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圈子圈套1、2、3

_3 王强(当代)
  洪钧连想都没想,立刻就脱口而出:“洪钧。”
  包房里突然沉寂了下来,周副总几个人都愣住了,坐在旁边的菲比更是惊讶地转过脸看着洪钧,她没想到洪钧居然敢在这种场所、对这种人如实地自报家门。
  这时,那个小姐先笑了起来,然后说:“红军?你要是‘红’军,那我就是‘黄’军。”
  话一出口,又是很短暂的沉寂,然后立刻所有人都大声笑了起来,周副总笑得声音最大,好像他是冲着话筒在笑似的。菲比也笑了,现在她明白为什么洪钧敢告诉小姐他的真名了,因为反正小姐也不会相信的。菲比想,看来洪钧肯定早就很多次经历过这种对话了,所以才这么应对自如。
  一直热闹到十二点多,周副总等几个人都还情绪高涨,菲比唱歌唱得很好,尤其是学唱的粤语歌很有味道,中间还陪周副总跳了几支曲子。洪钧倒是有些累了,可又不好由他来提议结束,就只好坚持着。这时,一阵手机声忽然响了起来,正和周副总表演情歌对唱的菲比立刻反应过来,叫了声:“是我的。”就放下话筒,拿起自己的手包把手机翻了出来,走到门口,却并不拉开门出去,而是就拉着门把手接通了电话。
  菲比对着手机说:“喂,啊,没事,我正和客户玩儿呢,……,没事,您不用管,玩儿好了我就回去。……,哎呀不用担心的,我打车回去好了。行了啊,你们睡吧,我挂了。”
  挂了电话,菲比就转回身,又有说有笑地回到沙发上坐下。周副总马上对洪钧说:“老洪,都过十二点了,我看要不就到这儿吧。”
  洪钧乐得到此为止,也想早点回去,就看了菲比一眼,菲比便拿起手包出去结账,洪钧对周副总说:“哎呀,都没注意,时间过得还真快。怎么样?周总,有机会放松放松还是有好处。”
  周副总笑着说:“别人要约我玩儿,我还真不一定来,刘小姐说你晚上也在,我就说我一定来。咱们是同行,我从一开始就觉得你这人不错,爽快,不婆婆妈妈。来的路上我对他们说,玩儿的时候人家洪总一定不会扯上软件项目的事。怎么样?我没说错吧?”说完,就转过去看着那三个人,他们都笑着点头。
  菲比推开门进来,把手包放到沙发上,但没坐下,而是手里拿着钱包,挨个走到每个小姐面前,轮流给四个小姐发小费。洪钧旁边的那个小姐从菲比手里接过钱,都不用点数就准确地感觉出究竟是几张百元钞票,把钞票攥成卷握在手心里,笑着说:“今天真逗,还从来没有过小姐给小姐发小费的呢。”
  刚转身走向另一个小姐的菲比一听,立刻停住脚,转过脸没好气地说:“别瞎说啊!谁是小姐?!”
  洪钧在旁边接上一句:“就是,她要是小姐,你们这几个就全没饭碗了。”
  菲比想都没想就随口说:“就是。”可是刚转身走了一步,就定住了,她反应过来了,这时周副总等几个人都已经笑出声来。菲比慢慢地转回身,两只眼睛死死地盯住洪钧,大声说:“我加倍鄙视你。”说完,也憋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大家离开夜总会,上到酒店大堂,等在那里的周副总的司机看见他们过来了,就马上跑出去把一辆小面包开了过来。洪钧刚说让菲比送周副总回去,周副总笑着说:“不用不用,我都安排好了。今天晚上要喝酒,所以我们都没开车,司机把我们挨个儿送到家,你们不用管。”上车之前又对洪钧补了一句:“对了,刚才人家刘小姐家已经来电话了,这么晚了家里一定担心,你还是别管我们,把刘小姐送回家吧。”
  等周副总他们坐的小面包开走了,洪钧对菲比说:“好啦,咱们也该撤了,打个车吧,我送你回去。”
  菲比却说:“老洪,我刚才喝了点啤酒,他们又不停地抽烟,连那几个小姐都抽,呛得我够呛,我好像有些头晕,弄不好会吐在车上,要不,咱们往前走走,等我舒服一些再打车吧。”
  洪钧愣了一下,只好说:“嗯,好吧。”便拔脚向酒店外面的三环路走,菲比忙快步跟了上去。
  进入十一月,应该已经入冬了,可是这几天北京好像很暖和。洪钧和菲比沿着三环路旁的人行道往前溜达着,两个人手里各自拿着件风衣,谁都不觉得有必要穿上。洪钧一句话不说,只顾自己走着,他的确有些累了,便转头看看后面有没有空驶的出租车开过来,却听见旁边跟着的菲比说:“怎么了?才走这么两步就累啦?”
  洪钧便站住说:“不是。”然后很夸张地抬起手腕看了下手表。
  菲比笑了,说:“你不用故意做给我看,你觉得太晚了是不是?”
  洪钧只好说:“那再往前走走吧。”
  菲比便跟着洪钧走,没想到洪钧根本就不是在散步,步子很大很快,菲比只好快步撵着,马上就觉得不行了,先喊了一句:“喂,你不能走慢点吗?”她看见洪钧立刻把步子放慢了,又说:“哎,我发现那几个小姐怎么都那么喜欢你呀?”
  洪钧头也没回就说:“她们以为最后会是我给她们发小费呢。其实啊,她们这些‘职业妇女’喜欢我,是因为她们觉得我和她们一样,都是卖东西的。”
  刚走了两步,洪钧觉得忽然有什么不对,便站住了,回过头来才发现菲比还定在刚才的地方,一动没动。洪钧等了一下,见菲比还没有挪动的意思,便只好走回来,等走近了,洪钧一下子愣住了,菲比脸色铁青,胸脯一起一伏着,咬着嘴唇瞪着洪钧。洪钧莫名其妙,心里没底,只好说了句:“又怎么了?”
  菲比气呼呼地说:“你干嘛拿你和她们比?那我和你一样也是做销售的,你是不是也要拿我来和她们比?”
  洪钧一面体味着菲比的话,一面想着怎么样向她解释,最后说:“哎呀,我只是随口胡说的。而且我也只是拿我自己开了句玩笑,你干嘛往你自己身上揽啊?”
  菲比大声说:“那样说你自己也不行!”
  洪钧只好陪着笑说:“好好,那我谁也不说了,是我说错话了。走吧?”
  菲比才又慢慢向前走,洪钧这时不敢再大步甩下菲比了,而是耐着性子和菲比保持着并排。菲比终于又说话了:“我真搞不懂,究竟什么时候的你才是真实的你呢?你好像有好多面,可究竟哪一面真是你呢?”
