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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征途是星辰大海-今何在

今何在 (当代)
我的征途是星辰大海-今何在
第1节 陆伯言
那是在充满传奇的九世纪三十年代,周公瑾带陆伯言去看船厂,指着焊火闪耀中那艘巨大如城的战舰,拍着他的肩膀说:“这艘船必然是属于你的,这个时代必然是属于我们的。”
周公瑾和陆伯言都有一个编号,这代表着他们是这类基因的第多少个复制品。在未来帝国,人太多也太容易被制造,最不缺的就是劳动力和军人,最缺的是知道帝国缺少什么样的人。
九世纪三十年代烟云缭绕,到处都是巨大的工厂,占据了一个又一个的星系,无边无际,烟囱喷出红色的烟雾,笼罩在整片厂区的上空。帝都长安也一度成为这样的星球。当周公瑾和陆伯言小的时候,和所有基因复制人一样,他们在国家的养育所中度过童年。
伟大的军事家、战略家、星际高手、帝国的忠诚捍卫者和反叛者陆伯言元帅在他年少的时候,就十分的热爱学习。
那时候正是艰难时代,帝国资源枯竭、经济十分困难。陆伯言也和许多同龄的孩子一样,每天必须排队去领取热水回家,因为燃料缺乏,在自家烧水是一种不可想象的奢侈。每天领水要花费水票、一张只能灌一标准壶。为了能多打一点热水,大家想尽了各种办法,比如偷偷把壶底加深、把壶腰加宽、甚至在壶底偷接一根管子,连向大衣内的另一个水袋。这种改装风潮直到帝国改为按秒数计出水量后才终止。
因为没有能源供应核聚变卫星,所以天气寒冷、热水拎回家,就会变成冰块了。为了保证热水不冻,大家宁愿自己冻着,也要把水壶包得严严实实。
但陆伯言从来不用衣服包水壶,他的方法是先在水壶外刷水,往屋外一放,立刻就冻成冰,这样直到水壶外包了厚厚一层冰,再拎去水站。冰相对于寒冷的空气,已经是保温的了。这方法立刻被全民推广。这样的缺点是打完水后就要撒腿快跑,在冰层融化掉下来之前赶回家。当然,没有做冰壶的人需要跑得更快。于是帝国的大街上,无时不刻都是拎着水壶飞跑或滑行的人群。
因为天气寒冷,城市的道路常年结冰,难以清理。所以帝国的街道上看不到车辆,只有在鞋底镶上铁片飞滑的人群。那时候的帝国,可以有人不会走路,但是一定不能不会滑冰。若是有年老的腿脚不便的,只需有一把四脚镶铁片的椅子,往上一坐,自然有乐于助人的少年争着上前,把你拉到想去的地方,你不用付费,只需多准备一些事先写好的感谢信,填上名字交给他们即可。
现在的孩子们想像那时候的景象,总是十分的憧憬。一个冰天雪地的世界,来往着飞梭的人群。树木像大雪糕,巨大的锅炉房冒着蒸汽,人人把水壶顶在脑袋上,喊借光劳驾烫死不管啊。宛如一个童话的时代。而现在的帝国,是巨厦林立、人口拥挤、别说滑冰,在轻轨站连步都迈不动。不再有助人为乐的少年,连父母支使小孩干家务都得付钱,不然可能被自己儿女控告使用非法童工。每当笔者去做忆苦思甜报告的时候,现在的孩子们都觉得以前好,可以满大街滑冰,可是他们没有想过在零下几十度的时候迎着风滑冰是多么的冷啊,尤其是你可能得在街上滑好几小时的时候,那时你的鼻子下会挂满冰凌,眼睛也快被霜糊满了,一想到你抱着的水壶正变得越来越凉,你就会由衷的想,未来的孩子们,一定可以不用再受这样的罪吧。为了那样的时刻,现在我们多吃一些苦是值得的吧。
那时候的人觉得快乐,是因为他们相信未来。现在的孩子不快乐,因为他们不再相信。
伟大的军事家、战略家、星际高手、帝国的忠诚捍卫者和反叛者陆伯言元帅就是在那样艰苦的环境,自强不息自学成材的。
为什么是自学成材呢?因为陆伯言元帅成绩不好,不小心被学校开除了。
在那个时候,学生们主要要学习这样的一些课程。
语文、数学、敌国常用语、弹道学、巷战、格斗、狙击、负重越野、幅射区生存、基本战术、简易武器制作、爆破化学、战略地理、国际政治、前沿侦察。
因为战争随时会来临、或者说、战争已经来临。
陆伯言元帅不幸严重偏科,而且偏得离谱。他语文满分、敌国常用语鸭蛋;弹道学满分、简易武器制作鸭蛋;战略地理满分、国际政治鸭蛋。
换句话说,如果他去打仗,可以写一篇震惊天下的讨伐檄文,但是敌人看不懂。可以一枪击中几公里外敌人眉心,但是不知道怎么给子弹上膛。可以制订改变战局的旷世奇谋,但很可能错打盟友。
每次学校大会上,他总之先被做为学习尖子表彰,然后作为后进典型猛批。
班主任恨得牙痒,这家伙明明脑袋聪明得不得了,就是太放纵自己。感兴趣的才学,不感兴趣的就看也不看,甚至干脆逃课了事。
一个人有天才的头脑,但是却不肯好好考试。这是对帝国教育体系的藐视。而这样的人,是不可能进入军队的。
于是在陆伯言的学年终档案评语上写着:“此生不适合公职、军人等需稳定性格领域。属发展偏离型基因。”
然后陆伯言被踢出了学校。
陆伯言并不觉得有什么难过,也不害怕父母为自己悲伤。因为作为基因复制体,他没有父母。从小由国家养大,生活在军队大院中,由国家供给进行教育,就是为了这些基因复制体有一些能焕发出那个伟大基因的光辉,成为英杰人物。
但是基因体随时可以被复制出来,所以淘汰一个没有什么了不起。不同的是以后帝国不会再供给他生活费用了。
他也必须从军区大院中搬出去。
但陆伯言仍并不觉得有什么难过,反正在哪儿都是要去提着壶打热水,将军的儿子也是一样。在国家困难面前,军人也没有特权。相反还可能随时要冲上战场。
但其它人并不这么想,对于其它的少年来说,被从大院驱逐出去,并且得到一个“不适合成为军人”的评语,是男生的奇耻大辱。
这时候的男孩,没有不想上战场打仗的。
虽然帝国因为经济困难,连一艘母舰也造不起。面对在边境线上耀武扬威的敌国舰队,终日只有“严正抗议”一项办法。许多远疆的资源星球被侵占,也无力夺回。没有经济实力和军事装备,随时可能被敌国打到帝都,只能指望人们的战斗精神,所以连巷战和绝境生存都成为小学必修。而在冰天雪地的严寒中穿着薄衣吃着供应粗粮长大的男孩,却也天生蛮勇好斗,每天街头斗殴不休,从院内打到街上,从市区打到邻省。每个人都可谓在战斗中成长。
陆伯言就面临着这样一场战争。
他面前站着几个男生,大冷的天不戴皮帽,高竖着军大衣的领子,手里攥着铁棒和大头皮带。
“陆伯言!你已经不配呆在这里了。这里的人将来都会成为将军,而你注定是个废物,快收拾东西滚出去!”
