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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征途是星辰大海-今何在

_4 今何在 (当代)
“它是想——打沉我们。”陆伯言死死盯住屏幕上的敌舰那正在伸展开的前甲板。
在精卫号又沉又旧的主炮发射之前,敌船的主炮已经伸展了出来,那是三门当前最先进的720厘米口径光能穿甲炮。精卫号那一千年前的厚旧装甲根本顶不住它的一击。
“主炮充能百分之八十一,预计四分二十秒后可以发射。”火控室的声音仍在传来,语气有些破罐破摔。
四分二十秒——足够敌人把精卫号打成粉末。
“所有小队给我冲上去,投出所有载弹!”钟士季红了眼大喊,这时候不拼命就死定了。
“张队长他们还在里面!”有飞行员喊。
钟士季瞪着那敌船主炮,它随时就会发射。
“投弹!”他大喊。心想张翼德,你死了我会去你坟上给你敬烟的。
但是他眼前突然被一道白光耀得什么都看不见,敌船的主炮先发射了。
那光束直接穿透了精卫号。
点燃
点燃
炮火从精卫号左侧前装甲穿入,贯穿四十几个大舱,一直从尾部穿出。但所幸为了追求穿甲效果,光束极为集中。敌炮口径较小,又没有加带内爆弹头,所以只是在精卫号体内留下了一条直径七米多的圆孔通道。但真正的杀伤在后头,随着战舰被贯穿,空气和温度也像喷射的血液一样流失到真空中去。
“进行隔离封闭。”陆伯言语气平稳,好像是小伤不值一提。事实上谁也不知道这一下是不是就能要了这条寿星船的老命。不过人人心里都憋着一口气,就不信这么大艘母舰就能让一艘小走私船给打沉了。
敌船有三门主炮,只有一门发射。它似乎没有足够强大的发动机能供应三门主炮同时发射,不然现在精卫号身上就是三个窟窿而不是一个。不过三门主炮轮流发射也是一种常用战术,这样可以增加击发速度,随时调整准星。按武器性能,下一次发射大约就会在二十秒之后。
“主炮充能百分之九十三,预计四十一秒后可以发射。”精卫炮的主炮似乎也意识到不努力就完了,正在奋力奔向极点,但是它也许是来不及到达了。
钟士季急得恨不得冲上去挡在敌炮前面——现在他明白战场上是真的会有人愿意去堵枪眼的,不过他挡上去也没用,那主炮可以轻易穿透烧化它这样的战机一百架。
第二道光芒闪现了。
但精卫号安然无恙。
这次爆炸开来的是走私船。
光芒暗下去之后,钟士季看见一架几乎只剩下一半的战机摇摇晃晃的从光爆区飞了出来。
“张翼德,我还以为你和敌人同归于尽了呢。”钟士季长出一口气。
“屁!不想看到老张?老张偏要在你面前晃!”张翼德骂着,然后也后怕起来,“不过刚才把高爆弹扔出去的时候,真没想到还能活下来。”
他转头看几乎只剩下一副残躯的张隽乂:“兄弟,顶住啊。”
战后的精卫号气氛格外沉默。人们都在忙碌于修理战舰。这一战五十七名飞行员和一百二十六名船员阵亡。进入走私船的二十名士兵里,只有张隽乂被救了出来,他的身子几乎被高速机枪打成稀烂,即使能救活,从此也要生活在一副钢铁的假躯之中了。
人们终于见识了真正的战场。精卫号被击中的那一刻,很多自以为天不怕地不怕的男人都吓得蜷在了地上。
张翼德自然要被严惩。他被关入了囚舱。这次他一点没有辩解,只是每天在囚舱中呆呆望着墙壁。再也不能看见烟和酒,不然就会掉眼泪。
那一天,陆伯言走进了囚舱。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张翼德,等着他把话全倒出来。
“这不是老张打得第一仗…”张翼德语声低缓,“也不是死人最多的一次…”他的手有点抖,虚弱的与过去判若两人,“但是却是老张完全自作主张的一次。”他苦笑着,“原来看着那么多人因为自己的一个决定而死,比自己死了还难受。”
“你不会永远只是一个飞行大队长。”陆伯言说,“将来你手下会有更多的兵,一千、一万、十万…将来还会有成千上万的人因为你的决定而死。你要习惯这一点,最重要的是,别让他们白死。”
“可是这次他妈的几百条人命就白死了!”张翼德猛捶自己的头,“我是真没想到…没想到一条走私船居然装甲火力比我们的主力舰还强。”
“走私船?”陆伯言冷笑,“你看不出来那是伪装后的某国最新型巡洋舰吗?我们这艘老骨头居然把它打沉了,不算亏了。”
张翼德猛得抬头:“我就说!可是这样新的战舰是怎么落到海盗手里的?”
陆伯言叹着:“你明白的。这海上的海盗,有些是真的穷国暴民,而更多的,却是不挂国旗的舰队,为他们的跨国集团护送着军火、毒品。走私输送到其他的国家,然后再从这些国家运走巨额的资金,使穷国更穷,弱国更弱。如果世上没有战争、饥荒和瘾君子,大集团的财富又从何而来?”
“我是知道很多跨国公司与海盗一体,但是不知道他们竟然可以明目张胆到开着最新式的军舰运毒!”
陆伯言笑一声:“如果不是你愣头青冲过去就打,只怕有些事永远也没有人会去揭破。别人都不敢碰的,偏偏你去碰了。别人惹不起的,咱们惹了。那么战争开始,我们就再也不能后退了。”
“战争?什么战争?”
陆伯言把一份打印的新闻简报丢到张翼德的身边:“反正你囚禁期间也没什么事,看看新闻吧。”
他转身离去。张翼德一把抓起那些纸,上面赫然写着:
“ALG国际集团向汉朝提出三百亿索赔要求,并要求严惩在公海上袭击其合法货船的相关海军人员。”
“我X他XX!”张翼德的暴骂声响起在紧闭的铁门之后。
张翼德带着他的大队出动的那一刻,不会想到自己点燃了一场什么样的战争,将多少国家和人口卷入其中。
汉历一八八九年六月七日下午三时二十六分。
最高紧急会议在未央宫皓升殿召开。
下午五时,精卫号接到紧急召回命令。
在这之前,周公瑾的语音信件已经传到了数光年外的精卫号上。
一番“惊悉严查”之类的官腔后,是加密的另一番话。
“臭棋陆,我知道你会捅娄子,没想到你这么会捅。你知道你们打沉的那艘船和上面的毒品值多少钱?多少人与势力的利益卷入其中?你现在有两条路:一、乖乖回国来受审。你们一入国境就会被控制,你们船上所有人都会被收押。最后你会丢掉军衔,和你的部下们在监狱里度过后半生。但可以保命。第二条路、逃亡。不过这没用,因为现在有人红了眼一定要你们沉在公海。开出的悬赏足够全世界的舰队都来剿捕你们。记住,那时候汉朝一定已经将你们开除国籍军籍,你们不再有国家了,你们那时就变成了真正的海盗。而且是全世界公敌。你们唯一活下去的方式,就是跃迁,找一个越远越好的地方,最好是十亿光年之外。在那里没有人找得到你们,你们可以在船中终老。”
陆伯言笑着,录制了回复。
“我不会走。我们是汉朝海军,在我们沉没之前是,沉没之后也永远是。我们会回国。不论面临什么样的审判。如果有人想在我们入国境前就击沉我们,就让他们尽管来试试看吧!”