  洪钧笑着说:“其实啊,你看到的都是真实的我呀。人本来就是多面性的,没有那么简单的真和假、好和坏。你呀,还是太单纯,做销售和做人,都不能太单纯的,但是,不单纯不意味着虚假,照样可以活得很真实,就像我一样。”
  菲比轻轻叹了一口气,神情变得忧郁起来,说:“咳,我就知道,你肯定觉得我幼稚。哎,你听说过这句话吗?天底下有三种人,男人、女人,还有女sales。”
  洪钧说:“这种话听得太多了,凡是想拿自己说事儿的,就把自己说成是第三种人,像什么男人、女人还有女博士,男人、女人还有男护士,什么的。你自己这儿又冒出个女sales,这我倒是头一次听说。”
  菲比被洪钧这番话又弄得红了脸,她停了一会儿没出声,最后才鼓足勇气似的说:“那,能不能这样,以后在上班的时候,你把我当sales,在下班的时候,你把我当女人?”
  洪钧一下子站住了,他呆呆地看着菲比,好像面前的菲比是个陌生人。菲比最后的这句话实在太出乎洪钧的意料了,从洪钧见到菲比这名下属至今,他俩就一直像是在战壕里并肩战斗,洪钧真是只把菲比当作一名战士了,菲比刚才的这句话才头一次提醒了洪钧,菲比是个女孩儿。
  更让洪钧感到震惊的是,他刚刚还在教训菲比“人都是多面性的”,现在却发现原来他也犯了同样的错误,他直到刚才还只是看到了菲比的一面,而菲比最后的这句话让洪钧看到了她完全不同的另一面。
  洪钧明白了,菲比并不单纯,更不幼稚,恰恰是洪钧自己在和菲比的接触中太单纯、太幼稚了,他根本没有去想过菲比对他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洪钧的脑子里觉得更乱了,这种措手不及是他最不喜欢的,他暗暗告诉自己,以后对菲比的一举一动都要多想一层含义了。
  洪钧忽然觉得有些懊恼,他猜想菲比会不会是有意在洪钧疲累了一天、状态不好的时候对他突然袭击。这么一想,洪钧就板起脸,硬硬地对菲比说了一句:“你别忘了,咱们做销售的,从来没有下班的时候。”
  菲比听到洪钧的这句话,本来一直红着的脸,一下子由红变青,又由青变白,比上次被姚工当众抢白时的脸色还难看几分,沉默了一会儿,她突然冲着洪钧身后的方向挥了一下手,洪钧立刻听到一声尖厉的刹车声,他下意识地一回头,看见一辆亮着顶灯的出租车已经听在了路边。
  菲比走过去,拉开出租车的后车门,洪钧跟了过去。菲比坐进后座便要关门,洪钧一把拉住了车门把手,说:“哎,我得送你呀。”
  菲比一边继续使劲拉着车门试图把门关上,一边冲洪钧大声说:“不用,我这么大人了,能自己回家。”
  洪钧稍一迟疑,手上的力气就小了一些,菲比趁势猛地把车门关上了。
  洪钧愣愣地看着车开远了,半天没回过神来,最后,才摇了摇头,把手里的风衣往肩上一搭,独自沿着路边向前走去。
  第18章
  星期六的上午,菲比和李龙伟几个人在加班,洪钧坐在公司的那间小会客室里,敲着笔记本电脑的键盘,处理着一堆已经积攒了几天的电子邮件,他在等一个人。
  前一天菲比收到了普发集团发来的传真,普发集团决定正式招标,十二月一号发出标书,十五号截止投标并公开唱标。洪钧正给菲比几个人布置着写标书的事,电话来了,是范宇宙。洪钧知道范宇宙和他的泛舟公司,也听过不少关于他的故事,但没有见过面。范宇宙在电话里说要聊一下普发集团招标的事情,洪钧当然有兴趣,他现在对任何有可能帮维西尔投标的人都有兴趣。范宇宙说可以一起吃饭,洪钧客气地推辞了,约了第二天来公司谈。
  十点,约定的时间到了,洪钧听到外面的菲比在和什么人打招呼,他知道是范宇宙准时到了。很快,菲比敲了一下小会客室开着的门,洪钧抬起头,看见菲比和一个很敦实的男人站在门口。洪钧站起身,范宇宙已经伸出手来,笑着说:“哎呀,洪总,周末还这么忙,我还来给你添乱,太不好意思啦。”
  洪钧握了一下范宇宙的手,脑子里立刻想起刚从蒸屉里端出来的熊掌,嘴上说:“没有没有,手头有些杂事。让你大周末的跑一趟,该是我不好意思埃”说完,请范宇宙在小圆桌旁的一把椅子上坐下。
  菲比问范宇宙喝什么,范宇宙仰头直直地看着菲比,张着嘴愣了一下说:“啊,随便吧,什么都行。”菲比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了洪钧一眼,转身出去了。
  范宇宙坐正了,冲洪钧说:“你的秘书吧?这个女孩子真漂亮。”
  洪钧解释着:“不是秘书,是我们的客户经理,就是她负责普发项目的。”
  范宇宙一边往外掏着名片,一边说:“你们这个办公室不大,看来是藏龙卧虎呀,啊不,是藏龙卧凤。”
  洪钧听了这话觉得浑身不舒服,他现在明白刚才菲比那种眼神的意思了,这个范宇宙是够让人腻歪的。
  洪钧没回话,静静地看着刚从范宇宙手里交换过来的名片。菲比又走了进来,把一杯白水放在了范宇宙的面前,范宇宙立刻仰起胖脸,一边说着谢谢,一边看着菲比的身影出了门。
  洪钧心里的不舒服已经变成了不快,他咳嗽了一声,然后说:“范总,说正事吧。你消息很灵通啊,我们刚收到普发准备招标的传真,你的电话就来了。”
  范宇宙穿着一身棕色的西装,系着一条明黄色的很扎眼的领带,双臂放在小圆桌上,两只肥大的手把玩着一只非常小巧的手机,满脸笑容地说:“洪总你这是骂我啊,你是怪我没早些来拜访,单等着普发要招标了才来报佛脚埃”洪钧刚要张口解释一下,范宇宙却已经接着说了:“哈哈,洪总你不要介意,我开个玩笑。哦,对了,你叫我老范吧,大家都这么叫我。”
  洪钧也笑了起来,说:“那好,老范,我估计你不喜欢叫别人英文名字,你就也叫我老洪吧。我可决没有怪你的意思啊,更不敢骂你。以前一直没机会合作,这次看来是缘分来了。”
  范宇宙听洪钧这么说,非常高兴,连声说:“缘分啊,咱们有缘份,来来,咱们这次合作一把。老洪,这次普发招标,你把你们维西尔的软件,交给我来投吧。”
  洪钧也热情地笑着,但嘴上并没有马上答话,他把笔记本电脑合上,不紧不慢地说:“老范,普发给你们发招标通知书了吗?”