“你们能当将军?那么我会成为元帅的。将来你们会向我敬礼。”陆伯言冷眼看着他们。
对面的战阵大笑起来。“想抢我的帝国元帅位置?”那个在军大衣上镶着自制的铁勋章的男子慢慢走出来,那是那群男生的头儿曹孟德,“我今天就粉碎了你!”
一群男生冲了上去,陆伯言挥动书包砸在为首一个头上,转身就跑。
在雪地上追逐并不容易,不过帝国没有能源开动重力系统,引力只有正常状态下的三分之一,于是一群人纵跃着跳过墙头,攀上屋顶,一通瓦片飞舞,直到窗子推开有人出来大骂,才跳纵到另一个屋顶。
陆伯言脚下一滑,在屋顶上推出一道雪痕,随着一堆雪块冰棱直落下五楼,不过地上雪厚,重力又小,虽然摔了个眼冒金星,但没大事。他猛得又从雪坑中跳出来,飞跑而去。
楼上的男生们冲到屋檐旁,摇晃着双手刹住身体,有些犹豫。
“妈的,这都不敢跳还能上战场?”曹孟德大怒,一伸手把许仲康推了下去。
胖壮的虎痴落地声比陆伯言响多了,他是仰面朝天下去的,砸出的坑也大了一倍。就如一个重磅炸弹落在雪地上,腾起大股白尘。
曹营将领们更加坚定了决不先往下跳的信念。
但虎痴许仲康摇摇脑袋,居然摇摇晃晃又站起来了。
“头儿,没事儿,跳吧,我在下头接着。”这憨头早忘了是谁把他推下去的。
“我早说了没事吧!”曹孟德一脚一个又把夏侯惇和典韦踢了下去。
等到曹军空降完毕,陆伯言早跑没影儿了。
“给我搜!”曹孟德喊声在大院中回荡。
此刻的陆伯言,正在玻璃窗前看着未来的整个帝国陆军在满大院的找他,手中捧着一位清丽少女递过来的热茶。
“你可真皮实,这都没死。幸亏我叫你进来吧。”小乔戴着花毛线手套,只露出纤细的手指,把茶杯放在口前吹着,“刚才看见你从楼上摔下来的时候,我吓得都哭出来了。”
“他摔不死的。”外间一个少年冷冷说,“臭棋篓子,出来我让你五个子。”
“陆伯言,快来。”少年对面一位女孩笑着说,“这里有人下五子棋让你五子。”
“我和你才下五子棋。”那少年怒道,“我和他下得当然是围棋。”
“我也会下围棋的。”女孩嘟嘴,“你让我十八个子就差不多了。”
“对你来说,用棋子在棋盘上摆出花纹的快乐更大于布局吧。”少年扬手,“去去去,等孙伯符来了我们就出去滑雪。”
“他怎么还不来啊?”
“他带着好几百人去工厂子弟学校开仗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吧。”
“你们男生除了打架还会不会干别的啊。”
“会啊,还会抢女生当老婆。”周公瑾在棋盘上放下十八个子,“这盘输了就跟我回家吧。”
“呸,等孙伯符来了看你还敢不敢跟我这么说话。”
“我和伯符铁哥儿啊,他的就是我的。”
“你就贫吧。”
“我来和你下。”小乔从里屋冲出来,“规则是什么?”
“这里有人迫不及待要输了棋跟人回家呢。”大乔捧嘴而笑。
“呸,我跟他走?”小乔一扭头,“追我的人排了三条街呢,我这样的人,将来注定是要做元帅夫人的。你们谁先当上元帅,谁来娶我吧。”
“完了,陆伯言是没戏了,他刚被鉴定不适合当小说主角。”
“对了,陆伯言,”小乔关切的转头,“以后你不能住这了,也不给享受军队配给了,那你怎么办啊?”
“我想帮他想好了,他可以去街头跟人下野棋摆残局,我们去给他当托,混到十八岁,就报名去远疆拓荒,开发外域,大有作为啊。”
“我会当上元帅的。”陆伯言轻轻说。
在外屋的几人都没有听清,“你说什么?”
“我会当上元帅的。”陆伯言转头看向窗外,阳光射进来铺在地毯上,映下他的影子。
第2节 伟大工程
刘协有时候希望汉朝不要这么大。
自始皇帝以来,汉朝的疆域已经横越数十万光年,辖统万千星辰。于是每天他案头的卷牍也就堆积如山,每天卯时上朝,一直开会到丑时,回去倒头就睡,这些年来连妃子长什么样也忘记了。真可谓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猫少,全天下除了皇城外的电线杆子没有第二个更倒霉的。
于是刘协想,我要休假去旅游。
可是出游能去哪里呢?就长安帝都那几个破园子,早就逛腻了,而且千篇一律,全是一个模样,亭台楼阁、湖水石舫、有时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哪个园子里。
为什么园林全要建成这样呢?据说这是传统,你看那檐角的座兽,它必须是那个样子。但它真是那个样子吗?没有人见过,只有轩辕铭山上的壁画曾那样画过。但几千年来没有人敢去更改它。没有人想过宫殿也许可以做成另外一种样子。
“我想建造一座园林。”年轻的皇帝说,“这园子里可以看到世上所有能看到的一切,我要召集全天下的工匠,包括世界各国的,来完成这一壮举。”
这个园林不用太大,就只把长安卫星长卫一上的土地全部改建就行了。投资也不用太大,动用国库的十分之一即可。
此言一出,举国哗然。
“陛下要把帝都的伴月整个改造成一个园林,这真是疯了。所有的重工厂全得搬迁,今年的GDP是完蛋了,指望靠旅游收回来?有这笔巨款,不如用来多开拓些远疆,造些战舰。这样的园林,于国何益?”
飞舟缓缓滑过长安上空,这泛着金属光泽的巨大都市在脚下展开,海军都督杜预十分不平。
“预算拔款九千个亿,倒真是块大肥肉。现在朝野各派都动了起来,想接下这个工程。朝内有人极力在鼓励陛下施行这个想法,不过是利用陛下的一时冲动,要从中取利。”
微微笑着,不急不慢的是长史韩吉。
“明年上朝,我必力劝陛下,放弃此一方案。海军报上的造舰计划被卡住,居然有钱造园林,简直是误国。”
“我劝你万万不可。相反,你应该随我一起力保此园林项目实施。”
“韩大人这是何意?难道我杜预是那种只会奉迎圣上之人么?”