他打开通迅频道,向全船下达命令:“准备返航!”
第19节 准备
因为国境跃迁防御系统的存在,任何舰只无法直接从国境外直接跃迁回国内港口。而必须先抵达边境港口。陆伯言知道,敌人也许正等在那里。而他不知道汉朝海军会不会援手。
不能回预定港口,很可能一出现就直接被击沉。
陆伯言在星图上仔细的选择着,但他知道这也许是徒劳的。每个港口都可能有敌人的内应,精卫号一出现对手就会立刻得到通知。在他进港之前击沉它。
但他必须回去。
“舰长,机库广场前有异常人群集结,钟少校希望你去看看。”通讯响起。
陆伯言来到机库广场前,那里已经聚了近千人。
钟士季气冲冲的奔上来:“我们被开除军籍了?大汉不承认我们是他们的军队了?”
“你胡说什么!”陆伯言扫一眼他身后站的人,“这多人聚在这做什么?”
“你装什么傻,新闻都发了!”钟士季手中挥舞是一份外国报纸的打印件。
陆伯言心一沉,他慢慢伸出手,接过那张纸,犹豫了很久才将它打开。
“距内部高层人士透露,在公海上击沉商业货船的汉朝军舰精卫号上的军官将被解职,他们一回国就将被逮捕,汉朝海军不承认精卫号的攻击行为是得到过上级许可的。这是一次自作主张的攻击,精卫号的行为已经背叛其国家。它面临的命运只有一条:被击沉。而汉朝军队很可能默视这艘已不属于其军队的战舰的沉没。”
陆伯言捏紧那张纸:“这是离间。”
“你现在还傻傻的决定返航?我们一回去就会全下大牢,有些人还可能被枪决!”
“如果不回去,那才真得是叛变!那些人的计谋就得逞了。我们会真得失去国籍,然后被打沉。”
“沉什么?宇宙这么大。那么多海盗都能活下来,我们活不下来?回去是沉不了,但我可不要为你的愚忠赔上我和兄弟们的性命。”
“直到现在,你还是没把自己当成过一名士兵?”陆伯言紧瞪着他。
“我是士兵。但他妈的也要我的国家肯承认我是才行!”钟士季怒了,“我们在远海拼命,出了事自己人就先把我们卖了?”
他的喊声挑动了广场上的人群,士兵们都叫喊起来。
“不能回去!回去就死定了!”
“返航就是把大家送上死路。”
“都住口!”陆伯言的喊声使广场上安静了下来。
“不返航,你们想真的去当海盗吗?有些人要造成的正是这种结果,那样就可以正称宣称我们叛国,然后出动战舰击沉我们!失去国籍的军舰不会再受任何保护!任何人打沉我们都是无罪的。而罪名却要让死去的我们来背负!”
“那至少也是战死的,不是窝囊死的。海盗没杀了我们,却要被自己人除掉。”
“你们不会有事。”陆伯言看着大家,“我会承担所有责任,这次攻击指令是我发出的,你们不过是执行者。”
钟士季望着他:“你要承担所有事?为什么不把张翼德送去受审呢?这件事本来就是因他而起。”
陆伯言笑笑:“我才是这艘船的统帅。”
甲板上安静了。
钟士季沉默很久:“但这件事不能由你自己来做主。我们要全船人自己决定,愿意返航的回去,不愿意的自寻生路。其中多数的那一方带走战舰。”
陆伯言摇头:“这不可能。不会有投票。”
“为什么?”
“因为我是这艘船的统帅。”
再一次的沉寂。
“你是说…”钟士季慢慢吐字,“想离开的人,你都会…”
“做为逃兵来处理。”陆伯言的语气不容分说。
钟士季冷笑:“你靠什么来执行军纪?现在我一句话,这里的人就会跟我走,你根本阻止不了。”
“我会做一位战舰指挥官所做的一切必要的事。”陆伯言直盯着他的眼睛。
甲板上的近千人都在屏息看着正发生的一切。
近一分钟后,钟士季点点头:“我知道,你手里有战舰的控制密钥。难道你不惜和我们同归于尽。也要带着这艘船返航?”
“因为我是汉朝的军人。不论你们是不是。”
“哪怕这位忠心的军人一进入国境就会立刻被逮捕,因为其勇敢的执行了军人使命而被审判?”
“我相信事情总会有得到公正评价的一天。”
“可那时候你也许已经死去很多年了。”
“相比那些已经在战场上死去的人,这不算什么。为了那些在这次战斗死去的人不会蒙受屈辱,我也必须回去,说出我的证词——我们无罪。”
钟士季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在想着什么,几秒钟后他又扬起了头,看着陆伯言。
“好…很好。那么,证人也算上我一个。”
他转回头,望着广场上的人们,大声喊:“你们还有谁愿意一起回去作证!”
“我!”所有人高喊着举起了手。
精卫号返航出现在帝国最大的军港:威海卫。之所以选择了汉海军舰云集的重地,是因为对于精卫号来说,这是一次堂堂正正的回归。哪怕等待他们的将是冰冷的枪口。
根据规定,精卫号跃迁出现在距国境线十万公里处。开始申请入港。
“威海卫,我们是东海舰队精卫号,请求入港。”
通迅频道中竟然是死一般的沉默。
“这帮家伙怎么回事?要打就打要杀就杀,好歹吭一声啊。”钟士季燥怒着。
“他们应该是在请示上级。”陆伯言摇头,“我们可不是普通的回港了。”
几分钟后,指令传来:“精卫号,立刻关闭动力和火控系统,锁闭机库。全船人员集合待命,所有武器上交。原地等待相关部队对接登舰。”
“这算什么?这是受降的程序!”钟士季暴怒,“把我们当敌军?”