  范宇宙摇着头说:“没有没有,他们就给你们、ICE和科曼这三家软件公司发了,还给IBM、惠普、SUN那几家硬件公司发了。像我们这些做系统集成的,天天围着他们转,不用给我们发我们也都知道。其实他们通知的这些外企,不管是做软件的还是做硬件的,都不会直接投标,像IBM他们肯定都是找他们的代理商来投标。”
  洪钧微微点头,接着问:“依你看,普发会选谁的软件?”
  范宇宙又摇头,说:“这不该问我呀,你们做软件的自己心里还不清楚?”
  洪钧愣了一下,他觉得对面的这个人是典型的大智若愚,不可小视,便说:“我当然是觉得普发会买我们维西尔的软件,没有这个信心,我不会请你来,浪费咱们的时间。你肯定也不会主动要求投我们的软件。”
  范宇宙笑了,说:“老洪,咱们刚见面你就唬我啊?不够意思埃我和你不一样,我这人实在,怎么想怎么说。我觉得这三家软件里面,把握最小的就是维西尔,我这么说你可别生气埃”洪钧心里“咯噔”一下,表面上仍很平静,问道:“唔,那你说说,你为什么认为我们的机会最小呢?”
  范宇宙用手机轻轻地敲着桌子,好像是要加大一下自己话音的分量,说:“我们比你们还关心普发会买谁的软件。软件是你们自己的,有戏没戏你们都得卖,我们可不一样,你们谁的软件也不是我们的,可你们谁的软件我们也都能卖,我们就是一定要卖普发想买的软件。我在普发里朋友不少,我上上下下打听了,就没有一个朋友劝我代理你们的软件来投标的,你说,这还不说明你们的机会最小?”
  洪钧心里很不是滋味儿,他不喜欢这种被动的守势,但他手里的确没有什么牌可打,但他还是倔强地问了一句:“你既然觉得我们维西尔没戏,那干嘛还要投我们的软件呢?”
  范宇宙又笑了,露出一丝得意,说:“所以我说这是咱们的缘分呐。咱们一起合着做,我来帮你们,你们的机会就大了呀。当然我也不白帮你,你得给我最低的投标价格,谁给我的利润最大,我就投谁的软件。”
  洪钧立刻问:“你可以怎么帮呢?”
  范宇宙哈哈笑着,咧着嘴说:“老洪,事儿是做出来的,不是说出来的。我在普发的关系到什么程度,我也不和你吹,到时候你想见谁我就能把谁约出来;你送东西,人家都不敢收,我替你送,人家肯定二话不说就能收喽。”
  洪钧忽然感觉和范宇宙的谈话,就像他当初和杰森谈加入维西尔的事一样,他没有更多的选择,他只能说“要”或是“不要”,而他还不能说“不要”。他还想争取一下,就问:“你怎么能保证你会尽全力来支持我们维西尔呢?”
  范宇宙又摇了下他的大脑袋,说:“我保证不了。我实话实说,你们三家的软件我都会投,我会用泛舟公司和我另外两家公司的名义,分别投你们三家的软件。我也不知道那块云彩会下雨,我只能都投。”
  洪钧很了解范宇宙的算盘,像他们这些做系统集成的,其实就是纯粹做商务贸易的,都想使自己利于不败之地,脚踩所有的船,不管普发决定买谁的软件他们都有机会中标。洪钧不想再多聊了,因为他发现看似大大咧咧、为人爽快的范宇宙,其实嘴上很严,现在不会吐露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洪钧只好说:“我看这样吧,老范,咱们今天就先明确达成个意向,我欢迎你们在普发项目上代理我们维西尔的软件,具体细节咱们随时沟通,今天也不用谈太细的东西了吧?”说完,就站起身来。
  范宇宙也站起来,和洪钧握着手,两人出了小会客室的门。洪钧正要送他出去,范宇宙却指着旁边不远的菲比大声说:“老洪你就留步吧,这位小姐可以送我出去的,你先忙吧。”
  菲比听见范宇宙这句话,看着洪钧,洪钧只好僵硬地笑了一下,菲比不易察觉地撇了一下嘴,走了过来。范宇宙立刻冲菲比伸出手,简直是拽过菲比的手握了一下,然后跟着菲比向电梯间走去。
  普发集团总部的那间最大的会议室里,维西尔公司的软件方案介绍会就快开始了。这是参与竞标的软件厂商在投标截止之前的最后一轮介绍会,之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连着三家软件公司维西尔、ICE和科曼每家用一个上午的时间,像走马灯似的做介绍,安排得既紧凑又公平。洪钧本来希望维西尔能被安排在头一个讲,为此还分别给孙主任和姚工都打了招呼,结果还是被安排在了最后,头一个讲的是ICE。洪钧心想,看来这又是俞威在和自己较劲。
  前一天晚上,洪钧把小谭约到后海找了家酒吧喝酒,自从离开ICE洪钧还一直没见过这位以前的老部下。洪钧知道小谭根本得不到俞威的信任和重用,他已经不再负责普发项目,而是被俞威安排到一个闲差上去了,洪钧便想从小谭嘴里了解俞威在普发项目上的动向。小谭虽然人还在ICE,但心里已经一点儿都不盼着ICE好了,他巴不得俞威输掉普发的单子。小谭向洪钧提供了两条宝贵的信息,第一,俞威已经搞定了普发的柳副总,第二,俞威在报价上不会给普发大的折扣,因为皮特自从丢了合智集团的单子以后,正逼着ICE中国公司要签一个大合同。
  洪钧正高兴收获不小,没想到小谭又向他报告了另一条消息:琳达已经和俞威好上了!
