓膜都要震破的爆炸声在房间里响起。老蚕豆的正后方——客厅沙发的一头,猛然飞出白色的棉絮。皮革上出现黑色的洞口,里面冒出缕缕青烟。
  “你……你那个……”
  老铁的手脚都僵在半路,双眼和嘴都瞪得老大,费力地挤出声音。
  “那个,不是气枪吗?”
  “我说这个才是气枪!”
  贯太郎唾沫横飞地叫喊着,从工作服的腹部掏出一个黑黑的东西,扔到地上。是气枪。
  “不好意思,钱归我了。全都归我了。给我。这次绝对不会错过了。谁敢拦我我就打爆谁的头。真的打爆!爆!爆掉!”
  贯太郎把枪口对准野上。野上庞大的身躯微微发颤,死死盯着贯太郎。
  “快给我大猩猩!”
  贯太郎咆哮着逼近一步。野上四肢僵硬,视线在同伙中游移。但是另外三个人都想木偶一样僵硬不动,只是呆呆看着贯太郎。
  “……这边。”
  发出声音的是真寻。声音里带有与当下的场面不相称的毅然。站在野上身边的她,眼神像是要说什么似的,抬头望向野上,伸出一只手。
  “袋子给我。”
  “想干什么!快给钱!给我!”
  贯太郎又逼近一步。像是要从那股迫力下逃走一般,野上飞快把纸袋递到真寻手里。
  “喂,喂,喂!为什么你拿着?给我!”
  这一回贯太郎向真寻逼去。
  “给我!不然打你!不管什么人,敢反抗的就杀!真的杀!杀!杀!”
  颤抖的枪口朝向真寻。就在这时——
  真寻飞快转身,飞快地跑了出去。啊,不知是谁叫了一声。贯太郎喊了一声什么,同时扣动了扳机。房间里再度响起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紧挨着飞跑出去的真寻身边,椅子旋转着飞了出去。真寻没有回身,她奔向客厅。贯太郎噔噔噔地在后面追。身体撞在玄关门上的声音。只穿着袜子跑上走廊的声音。短短的声音。真寻的声音。然后——
  传来咚的一声。冲击声,像是使足力气把铁哑铃砸到混凝土上的声音。那声音在远处回荡。在远处,不是在远远的前方,也不是在远远的后方,而是在远远的——下方。
  “小子……”
  武泽跑了出去,其他人都紧跟在后面。武泽飞奔出客厅,穿过短短的走廊,出了玄关的门。贯太郎站在那里,就在外廊的边缘木然而立,一动不动。
  贯太郎的脸向下望着,面无表情地俯览着什么。武泽简直像撞上去一样,紧挨住外廊的栏杆,顺着贯太郎的视线望去。
  最初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红色。那红色慢慢扩展开来。接着武泽眼中分辨出灰色。是工作服的灰色。然后是肌肤的颜色。摊开的头发的栗色。装现金的纸袋的白色——就在旁边的二层楼建筑的屋顶。硬硬的混凝土屋顶。
  “不是我……”
  像是做梦一样毫无起伏的声音。
  “不是我……她……她自己要逃……她自己……”
  “你干了什么浑蛋!”
  伴随着怒吼,武泽再度跑了出去。势头猛烈地冲下楼梯,冲下去,冲下去,冲下去,一直冲到二楼走廊上。旁边屋顶就在近旁。从走廊栏杆到旁边屋顶虽然有近两米的距离,但武泽还是毫不犹豫地飞跃过去。冰冷的混凝土棱角咕咚一声撞到肚子上。武泽一边呻吟一边纵身跳上屋顶。
  “喂!”
  武泽喊了一声,但是地上的人动也不动,完全没有反应。装了现金的袋子一直很小心地抱在胸口。
  武泽双膝跪地,触摸她的肩膀。依然没有反应。她的嘴巴半张着,眼帘也微微睁开,从那缝隙间露出白眼珠。嗒嗒嗒嗒,背后的走廊里传来许多脚步声。第一个跳过来的是老铁。
  “救护车!快!”