陆伯言却笑着:“早料到了。”他发送回复:“我舰仍处于国境之外,假如停下发动机且闭锁火力,假如遭到攻击,将处于无法躲避和还击的险境。”
但回应不容分辩:“服从命令!否则将视为抗命处置。”
钟士季紧盯着陆伯言,陆伯言握着通读器,沉默了几秒,下令:“通知全船…”
“别想让我上缴武器!”钟士季说,“老子是打了胜仗回来的,不是来扮演降军的。”
陆伯言摇头:“没人让你上缴。”命令接着发出,“所有人做好战斗准备!火炮预充能检测。所有飞行员登机待命,随时准备弹射!”
这下轮到钟士季发慌了:“我刚才说气话的。你不是真准备和自己人开战吧?”
“少罗嗦,收好你的枪,一会儿就有仗打!到你的作战岗位上去。”
钟士季满心惊疑的跑步离开。
几分钟后,威海卫港内驶出两艘巡洋舰,那是属于北海舰队的“演武”和“至诚”号。也是北海舰队火力装甲最好的两艘巡洋舰之一。他们一左一右,慢慢向精卫号靠来。
与此同时,战斗警报已经响彻全船。所有人扑向他们的战斗岗位,主炮已经充能完毕。
炮手在火控台上,飞行员在战机内,听着陆伯言对全船人的训话:
“精卫号全体官兵,我们前方就是国境线!低速也不过五分钟的路程。但是这五分钟的路,我们很可能回不去了。我相信我们的敌人不会就让我们这样进入国境,不会让我们有机会去作证他们运毒的事实。他们会借我们被自己的军队猜疑之机击沉我们。攻击随时会到来,而且一定是极猛烈的。各位弟兄,我们能不能回到家,就要靠自己了!我下令不论遇到多猛烈的攻击,全力冲进威海卫军港,哪怕面对自己人的火炮。要沉,也要沉在自己的家里,不要孤魂飘于远海!等待我的指令…”
紧急通迅传到,威海卫军港语气严厉:“精卫号。为什么不停船待命?为什么进入临战状态?”
陆伯言回复:“请军港各部队注意,我们即将面临攻击。请立刻全港进入临战状态!”
通迅那头沉默两秒,通迅频道仿佛被人抢了过去:“我是吕子明!陆伯言你发什么疯?你想毁掉全船人吗?立刻取消临战状态,解除武装。放心,有什么事海军会给你作主,你千万不要铤而走险!”
陆伯言苦笑:“吕将军?你认为我们可能顺顺当当的开进军港么?”
吕子明一愣,但他迅速明白了陆伯言的意思:“这里是威海卫!我不信有谁敢在这里动你们。听指示,立刻关闭火力系统,不要给人以口实。如果上面下命令开火,那时我们想帮也帮不了你。”
陆伯言摇头苦笑,放下了通讯器。低头看看表:“全船进入攻击倒数十秒…”
“可是我们究竟要打谁!”通迅器中传来作战参谋惊恐的声音。
“目标座标会在倒数完成前提供,开始倒数!”
“明白。倒数开始,打开所有战机弹射口!火炮进入就近目标预锁定。”
精卫号一百二十个战机弹射舱门全部缓缓移开,所有火炮开始缓缓移伸,全部预锁定距他们最近的演武和至诚号。
同一时间,演武、至诚的舰长室内,军港总指挥部内,气氛已紧张到极点。
“我舰已经被锁定。对方随时可以攻击!请求先行开火!请求先行开火!”巡洋舰上传来的声音可以用惊恐来形容。
所有人的目光投向了东海舰队副司令员、军港防卫总指挥官吕子明。
吕子明只是静静望着他眼前那杯茶水。
在精卫号的攻击倒数进行到四的时候,吕子明下达了命令:“军港全体部队进入临战状态!”
“三…二…一…”
精卫号的飞行员们瞪大眼睛看着舱门移开后显露的星空。
钟士季在指挥预警机中手心冒汗。
张翼德在禁闭的铁屋内低头紧抓了头发。
陆伯言抬起头,军港中的吕子明的也抬起头,他们同样把目光投向了那片黑暗深远的星空。
就在这个瞬间,一串光芒刺痛了他们的眼睛。
火光突然在战舰的身上腾起。
战争开始了。
证明
证明
织田军团就处在攻击的第一波。
这是一支游荡在东部星系边缘的海盗舰队。他们属于东海浪民,那是没有本土的一群人,世世代代生活在船上,在东海深处小行星带中漂泊。没有人愿在那几十亿片碎裂的石头穿行,它们没有大气层,随时可能被撞碎,完全不适合定居。贫瘠的星域使其中许多人习惯了劫掠为生。他们大多数没有什么大志向,许多人甚至从来就没有过名字,只有一个绰号而已。
但有一天,突然有一个人站出来说:我要在这里建立一个帝国。
这个人自称织田信长。没有人知道他是从哪来的,应该也是无数复制基因人中的一个。
所以他的名字并没有帮上他什么忙。他的立志只是换来一片嘲笑:芯片编号22346的尾张蠢材,你想就凭你手里的这条破船吗?
织田信长有一艘船,那是他从大汉的太空垃圾中捡来的。那是一艘大而残破的旧货船,身上满是被流星打出的窟隆,拖去回炉都换不回拖船的钱,所以被丢弃了。当织田信长把这艘船拖回来时,笑倒了海贼村的一窝人。
“把它命名为尾张大傻瓜之号,真是名符其实啊。”
于是织田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驾着自制的小铁皮飞机为这艘船喷漆。人们看见船舷上渐渐显出几个白色大字:
风!林!火!山!
等等,那不该是武田信玄喷的吗?
织田信长喷得是:天!下!布!武!