  洪钧听了以后心里是五味俱全,却又说不出究竟是一种什么感觉。为什么偏偏又是那个俞威?又一想,谁让自己败在俞威手上,只好眼看着俞威登上原本留给自己的位置,来了个全盘接收的呢?洪钧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让他一下子出了一身汗,琳达会不会对俞威谈起她和洪钧在一起的那些事呢?她会不会把洪钧的那些短处说出来讨好俞威呢?洪钧不敢想了,他觉得自己好像已经被剥得赤身露体地暴露在他的死对头面前,连一丝一毫的私密都没有了。
  想到这儿,洪钧明白了,俞威,一定是俞威更主动,圈子里的人都知道洪钧和琳达的事,俞威自然也知道,所以没有什么比占有琳达更能羞辱洪钧的了。
  洪钧尽量不再去想这些,眼前的事正需要他集中全力呢。他和菲比站在会议室门口外面,和每位进来的人都打着招呼,李龙伟在讲台上调试投影仪,肖彬在台下的座位中间分发资料。快到九点了,会议室里稀稀拉拉地坐了不到一半,还不时有人不慌不忙地踱着步子向会议室走来。孙主任从会议室里走出来,笑着对洪钧说:“洪总,时间差不多了,怎么样?要不你们也进去吧?然后咱们就开始。”
  洪钧也笑着随口问了一句:“你们金总不来呀?”又开着玩笑:“我一直想拜见你们的董事长呢,这次是又没机会了,看来只能等签合同的时候再见了。”
  孙主任似笑非笑地应付着:“有机会,有机会。金总太忙了,这个会就没去请他参加,前两家来讲的时候,金总也都没听,很公平的。”
  洪钧面带微笑,但并没有挪动脚步,他不急于进会议室。洪钧故意向走廊的另一头张望着,像是自言自语地说:“也不知道金总今天在不在家。”洪钧所说的“家”指的就是普发公司和金总的办公室,公仆们都是以公司、以办公室为家的,说着听着都显得亲切,洪钧也就入乡随俗了。
  正好,姚工也从会议室里走了出来,一听洪钧的这句话,就立刻说:“在呢,在呢,我看见金总的车停在楼下呢,他又没出差,肯定在家。”
  话音刚落,洪钧就看见远处一间办公室的门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两个人,他们正往与会议室遥遥相对的金总的办公室走。姚工也看见了,立刻说:“那不就是金总吗?是刚从柳副总的房间出来吧?哎,柳副总应该来听这个会的呀。”
  洪钧迅速地对孙主任和姚工说了一句:“我去打个招呼。”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就把他们俩和菲比都甩在一旁,大步朝走廊的另一端走去。
  远处那两个人在走到金总的办公室大门前面时,停了下来,面对面站着说着什么。洪钧一边走一边想,天助我也,他就怕自己还没走到的时候他们就进了办公室又关上了门,洪钧就只得硬着头皮敲门,那可就远不如这种路上“偶遇”来得自然了。洪钧拼命迈开大步,并把频率加到最大,但他绝不能跑起来,哪怕是小跑也不行,不然就成了送快递的了。洪钧忽然有种感觉,这几十米的走廊怎么这么长啊,怎么走都到不了尽头。
  那两个人说着话,肯定听见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两人眼角的余光也都能看到一个身影正大步朝这边走来。他们不约而同地转过头,看见一个中等身材、西装革履的人走了过来,便下意识地不再说话,而是注视着洪钧。
  洪钧看到他们发现了自己,心里轻松了许多,他放心了,因为他们不会甩下他走进办公室。洪钧脸上立刻浮现出笑容,一边继续大步走着,一边迅速打量着这两个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一老一少,他猜测那个老而胖而矮的应该是金总,又回忆了一下在一楼前厅墙上张贴着的金总的相片,他确定了目标。
  洪钧在还离两个人三、四米的地方就向金总伸出了右手,走到金总面前站定,对金总说:“金总您好,我是维西尔软件公司的,我姓洪,我们今天来给普发介绍一下为普发做的软件方案,见到您很荣幸。”
  金总虽然觉得有些意外,但出于礼貌还是把手也伸出来和洪钧的手握了一下。洪钧看了一眼金总旁边的人,年纪似乎比自己稍微年轻一些,就也伸出手,对他说:“您好,我是洪钧,维西尔公司的,请问您是?”
  那个人边和洪钧握手边回答:“我姓韩,韩湘,是金总的助理。”
  洪钧又转向金总,双手递上自己的名片,韩湘在金总接过洪钧的名片正翻看着的时候说:“他们几家都是软件厂商,都想参与咱们的软件项目,今天应该是维西尔公司来讲他们的方案。”
  洪钧在旁边笑着说:“是,我就是专门过来,想请金总也能去听听,就听一部分也好。”说完,又向韩湘递上自己的名片,韩湘也从兜里掏出名片,和洪钧交换了。
  金总面带微笑,看着洪钧说:“好,欢迎啊,欢迎你们把国际先进的管理思想带给我们,也谢谢你们支持我们的工作。”然后,稍微沉吟了一下,面露难色地说:“嗯,我下面正好还有个会,就不过去听你们介绍了。”
  洪钧不等韩湘和金总挪动脚步就紧接着说:“金总,我直接过来和您打招呼就已经够冒昧的了,那我就干脆斗胆再冒昧一下,我想请问,普发集团这次的软件项目,是要解决面子问题呢还是解决肚子问题呢?”
  金总愣了,韩湘也愣了,洪钧不慌不忙的笑着解释:“我这是打了一个不太恰当的比喻,面子问题,就是花钱买套软件,装装门面,也无所谓真正用得怎么样;肚子问题,就是真要用软件提高普发的管理水平,创造效益,让普发在以后更激烈的市场竞争中能够一直吃饱吃好,能够生存和发展。”
  金总耐心地听洪钧说完,微微一笑,韩湘也随着笑了一下,金总看着洪钧的眼睛说:“那你是怎么看的?”
  洪钧迎着金总的目光,平静地说:“我希望普发能选对软件,更要用好软件,我相信普发上软件项目是下决心要获得回报、取得成功的,因此您的参与就非常关键,所以我来请您。如果只是为了解决面子问题,那项目就太容易做了,您也没有必要在这个项目上花太多时间了。”
  金总也很平静,两只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洪钧,韩湘看一眼洪钧,又看一眼金总,刚想对洪钧说句什么,金总忽然开口说话了:“小韩,你去把我桌上的本子拿上,我先去听听。”
  韩湘立刻笑着答应了一声,又注视了洪钧一眼,转身走进了金总的大办公室。金总冲洪钧抬了下手,示意和他一起去会议室。
  洪钧早已喜出望外,这下更是差一点兴奋得跳了起来。他刚才看见金总的身影就过来请金总去听维西尔的介绍会,完全是抓住时机搏一把,没想到金总这么痛快地答应了,而且主动和洪钧一起并肩走到会议室,这种举动向大家传递的信息太丰富了。
  洪钧极力控制住自己兴奋的心情,微微欠着身子,跟在金总的旁边。金总迈的步子不大也不快,很稳健地走着,洪钧再也不用像刚才冲过来那样大步流星了,也稳稳地压住步子跟着。
  金总转头笑着对洪钧说:“刚才看你的名片,你可是状元埃”洪钧听了一愣,马上明白过来了,却并不挑明,而是故作纳闷地问:“您的意思是?”
  金总笑了起来,摆了下手说:“没什么,我开个玩笑。你不知道吗?晚清的时候有个很出名的人啊,他也叫洪钧,和你完全一样的两个字,他就是状元,大才子啊,出使过欧洲,还带着那个叫赛金花的名妓,还算不辱使命吧,呵呵。”
  洪钧当然知道一百年前的这位和自己同名同姓的家伙,但是现在不是他炫耀自己是个“杂家”的时候,他陪着笑说:“是吗?您不说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可太惭愧了。金总,您的学识可真渊博埃”金总又摆了一下手说:“不行不行,只是爱看几本闲书而已。”
  说着话,已经从走廊那头走到了走廊这头,两人到了大会议室的门口。菲比兴奋得满脸通红,她想不出洪钧用了什么办法竟然这么容易地就把金总给请来了,孙主任和姚工等几个站在门口的人也都很惊讶,但他们顾不上想菲比在想的问题,金总的突然驾到更让他们觉得紧张。孙主任忙把金总领进会议室,会议室里立刻产生了一阵骚动,坐在第一排的几个副总级别的人都站了起来,挪着桌上的东西给金总腾出最中间的位置,后面有些人忙拿起手机拨着号码,还有的干脆跑出了会议室,洪钧偷着乐了,他知道这些人都是正忙着招呼人来呢,金总都到了,下面的头头脑脑还不赶紧来?