“我知你的为人,但你刚从海军调入帝都,有很多事你不懂。明日上朝,你可上言直谏,但何时该闭嘴,要看我眼色行事。”
杜预满头雾水,只能干喝闷酒。
阳光升起,照在三百里未央宫上。九颗太阳列布天空,保证帝都煌煌圣泽。
朝堂之上,献帝黑着眼圈,有些心中不快。
杜预仍在朗声上奏:“请看列国海军造舰预算对比。明年罗马将开造十二艘巨型母舰、六十艘重型战列舰、另大小舰见共计三百余艘。以罗马帝国近万艘战船的军备,其新造舰量一直不曾减少。而邻国大和,地小国贫,却也计划新造十艘巨型母舰,三十艘战列舰,另一百艘轻型快速舰的计划。自古星空战争,得海军者得天下。我堂堂天朝,国土浩大。却只有巨型母舰十七艘,还不如某些小国的战舰数量,我们上报的新造舰预算,均被军机处驳回,理由是不应多扩军备以列国误会?但请问列国扩军,却怎么不怕我们误会?”
一旁太傅梁用摇头冷笑。
“杜大人此言差矣,我天朝并不缺这笔钱,你海军军费一分不曾少,难道按你的说法,我天朝造个园林以示我国文化昌盛,就亡国了不成?简直危言耸听。”
更有太中大夫于泽站出来高声道:“一艘巨型母舰,加上所配战机,造价就在千亿。耗费巨大,而且养护费用极高,每艘每年就需要数十亿,简直是无底深渊。你们海军年年说备战,战事何来?我天朝物产昌盛,贸易遍达四海,各国求我们的货物还来不及,怎敢挑衅?那海军要添钱,陆军要不要添?陆军添了,其他军种添不添?杜大人只顾自己一司要钱,却怎么不算算总帐?”
“怎么却是我只顾要钱!”杜预气得脸面通红。
“诸位不要争了,”献帝说:“我自然明白富国强兵的道理。只是梁太傅说得对,这笔园林拔款,并不影响海军建设。这样吧,杜都督,你报请今年开造十艘重型母舰,这实在是太多了。但梁大人认为一艘不必造,也太少了。我认为开造三艘,各位认为如何?”
杜预刚想再说什么。官员列中韩吉轻咳一声,向他使个眼色。杜预皱眉退下。
长安城中长庆楼,高耸入云,老板颇有后台,故是高官重臣会聚之所。
雅间之中,古乐声声,透过巨大屏窗,可见白云悠悠。
“能争取三艘,已是万幸。若不是陛下想造园子,你一艘也别想开建。”韩吉给杜预满上酒,“你现在已经不是那个天天泡在舰队练兵的司令,而是在朝为官,这朝堂之道就有朝堂之道的技巧,不能像打仗似的一昧硬冲,要时时想着陛下的心思,军机处的心思,各部的心思、列公的心思,一处想不到,一处关系处不好,你的事是办不成的。现在你知道了,我为何也要支持建园子。”
“只因为陛下又想建园,又怕被说成昏庸,所以才顺便也批了造舰计划?”杜预才有些恍然。
“正是,国库中那么多钱,人人都想取出来用。若是都被你海军抢去用了,他人必然恨你,你自认一心为公,但你明年都要上万亿银子,你说你全用在海军上了,别人凭什么信你,自然也认为你不过是要中饱私囊。”
杜预长叹:“果然这朝堂之道,我还得多向韩大人请教才行。来,我敬大人一杯。”
二人把酒,却在隔壁,另有两位年轻人,身着军装,身前摆着围棋,也在饮酒说话。
“臭棋陆,听说朝廷终于批了三艘巨舰的开造计划,以你的才能,我想其中必有一艘是你的。你实现梦想的日子不远了。”说话的人不过二十几岁,肩上的徽章却已经是少将军衔。大汉行官制改革以来,军中衔制已然和世界同轨,却在朝官中还没有推行到位。
“可是想成为这新战舰舰长的人太多了,其中还有许多王公贵族之后,想来军中镀金,这新母舰舰长当然是最好的空缺,只怕论不到我这海军学院助教。”那被称臭棋陆的青年苦笑着,在棋盘上落下一子。
“唉,想开点,这世界并不总是贵族们的天下,你我这样的人,总会有机会的。不如这样,等有一天我当了海军元帅,我就把军中最好的一艘航母给你统率。”
“不是每个周公瑾都是军事天才的。在你之前的六十多个基因复制体,里面可曾出过一个高级将领?指望你要等很多年了,我看还是靠自己吧。”
“呸,我周公瑾若做不到,你陆伯言就更加没戏!别以为火烧连营跟你有啥关系,那是你几千年前的初始基因罢了。”
“若是我将来军衔比你高呢?”陆伯言点着棋盘催周公瑾落子。
“臭小子,我知道你不服我。不过你想当海军元帅,有我在的一天,是别想了。你注定只有等我死了才有接任的命,懂吗?”
“别老说死不死的,周公瑾这个基因好像有英年早逝的宿命,我倒指望你活上个八十几岁,有个老糊涂上司,我也认了。”
“你就咒我吧,我会成为最长寿的海军元帅给你看的,我冲!”周公瑾拍下一子。
“我断!”
“我长!”
“我点!”
“我挑!”
“我夹!”
“我抹!”
哗啦啦一片棋子滚落,两人砰啪打成一堆。
帝国海军学院。这学院设在悬浮的“刑天”号古舰上,这巨舰千年来未再远航过,顶甲板上早被种上了草木,盖上了各式建筑,还在凹处注水修起了人工湖。
“教官,你听说了吗?三艘造舰计划,只有一艘开建了。好像是因为陛下虽签了造三艘舰的旨意,理财司却以一时没有足够钱款为由,只给了造一艘的钱。”
湖边,三年级生白霜正与陆伯言缓缓散步,看着湖中两系学生正在比试游泳。
“也是意料之中,若是能全额照批下来,倒才奇怪。一艘就一艘吧,总比没有强。”陆伯言笑着。
“你怎么什么时候都能笑出来啊。”白霜着急,“但这样一来,这唯一的舰长人选就争得更激烈了。虽说在海军学院之中,你的呼声极高,现在许多舰长都是你的学生。每次模拟演习,你的个人成绩团队成绩也都是第一。但那许多朝中重臣的亲戚也想挤来争这些位置,想呆个两三年镀完金就调去海军军部。每一次新舰长任命都没有你,你还有多少个两三年可以等。”
“小丫头,这事不用的急的。”陆伯言望着湖中人影翻腾,“现在我在海军学院,每天都觉得有很多新东西要学。真当了舰长,怕是倒没空了。而且现在没有战事,我做不做这个舰长,学得兵法战略也是无处施展。若是真有战争起时,只怕那些混在海军里的人会争相调走,那时他们会来求我接任舰长的。”
“嘻嘻,教官,知道我喜欢你什么?我们班女生说到你,都说你从容淡定,但是我只看到你骨子里那股骄傲,其他人都比不了。”
陆伯言笑容却消失了:“你觉得你很了解我?”