这样四个大字,喷在那样一艘破到不忍心多看两眼的废铁船上,真是颇为怪异。
不论织田如何雄心壮志,他的旗舰还是仍然被称为“尾张大傻瓜”号。之所以这个名称传开,是因为有人恶作剧的把这几个字用红色喷在了船尾。所以让你注视着一艘印着“天下布武”大字的船从你面前滑过时,刚刚涌起一点敬意,突然看见船尾更醒目的红字,无不喷饭。“尾张大傻瓜”号由此闻名东海。
令人惊异的是织田信长居然一直没有把这几个煞风景的字抹掉,甚至一直到他成为东海的霸主。岛民们评价,那是织田信长为了激励自己故意将耻辱的称号保留,而知道织田发家前的样子的老浪人们说,那不过是因为他之前穷到没有钱买漆盖去,而有了钱之后,发现如果盖掉这几个字,就会被敌人认为是假冒,再也不会有人望而逃跑,相反会奋勇攻击。所以不得以一直留存下来,以示正宗。
今天,这艘“尾张大傻瓜”号就作为攻击精卫号的旗舰而列于舰队的中心。
当ALG集团秘密发出了击沉精卫号的悬赏,巨额的赏金让所有的势力心动。但是小股海贼是绝无勇气为钱而不惜冒着激怒汉朝的危险,而织田信长却认为机会来了。
“这样的一笔巨款,是我们购买最新战舰所需要的。有了这笔钱,我们的实力会增加一倍。”
“但即使是这样,也还只是汉朝海军的零头而已。”家臣前田利家有些中气不足的说。
“不,你认为我要用这些船对抗汉朝?我只需它们比东瀛其他城国强就可以了。须先统一本海,再制霸天下。”
“但这样一定会遭到汉军的反击,不是太冒险了吗?”
“如果这种反击能使互相征战的各城国感到危机而不得不联合起来,那正是我的目的。”
精卫号已经被包裹在一片火海之中。
织田舰队的船因为需要在流星群中常年穿行,所以数量众多但炮径较小,所胜在于射速较快。单打独斗完全不是大型战舰的对手,而织田信长擅长将数百艘小战舰集中在一起,列成竖立在目标前的平面,进行瞬间的密集攻击。而对手想要还击,却要面对成百上千的目标,纵有重炮,也完全发挥不出威力。
精卫号的装甲古旧残损,根本无法经受这样的攻击。转眼之间,已经身中数百击。它加速全力冲向国境线,以求得军港中近百艘战舰的保护。敌军的炮火追咬着它,使它像一颗巨大的火流星。
而此时,整个威海卫军港中的汉舰队还在发愣。
“精卫号遭到不明舰队攻击,是否还击?”
吕子明脸因愤怒而青筋爆起,“打到我们的家门口来了!”他要拿起通讯器下达命令,手却被一个人按住。
那是参军邹世:“这样大事,须要速报朝廷,万万不可擅自出动,以他人以口实。一旦引发争端,你我都会吃罪。”
吕子明急一挥手:“立即上报!”扬起话筒:“全港各舰队升空准备作战!”
警报声响起,防空炮群扬起,战机掠过天空,士兵们急速奔向舰船。但是此时出击已太晚。陆伯言全港战备的要求没有被执行,只有精卫号旁演武、至诚两艘巡洋舰此时具备反击能力,但是他们却一直没有得到还击命令。军官的手已按在火控按钮上,却无法按下去。
吕子明站在指挥室前,紧握着拳,听着军港中的报告。
“琅玡舰升空完毕,进入攻击位置,请求开火!”
“上谷舰升空完毕,进入攻击位置,请求开火!”
“云中舰升空完毕,进入攻击位置,请求开火!”
但吕子明只能沉默,他无法下达命令。因为他没有得到来自最高指挥部的攻击指令。
威海卫军港中北海东海两大舰队数百艘战舰,连同守港陆军近一百万人,看着精卫号在他们眼前炸开。
无数紧急出动的士兵们刚跑到甲板上,就看见了那惊心的一幕。精卫号如同巨大的流星,坠向威海卫,在空中甩出数百燃烧的碎片,重重撞击在军港的钢铁外壳上。
偷袭者完成了任务,启动跃迁,从容不迫的消失在黑暗中。
钟士季和数千名飞行员在太空中,也久久注视那军港中的火光。陆伯言在敌军跃迁到来的前几秒,将舰中的所有战机弹射了出去。愤怒的机群向敌舰队冲去,但在进入攻击范围前敌人已完成攻击,跃迁离开,用一片嘲笑似的闪光刺痛了飞行员们的双眼。
精卫号被击沉,震惊了世界。
最讽刺的是,大汉王朝连要向谁抗议和还击都不知道。
而作为被击沉战舰的指挥官,陆伯言和其下属面临的却将是审判。
一辆军用直升机降落在某军用基地机场上,周公瑾匆匆走下来,在呼啸的风中按着军帽,走进巨大的地下工事。
在距地面五百米的深处,有一间只能容几十人的会议厅,没有窗户,只有个几小小的排风口。审判就在这里进行。
周公瑾走进会议室,看见陆伯言坐在透明隔板的另一边,只有一束光从头顶照下。审判的人都在黑暗之中,陆伯言无法看见他们。
“陆伯言舰长,请解释你下令于六月三时十一时发生在公海的对ALG国际商贸集团所属货船富尔号进行的攻击行动,出于什么原因。”
“富尔号没有加入航线通迅频道,也没有向周围航船提供任何其座标和身份标识。其行为方式完全符合一艘走私船的标准。我们勒令其停船接受检查,但我们进入船内检查的士兵遭到了攻击。”
“但距ALG集团提供的报告,是你们先行发动了攻击。”
“那是在勒令他们停船而被拒绝的情况下。”
“你称货船中有极大量的毒品,有什么证据。”
“进入货船的检查人员有唯一的幸存者,张隽乂中尉,他可以作证。”
“只有证人?没有任何证据?”
“所有毒品已经在战斗中随着走私船的被击沉而销毁,没有证据。”
审问者停了几秒,然后接着问:“你的报告中称他们具有强大火力,是改装的战舰,有什么证据?”
“我方有五十七架战机被其击毁,一百多位士兵阵亡。精卫号被他们的主炮击中,造成贯穿的伤害。”
“有什么证据?”