  武泽向老铁喊了一句,然后把倒在地上的身子抱起来,用手臂撑住无力垂下的头。工作服被染得鲜红。武泽回身朝向大楼走廊。贯太郎逃向紧急楼梯,惊惶地跑下去,从武泽的视野里消失了。
  “喂,那个——”
  野上想要说什么。武泽把装了现金的纸袋拿起来,朝房顶上粗暴地扔过去。
  “钱什么的给你!你们也帮帮忙,今天的事都当没看见。赶紧回你们事务所去。不然你们也有麻烦,有个人——”
  咽下后半句话,武泽嘴里低低骂了一句。
  “救护车叫了!马上就来!不要晃头,把她抬到下面去。”
  武泽和老铁两个人把不再动弹的身体小心抬起来,从天台进入大楼,下了昏暗的楼梯。虽然没有忘记老铁说的“不要晃头”,但是武泽怎么也稳不住脚步。她的头晃个不停。
  忍受不了那么剧烈的摇晃,八寻终于发出声音。
  “老武——老武,稍微抬好点行不行?”
  “尸体闭嘴。再有一点儿就好了。”
  “跟受刑一样。行了行了我自己走。反正也没人了。”
  武泽猛然站住,走在前面的老铁怪叫一声摔下去。屁股口袋里飞出的中继探测器掉在地上。那冲击让里面的半导体收音机的频率偶然碰上了某个电台,堀内孝雄的《怀念之日》从扬声器里响了起来。老铁正要捡起机器,被武泽拦住了。
  “行了,别捡了。反正也不用了。”
  “那就扔了吧。”
  “这个也扔了吧,重的要命。”
  八寻把工作服里塞的五公斤铁哑铃扔到地上。
  把堀内孝雄的歌声留在背后,三个人啪嗒啪嗒赶下楼梯。一边走,八寻一边问武泽:
  “喂,顺利吗?按计划进行的吗?”
  “哎呀,很危险。”
  “贯太郎个浑蛋,差点儿全搞砸了。那家伙把站的位置搞错了。”
  “站的位置?”
  稍微想了想,八寻明白了贯太郎的失败。
  “难道贯贯背对着装火药的地方掏出枪了?”
  “不愧是八寻,没看都知道。”
  老铁钦佩地说。
  是吗,贯太郎犯了那样的错误吗?
  计划是这样的:首先,贯太郎装作寻找窃听器的样子,在房间的几个地方撞上火药和遥控式点火装置。点火装置以贯太郎的气枪启动,也就是一扣扳机,装好的火药就会爆炸。当然气枪本身也做了改动,让它能发出爆炸声。从武泽和老铁的话来看,贯太郎设置火药和点火装置应该没有问题。那就是之后掏出气枪的时间错了。本来贯太郎掏出气枪的时候,需要时“贯太郎——敌人——火药”这样的站立位置。原因很明显:不然的话,面朝敌人扣动扳机的时候,反而是相反方向的火药爆炸。但听起来贯太郎是在“敌人——贯太郎——火药”的站位上掏抢了。
  武泽哼了一声。
  “幸亏老铁聪明,领着野上他们转了一圈——真是莫名其妙的错误。”
  “那家伙一直都干得不坏,动作台词全都不错。只有一回,那个猩猩问的时候,回答的时间拖长了点儿。哎,不过还是不错吧,最终到底成功了。”
  是吧,老铁向武泽一笑,武泽也像受了影响似的笑起来。
  “是啊。接下来就是和真寻贯太郎会合,顺利逃走,然后就结束了。”
  大楼出口马上就到了,预定在那里和真寻贯太郎他们汇合。接下来的任务就是逃走。其实只要脱了工作服混迹在人群里,全员都和路人没有区别了。
  “真寻做的也不错吗?”
  “啊,她干得很好。”
  “一直?”
  “一直。就连知道计划的我,都以为她是真的掉下去了。”
  也就是这样的:作战的最后,抱了装现金的袋子从事务所里跑出去的真寻,飞奔出一〇〇一室的玄关,立刻跑进隔壁房间。隔壁的门由“出去查查表箱”的老铁事先开好。所以这一次的作战必须要等一〇〇二室的住客不在的时候才能进行。
  其他人迟一步跑出走廊的时候,贯太郎一边说“她掉下去了……”一边木然俯瞰隔壁大楼的房顶。在那里,八寻事先全身染满红色墨水,抱着同样的袋子,翻起白眼倒在那里。掉地的声音当然只是铁哑铃撞击混凝土而已。另一方面,抱着真正袋子的真寻,飞跑进一〇〇二室里,把钱换到仿冒的LV包里。脱下工作服,里面本来就穿好了少女风格的衣服,然后趁其他人集中在二楼走廊的功夫,悠然自得地坐电梯下楼——贯太郎以气枪和火药牵制敌人,是防止他们当中有人追在真寻后面跑出房间,看到她跑进隔壁,那就会露馅了,整个计划将功亏一篑。贯太郎的开枪,是为了让敌人的行动迟缓混乱,准备两枪是觉得如此更显真实。那是武泽的主意。
  八寻这边,当武泽、老铁、贯太郎、真寻四个人在一〇〇一室开战作战的过程中,一直守在九〇二室里,竖起耳朵收听接收机里的声音,一边听一〇〇一室的动静,一边等待躺到隔壁楼顶上的时机。太早染上红墨水躺过去的话,说不定会被别的房客凑巧看到,弄假成真叫救护车过来就糟了。相比之下八寻的工作虽然是最简单,不过要把沾在头发上的这些墨水洗干净,也不是件容易事。
  下了楼梯,八寻他们来到大楼的大厅。
  “姐姐,你还这么红啊。”
  真寻站在那里。前襟敞开的针织衫、超短百褶裙、金光闪烁的粗腰带、仿冒LV包——太配了。她要是去夜店工作的话,真能招来很多客人吧,八寻想。
  真寻旁边站着贯太郎。
  “大家都辛苦了。”
  “啊贯贯,看看这个很红吗?”