“是,我相信你一定会成功的。我都有点盼着打仗了,因为只有那样人们才会知道你的光芒。”
“我可不盼着战争。”
“为什么?难道我们会打不赢吗?我们的国力除了罗马谁敢叫板,何况还有你这样的军事天才。”
“战争,不是靠天才就能打赢的。”陆伯言轻叹一声,“那是一群人,一国人的战争,一个人的力量在战争面前,真是太渺小了。何况,模拟演习再逼真,也永远无法代替实战。在真正的战争中,你会害怕,会动摇,演习中失败了可以重来,但战争失败了,就再也没有机会重来了。”
他看向白霜:“人若死了,也不可能再重生。不论你的基因被复制一千次一万次,那都是另一个人,不是你了。所以…千万别轻言战争。”
“但我不相信。国家不会战败的,我们也不会死,对吗?”
“我们别去想没有发生的事了,走吧,去骑术馆。”陆伯言拍拍她。
白霜笑咪咪的抱了书包跟在陆伯言的后面,得意的迎着路边军校女生投来的羡忌目光。
此时离战争爆发还有一年零两个月。
第3节 阿房宫
这是占地六千亩的私人园林。园林的主人权不输高俅严嵩,富可比石崇王恺。森林楼台温泉湖泊,全在室内,冬天外面冰封严寒,这里却可骑射猎鹿、敞衣摇扇行乐。
“这地方很棒吧。”周公瑾指着那些玻璃温室中的热泉,还有泉水里泡着的美人。
“虽然都是美人,不过怎么看脸上的笑都是假的。”陆伯言摇头。
“好了,我知道我毕业后,再没人和你争。那些学院的小女生把你宠坏了。看不上也不用写在脸上嘛,现在不是清高的时候,你要想升任少将,有自己的战舰。少不得来这走动,和王侯将相还有他们的三舅六叔们混个脸熟。你以为光凭你演习考核第一名就能升迁?”
陆伯言摇头苦笑:“这里熙熙攘攘,皆为名来利往。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人,天天流水酒席,全是高官巨贾,又有谁会注意我们这两个小军官。”
“哎,小军官那是你自己。我可是堂堂的统率十万的海军少将了。不过你不用在我面前太自卑。你现在这样的考核优秀,有升任潜力的军官,正是朝中各派要拉拢的对像。虽然你现在肩上无星,没准将来就是继我之后的上将元帅,人家可是宁可错看三千,不可放走一个。”
“照这么说,现在军中,就没有不来此巴结,没有不是某派系的人罗?”
“倒不能这么说,其实许多将领,表面笑脸迎合,心里还是清醒的。朝中派系争斗这些事,谁知道哪天谁兴了谁倒了,投靠重臣就像押宝的赌局,押中了高官厚禄,押错了没准要人头落地。所以大多数人也不过于来应酬一下,然后持币观望嘛。”
迎面走来一位内侍官,看见两人,又见了军衔,眉头就是紧皱:“这二位怎么还穿着军装呢?多扫兴。快请去浴泉中换了。”吩咐两边侍女,“你们负责服侍这两位将军洗浴更衣。”眼看就差没有把鼻子捂上了。
陆伯言心中怒起:“这身军装怎么便扫了你们兴了?”
他这声音响亮,一旁倒有许多人投过目光来。
那侍官脸色一变,忙赔笑道:“小的失言了,请自便。”躬身倒行退下,但再抬起头来时,眼中满是毒怨之色。
周公瑾笑道:“你完了。你知道这里的内侍头领,别看在这里点头哈腰,出去那都是前呼后拥人人当爷拱着,谁手里没有三五千万财产,自己另有宅子园地,下人无数。这回他若记恨了你,将来你只怕升迁无望。还是宴后快去递个红包把事了了吧。”
“可笑,我的将来怎么可能握在这种宵小手中。我便不信不奉迎巴结,这若大天地,就没有我的立足之处了。”
周公瑾笑着叹息:“臭棋篓子死脑筋,我现在有点后悔带你来这了。”
一阵乐声高扬。只见无数侍者宫女,或推了小车,或托了银盘,列队而来。有内侍高声道:“开席了,请各位入席落座。”
“这里内侍宫女居然着宫中礼装,莫不是自比帝王?这可是…”陆伯言惊诧说。
“得了吧,这事你以为皇帝不知道?他都一笑置之,你不平个什么。”
他们入得大厅,但见好大场面,贴金龙柱高撑拱穹,数百案酒席金杯玉盏,千人喧嚷行令,两边有百人礼乐,堪比皇室国宴。
刚入座,周公瑾皱眉道:“知道我最讨厌这里什么?居然在一片嘈声中奏《清颂》、而且琴手漫不经心,真是污了这首高乐。”
陆伯言笑起来:“刚才是谁教人莫要太清高来着?我知道,你周公瑾可以深踏官场污浊之地,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却偏偏受不了有人弹不好你喜欢的曲子。”
此处仍是汉式宴礼。两人一案几。侍女不断送来菜肴,而桌上的,也不论是否动过,只要稍冷的,一律撤走更换。
“这每天都这样流水大宴,一年要吃掉多少钱?”陆伯言觉得心痛。
“算不清。只不过这些川流人中,每年总会有上千人变成常客,再上几百人变成门客,你想想每年新晋官员将领才多少人?这其中益利,又岂是钱能折算的?”
“陛下却听之任之?”
“有人帮陛下管着文武百官,歌舞升平,太平无事,陛下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管?”
陆伯言看着一桌美食,只是吃不下去。
酒未喝几口,突然就有人站起来,举杯高声说:“此良辰美景,在下阳渠郡袁洪,即兴献诗一首以助兴。”
然后吟上一通,无非是盛世良臣的陈词滥调,顺便表达一下要“为国担大任”的迫切愿望。
周公瑾拍拍陆伯言:“看见没有?这就是会吸引眼球的,你没有什么诗作绝活,赶快上去献献,实在不行,翻两个筋头,只要大人们觉得你是真心讨他们开心,自然一会儿有人来找你索名贴,不过呢,贴里可千万别忘附银票。”
“你怎么却不去?”
“我这样人物,他们送礼给我还来不及。要不是为了带你这样的无名小卒来这里混脸熟,这里我才懒得来。”
再一会儿,要起来献诗的人太多,几乎为抢话筒就要动上手。上面大司马孔良微一皱眉,内侍官会意,便改了规矩,让舞姬举令行舞于案前,乐声停时,倒在哪一桌前,便是哪一桌赋诗。
这里面于是又有了潜规则,若是有心表现的,便将珠玉银两摆在案角,舞姬看了,便会意舞过去,但这里还得有乐手配合,所以宴后舞姬给乐手的提成也是少不了的。
于是众人开始在桌边摆钱竞价,不一会儿,已经有摆上玉镯金链的。
周公瑾笑看陆伯言,陆伯言瞪他道:“看也没用,你知道我没钱。”
周公瑾坏笑:“我周公瑾想让美女在我面前停下,还需要用钱么?”