  韩湘快步走进了会议室,他手里拿着两个大记事本,一个是金总的,一个是自己的,当和洪钧的目光相遇的时候,他特意朝洪钧微笑着点了点头,然后把金总的记事本递给金总,自己坐在了头一排靠边的座位上。柳副总也匆忙走了进来,手里除了记事本还拿着个不锈钢的保温杯,看来保温杯里都没来得及沏上茶,他一边和金总等人打着招呼,一边叫服务员往他的保温杯里倒水。洪钧冲柳副总笑着拱了拱手,算是打了招呼,心想他肯定是原本没打算来的,听说金总来了才忙着赶来。洪钧以前见过这位主管财务的副总经理兼总会计师,柳副总身材瘦小,还稍微有些驼背,像是长期伏案劳作的结果。
  九点已经过了,但因为发生了这么一个小插曲,介绍会晚些开始也很自然。孙主任走到讲台前面,扫视了一下转眼之间已经坐得满满的会议室,便走到金总的座位前,弓着身子对金总说了几句,金总没说话,只是向上抬了抬手,孙主任便挺直身子,敲了敲手里的话筒,说:“大家静一静啊,咱们这是第三场软件方案介绍会了,今天给我们做介绍的是维西尔公司,他们的情况我就不说了,留着他们自己来做介绍。我要特别提一句,集团领导也都很重视这次的软件项目,金总亲自到会,柳副总、周副总也都来参加,希望项目组和今天在场的所有同志都能认真地听,也积极地参与讨论。好,下面,我们就有请维西尔公司的先生们和女士来给我们做介绍。”说完,还象征性地鼓了几下掌,没想到金总很认真地鼓起掌来,带着所有人也都一丝不苟地鼓掌,孙主任一愣,便也又鼓了几下。
  洪钧面带微笑,走上来接过孙主任手里的话筒,该他上场了。
  洪钧已经在刚才短短的几分钟里临时改变了介绍的顺序和内容。原先的安排是由菲比首先介绍一下维西尔公司,然后李龙伟介绍维西尔为普发做的软件方案和项目计划,最后由洪钧做收尾,讲讲维西尔对普发项目的重视和承诺,肖彬没有任务,他就是来打杂和充数的。但是现在,一切都已经改变了,洪钧要先讲,而且他要讲的东西也变了,在洪钧眼里,满满的会议室里只有一个听众,就是金总,他要讲金总想听的东西。
  洪钧首先环顾了一下会议室里坐着的所有人,然后把目光移向了前排,微笑着说:“金总,柳副总、周副总,在座的各位大家好。首先感谢普发集团给我们维西尔公司这个难得的机会,让我们可以和大家一起交流。下面的内容我们是这样安排的,等一下我们维西尔公司的资深工程师李龙伟先生将向大家介绍一下维西尔为普发集团所做的软件方案。在此之前,我想先花一些时间,和大家聊一聊别的。”
  说到这儿,洪钧停了下来,台下的一些人忽然意识到周围一下子变得安静了,便停下手上的各种小动作,抬起头一脸奇怪地看着洪钧。洪钧见收到了效果,便接着说:“我做企业管理软件大约有十年了,亲身参与了不少项目,耳闻目睹的项目就更多了。很少有买了软件却不想把它用好的客户,也很少有卖了软件却希望项目失败的软件公司,但是,不可否认,一些企业买了软件以后一直没有用好,有的根本没有用起来,原因很多,而且每家都有每家的特定情况。普发集团决定上软件项目,最关心的是什么?是如何把软件用好,获得切实的收益。所以,我想和大家聊的,是我自己这些年总结出来的:决定软件项目成败的九个因素。”
  金总拿起笔,在已经摊开的笔记本上,一笔一划地写下了洪钧演讲的题目,然后在“成败”二字下面又重重地划了两条线。洪钧事先准备演讲用的投影幻灯片里,只有三张和他临时改定的主题有些关系,洪钧就只用了这三张片子,足足讲了一个小时。在这一个小时里,台下几乎所有人都一直专注地听着,金总的到来足以把他们都“钉”在椅子上,使得他们不敢随意离场,但把他们的心思都“钉”在洪钧身上的,只能是洪钧自己的表现了。金总自己的笔记本已经记满了一页,又翻了一页接着写。
  菲比坐在侧面,一直痴痴地盯着洪钧,恨不得把洪钧的每句话都印在脑子里,她早把洪钧分配给她的任务忘得一干二净。洪钧专门嘱咐过她要注意观察普发的关键人物们在听介绍时的反应,一个细微的表情或动作都不要漏掉,可菲比却直勾勾地看着洪钧,仿佛洪钧是在为她一个人做着精彩的表演,仿佛这间会议室里只有她和他两个人。
  一阵掌声响起来,菲比在如醉如痴中被惊醒了,洪钧已经讲完。接下来是李龙伟上场,最后是现场交流,由洪钧和李龙伟分别回答了普发几个人提的问题。
  这时,金总转了下手腕,低头看了眼手表,然后抬起头看着孙主任,孙主任立刻明白了,冲金总点了点头,然后对大家说:“时间也差不多了,今天大家交流得不错,维西尔公司也给我们做了精彩的介绍,我代表咱们普发集团向维西尔公司表示感谢。今天就到这儿吧。
  ”
  大家鼓了鼓掌,就都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起身准备散了。洪钧望着金总,看到韩湘快步走到金总的座位前面,替金总收好记事本,又轻声对金总耳语了一句,金总便抬起头,往洪钧站的位置望了过来,发现洪钧正在看着自己,就客气地笑了一下,扭头招呼孙主任:“老孙,请客人们一起到餐厅吃顿便饭吧,我、老柳、老周也一起去。”说完,又转头冲洪钧笑着说:“状元公,走吧,不要嫌弃,十块钱标准的工作餐,普发请客。”
  洪钧又一次喜出望外,他克制着内心的惊喜,笑着点了点头。柳副总正站在金总旁边,轻声说:“老金,好像前两家公司讲完之后,咱们都没请人家吃饭,要不,以后再找机会?”