  八寻吧自己的工作成果拿给他看。
  “不辛苦啊贯太郎!”
  武泽挖苦道:“你知道自己差点捅娄子吗?”
  “啊?捅娄子?”
  “掏出气枪的时机啊。装火药的沙发和椅子都在背后,你到底怎么想的啊?”
  “啊,这一点我也觉得奇怪。在那时候掏气枪真的好吗?我是有点犹豫——不过老武给了我信号啊。”
  “我?”
  反问了一句,武泽突然显出“啊”的表情,不过他立刻恢复了正常,催促大家说:“行了行了,这事回头再说。赶紧先逃。”
  哈哈,八寻想。恐怕贯太郎犯错是因为武泽的缘故吧。贯太郎掏出气枪的信号是事先决定好的,那就是武泽伸出一只手抚摩自己的后脑勺。武泽和老铁两个人做生意的时候经常用这个做信号。一定是武泽在事务所无意识地做出了这个动作。他到现在才想起来吧。
  “那,大家走吧。”
  贯太郎满面堆笑。八寻在九〇二室送他们出门的时候,他还紧张得瑟瑟发抖。两个表情相比起来判若云泥。
  “贯贯,不紧张了真好呀。”
  “哎,没紧张啊我。”
  “还说没有,别嘴硬啊。”
  老铁一边向大楼出口走一边说:
  “汗都湿透了,脸上都滴下来了——很早以前,我和老武就在担心了。你这么紧张行不行什么的。”
  “啊,那不是紧张,是我害怕火药。”
  “火药?”
  “嗯,以前不是说过吗,小的时候,被大家扔炮仗欺负过,吓得连花火大会都不敢去。我是真的害怕火药。所以听说这次作战的时候,一直在后悔为什么当初要答应一起干。”
  难怪贯太郎的样子那么奇怪。
  “不过,不是很好吗?回过头去看,也没什么了不起嘛,火药这东西。八寻,到了夏天,一起去看花火吧。”
  啪的一声,老铁一巴掌拍在贯太郎的屁股上。
  “你小子,这种事情你倒是早说啊。我们换个办法就是了。不必这么战战兢兢用火药也行。”
  “我想克服害怕的东西啊。有了胆量,阳痿说不定也能治好吧,我想。”
  “这两个有关系吗?”
  “嗯。”
  哈哈哈,正在开怀大笑的时候——
  哐的一声,老铁和什么东西撞在一起。是某个人的身体。老铁走在最前面,五个人正要出大楼门厅的刹那,外面的人突然站在门口,拦住了去路。
  “哎呀……啊,对不起,走得有点急了。”
  捂住鼻子,老铁道歉说,但是对方毫无反应。八寻抬头看那张脸。是这栋楼的房客吗?个头很高,面无表情——
  咚的一声。以此同时,钝钝的声音响起,老铁的身体弯曲着向后面飞去。脸朝下摔在玄关门厅的地上,手脚晚一步才落到地上。“哎”的一声,老铁的鼻子里溢出许多血。鲜红的血滴到嘴唇上、流过面颊,滴滴答答浸湿了地上的瓷砖。
  “果然很有趣啊。”
  低头看着自己的拳头,男人发出低低的声音。“是”这个字的齿擦音特别刺耳。
  “做了一场大生意,你们辛苦了。”
  另一个声音响起。男人身后还有一个人。乌贼一样眼睛的小个子男人。
  整理人向旁边的男人抬起头问:“火口先生,这些人怎么处理?”