陆伯言沉默了。
他眼中闪过精卫号最后时刻的火光。
“因为精卫号被不明国籍舰队击毁,数万官兵阵亡。所以…没有证据。”
第21节 重铸
没有证据。
国际法是讲求证据的,所以不能明白诬友邦的商业集团走私贩毒,但是海盗们突然胆大包天,打沉了大汉帝国的战舰,这自然是不需要任何证据的,也不需要理由。所以汉海军的一腔怒火,也只有对着空荡荡的星空发泄。而且这个王朝之内,真正愤怒的人其实也并不多,或者说,如果把耳朵捂起来,自然也就不用听到任何声音了。
汉献帝就觉得一切安静的很,安静的就像未央宫的深处,可以听到跳蚤的哈欠,但就是听不到宫外的国民们在说什么。也许他们也在保持沉默,什么也没有说。也许只要永远不去听,一切就会永远这样安静下去,就像大汉帝国的安祥永固,会亿万万年。
但汉献帝其实一点也不傻。
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过真正愚蠢的统治者,连刘禅也不是,但是却会有自私的、有无奈的、有狂妄的、有贪婪的…总有一些东西会蒙蔽人的眼睛,让他看不见万万人都看得清的事情,而在由每天亿万人亿万件事组成的洪流前,真的明白何时该做什么其实很难。
上朝的时候主战派和主和派吵了一天,主战派说是可忍塾不可忍,若不反击大汉颜面何存。主和派说引强军而攻海寇,好比让吕布去抓耗子,纵有一身力气,却使不出来,人家在暗你在明,这满天星系去哪里找那些海贼,到时劳师而未果,反使列国笑话。汉献帝觉得他们真得说得都很有道理。他很想说如果满朝人才精英居然都得不出个一致的结论,那么不如我们抛硬币来决定吧,但是又怕被文武一怒之下废掉。要知道他只是刘协,不是刘彻。他的基因能被选为皇帝。完全是因为当年那个刘彻基因花光了国库所有的钱去造舰拓疆,号称十年之内成为世界第一帝国,结果一场粮荒饿死好几十亿人,那之后大家才明白不是所有的刘彻都能成为汉武。汉武之所以能成为汉武,是因为之前有汉文汉景的忍耐与积累的缘故。
但文帝景帝的基因也不代表就能重现文景之治,忍耐积累的太过头,国库里钱都烂了,也舍不得造几个兵,结果周围蛮荒之族群起掠抢,把大汉差点变南宋。后来大家一合计,太强势的皇帝果然是不好,要削弱皇权,于是换来换去还是把献帝换了上来。
刘协很明白,自己要做稳皇帝,就是要多听少说话,揣着明白装糊涂。这满场文武,哪一个不是人精,人情世事都老道着呢,可是每会开会,都能吵上一个月得不出一个结论,这是为什么,正所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湖的水有多深,看看未央宫的早朝现场直播就知道了。
所以献帝乐得不说话,看着这朝堂上的战争。这小小几千平米的大殿各帮各派还争夺不过来呢,真有多少闲心去管几个海盗打沉了一艘老破船的事情?据说死了几万人?大汉朝有上千亿人口,还在以每年百分之十五的速度增长,就算再死上十倍,对于庞大而麻木的大汉朝来说,也不用眨一下眼睛,就当是蚊子盯了一口。
“所以说,精卫号事件,并不在于它应该被如何处理,而在于它处理之后是谁得利?”
几千公里之外的地下基地,周公瑾又轻轻把一粒白子放在棋盘上。他下棋从不执黑,因为喜欢白子那玉石的光泽,哪怕为此一直下不赢擅长抢攻的陆伯言。但胜负似乎对他不是最重要的,美学才是。
“曹孟德早已把陆军握在手中,这次他大力主战,力主加强北海舰队,正是借此机会,组建一支属于曹魏系的海军舰队。如果北海舰队按计划添舰增兵,也许会有很多新任的舰长会是他的心腹。”
陆伯言坐在他的对面,轻轻摇头。
“我不想操心这些,我不在乎那些新舰长是这系那派,我只要他们上战场能打胜仗。”
“所以啊…”周公瑾叹气,“你喜欢把复杂的局面用最简单的方式去处理,你不背棋谱,完全靠直觉去走下一步。你明知利害关系但是你不管不顾,你不喜欢解绳结,喜欢把它直接有剑劈开。你成功了很多次,但你不可能永远靠这样赢,精卫号就是一个教训。”
“没有人可以永远打胜仗,我只需要能赢决定性的那一战。”
“但你现在有机会么?舰队扩充,别人就要去接管新战舰了,而你却还坐在这里,而且可能一辈子也没有机会出去了。”
“你不用替我担心,”陆伯言轻敲棋盘,“会有人来求我出去。”
“为什么?”
“因为我会打仗,而战争就要开始了。”
“一些小小海盗,不值得动用你这九段高手。你更可能做为国宝被锁进地下保险柜。”
“小小海盗?连你也这样想?”
“你觉得我们会输?”周公瑾落子的手在棋盘上停住了。
陆伯言将黑子拍下:“因为你根本没想好怎么赢。”
“嘿,我还没落子,你抢先,要判输的。”
“不,我赢了。”陆伯言手按在棋盘上,“真正的战争没有人和你讲规则!”
敌人果然是不讲规则的,吕子明带着舰队在东海转了几个月,也没有见到有人来堂堂正正迎战。所有的海盗组织都声称对此事件负责,但是就是不告诉你他在哪。海盗们一夜之间似乎都销声匿迹,方圆几十万光年内只剩下些荒凉星球,老弱村民。东海舰队白费了无数燃油,连根海盗头发都没捞着。
精卫号被击沉的结果,却是促进了北海舰队的扩建,汉朝号称要将北海舰队在五年内建成世界排名前三的舰队。因为要追求速度,于是开出了巨资向几海上强国购买战舰,而自行建造的,却仍然只有一年前那一艘而已。
不过做为宽慰与鼓舞国民的重点形像工程,这艘战舰的建造摆出了不做则已,要做就造做成世界第一的架势。设计吨位达九千万吨,可容载五十万士兵及三千架战机,是明符其实的天空之城。万众期待它造成的那一天,就是大汉成为世界强国的那一日。为造舰国家号召大家捐款,连小学生都捐出早饭钱,为战舰征名的活动开始,所有人都兴奋的想着它的名字,从天威远诛到团团圆圆,征名委员会收到了上百亿个名字,几乎把所有的汉字组合都用尽了。
陆伯言站在长长的铁架长廊上,远处是帝国最大的铸练熔炉。它像一座活动的火山,红色的光芒映亮了整个天空,钢水沿着数百道渠像河流一般奔淌。一块巨大的黑色移过他的头顶,像是另一块陆地,那曾是一艘战舰,它曾经有个名字叫精卫号,但现在,它已经被切割成数千块,要回炉重铸。
重达万吨的战舰残躯被吊着滑过轨道,慢慢沉入火焰之中。这是一个巨人的火葬仪式,这巨人曾经有过成为英雄的梦想,但最终却倒在了驶向梦想的路上。在他的躯体中,曾经有几十万人眼中闪着希冀的光,相信有一个人会将他们带向光辉与骄傲。但是他们现在都不在了。
陆伯言孤独的站着,相比这座工厂,相比那巨大的残躯,他分外渺小。巨大的钢铁厂四下看不到一个人,只有重型的机械在运转,如同这庞大的帝国,沉重的喘息。
陆伯言看着最后一块碎片消逝在熔炉中,默默转身离去。他的身后火光不息,那些滚烫的铁血将重新凝结,变成一艘新的战舰,它会更强大,更威武,更万众瞩目,重新走上追求荣耀的道路。会有新的几十万年轻的面孔聚集在它的巨大身躯下,憧憬着未来。但没有人能告诉他们未来。能决定未来的,只有历史。
对手
对手
陆伯言又回到了海军学院,军衔降了一级,现在只是个助教职称。
但海军学院里,气氛也已经不同。
一夜之间突然间进入了许多新学员,这些一年级新生军服笔挺,每天在校园中仰首挺胸的走过,目不斜视,像是从仪仗队里选出来的。
“这些人都是从陆军中选拔进来受训的,准备将来接管北海舰队的新船的。”白霜在陆伯言身小声的说,“真看不惯他们那样,拽什么啊,好像只有他们是兵似的。不过他们也看不起我们原来海军里选拔来的。”
“曹孟德手下的新式陆军还是治理的很像样子的,比那些地方杂牌强很多。”陆伯言点头倒好似赞赏。
“喂,你难道不知道他们是来抢我们海军的舰船的吗?”白霜睁大眼,“这帮人一旦学成,以后北海舰队就是曹魏系的了。”
她突然凑近陆伯言:“你上课的时候不准教他们真格的,明白吗?只准教给我们。”
陆伯言笑笑:“现在还有我上课的资格吗?”