要不怎么说这人坏,舞姬正旋舞过他身边,他一伸脚,啪把舞姬绊个跟头,正倒在陆伯言怀里,众人轰然大笑。乐手也不知是不是舞姬故意的,立刻就把乐声停了。于是座上大司马孔良,全厅近千人,都等着陆伯言起来献诗。
陆伯言怒看周公瑾时,这人早笑得滚到桌子下边去了。那舞姬还在案上摸呢,纳闷怎么找不到钱呢。眼看众目睽睽,陆伯言站了起来,却沉默不语。
漫长的几秒钟过去,厅中越来越安静。人们都奇怪的看着这个站起来却不说话的年轻军官。别人的诗都是早请人现写好的,哪有现站起来想的呢?
陆伯言不慌不张,也不看大司马等一干重臣的表情,自顾想了半天,冒出一句。
“这个地方好热闹。”
所有人都傻了。
然后第二句出炉:“一群鸦雀呱呱叫。”
“好!”一片寂静之中,不知有哪个起哄。然后在一片如刀目光下,躲进袍子遁走。
侍官们忙着去把大厅里的音箱关掉。
但是陆伯言的第三句不用音箱在无声的大厅中也听得一清二楚。
“来年若是凛风起。”
大司马孔良的脸色已经青得像一旁的香炉。
“你自长哭我自笑。”
陆伯言诗罢,转身就走。抛下一片雕像般的人群。
周公瑾笑着把杯中酒一饮而尽。也站起身来,追陆伯言而去。
时厅中仍在一片死寂。
大司马孔良却慢慢站了起来,开始一下一下的鼓掌。
孔良独自击了五下掌之后,一旁的太傅梁用突然明白了些什么,也开始鼓掌。
然后上席的所有重臣高官都开始鼓掌。
陆伯言周公瑾走到阿房宫门口时,听见里面掌声雷动,欢呼不绝。
周公瑾借着醉意,大笑指着陆伯言:“小子!我正式宣布你完了!你这辈子也别想再往上升一步了,而且你的教官位置也完了,暗恋你的小女生们就等着挥泪给你送别吧。一代奇才就这么自寻死路!可惜啊可惜。”
陆伯言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他。
周公瑾也收了笑,神色郑重起来。
“但我不得不说…你太牛了!以前我周公瑾自觉除了棋下不过你,其他一切都比你强。现在…我得承认,也许你这一辈子都当不上海军元帅了,但是…你说了我不敢说的话。”
他拍拍陆伯言的肩:“我永远是你兄弟。”
陆伯言抓住他腕子笑着:“少煽情了。兄弟不是用嘴说的!是兄弟就陪我再去喝个通宵。”
“好的!再把棋摆上,我就不信我赢不了你!”
陆伯言一诗成名,传抄世间。这首诗很快就摆在了献帝的案头。
“嗯,若看前两句,以为是幼儿学语…但没想到坑一填完,竟然会是绝妙好辞…真好啊…”刘协叹道,“嗯?等会儿…他这是不是在骂朕啊?”
大司马孔良仍然是那幅看不出喜怒的表情:“陛下无需揣摩这诗的意思,但这诗现在传遍世间,只怕有人会利用它生事。”
“那爱卿的意思,是把这人抓起来?”
“当然不可,这不过是个愤世的小年轻罢了。抓了他,反而让全天下人以为陛下无度。”
刘协心想:真当我傻啊。人家骂得明明是你,你不敢抓他也就罢了,怎么变成我无度了。
“那爱卿以为如何?”
“这种人我见得多了,自以为怀才不遇,所以愤世嫉俗,但只要给他个小官当当,他看到了向上爬的希望,就和其他人不会有任何区别。到那时,他再写出来的诗作,自然也歌功颂德,和他人无异。那世人都等他的诗,却发现泯然众人,于是也就当成一笑话,忘记他的诗句了。”
“有理,那就由你去安排吧。”
此时离战争爆发还有一年零一个月十六天。
未来帝国 2
第4节 精卫号
“教官!教官!你的任命令下来啦!”白霜像超市大减价的以百米速度冲过操场,一路高扬着一张电报,扑进办公室,“院长让我通知你去院长室谈话呢!”
陆伯言身旁所有的学院教官全部起立,向他鼓掌。
陆伯言笑着站起:“你不会用电话通知么?”
“人家要亲自来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你嘛!你这样的人不能统率海军,全海军学院都还有什么精神?现在好了!看看外面,大家都来祝贺了。”
陆伯言走到窗边,操场上,已经越来越多的学生聚集过来。看见陆伯言出现,男生欢呼、女生尖叫,掌声雷动。
陆伯言脸上却没有一点笑容。
院长室
“你的调令下来了,十五天后,去北海舰队报到。出任…”院长突然停了几秒,好像有话难以启齿似的,“…精卫号的副舰长兼训导员。”
这位老上将低着头,似乎不好意思看陆伯言似的。陆伯言却很平静:“精卫号。是艘好战舰啊。”
“是艘好船,就是太老了点…服役两千年了。”老院长笑笑,“不过毕竟是个开始,好好去做吧,再过十年,海军里终会有你应有的位置。实在不行,十年后回来接任我的位置好了。”
陆伯言摇摇头:“我不会回来。”
老院长看看他:“怎么,不想像我一样在这悠闲养老?其实将来所有海军将领都是你的学生,这位置闲是闲了点,倒也还能混。”
陆伯言站起身来,整整帽檐:“我的目标是海军元帅。海军学院院长最高也就是个上将。”
他向这老人敬礼:“我会按时去报道。”
老院长的眼中的光仿佛也年轻了,他站起身,回礼大声喝着:“去吧!不混到舰队司令就别回来!你是我们海军学院这十年来最好的,你也会是海军里最好的!”
陆伯言大步出门而去。
“精卫号?哈哈哈哈哈…”周公瑾再次暴发出他的招牌狂笑,“好…好有名的战舰啊。我相信如果是我前面一百二十辈的那位周公瑾,能在这战舰上服役,会感动的哭的,那可是帝国十大传说级古代战舰之一啊…哈哈哈哈,不过现在你也应该哭,听说那舰再过半年就要进航天博物馆了。”
“把我调去这艘船,今年开建的最新航母我就再也不用去想了。”陆伯言苦笑着将酒一饮而尽,“倒也轻松了。”
“嗯,所有能去这十艘古舰上任职服役的人,那都是帝国军中出名的刺头、酒徒、胆小鬼、老油条…但凡别处人见人恨的呆不下去的,都会塞到这些古舰上去。那些舰到是不小,每艘上至少塞了三十万人吧,就是一变相的帝国军事劳教所,只进不出,永无出头之日。你陆伯言能去那个地方,说明上面对你真是另眼相看啊。”
“你就尽管笑吧。”陆伯言借醉意将酒瓶重重拍在桌上,“你这一辈子,是没有去这样的传奇之地服役的机会了。”
“嗯,不但这辈子,我再修八辈子也去不了。”周公瑾笑着,“那地方注定是属于你陆伯言这样的人的。”
他突然收了笑,指住陆伯言:“听着,能从那个地方走出来,你就成精了。那时候世上再没有能难住你的事,也不会有你治不住的人。咬住牙,也千万别灰心去和他们一起混日子。别让那里的人把你打垮了,别让我看不起你。”
陆伯言望着这老友笑笑,不发一言,只将酒杯举起。
“他朝若有一个人和你相争海军元帅的位置,那必是我。”
“好!统帅部见!”杯相击出响亮之声。
陆伯言坐在运输舰中,看着舷窗外慢慢靠近的精卫号。
这艘船的巨大,在如今仍排在帝国前十位。但古旧笨拙的造型,和甲壳上被流星和射线刻蚀出的痕迹,都在昭示着它的苍老。
十分钟后,船身一震,开始对接。陆伯言没见过舰体对接能震得这么厉害的,看来设备是老化的够呛。但是他明白,这不仅仅是老化的缘故,更多是因为人的漫不经心。
对接成功后,舱务员站到舱门边,也不说话,冷冷的看着座位上这些人。船中坐了大约七十多人,很少有高级军官,大多衣装不整,有些连军装都没穿,在舱中抽烟打牌,好像不是来服役的,倒是三等舱里的游客。舱务员也明白这帮人都是军中的混混败类,故而竟连个军礼也不屑给。
陆伯言心中不禁有些怅凉,自己今后的许多年中,竟然就真要在这破旧舰船上,与这些人为伍了么?