  八
  从来没想过还会再一次来到这个房间。而且不是作为窃听巡检的馆山太,而是作为武泽竹夫。
  和其他四个人一起被迫坐在地上。全员集合的火口、整理人、野上、老蚕豆、三角眼的瘦子、无表情的胖子把他们围在昂中。武泽一直垂头丧气。
  从刚才开始,武泽的头脑中便有两个疑问挥之不去。其中一个很简单——为什么己方的计划被看破了。明明应该天衣无缝。明明应该彻底骗过他们嘞
  站在面前俯视武泽的火口,主动把答案告诉了他。要点在于,武泽他们的计划不是被看破了,而是一直就没有瞒过她们。
  “这些人全都知道你。都在等着你。我把你的长相告诉了他们,说只要这个人来了,虽然不知道会使什么圈套,总之就先装成被骗的样子。”
  最糟的——武泽在心中暗暗低语。对于骗子来说,这是最糟的失败。
  “我的这些人演技也不错吧?不比你的同伴差吧?”
  老铁给这次作战起的“信天翁”这个名字也许确实很合适。不过武泽他们自己这边才是真正的呆头鹅。
  “喏,武泽。”
  薄薄的嘴唇上渗出怜悯一般的模样,火口弯下高高的身子,盯住武泽的脸。
  “你——没觉得太顺利了吗?”
  实际上是有这么想过,只是并没有因此而产生怀疑。可惜的是,人生的失败,多数都是从放过了这种小小疑问开始的。
  “听到野上他们说买了一千块一部的手机、那时候我就觉得很奇怪了。不管再怎么样的处理品,这个价也未免太便宜了。”
  火口没有放过小小的疑问。
  “接下来仔细一想,我就明白了。说不定这是为了窃听的目的吧。所以从事务所拿了一部出去拆开一看,果然找到了一个写着“窃听NO.007”的黑色部件——虽然不知道是委托哪边做的,不过这个窃听器也太容易识别了吧?”
  赤裸裸的嘲讽。
  在拆开的电话机中找到窃听器的火口,开始推测这东西到底是谁设的陷阱。不对,先都不用想,一下子就有答案了。
  “立刻想到的,就是武泽这个名字。”
  火口低声小了,带着刺耳擦音的声音继续说:
  “是对我们的还击,是为了小猫的报仇——是吧?”
  简单来说,确实如此。但是武泽不想点头。这个家伙嘴里说出来的话,绝对不想点头。你怎么能懂?你这种人从来都是踩着弱小的人生活。——这样的话溢满了武泽的胸口,但也只是溢满胸口而已,嘴里什么也没有说。这是当然的,武泽也爱惜性命。虽然并非闭口不答就能保住性命。
  “既然是要窃听我的事务所,接下来大概就是要玩什么花样了吧,我猜。哎,这也是当然的吧。光是单纯偷听我们的工作,并没什么意义。那到底要干什么、怎么干、什么时候干呢?我稍微想了想。真的只是稍微想了一小会儿,哦——首先,你的目标只能是钱,因为你们总不会想要对我们这样的对手动武吧。其次,你弄钱的动机,只能是这个事务所里存有大量现金,并且认识你的人都不在的时候。你肯定是这么打算的。具体来说,就是今天的傍晚。”
  火口一一言中。
  “列举我们银行账户的信寄过来的时候,我就想这个肯定是你的计划的一环。不过呢,世上到底还是有万一。我也担心这信万一要是真的怎么办。安全起见,我把账户里的钱全都集中到事务所来了。因为不能被冻结啊。”
  武泽心中疑惑。如果认为信是武泽写的话,为什么还要特意把钱集中到这个事务所来呢?之前送来手机的时候,火口应该已经明白武泽知道这个事务所的地址了,而且他也猜到武泽他们是以现金为目标的。既然如此,不是应该把钱放到别的事务所去才对吗?放到武泽绝对不知道的地方不是更好吗?
  这个疑问似乎显示在脸上了。火口解释说:
  “因为我啊,武泽,我想好好看看你的花招啊。这也是个乐子嘛。”
  听到这话,武泽感觉全身的力气眼看着全部消失了似的。从肩头、从肚子、从心口。
  “所以我才特意把钱按照你们的希望集中到这个事务所来,然后告诉事务所的人,如果你们来了,就装作受骗的样子,好让我舒舒服服观赏整个过程。”
  “观赏?”