陆伯言失去了战舰,降衔回到海军学院。学院想让他避避风头,暂时不安排他的课。但没几天,就出事情了。
“那些一年级生不肯上课啊,”一位大校副教授满头大汗的跑去找教导主任,“他们说以前这堂课都是陆伯言教的,现在换别人上他们不听。”
“是那帮陆军系的新生吗?”教导主任预感到这是一次示威。
“陆军海军选拔上来的都有,平时这两帮学生见面恨不得就打起来,今天倒是全一致了,就是要听陆伯言的课。一开始是陆军生站起来和我辩论,说我们教授的战术太过时。然后有海军学生喊说,欺负这老头算什么本事,有本领你们去挑陆伯言的战术课。陆军生就开始叫板了,非得听听陆伯言是怎么讲课的。”
“我去看看。”教导主任大步来到第二教学楼,只见偌大的阶梯教室里坐了两个系几百号人,都在那整齐的喊:“陆伯言!陆伯言!陆伯言!”窗外和操场上都挤满了人,很快就有学生跟着也喊起来。
教导主任默默站了几秒,转头说:“那就让陆伯言来吧。”
陆伯言走进大教室时,听见了雷动的掌声。
坐在左边的海军选拔生全都起立欢呼,还有窗外挤满着的一群人。而坐在右边的陆军学生,却仍是笔直坐着,整齐礼仪式的一下下鼓掌。
陆伯言挥挥手让大家静下来。他低头停顿了十几秒,才开始说。
“我感谢你们对战术课的热情,这是一门重视实践的课,是直接培养战场指挥官的。你们都是好样的,因为我看到了你们的眼神中全有对胜利的野心。”
掌声又响起来。
“我以前在学院做战术推演,的确没有人是我的对手。所以我一直很期待有一天真正上战场,我觉得我一样能所向无敌。”他环视众人,“几个月前,我曾有幸登上了战舰,并参加了今年的三军协同大演习。在演习中我们击溃了敌军,但战绩评定犯规了,有很多陆海空的同仁们建议,下次演习绝不能再让我们参加。”
海军生们大笑。但陆军生们好像表面封冻了似的,只是静坐着听。
“但后来我们出海远洋,执行真正的军事任务。”陆伯言的声音慢了下来,回忆让他揪心,“结果大家也知道。我失败了,败的很惨。”
“不。”下面有人喊起来,“那是偷袭。整整一支舰队攻击你一艘船,而整个军港的舰队袖手旁观。”
“不是这样的。”陆伯言摇头,“输了就是输了。不论对手用什么方式,我们有什么样的理由。”他抬头注视学生们,“战场上,当你死去的时候,当你的战友们死去的时候,是来不及寻找理由的。”
教室中沉默了。
“这两个月来我没有课,我把自己关在屋中一直的回想,我们纵然有完美的战术理论,到了实战中也许仍会撞得头破血流。我在想我究竟能教大家什么?也许不仅仅该是具体的战术方法,战棋推演。更应该教大家如何去懂得战争,真正理解战争是什么。为什么而战争?也许这才是一个将领真正需要的。”
“仍然是一纸空话。”席中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所有海军生都愤怒的望向另一边。陆军选拔生的阵营里,有一人站了起来,竟然是个女生。
“我们一进这所学院,听到的就是陆伯言陆伯言陆伯言。所有人都以能听你的课为荣。但你在战场上仍然是个失败者。我想知道你究竟有什么理由,让我们这么多人在这里浪费时间听输者的感叹。”
陆伯言看着这女生,她目光高傲,像是所有人的统帅。所有的陆军生都没有回头,好像早就知道有这样一次进攻。他们全都护卫在这女子的身边,形成一个强大的军阵。
“那你想要什么样的课程?”陆伯言平静的问。
“关于胜利的课程。我不需要你告诉我们为什么会输掉战争,我只想听到怎么打赢。”
陆伯言慢慢摇头:“不能接受失败,也不会懂得胜利。我不信你这一生里从来没有过失败。”
“没有过。”女子的声音象坚硬的冰。
陆伯言笑着:“那你为什么还要来上课呢?”
“因为我以为能找到比我更强的人,我希望有一个人能打败我。”
教室里再次寂静无声。
“来吧,我希望你用战争真正给我们上一课。”女子注视着陆伯言,“一场全局模拟演练,假如我输了,以后我,我们所有人,都会是你最好的学生。但假如你输了,你再也没有资格教我们。”
海军生中传来轰然哗声,是对这种挑衅的愤怒。
陆伯言静静站着不语。如果是以前,他会毫不犹豫的接受这种挑战,但现在,他突然发现自己已没有了必胜的信心。他已经很久没有站在虚拟演习的地图前,因为一看到星图,眼前就会闪过精卫号爆炸时的火焰。
但海军生们已经喊起来:“打败她!给他们点教训!”