他心中明白,虽然院长和周公瑾都为他打气鼓劲,但惹恼了权势,被贬到这艘舰上的人,极少有能再重新走出去的,自己很可能一生就要在这艘船上渡过,除非申请退役。
舱门打开,座位上的人懒洋洋的站起来,一个个向那通道走去。陆伯言一直坐在位置上,好像潜意识中不愿走入那舱门似的。那就是一座空中监狱的入口,门一旦在他身后关上,也许他这一辈子就再也无法逃走了。
直到舱中只剩下他最后一个,舱务员眼神古怪的盯着他。陆伯言才长吸一口气,站起来,仍然习惯性的整肃军装,才昂首向前走去。
走到舱门口,突然舱务员一声喝:“敬礼!”他笔直立正,向陆伯言行了一个标准军礼。
陆伯言有些奇怪的看着他,不知他为何不向那些人敬礼,偏偏只向自己行礼,莫非知道他会是副舰长?
舱务员看着他:“是陆将军吗?您好。您不认识我,我只想说…那首诗写得真棒!您不该来这儿,但您不会永远在这儿的!”
他吸了吸气,似乎有点吧紧张,“…还有,我送了这么多人上船,您是唯一上船前还整理军装的人,就凭这,我知道你不会垮在这儿,以后您走出这艘船的时候,我希望我还能来接您。”
陆伯言冲他笑笑,回敬一礼。大步走过通道。
门舱在他身后闭上的那一刻,他仍听见那舱务员大声的喊:“陆伯言舰长,到达精卫号。”
舱门在身后关闭了。
陆伯言再无退路。
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锈蚀肮脏的走廊,地上丢着陈年的烟头。他伸手抹了一把舱壁,全是灰和油腻,也不知多少年没人清洁过了。
他继续往里走,发现这里完全不像一艘军舰,通道边倒着酒醉的水手,呕吐了自己一身。两边的狭小舱室中全是高低床,里面乌烟瘴气,不是在划拳就是在打牌。看起来他们很多年前就已经这样,很多年后也会这样下去。
没有人注意新成员的到来,没有迎接者,没有广播引导,岔路口的指示牌早就被污迹盖满。一些靠在通道边抽烟聊天的人,没有几个是正经穿着军装的,若有也是污皱不堪。他们冷冷的看看陆伯言,好像打量新入狱的犯人。
“舰长室在哪?”陆伯言问旁边一胡子水手。
那水手吐出一口烟,像看着怪物似的看着他:“舰长室?我们这里有这地方吗?”
周围的几个人都暴发出大笑。一个胖老头喊:“新来的,自己找地方呆着吧,这里没人管你。小心点,一会儿被揍了也别指望有警察来救你。”
陆伯言点点头:“原来是这样啊。”
他一脚踹在那人小肚子上,看着他痛苦的倒下去:“真得没有人管?”
周围的人大叫着冲上来,陆伯言一拳一个,连扭带摔,全部放倒。
舱室里冲出许多人来,但没有人再上前,都警惕的看着这个新来就敢挑事的陌生人。
看着地上躺着呻吟的五六个人,陆伯言看看表:“二十秒了,居然真没有巡察出现,这也叫军舰?”
他一转头,看见墙上一紧急警报按钮,一拳将玻璃捣碎,按了下去。
“你疯了!那是舱体爆炸警报,我们会被弹出军舰的!”周围的人扑了上来。
这时舱室猛烈的震动起来,像是警报惊醒了地下的怪龙似的,机器轰鸣传来,舱室开始倾斜。
“见鬼!舱室正在换位!这个舱被移到外层去了。”人们倒成一片,抱着脑袋缩成一团在地上滚来撞去,只有陆伯言闲庭信步似的站着。
“你们上舰前从来没有练习过颠簸平衡吗?”陆伯言摇头,“还是全忘光了吧!”
“老子要是船训考核能通过,还用被送来这儿?”胖老头死死抱住一根管道,但管里喷出的灭火汽体把他冲得肥肉都变形了。
五分钟后,晃动才停下来。舱里除了陆伯言所有的人,全口吐白沫倒在地上。
又过了几分钟,锁死的舱门才打开,从外面冲进一堆包裹在防火航空服里的家伙,举着灭火器见人就喷,喷到满地是泡沫,才发现这里根本没有火。
“王八羔子们!又是哪个混蛋喝醉了酒按警报器?老子说过,再有乱按警报器的全舱罚口粮三天!”一位看起来是个军官样子的人在面罩里大骂。
“这位军官,按军纪条例,故意错发警报的处罚是禁闭七天兼加训一月,没有罚口粮这种处罚,另外…”陆伯言掐表,“按规定警报发出后要在五秒钟内判断是否错报,而你们没有判断就启动了舱室保护换位。还有规定救险人员要在舱室换位完成十秒钟内赶到,你们晚了足足一百二十七秒。”
那军官一把掀下面罩,露出一张凶悍的脸和两个灯泡似的眼珠:“你他妈的又是什么东西?”
一支冰冷的枪管抵到了他的头上:“那你知道军纪条例中,舰长有权当场击毙无视其权威并动摇军心者吗?”
那恶汉睁着怪眼看着他:“舰长?我们终于有舰长了?”
第5节 老舰长
张翼德把陆伯言拉进他的小屋,拍出一瓶白酒:“来来来…没想到你还有两下子,我天天忙着整治这帮人渣都快气炸了!听说你也是得罪了些人才被整到这来的?那就是和我老张一样喽?”
“你当年干什么了?”
“我把军需处长他二姨父给打了。”
“为什么?”