  武泽不禁抬起了头。火口的意思是说,整个过程中,他一直躲在什么地方偷看吗?——不,不是。不过应该说武泽猜对了一半。
  “全都听着哪。就在大楼旁边的车里。方法和你们一样。”
  火口从上衣里面的口袋掏出一个长方形的机器。看上去和丢在九〇二室里的那个接收机很相似。
  “因为你们装的是FM调频发射型窃听器。只要拿个接收机调整好频率,就和你们一样能听到事务所的声音了。哎呀,确实很有趣啊,让我想起从前听谍战广播剧的时候了。”
  火口的声音里确实充满了欢乐。
  “你们进到事务所的时候,我在车里都情不自禁拍了大腿。不愧是这七年里一门心思搞诈骗啊。连窃——”
  火口的话突然停住了,好像是被冲上来的笑噎住了似的。他俯身朝下,上半身微微摇晃了半晌,终于抬起头,苦着脸继续说:
  “连‘窃听退治队’都都想得出来啊。”
  屈辱感在工作服的对襟里燃烧。
  “哎呀,真对不起,借用了你们辛辛苦苦弄的窃听器。真是大费周折的作战啊。而且让我觉得天才和笨蛋果然也没什么区别啊。”
  正解是后者。
  “对了,武泽。我在车里听的时候,确实都有点怀疑自己了。搞不好是不是真的公司来了吧。因为这附近确实有这样子的公司啊。”
  “要是一直这么想就好了。”
  低声嘟囔的是真寻。火口瞥了她一眼,继续说:
  “是你们自己的头儿露馅了,可不是我的错。”
  “我……露馅了?”
  火口朝身后放在桌上的五部预付费手机看了一眼。
  “你用窃听探测器探测这个手机的时候,说过‘预付费手机’这个词吧。”
  ——抱歉问一下,这个预付费手机是什么时候,通过什么渠道买来的?
  确实那么说过。
  “光是看看这些手机,不可能知道它们是预付费的吧。”
  确实如火口所售。完全是自己的错。
  “听到这话的时候,我终于确定了。啊,果然是你们——接下来我就在汽车里躺下,悠然欣赏了。哎呀,真是逼真的演技啊。中继器、还有探测那个中继器的Finder,骗我们打开保险柜,结束之前突然开枪。嗯,你们不可能有真枪,我猜你们应该是拿玩具枪和火药搞了什么,搞得确实很漂亮。”
  一点儿也不漂亮。
  “保险柜的现金都装进袋子了,然后又掏出了玩具枪——真期待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啊。我都忍不住在车里坐起来,握紧了接收机。”
  火口特意把那姿势摆给武泽看,目光朝上继续说:
  “就在那时候啊,我无意间向外一看,只见一个穿着工作服的姑娘拿着纸袋站在二楼的走廊里。我刚想她在干什么,突然就看见她翻过栏杆跳到了旁边楼顶上。看到那一幕,我终于明白了。你们在想办法把钱弄出来。”
  “……被看到了啊。”
  八寻无力地叹气。
  “我想自己可不能错过演出的高潮,就从车里出来,走到能看到十楼走廊的位置。一走过去,果然,就看见另外一个姑娘抱着袋子从事务所里跑出来,长得和跳到旁边楼顶的姑娘挺像,飞快钻进了隔壁的房间。”
  火口微笑着望回武泽。
  “就是说,你们打算连人和袋子一起换对吧。真是个好主意啊,气势宏大。是我喜欢的演出。”
  但是被人看到后台就没意义了。
  “隔壁楼顶上的那个袋子里面大概是塞了报纸什么的吧。还是塞的枕头?”
  都不是。不过武泽没回答。
  哧,火口鼻子里哼了一声,悠然叼起一支烟。整理人赶紧掏出打火机给他点火。
  武泽盘腿坐在地上,眼睛盯着高个子的火口两片薄薄嘴唇里慢慢飘出的烟。——两个疑问中的一个已经解决了。当然,解决归解决,状况并不会因此发生什么变化。不过总算明白己方的计划为什么失败了。
  剩下的还有一个疑问。那个疑问实际上比第一个简单太多了。是个非常单纯的疑问。
  “那么,我能问个……小小的问题吗?”
  武泽决定直接问问看。
  “什么?”
  火口眯起眼睛,直直地俯视武泽。
  “你——”
  抬头正视对手的脸,武泽问:
  “你到底是谁?”
  老铁、贯太郎、真寻、八寻的视线刷的一下全都转向武泽。大家都是一脸“啊”的表情。武泽又问了一遍。
  “你到底是谁?”