陆伯言知道自己不能退缩。
他点点头:“好吧,这堂课就来一堂演练教学。”
教室里的窗外的海军生都兴奋的欢呼,陆伯言的演练对战向来是最好看的,那种催枯拉朽的气势总让人热血沸腾。
然而战争一开始,陆伯言就遇到了极大的困难。
对手比他更加气势凶猛更加大胆疯狂,陆伯言的军队没有来得及集结就被分割包围了,瞬间整个战局陷入被动。
学生们屏息看着投影地图,红蓝色的箭头疯狂的缠卷在一起,上百个师在十个小时内被投入战争。双方似乎根本就是同一种风格:闪电般的调动,对战略点不惜投入的疯狂攻势,一个又一个看似不经意的破绽布下的陷阱。
这场战役对全校各教室寝室直播,一时间操场上都没有了散布者。所有人心惊胆战的看着这场战斗,像看两国的真正对决。这本来就是一场实战,事关海军与陆军的荣誉。
“陆教官好像有点信心不足,他本来可以更大胆的,已经有好几次机会他不敢出击了。”有熟悉陆伯言战术打法的学生着急的说。
白霜在食堂中和一堆人挤在一起看着屏幕,急得两手冒汗:“109行星一定要守住啊,增援啊!为什么不用预备队?为什么两个师在那里发呆?小心敌军从侧翼出现了啊!”
“你掐得我好痛!”旁边的室友尖叫着甩开她。
战斗进行了一个小时,在模拟时间中已十五天过去。陆伯言的军队被分割包围成三块,完全陷入被动防守。陆伯言所擅长的穿插进攻再也无法施展。
“怎么会这样…”海军学生们都惊叹。连少将中将军衔的教授们都看得激动不已,跑去大指挥室对着沙盘开始讨论战局。
“陆伯言有明显的大失误,在第六天五时他就应该发起反击,而且对475行星的攻击明显投入不足,就差一口气,他那算是佯攻吗?我看不懂!”海军少将战略系主任激动的挥舞着指挥杆在全息星图上晃动。
“陆伯言的确保守了。”老院长低声缓缓说,“精卫号的沉没…给他压力太大了。”
他把战役录像倒回,“如果是以前的他,在一开始,就会在这里投入全部主力进攻。但这次他没有这样做。因为以前,几十个师数万人的伤亡,对他只是数字而已。他只要胜利,是不惜代价的。但当他真正从战场回来之后,他就变了。他犹豫了,他开始害怕死人,害怕主动出击。但他的对手,却和他当年一样疯狂。”
他又抬起头:“但虽然如此,他的防御仍然很出色。只是他的对手打得太好。”他转头望向教导主任,“这个小丫头什么来头?”
教导主任沉默了几秒钟:“也是个上古基因,没人知道她怎么冒出来的。在进海军学院之前她甚至没有在陆军真正服役过。一直挂着陆军部会议室参谋助理的衔,不过据说所有陆军将领去开会时她都能旁听。张文远一直对她很关照,好像是曹孟德的学生。”
“这么说,是曹孟德亲自培育的陆军之花罗,就是为了打入海军?”老院头点点头,“但她的打法哪一点像曹孟德,曹孟德那么贼那么诡异多变的虚招她全然不用,一上来就是吃定你的架势,说是陆伯言的学生倒一点没错。”
会议室所有的将领都笑起来,大家都看出来了,这丫头的确和陆伯言简直就像是同一个人的左右互搏。不看介绍,还以为现在进攻的是陆伯言,防守的是别人。
战场上,陆伯言的军队离绝境只差一步了。
三个被包围的集团群互相难以支援,只相距数百光秒但就是无法会师。跃迁通道完全被干扰卫星切断,似乎剩下来的只有被一点一点吃掉。
食堂中所有观战的学生都沉默了,没人想到陆伯言会输。
白霜急得都要哭了:“他们是故意的他们是故意的,一定有人在通过芯片教那女生怎么打,这是整个陆军指挥部在对陆伯言一个,这不公平!”
“但是,现在就算整个海军指挥部都出来给陆伯言支招,只怕也没用了。这根本就是陆伯言自己打败自己。”旁边一男生愤愤不平的说,“别人用得全是他的战术,而他倒被自己的打法给压制了。”
“是啊,陆伯言唯一不知如何对付的,就是自己吧。这女生太可怕了。”
教室里,所有人都不再看地图,看着陆伯言本人。
陆伯言坐在指挥台前,竟然好久没有发出命令了。
这意味着在战场上,前线的士兵面对一波波的攻势,只有死守还是死守。再也看不到反攻的希望。
模拟军队的士气值在急速的减弱。
就在这时,决定性的事件发生了。
陆伯言的前线一个师在打得只剩数百人后投降了,顿时防线出现一个大缺口,敌军一涌而入。
“完了完了完了!”食堂中,无数人气得把军帽摔在桌上,开始散伙离场。
只有白霜还怔怔的看着,双手举在嘴前,像是祷告。
会议室,所有将领们也几乎都倒在了沙发里,战局已经注定了。
老院长还独自站在沙盘前,好像仍然想不通为什么。
教室中,本来安静无声的场内开始出现了喧哗的讨论和叹息,全部来自海军选拔生那一边。陆军生们还军容严整的坐着,他们会等到最后确信胜利的一刻再欢呼。
这时陆伯言突然笑了。
这莫不是终于放弃而解脱的笑容?
他开始挥动双手,输入命令。
防线内的军团全线溃退了。
围攻的红方军队像冲进沙漏一样被吸了进去。
女生把手指按在自己的嘴唇上,第一次有些迟疑。
就在这时,陆伯言的另外两大被包围的集团军开始了全线反攻。
这应该是最后绝望无助的自杀攻击。
但是包围圈崩溃了,红方军队在包围线上分布太均匀,而陆伯言的两大集团军向同一个点发起玩命式的进攻。
这是最后的希望,任何人都会玩命。一瞬间双方十万人倒在绞杀的阵地上。
女生突然也露出笑容来了。
然后人们看见战势急转直下,陆伯言放弃了自己的一个集团军外层防线,将红方军队几十个师吸进去缠入巷战之中,然后另两个集团军突围会师成功。女生的红方军队被反包围切割,陷入全线被动。
女生毫不犹豫的认输退出。
整个学院静默了几秒。
海军生们全跳了起来,暴发出巨大的欢呼,这欢呼声在整个学院响起。学生们在每个窗口敲打着饭盒,操场上开始有人冲出来喊:“海军万岁!”
指挥室里的老将军们也都拍着桌子:“就知道这小子没这么容易败的。”
老院长还是站在沙盘前,微微的笑。
只有陆军选拔生的阵营沉默着,任凭旁边海军生们跳跃欢呼,甚至凑到他们耳边大喊:“服不服?服不服?”都没有人动摇一下。
女生站了起来:“我输了。”她望着陆伯言:“从此你说什么我们就听什么。”
陆军生们呼的全体起立,齐声敬礼:“请陆教官上课!”