“因为老子的兵没有酒喝,一看配给全到他的店里去了。妈的发来的防寒服里全是空心也就忍了,居然连酒也要贪走。”
张翼德眼睛一亮,献宝似的把一旁床上罩的帆布一掀,居然是摞成堆的白酒箱,“我老张手下的兵跟着我没别的好处,就是酒绝对不会少的。那帮兔崽子当初不打算给我们舰发酒,后来被老张俺开着战船截了他们一艘专供货船,搬来的烟酒那是够吃十年的了哈哈。”
“这事最后就这么了了?”陆伯言有些惊奇。
“当然…那艘船是他们挂了军号搞走私的!我抢了那是为国护税不是?”
陆伯言大笑,举酒瓶和张翼德碰了畅饮。
他忽然想起什么:“难道这艘船上是没有舰长的?”
张翼德抓抓头:“或许有吧…但很多年我没有见过他了,也从没有听他发过任何命令,他的样子我都记不起来,他好像三十几岁就来这,现在五十多年了吧…也许早烂在什么地方了,管他呢…”他抓起瓶来又要碰。
陆伯言迅速起身:“你不管我可不能不管,带我去舰长室。”
“舰长室…按理说是在这个方向吧。”半小时后,张翼德在迷宫般的舰体中犯迷糊,“这条路我好面熟,我们是不是来过?”
“你究竟是不是这条船上的人啊。”陆伯言苦笑。
“废话,要是老张认路,那还至于刚才警报跑了那么久才到?”
“原来如此…”
“等等等等…”张翼德拉陆伯言停下,“我记得以前这里应该有个门才对啊…”
他伸手去墙上摸,然后大骂:“他妈的是谁乱涂乱画把这里盖上了?”
他找到一个按钮,伸手一按,砰砰卡卡响了半天,那扇快锈死的门才慢慢打开,中间还铛一声巨响,不知哪根轴断了,锈尘喷两人一脸。
“这是通向舰长室的门?有多少年没开过了?”
“没十年也有八年了吧,我上回去见舰长那好像是我小时候的事了…”
这条通向舰中心的甬道,锈迹斑斑灯光昏暗,好像很多年没有人走过了。
陆伯言和张翼德都不由举起电筒,放慢了脚步小心翼翼的走。一段路后张翼德醒悟过来:“我们这是做什么?这是去舰长室,又不是去探宝魔窟。”然后故意把铁板踏得当当响,要为自己壮胆一般。
来到尽头的另一扇门前,铭牌上写着古体文字。张翼德看了半天,愣是不认识。“这上面写得什么?”
“这块牌子也许有两千年历史了吧。”陆伯言笑着,“这还是六十九代前的古汉字,和龙渊山壁上的文字相近,我想这里就是舰长室了。”
张翼德去找电子门钮,却发现早已朽烂,也不知几百年没有人碰过了,他抹上一手黑灰,怒唾一口,上去就是一脚,大喊着:“里面有人吗?”
陆伯言摇摇头,来到控制面板前,掏出军刀把面板撬起来,开始接电线。
“这你也会?”张翼德好奇的凑过来,“你以前干特种兵的吧。”
“不是,向我的一陆战队出身来深造的学生学来的。我教他制海理论,他教我撬锁迷香。”
“你们海军都是练贼的吧。”
“你们海军?好像你不是的。”
“妈的,我张翼德正宗空军特战十七师上校,十六星飞行员!不是爱喝酒犯了太多纪律,我怎么会被发到这儿来,说是转海军航空兵,可这破船上哪有战机?全是一千年前的古董,航空博物馆里的也没这全啊。”
“怪不得,只有空军专喜欢招你们这种头脑简单愣头青。”
“怎么着!怎么着!”张翼德豹眼鼓起,“不服?一会儿找台训练机练练?没上阵打过仗,就少来我面前充大头!”
“你真打过仗?你那十六星不是击落的友机吧。”
“我呸!这要换了别人,我老张一拳就捶死你。知道南海列岛保卫战吗?那年头你们海军穷得光屁股,母舰都没一艘,愣靠我们空军一个行星一个行星的转场接力飞到战场去的,别人上百艘战船早在那候着了,那一仗打的!”张翼德眼中奕奕放光,仿佛回到当年:“我们师是第一个到的,先锋才七十多架战机,别人上百艘船呢,已经开始登陆了。我们问师长打不打,师长说不打——不打是丫养的!我们那就一个狂轰乱炸啊,在炮火中穿,你知道那是啥感觉不?你已经忘记自己是谁了,满天的梭子弹飞,谁管它,盯准了瞄准镜一艘接一艘,等到突然我发现再也找不到敌舰了,回过神来才发现已经打了七个小时,我们师早拼光了,满天都是援军。就那一战我打沉了三艘船,十架敌机,这么的十六星,我们师比我战果好的多了去了,不过…他们都死了。”
张翼德放低了声间,叹一声:“所以我是我们师唯一的一个十六星飞行员了。”
陆伯言拍拍他的肩:“老张,我刚才说你是头脑简单愣头青,现在你要知道,我不是在笑你。”
张翼德点点头:“没错,我当时要是多一点心思,我肯定就怕死了。当时那些兄弟们要是多想一点,也不会豁出去拼了。你说的对,咱们空军都是这号人…至少…当年都是。”
他长叹一声:“现在的空军…全是贵族子弟的游乐园了吧。这么多年没仗打,都来混混空军,在战机前照张相,出去骗小姑娘多风光啊。整天一到晚上就出去泡吧,第二天黑着眼圈训练,老张看不惯,就是看不惯,这样的我见一个打一个…这不…被打到这里来了。”
陆伯言大笑:“我以前以为这里全是流氓怕死鬼,没想到还有野人。”
张翼德也大笑,正他张大嘴时,陆伯言手中的电线火花一闪,那门在他们面前开了。
张翼德的嘴就半天没有闭上。
在他们的想像中,里面应该结满了蛛网,一座朽椅上躺着一具枯骨。但他们看到的是,整洁光亮、一尘不染,舰长室仍威严肃穆。
“这舰长叫什么名字?”陆伯言问。
“徐谦…徐谦8301。”一位军服笔挺的白发老者从楼梯上走了下来,看起来能有八十岁了。
陆伯言和张翼德不由都立正敬礼。
“海航303队大队长张翼德。”
“新任精卫号副舰长兼训导员陆伯言前来报到。”
“陆伯言?”老头眼睛中闪过一丝光,打量着他,“新任副舰长?你犯的错一定不小,他们这是想让你来接替我,一辈子给我守墓啊。”
陆伯言微笑:“没犯什么大事,就是骂了一些人。”
徐谦点点头:“嗯,果然就是你。我听说了,你真狂啊,‘若是来年凛风起’…”他默默吟着,长叹一声:“可惜现在是暖风吹得游人醉,不知盛夏后是秋啊。”
“没想到您把自己关在这屋里几十年不管事,外面的事你全知道。”陆伯言伸头去拭旁边的仪器,发现像刚擦过的没有一点灰。
“我能管什么呢?”徐谦苦笑,“我能管的,只有自己这一间陋室罢了。”
“您是舰长,不是舰长室清洁工。”
“这艘船不需要舰长,它再也不会接到出动的命令了,这些人也不可能被送上战场,他们要做的,就是在这里——等死、烂掉。”
“但您是舰长,这是军队的任命!是你的职责!”陆伯言直视徐谦,张翼德在一边奇怪看着陆伯言,觉得这么较真干吗。
徐谦怆然冷笑:“职责?我前半生恪守职责,绝不同流合污,这就是对我职责的奖赏。”
“所以你后半生决定做一个窝囊废?”陆伯言语不留情,张翼德偷拍拍他,低声道:“过了啊。”
徐谦没有被激怒:“好,陆伯言先生,现在你就是全权代理舰长了,我倒想看看你能干什么。”
“全权代理?那你也要接受我的指挥。”
徐谦吸一口气,沉吟一会儿说:“当然。”
“好!舰长阁下,现在请你带上清扫工具,我给你半年时间,你要把全舰每一处角落都打扫的和舰长室一样。”
“你别来劲啊。”张翼德瞪着陆伯言,“人家老头儿八十岁了,你想过舰长瘾,别到精卫号上来,这里没人在乎什么狗屁舰长!”