  火口似乎猜到武泽会问这个问题。不但如此,他似乎怀着某种乐趣,在等武泽提问。看他嘴角微微露出的笑容,确实透出那种感觉。
  眼前确实是火口。听他的声音,确实和之前通过接收机听到的那个火口的声音一样。但他不是武泽认识的那个火口。要说有什么地方不一样,很简单,长的不一样。而且还年轻许多。眼前的火口,差不多还只是个青年。虽然身高和说话方式确实都很像,但他不是自己在七年前每天见面、让自己从事非法工作、威胁自己说“你有女儿的吧”、在电视屏幕里嗫嚅让人不安的话的那个火口。眼前这个明显是旁人。这家伙是谁?为什么也叫火口?
  不过,简单纯朴的疑问,基本上都有简单纯朴的答案。火口回答了武泽,而听到答案的时候,武泽自己甚至有种大失所望的感觉。毫无悬念、毫无争议的答案。
  “让你痛恨的人,是我哥哥。”
  “哥哥……”
  “岁数差的很大。同父异母的兄弟。”
  一股猛烈的愤怒。当然不是对火口,而是对自己。
  如果实在有意欺骗的情况下被骗,那也就罢了。可是并非如此。自己如此轻易地被骗了,这一点才是最让武泽难受的地方。他禁不住生出一股空虚的愚蠢感。在九〇二室的接收机里听到火口声音的时候,仅仅因为声音里带有那种说话的特征,自己就认定他是那个火口了,一直都没有怀疑过。谁想到那是——
  “弟弟啊……”
  声音中都透出了无力感。
  “为什么做弟弟的你要来找我的麻烦?”
  火口微微挑了挑眉毛,回答说:
  “没办法,因为哥哥死了。”
  “死了?”
  “托你举报的福,哥哥被抓进了监狱,在里面整整蹲了六年。除了高利贷,他还干了其他好多事。盗窃、伤害、恐吓——嗯,反正越查越多,黑幕一个个解开。然后,好容易服完刑出来,又被一个中年男人捅了肚子。”
  “被捅了?”
  火口点点头。
  “捅他的家伙借过钱,一直对哥哥怀恨在心。虽然当场被抓——这一点要感谢国家——但哥哥还是不行了。哦对了,那家伙和你差不多,向组织借了钱,结果把自己的人生搞得彻底玩儿完,真是个白痴的典范。那个白痴反过来怨恨我哥哥,好像为了等他出监狱,足足等了六年。毅力真是大。”
  武泽尽力抑制涌上咽喉的感情。
  “武泽,你不看报纸的吧?我哥哥的事情有报道的哦。”
  从七年前开始,武泽基本上就不看报纸了。因为他觉得世上的事情和自己没什么关系了。
  那个火口死了吗?已经死一年了吗?
  “那……他是向你这个弟弟留下遗言,要向我报仇吗?我让组织解散,又把他送进了监狱,所以要找我报仇吗?”
  “哥哥太认真了。”
  火口的表情里带着笑意。
  “以前就这样。不知道适可而止。不管到什么时候,一直都不会忘记仇恨,总是很介意。自己被捅之后,都快要死了,可还是非要喊我过来留下遗言,不然都有点死不瞑目的意思。”
  武泽想起几天前的夜晚里听到火口的话。
  ——扩大组织,还有武泽的那件事,因为是遗言,不能撒手不管啊——
  那就是火口的遗言吗?
  “其实这种事情,我是不大想干的。”
  火口扭扭脖子,似乎颇为不耐。
  “放贷的生意最近查的越来越严了,赚的钱也少,至于找你的下落、给哥哥报仇什么的,既麻烦又没好处。哥哥也真是给我找了件头疼的事儿啊……你这件事情啊,要是不抱着消遣的心思,绝对干不下去。”
  “只是……消遣吗?”
  火口一脸惊讶地瞪大眼睛。
  “这不是当然的吗?消遣消遣,全都是消遣啊。难道说你还真以为我打算要你的命?”