旁边的海军生吓了一跳,以为陆军要打架。明白过来后,也迅速立正站好,班长喊着:“请陆教官上课。”
陆伯言站起来,看看这些年轻人,他们都该是这个国家未来的希望,不论是海军陆军。
“这堂课已经上完了。回去写战役分析笔记,两天后交给我,各班班长收一下。”
“是!”
陆伯言走出教学楼,抬头看看星空,觉得好像真打了一场大仗那么疲惫,只想去草地上好好躺会儿。
刚才胜利的喧嚣已经过去,快到熄灯时间,校园里都是匆匆往回赶的学生。没有人注意夜色中刚才的胜利者。
陆伯言在寂静的林荫大道上向宿舍走去,月光把树影投在地上,没有战争的时光真好。长安有三个卫星,也就是有三个月亮,它们会在天空摆出各种的形状。学生们喜欢用它们来算明天的运势。
假如国家和战争的运势也能算出来,那该多好。
身后响起了脚步声,清脆而轻快。
陆伯言回过头,看见了那个女生,正跟随着他。
“还有什么问题?”他笑着问。
“我是来交我的战役分析报告的。”
“这么快?你不可能有时间写它的。”
“不用写,我口头汇报可以吗?”
陆伯言点点头。
女生慢慢走向他:“一开始,你在害怕。你害怕我,害怕会输。战役中期,你很迷惑,你发现你在同你自己战斗,你发现了你最大的敌人,你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但最后,你想通了,你不是无敌的,你可以被打败。你忘记了自己是陆伯言,所以你赢了。”
“这不是战役报告。”
“应该教大家如何去懂得战争,真正理解战争是什么。为什么而战争?也许这才是一个将领真正需要的。——这是你说的。”女生笑着。
“你现在不认为它是一纸空话了?”
“我从来就没有那么认为过。”
她的眼光中有什么在闪动:“我从小就在学习战斗,看所有将领写过的书和回忆录。但有一本书我看不懂,那是你写的。我入迷的研究你的战术,我想知道你在想什么?每一次战术演练,我都问自己,假如陆伯言他会怎么做?我发现我不能自已,我几乎把自己变成了你,我模仿你的每一步细节,我把你的棋谱打了一遍又一遍。你是天才,我一直认为我也是。我想打败你,因为不这样我就无法解脱,但我又怕打败你,因为你是一个梦想,我希望它永远都不会破灭。”
她笑着:“今天能有机会同你对局,真好。这是我一直的梦想。今天终于实现了。战斗时我一直在紧张,紧张的要颤抖。没有人看出来,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怕输,但我更怕你会输。但你胜了,我真高兴。真的。我宁愿你永远不会失败,宁愿自己失败。我发现…我的高傲在我的梦想前不堪一击。”
她停下了,她发现自己不小心倾吐了太多。
“今晚的话,你要永远记得。因为我不会再说第二次。我来到这个世间,被创造出来,就是为了打败你的,也许有一天我真的会打败你,在战场上。我会亲手毁掉自己的梦想,但那是你我都必须承受的痛苦。”
她转过头,向路的尽头快步走去。
“等等。”陆伯言说。
女子停下了。
“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转身,向他行标准的军礼:“海军学院零五届舰艇指挥系陆军选拔班张彤。”
她甩手,转身大步离去。
第23节 阿楚
“张彤?”周公瑾摇摇头,“这不是她的基因本名,是后起的代号吧。曹孟德的学生,张文远的干妹妹,这是当初那个计划特别挑选并培养的上古基因。我没有看过她的对局演练,不过听说她心思细密反应迅速,而最大的本领却是研究和猜透对手的心思,这也就是为什么要选一个女性的原因。女人对人心总是有敏感的直觉。”
“嗯,你对女人也总是有敏感的直觉。”陆伯言笑着,“原来你早注意这个人了。”
“当然。”周公瑾正色,“她的战术水平多高是次要的,重要的是她还很漂亮。”
“基因体都会很漂亮的。”陆伯言说,“你已经有小乔,就别踮记花花草草了。”
“什么话。我心中有小乔,奈何小乔心中没有我。记得人家当年说,哪有小乔一定要嫁周公瑾的道理。我还有什么话说。对了,那时你也在啊。我年少的心,就好似高跟鞋下的猫,顿时那个瓦凉瓦凉的啊。”
“人家是许愿非元帅级别的不嫁,所以你就拼命不顾一切的往高处奔?”
“这叫痴心不改非她莫属,”周公瑾眯着眼笑,“爱情可以让人变成傻瓜,也能让他变成元帅。你这种天天一堆小女生围着,却根本不知道自己爱的人在哪的怎么会懂。”
他站起身,放眼往楼阁之外望去。此处高在云端,可望见长安大地茫茫,无边的城市直到天边。在西方处,一座钢铁的山峰正在闪出焊炼的光芒。
“它还有两百天就可以铸好了。不知那时,谁会是它的主人?”
此刻,那巨大船体的脚下,一片工人的棚屋区中,一个少年正在兴奋飞奔。他的百米之外,数万人正在如千仞绝壁的船体上浑汗焊铸,钢花像千米宽的瀑布般洒落,辉宏耀眼。
“入围了入围了,我入围了!”那少年挥舞着一张报纸,向钢架上劳作的他的父兄喊着。
“是吗?”那钢架上一名正布焊的中年人兴奋的摘下面罩,露出一张被汗渍黑的脸。他向几十米外的另一排脚手架上喊着,“阿秦,阿楚他入围了!全国才选一千个啊!”
那阿秦不过十七八岁,只是哼了一声:“这种事入围了有什么用?进厂名额他要能入围再说吧!”
那中年人向少年挥了挥手:“回家去吧,让你妈做点好菜,帮我打点酒啊!”
当晚,这家人坐在自己昏暗低矮的屋中,那名叫敖师达的中年男子把报纸看了又看。
“真不错,没想到我们家也有人有字上报纸的一天。”
“上面又没写他的名字,谁知道是不是别人起的和他一样的!”阿秦埋头吃菜。
“一定是我的!这个名字别人想不到。”
“嗯…十、亿、光、年…是挺怪的,这什么意思?”
“不知道,就是觉得很酷啊!”
“切,”阿秦嘴里塞满米饭,“在宇宙里随便划个圈,也有一百亿光年,你为什么不再多加几个零?”
“哇哇哇,这一千个名里要投票选出十个,假如再入围到十个名字的名单,就有一万元的奖励啊,发财了发财了!”敖师达叫起来。
“他怎么可能还被选上?这个古怪的名字?你看人家起的,都是‘龙耀’啊、‘兴汉’啊、‘千秋万岁’啊,他这算什么?”阿秦喷着米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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