“真的?”陆伯言转向他,“我以为你上过战场,会和别人不一样。原来一动真格的,就露了馅,有令不行,你算什么狗屁军人?”
“我他妈的不算军人?我上战场的时候…”张翼德举起拳头。
陆伯言一拳捣在他的胁上,张翼德痛吸着气歪倒在地。
陆伯言冷冷俯视他:“我问你:你还想有一天再开上战机吗?你还想有一天能离开这个地方吗?你还想着有一天这艘战舰能起航出征吗?”
“混蛋,那是不可能的!”张翼德大喊,“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谁会把我们这样的流放犯编入序列?这艘舰注定锈死在这,永远也不会再接到出征的命令!你看看他!看看这老头!他当年来的时候和你一样,他真得曾经把全舰自己擦一遍,没有人跟着他干,都看着他!我看过战舰记录,我看着他在录像中自己躬着身擦甲板的样子我都想哭,但换了我在那时,我也不会帮他!因为他活该!他想做到不可能做到的事,他注定失败!你看他现在什么样子?他连舰长室都不敢走出去,他只能一遍遍的擦着自己唯一能控制的这几平米,每天把军装穿得笔挺但发布不了一道命令!陆伯言,他就是你的明天!”
他一口气说完这些话,恶狠狠的瞪着面前的人,好像已经看到了他的未来。
室中沉默了,一秒,五秒,十秒。
然后陆伯言说:“我不信。”
张翼德冷笑说:“你会信的。”
“没有人会听我的,那是因为他们都不信。张翼德,你也不信。徐谦,你也不信,你们都不信。活该倒霉的是你们,活该烂在这里的是你们。但我不是,我告诉你们!我陆伯言在哪,哪里就要是最好的!我手下的学生,都是最好的,我手下的兵,也要是最好的。我现在是全权代理舰长,这是我的战舰,所以它也是要是最好的!”
张翼德看着他,然后发现冷笑。
“我曾经是最好的兵,但那是曾经。这老头也曾经是最好的军官,但也是曾经了。你,陆伯言,现在也许是个好样的。但是时间会改变你,把你变成和我们一样,一样孬种,一样窝囊废!一样绝望,你斗不过时间,我们刚在时,都发誓自己不会一辈子呆在这里,发誓会走出去,但结果怎么样?”
“你现在还活着!”陆伯言转指徐谦,“他也还活着!你们不是还没死吗?没死的人是不会烂的!你们一辈子还没过完!你怎么知道你已经完了?”
他直视着面前的人:“你们不信我,不战斗。你们就一定烂掉。你们信我一次,拼一次,有什么损失?比烂掉更让你们痛苦吗?”
徐谦叹息一声:“陆伯言,你还年轻。你不明白,这世界上有一种痛苦,比慢慢烂掉更无法忍受,那就是知道希望就在那里,但不论如何努力都无法触及到。”
“你们真得都相信自己尽过全力?”陆伯言的声音低缓下来。
张翼德点点头,徐谦也点点头。
“那么…这艘船上的每一个人,他们都尽过全力吗?”
“这正是问题所在,”徐谦走近他,“你想坚持自己已经太难,你还以为你可以改变所有人?”
陆伯言像被这句话击中了,他慢慢退后,坐在座椅上,像也是也失去了信心。
但渐渐的,他发现自己的面前,正是精卫号的操纵中枢平台。
“也许是傻,也许是不可能,也许是狂妄,但我还是要说…”他的手握紧了舵柄,“我要让这艘战舰重新起航。”
未来帝国 3
第6节 大扫除
“清洁战舰行动?”所有船员听到这命令,都大笑起来。
“上次大扫除你还记得什么时候么?”胖老头问身边的光头刺青。
“五十年前?反正我来后就没听说这里还需要打扫。”
“嗯,我来时有过一次清扫命令,结果怎么样,没人动弹,那舰长…那时候他还年轻着呢,气得只有自己一个人亲自一个舱一个舱的擦啊,说实在话当时我都有点忍不住想去帮他了,但是那时候站出去,一定被全船的人鄙视,没准还要挨打,所以谁都没有出去。那舰长自己擦了三月,这边擦完,那边我们在后边吐痰撒尿,终于那一天,我看见他慢慢直得身来,长叹了一声,说:‘上天,你看见了,我真不是没有努力过。但我现在认命了。’于是进了舰长室,再也没有出来过。”
“现在呢?他死了么?这命令不会又是他发的吧。”
“怎么可能呢?一定是那个新来舰长发神经了。”
“就那个一来就按警报打人的家伙,我最讨厌这种人了,他说我们没军纪,他就有军纪?有军纪把我的牙都打掉了?”
“不过这位新舰长的脾气,好像比五十年前那位火爆多了。”
“哈哈,呸,看着吧,最后他一样要乖乖自己去擦地板的。”
“听好了。”旁边一个大块头挤来,“那边传出话来了,这次谁也不许动手清洁,不然让他死得连尸首也找不着。”
“放心吧,你以为这次还有谁会傻到去听令,让那新来的家伙看看精卫号是什么传统!”
命令发下去一天,没有任何一个舱室动手打扫。
舰长室中,张翼德冷笑看着陆伯言:“告诉我你下面还有什么招?”
“不服从命令者应当怎么处置?”
“得了吧。就算当枪决?你指望我老张去拿枪给你突突了他们?”
“你不是能扣他们口粮么?”
“喂,听着,我张翼德不是你一伙的,你别指望我为了你这死脑筋去得罪全船的人,我还想在这混下去呢。”
“你在这船上呆了这么久了。”陆伯言望着他,“你心里早就明白,想在这里生存下去,靠做老好人是没有用的。”
“但我最多能镇住几个打架的,可现在你是在和全船人对抗!”
“是的,这是战争。”陆伯言盯住张翼德,“你怕了?”
“我…我怕个屁!但是…他们不是真的敌人,是真敌人我就豁了冲了去拼一个够本拼两个赚了。但现在谁去给你执行军纪?”
“你这黑头果然只会冲锋,不会打仗。兵法云,敌人人多,咋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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