  金总一听,就对孙主任说:“是这样吗,老孙?那你可是失礼啦,来的都是客嘛,哪儿能连顿饭都不留人家呀?人家埋怨你老孙我不管,我可不能让状元公说我未尽地主之谊。走吧,老柳,一起去,就是一顿便饭嘛,影响不了公平竞争。”
  柳副总只好说:“你们先去,我处理点事随后就到。”说完匆匆走了。
  金总走到会议室门口,站住了等着,洪钧忙一边催着李龙伟、肖彬收拾好东西,一边带着菲比快步走向门口。周副总在一旁拍了洪钧后背一下,嘻嘻哈哈地开了句玩笑:“你面子够大的呀,我还没来得及回请你呢,你倒先来蹭了我们金总一顿。”然后又冲金总解释着:“他们请我们几个腐败了一次,唱了唱歌,洪总和刘小姐唱歌都够得上是专业水平。”周副总还对菲比挤了下眼睛,菲比正在纳闷周副总怎么这么没遮没拦地把被请去卡拉OK的事都说了,有些不知所措。
  洪钧倒觉得很自然,周副总这样做恰恰显得很坦荡,没人能说什么,金总也不会在意。果然,金总用手指着洪钧和菲比说:“你和刘小姐,状元公和赛……”说到半截突然打住了,哈哈笑了笑,摆着手说:“不说不说了,再说就是胡说八道了。”
  菲比还愣着,洪钧用手指轻轻推了推菲比的腰,让她往前走,菲比压低声音悄悄问洪钧:“‘赛’什么?”洪钧什么也没说,笑着往前走,走到韩湘面前时,他主动伸出手和韩湘握了一下,用眼睛对韩湘说了句:“谢谢。”韩湘又是笑着点了点头,洪钧相信他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洪钧脚步轻快地和金总走出会议室,他的心情已经很久没这么好过了。十块钱一顿的普通员工餐,只有他知道得来的多不容易,也只有他知道这顿饭有多么大的价值。
  第19章
  洪钧一行四个人从普发回到维西尔公司,洪钧忽然觉得他一定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办,却又怎么也想不起来,他只好强迫自己不要再想了,估计等一下就会不经意地被什么东西提示出来。
  有人急促地敲了两下门框,洪钧嘴里说着“请进”,一抬头看见是菲比。菲比轻轻关上门,手里拿着一张纸,呼吸好像有些急促,胸脯一起一伏的,她大大的眼睛亮亮的,好像和红红的脸蛋一起放着光,洪钧不好意思再盯着看了,又转向电脑屏幕,问了一句:“有事吗?”
  菲比没有像平常那样在洪钧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而是绕过桌子,挨着洪钧身边站着,把那张纸摊在洪钧面前的笔记本键盘上,菲比的声音有些不自然,好像急着马上说完一样,她说:“李龙伟和我商量的软件配置,给普发选的模块和用户数都列出来了,技术上没有问题,你看价格上、商务上还需要怎么处理。”
  洪钧正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一看是最终的软件清单,也就不再多想,而是坐直了身子,仔细地一行行看着。
  突然,菲比俯下身子,把头凑到洪钧旁边,飞快地在洪钧的右边脸颊上亲了一口,然后就像被弹开了一样,整个人又同样飞快地闪到了一边。
  正在专心看着清单的洪钧,对这突然的一下“攻击”毫无准备,整个身体像被电击了一样,也一下子弹了起来,又重重地落在椅子上,惊魂未定地瞪大眼睛看着菲比。
  菲比已经绕回到桌子前面,坐了下来,恢复了平静,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微笑着望着洪钧。
  洪钧有些气恼,却又不便发作,等自己的呼吸变得平稳了,才指着菲比,一下子笑了出来,说:“你怎么回事啊?我告你性骚扰埃”菲比被洪钧逗得大笑起来,又马上夸张地捂住嘴,不让声音发出来,但是手没有捂住的大眼睛已经笑得眯成了缝。等她笑得差不多了,菲比才说:“切,我就骚扰你啦,你去告呀。”
  洪钧已经恢复了常态,拿自己解嘲:“咳,看我现在混的,全都反过来了,阴盛阳衰埃”菲比又笑了起来,说:“你去告呀,我还是蓄谋已久的呢。”
  洪钧拿起那张软件清单说:“你跑来学荆轲刺秦王呐?拿来这张纸让我看,趁我不注意就行刺?”
  菲比瞪大眼睛,连连点头说:“对呀,学得不错吧?而且,他没成功,我成功了,嘻嘻。”
  洪钧开始严肃起来,板着脸说:“这可是在办公室,是在上班时间,有你这样的吗?”
  菲比一听,也收住了笑容,调整了一下姿势,一本正经地说:“别忘了,是你自己说的,做sales的没有下班的时候,所以上班下班一个样。”
  洪钧一时没想出来怎么回答,下意识地抬起手,用手指擦着右脸刚才被菲比亲到的位置。菲比笑了,晃着脑袋说:“不用擦,什么也没有。吃完午饭我特意没补口红。”
  洪钧被她弄得又好气又好笑,看来她的确是蓄谋已久的。洪钧只好说:“第一,谅你年幼无知,又是初犯,我就不再追究了;第二,你刚才的动作,在咱们同志之间,同一个战壕里的战友,也没什么不可以的,但不能代表别的意思埃”菲比根本不在乎洪钧怎么说,立刻嗤之以鼻地接了一句:“切,看你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我刚才那只是先给你一个下马威,我现在明确地通知你,你今天晚上要请我一起吃饭,我们应该好好谈谈。”
  洪钧眼睛一亮,立刻记起来了他刚才一直在想的那件重要的事是什么,他忙从搭在椅子靠背上的西装的兜里掏出上午收来的一堆名片,一边在里面翻着,一边对菲比说:“我真得谢谢你,你可真提醒我了,我晚上必须请人吃饭,但不能是你喽。”
  菲比一听,气不打一处来,眼睛瞪了起来,说:“你这不是故意欺负人吗?”又立刻平静了,问:“你要请谁呀?我能问一下吗?”
  洪钧向菲比解释:“韩湘,金总的助理呀,吃饭的时候你们不是也打了招呼了吗?今天上午的两个意外收获,一个是请到了金总来听咱们的介绍,另一个是发现了项目负责人的理想人选,就是韩湘。”
  菲比只好说:“是他呀,你要鼓动他来做项目负责人吗?他好像是对你印象挺好的,老冲你笑。那好吧,你直接约他吗?还是我来替你约?”