  武泽无语。火口摊开双手,好像感觉非常无聊。
  “你想想放火的事儿吧。第一次放火,喏,是在公寓的时候,特意挑了你不在的时候吧?第二次也是尽量挑了个不会烧起来的地方点火。真想要你命的话,没那么干的道理吧。”
  确实如此。关于这一点,老铁之前也提出过。如果火口他们真的想杀武泽的话,应该什么时候都能动手。回想起来,野上和整理人拿了高尔夫球棒去住处的时候,也是给了武泽他们充分的离家时间。那肯定也是消遣的一项。是预想了武泽他们会在某处偷看——或者是为了让他们回到家,看到房间里一片凌乱而心怀恐怖,才这么做的。但是——
  “那鸡冠呢?”问这个问题的不是武泽。是从真寻嘴里问出来的。
  “鸡冠?”火口皱起眉。
  “小猫……你们杀的小猫。”老铁低声说。
  “啊……那只猫啊。”
  火口鼻子里哼了一声,稍稍移开了视线,尖尖的喉头动了动,停了片刻,像是在思考什么,然后继续说:“那是顺手杀了的。”
  “顺手——你!”
  老铁跳起来刚要说什么,火口猛然转身向他大吼:“放老实点儿。”
  可怕的恫吓在房间里回荡。随后,一股仿佛从未有过的完美沉默笼罩住整个房间。
  “——你们正眼看看现在的情况吧。”
  火口用低低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你们要偷我们的钱,没偷成,被我们抓住了。现在又被我们堵在这个事务所里。我觉得这事情麻烦得很,正打算放你们走。你们倒是掂量掂量看看,哪边才有底气这么说话。”
  哎,武泽冷了。其他四个人恐怕也是一样。
  “放我们走?”
  武泽禁不住问。
  火口转向武泽,微微笑了笑。
  “我说过的吧,本来就是消遣。你们的演出很有趣,差不多值回票价了。我也算遵守了和哥哥的约定。再要继续搞你们,只是自找麻烦。”
  是——吗?
  武泽感觉身体里的骨头仿佛都被抽掉了。他恍惚地抬头看火口。难道——就这么被解放了吗?自己做梦都没有想过。
  “野上,找找钱在哪儿。”
  火口用下巴示意扔在地上的真寻的包。野上捡起包,打开看了看。
  “——在里面。”
  一边说,野上一边把包递给火口。
  “因为我们也没那么多闲工夫搞。武泽——你们差不多也都回去吧。”
  说完这话,火口便用一只手提着装钱的包,朝有保险柜的房间走去。其他人也让开了路,脸上挂着并不释然的表情互相张望。看上去他们本来还准备接下来痛打武泽他们一顿。
  “老武——”
  老铁以眼神催促。武泽轻轻点头,站起身子。其他三个人也静悄悄地起身。作战完全失败。什么都没有得到,什么都没有解决,就这么结束了。但是武泽还没有蠢到还不乖乖逃走的地步。
  “那个什么……我们就告辞了。”
  老铁怪异地打了声招呼,鞠了一躬,生硬地右转,朝玄关走去。武泽他们跟在后面,蹑手蹑脚地走出客厅。
  但是——
  四十六年的时间里,武泽学到一个关于人生的教训。那就是:陷阱总在最后的最后等着你。眼下当然也没有忘记这个教训的道理。头脑深处那种如之前一样绷到极限的紧张感,某种程度上正是因为记得这个教训的缘故。
  可惜的是,在实际上的人生中,教训这样的东西基本上不会起什么作用。这也是教训之所以成为教训的原因。
  “对了武泽,你以前曾经在我哥哥手下干过一段时间吧。”
  火口回过头。那声音虽然并不大,但按下原子弹发射按钮的声音也同样并不大。
  “要是还想干,过来找我也行。你好像对那种很棘手的‘拔肠子’很拿手啊。”
  “哎呀我——”
  “七年前你逼一个女人自杀的时候,我哥哥说,连他都是一身冷汗啊,能做那么绝的家伙可不多。我这儿用得着你。”
  丢下一个含笑的表情,火口消失在隔壁。
  什么也没有说,武泽转过身体,朝玄关走去。
  九
  夜幕彻底降临了。
  谁也没有出声。只有五个人的脚步声,在杳无人迹的小巷里回荡。
  刚才火口说的话,真寻和八寻是怎么想的?两个人从那时候开始,一句话也没有说。武泽也只有沉默不语。
  她们明白了吧。两个人,听了那短短的话,即使没有想到杀害自己母亲的凶手正是武泽,至少——武泽过去曾经在高利贷组织中做过催款的工作,并且导致一个人自杀的事情,也是瞒不住的了。
  武泽盼望两个人能说什么。什么都行。但是,真寻也好、八寻也好。只是沉默着继续前进。
  头上,朦胧的春月将周围的天空染上一层浅白。
  抬头望向那弯月亮,真寻忽然停住了脚。她的脸庞沐浴在月光里,终于向站在身边的姐姐望去。感觉到妹妹的视线,八寻微微扬起嘴角笑了。然后,两个人同时——
  向武泽转过去。
  “我们早就知道了。”
  最先开口的是真寻。
  “早就知道是老武让妈妈自杀的。”
  周围的景色消失了。只剩下真寻和八寻的脸庞。两人脸上带着温柔的微笑。
  “也知道是你一直在给我们送钱。虽然谢谢这个词说不出口,但至少我们也了解老武的心情。”
  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武泽只有紧闭双唇,主干道的方向传来微微的汽车引擎声。
  “……从什么时候?”终于说出来的,只有这短短的一句。
  “老武和老铁说话的时候,我听到了。喏,就是在厨房里,夜里的时候,你们两个喝酒对吧?那时我正好想和老武说话,就偷偷下了楼。然后听到两个人说话声——”
  武泽立刻想起来了。日本酒的酒瓶放在中间,和老铁两个人坐在地上。武泽把真寻、八寻和自己饿关系挑明的那个夜晚。那些话被真寻听到了吗?