  洪钧已经找到韩湘的名片,嘴上说着:“这可得我自己来打,不敢劳您的大驾。”他拿起电话,发现菲比还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没有要出去的意思,就冲着门努了努嘴。
  菲比歪着脖子看着房顶,说:“我不走,你给韩湘打电话我怎么不可以听呀?我倒要看看你们是怎么约的。”
  洪钧拿菲比没办法,摇了摇头,拨通了韩湘的手机,说:“喂,你好,我是洪钧,维西尔公司的。”
  韩湘在电话里说:“哦,洪总啊,你好你好。”
  洪钧说:“韩助理,我心里清楚,是你向金总提议大家一起吃午饭的吧?我要谢谢你呀。”
  韩湘回答:“哎,不必客气,金总不是说了吗?地主之谊嘛。你们今天讲得很好啊,以后我要找机会多向你讨教埃”洪钧一听韩湘这么说,心里更有数了,看来他没看错人,韩湘不仅是个值得一交的人,而且韩湘也正有与他进一步结交的愿望。
  洪钧立刻就势来了个顺杆儿爬,说:“好啊,选日不如撞日,既然说到这儿了,咱们就今天吧,晚上一起吃个饭?”
  韩湘好像有些为难,想了想还是说:“哎呀,今天还真不巧。”
  洪钧便问:“怎么?晚上有安排了?”刚说完,却看见对面的菲比得意地笑了,洪钧瞪了她一眼。
  韩湘说:“是这样,晚上金总有个应酬,我得陪一下,只是意思意思,对方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和金总也不太熟。”
  洪钧一听,又来了精神,忙问:“那你那边大概几点能结束?”他抬眼看了下菲比,这回轮到菲比瞪了他一眼。
  韩湘说:“不会晚过九点吧,金总不喜欢这种应酬的,他总说,还不如回家翻翻书看呢。”
  洪钧立刻说:“那这样吧,晚上九点,咱们约个茶馆吧,你要是喜欢咖啡馆也行。估计你们就是在普发附近吃晚饭吧?那就在你们附近定个地方。”
  韩湘说:“好的,我们普发大楼出来往东,十字路口再往南,有个咖啡馆,就那儿吧,九点,不见不散。”
  洪钧一边重复着韩湘说的路线和位置,一边记在了桌上的便签上,然后,对着电话也说了句不见不散,就放下了电话。
  洪钧满意地长舒了一口气,像是自言自语地说:“哈哈,安排妥当,随心所愿。”抬起头,却意外地发现菲比正咬着嘴唇,眼圈红了,洪钧立刻不知所措,刚想说些什么,菲比已经站起来,说了句:“那你忙吧,我没事了。”就拉开门走了出去。
  傍晚的时候,起风了,十八层本来并不算高,可是洪钧的小办公室位于写字楼的一个拐角位置,又面向西北,正好成了风口,大风夹带着沙尘拍打在楼外的墙面上、撞击到窗户上,鬼哭狼嚎一般地呼啸着。
  洪钧差不多忙完了,觉得饿了,普发集团的那顿十块钱的工作餐,的确是精神作用大于物质效果。洪钧站起身,刚要走出办公室去想办法解决自己的肚子问题,菲比正好拎着一个塑料袋把他堵了回来。
  菲比把塑料袋放到桌子上,从里面往外掏着,嘴里说着:“麦香鱼两个,苹果派一个,小心烫嘴,香草味的奶昔一大杯,就这些。现在有疯牛病,就没给你买巨无霸;现在有口蹄疫,就没给你买猪柳蛋;现在还有禽流感,就也没给你买麦香鸡;油炸食品会让你变得更加痴呆,就也没给你买薯条。所以,就这些,凑合吃吧。”
  洪钧听着菲比唠叨着,知道她又已经把下午的不开心抛到脑后了,便笑着说:“行了,别摆摊儿了,我自己来吧。哎,李龙伟他们吃了吗?”
  菲比一边把已经空了的塑料袋捋了一下,打了一个结,扔到废纸篓里,一边说:“李龙伟和肖彬出去吃了,说是去涮羊肉,回来还得挑灯夜战呢,要先补一补。”
  洪钧把包着汉堡包的纸打开,两只手捏住汉堡,张开嘴正要去咬,又忽然想起了什么,停住了问:“哎,对了,你吃了吗?”
  菲比一听,先是双手合十,作了个揖,又用手在胸前划了个十字,憋着笑说:“谢谢菩萨和玛丽亚,亏你还知道关心我一下,我太感动了。我才不吃这些垃圾食品呢,我呀,就吃了一瓶酸奶,嘻嘻,我减肥呢。”
  洪钧就不再客气,他真饿了,咬了一大口汉堡包,嘴里嚼着,咕哝着说:“别介,你减什么肥呀,小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再说,你也得有的可减呀。”
  菲比仰头冲着天花板,说:“切,我乐意。谁让我面子不够,不配和你共进晚餐呢,就只能自己打发自己了。”
  洪钧随口又问了一句:“那你晚上怎么安排?”
  菲比立刻看着洪钧,兴奋地说:“咦,太阳从东面掉下去啦?要不,等你和韩湘谈完,你请我吃饭?”
  洪钧摇着头说:“我就是随便问问,我和韩湘不定谈到什么时候呢。”
  菲比的神情又黯淡了下来,她站起身,说:“你吃吧,我走了。”
  洪钧在她背后喊了一句:“早点儿回家吧,别陪他们加班了。”菲比没有任何反应,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快到十一点的时候,风一点没有变小的意思,呼呼地刮着,当洪钧和韩湘走出咖啡馆的时候,韩湘已经把洪钧当作了知己,并且已经下决心向金总主动请缨,要求担任普发集团软件项目的负责人,因为他觉得洪钧分析得很有道理,这次的软件项目可以使他深入普发集团的核心业务,并借机为普发拓展新兴业务,成为普发新生代的代表人物。韩湘已经相信,洪钧是他理想的合作伙伴,他们可以真正实现在普发的双赢。
  洪钧在街边拦了一辆出租车,把韩湘先送走,他一只手裹紧衣领,另一只手在风中挥了挥。等车走远了,洪钧转过身,一边努力背对着风,一边向小街的两头张望寻找着空车。
  忽然,他的目光定住了,就在他的正对面,小街的另一侧,两棵细长的已经被风刮弯了的小树中间,立着一个同样细长的身影,迎着风倔强地笔直站着。洪钧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又眯起眼睛仔细看,那人一动不动,洪钧看不清那人的脸,但觉得那人一直在死死地盯着自己。终于,洪钧看清了那人被风吹起的风衣的颜色,是紫红色,洪钧确信了自己刚才扫过第一眼时候的感觉,是菲比!
  洪钧立刻向街对面跑过去,大风把他吹得差一点刹不住脚步,他几乎要撞到菲比才停了下来,现在鼻尖对着鼻尖,洪钧终于看清了菲比的脸。菲比满脸通红,洪钧想起来这一整天她的脸色都是这样红红的,他顾不上去想她之前的脸红是因为什么,他很清楚她现在的脸红是被风吹的、被冻的。
  洪钧马上拉着菲比的胳膊转了个半圈,这样菲比就可以背对着风,而洪钧变成迎风站着了。菲比的眼睛终于可以完全睁开,一眨不眨地看着洪钧,笑了。
  洪钧奇怪她是怎么找到这里的,马上想起来下午和韩湘约定这家咖啡馆的时候菲比就在旁边听着。洪钧吃力地把嘴张开一道缝,问菲比:“什么时候来的?”