  “吃惊吧,我——”
  “也没有太吃惊哟。”
  真寻的回答让武泽有些意外。
  “我只是想,果然啊。”
  “果然?”
  “我刚才说了嘛,有话要和老武说,于是下了楼,对吧?我要说的本来就是这件事。”
  真寻的意思是说,她已经意识到了吗?怎么意识到的?
  “贯太郎的字谜游戏上,老武写过‘白头翁’(日语中的‘白头翁’写作‘ムタドリ’,而‘Dream’则是‘ドリーム’)几个字对吧?我刚好偶然看到那一页。其他的空格全都是贯太郎的字,至于这个地方字不一样,而且和一直送钱过来的信封上写的字有点相似,我感觉,所以我有点奇怪,正好手边还留着一封信,我就比较了一下,果然很像。你看,我们住的地方是叫‘Dream足立’这个奇怪名字对吧?ド、リ、ム,这几个字都很像。所以我就问贯太郎,这个‘白头翁’的字是谁写的——对吧?”
  “啊,是的。”
  贯太郎好像有点弄不清状况。
  “贯太郎说是老武写的。这么一来,很多事情我就都想通了。在上野公园,听我说要被赶出公寓的时候,为什么会让我搬到自己家来住;还有,为什么会问我,要是遇见了那个逼妈妈自杀的人会怎么样等等,还有姐姐和贯太郎跟你在我后面搬进来的时候,为什么会向老铁解释,把我们全都收留下来,等等等等。”
  真寻轻轻笑了。
  “我知道了老武过去做的事,反而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样了。说不定会想杀了你哟,我觉得。要是看到你再摆出假惺惺的和善态度,说不定我会张口骂你,冲过去打你——想到自己会这么做,我也不安了。总而言之,还是不要看见老武比较好吧,我想。不要待在一起比较好。所以,那时候我就提出要搬走。”
  ——我想我差不多该从这儿搬走了。
  这样说来,真寻突然那么说,刚好是武泽在昏暗的厨房和老铁酌酒之后的第二天早上。不过说到一半的时候,窗外出现了整理人,话就那么搁下了。然后那天傍晚后院被放了火,状况骤然而变——再然后更是急转直下。
  “那……一直到现在,你又是怎么想的呢,和我在一起的时候?”
  武泽对于只能问出这种无聊问题的自己感到很厌恶。但是真寻坦率地回答了。
  “我相信自己得出的结论。我一个人拼命想,想啊想……最后想出来了。”
  真寻直直看着武泽。
  “现在已经不恨老武了——这就是结论。我痛恨的对象不是老武。老武不是坏人。坏的是命令老武、让老武去做残酷工作的高利贷组织的那些家伙。我这样告诉自己。我们的妈妈被放高利贷的人逼自杀了。老武只是偶然在同一时间,被同一伙人逼去做艰辛的工作而已。我这样分开考虑。如此一来,慢慢地也就真的可以这么想了。所以我对姐姐说了。老武的事情,还有自己得出的结论,全都告诉了姐姐。姐姐一开始也非常吃惊,不过最后终于也接受了我的想法。一定因为这是正确的结论才会这样的。”
  武泽什么话也说不出话来。
  “但是到了这时候,一下子又开始介意钱的事了。”
  “钱是说——”
  “喏,老武送来的钱啊。一直都想着要扔,可是一直都没舍得扔……就像背着很沉重的负担一样。”
  旁边的八寻点点头。真寻继续说:
  “那个负担变得越来越重了——因为那些钱什么都不是,只会把老武和妈妈的自杀关联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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