  菲比说:“不到十点就到了,谁想到你们真聊这么久。”
  洪钧吃力地说:“怎么不进去?给我发短信也可以埃”菲比说:“怕影响你嘛。”
  洪钧大声问:“怎么了?有什么急事吗?”
  菲比刚一见到洪钧就变得亮亮的眼睛又黯淡了下来,她过了一会儿才说:“没事,想见你,想让你请我吃饭。”
  洪钧哭笑不得,本想从鼻子里往外“哼”一声,结果被风呛了回去。他有些不耐烦地说:“为什么非得今天啊?这么大风,改天不行吗?”
  菲比咬着嘴唇,一个字也不说,只是轻轻摇了下头。
  洪钧又问:“别说是你生日啊,那也太俗了。”见菲比又摇了摇头,他又咧着嘴笑着补了一句:“今天是一二九,你要纪念学生运动吗?”
  菲比没有笑,又摇了下头。
  洪钧伸出手,拉着菲比的胳膊说:“走吧,打车送你回家,有话上车说,风太大了。”
  菲比没有动,洪钧又拽了一下,还是没有拽动,菲比死死钉在地上。洪钧看着菲比的脸,刚要大声喊出来,却一下子呆住了,借着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的路灯的微光,洪钧看见菲比的眼睛里两串大大的泪珠无声地淌了下来。
  洪钧懵了,他在脑子里对自己说:“完了”。洪钧最见不得女孩子在他面前流泪了,这是他的软肋,这是他的命门,菲比的眼泪在瞬间就把洪钧俘虏了。
  洪钧的心一下子软了下来,他觉得面前的菲比是那么凄美,对他是那么真情。洪钧双手扶住菲比的肩头说:“算啦,我算是死在你手里了。走吧,反正我刚才咖啡喝多了,一点儿也不困,干脆我陪你吃饭,陪你聊天,陪你一晚上。”
  菲比笑了,眼泪却没有止住,仍然刷刷地流着。
  洪钧也笑了,说:“我手脏,你自己找东西把眼泪擦了,被风一吹皮肤该坏了。”
  菲比使劲点了点头,把手伸进手包里掏着。洪钧侧过身和菲比并排站着,把手搭在菲比的肩头,搂着菲比,说了句:“走吧。”
  菲比和洪钧沿着小街向前面的十字路口走去,没走几步,菲比就把头歪过来,靠在了洪钧的肩膀上,洪钧的脖子有些僵硬,又过了一会儿,才放松下来,慢慢地把头也歪过来,和菲比的脑袋挨在了一起。
  第20章
  十二月十五号,是普发集团的软件项目招标截止并开标的日子。在开标当天,韩湘就被金总直接点将,“空降”到专门成立的“普发集团现代企业管理示范工程领导小组”当了常务副组长,金总挂了个组长的虚名,由韩湘负责具体工作。开标当天的下午,韩湘就率领评标小组的十多个人,几辆车浩浩荡荡地开到京北小汤山的一个度假村开始封闭式的评标了。
  评标小组分成两部分,一部分负责技术,一部分负责商务。负责技术的由姚工牵头,除了普发自己的人,还包括几个从外面请来的专家。商务部分由韩湘本人牵头,人数也不多,都是普发自己的人。
  普发忙活开了,洪钧这里倒平静了下来,甚至显得有些清闲了。洪钧几乎每天都会在晚上和姚工通一次电话,聊聊评标过程中出现的各种情况。姚工是真心希望洪钧和维西尔能赢得这个项目,因为他觉得这样才能保证项目获得成功。洪钧曾经都担心姚工的倾向性太明显,明显的倾向性反而会让他的影响力打折扣,但很快洪钧就放心了,姚工其实很老练甚至是狡猾。洪钧想,这大概和姚工喜欢历史有关吧,他看了那么多尔虞我诈的东西,虽然不齿,但也学到几分了。
  洪钧没有主动给韩湘打过电话,倒是韩湘每隔一两天就会打过来一次,虽然韩湘每次都说洪钧可以随时和他联系,但洪钧还是想缓一缓,他不想让头一次操办这么大项目的韩湘感到洪钧在给他压力。
  一个多星期以后,评标结束,评标小组也就结束了在度假村里的甜蜜舒适的日子,回到各自岗位上去了,评标的结果也差不多有了眉目。姚工负责的技术部分评标的结论是维西尔和ICE的标书难分伯仲,科曼的标书问题不少,据说柳副总非常明确地指出了科曼产品上的问题。商务部分,形势就复杂了,三家软件公司各自找了三家代理商来投标,所以总共有九家公司投出了九种价格。价格从低向高排,投维西尔产品的三家排在第二、三、六,投科曼的三家排在一、四、五,投ICE的三家价格都很高,排在七、八、九。范宇宙用三家公司的名义分别投了三家的软件,他这三份标书的价格,分别排在第五、第六和第七,洪钧一直在琢磨范宇宙这个胖子的确是独具匠心,他用泛舟公司的名义投的维西尔的价格,比维西尔的另外两家代理都高;他投科曼的价格,也比科曼的另外两家代理都高;ICE采取的是高价竞标策略,而他投ICE的价格,却比ICE的另两家代理都低。
  韩湘还透露,各方面找金总打招呼、递条子的也不少,但是因为这项目的钱全是普发自己出,自己的钱,自己的项目,金总的口气就硬了,方方面面的人打招呼来,也只能说是请关照一下,不敢明确提要求,但有几家金总还是要关照一下,所以普发不会选择出价太低的投标商,因为价格太低就没有操作空间了。
  这让洪钧觉得有些沉重,因为俞威找的三家代理商投的价格最高,而且韩湘也说了柳副总在总经理会上明确提出应该选ICE的软件。不过韩湘还说了些让洪钧宽心的话,虽然金总始终没有明确表态,但所有人都知道金总对洪钧的印象很好,他是倾向于维西尔的,所以就连柳副总也绝口不说ICE的坏话。
  洪钧心里有数了,现在维西尔和ICE在普发项目上处于胶着状态,他决定以不变应万变,因为这种情况下,谁不犯错误谁就将最后获胜。洪钧准备踏踏实实地过圣诞、过元旦,甚至过春节了。
  转眼过了元旦,新的一年开始了,这一年的春节来得早,一月底就又要过农历新年了。俞威本来希望在十二月底以前能够签下普发集团的合同,这样在他初到ICE的头一个季度里就能抱个金蛋,足以让总部的皮特等人对他更加器重和信赖了。没想到项目不像他预期的那么顺利,一直拖过了年,他自己觉得非常气恼,尤其是皮特已经明显地流露出了不满。可是随着春节的临近,俞威的心情又好起来,他想开了,把普发留到新的一年里来签,对他其实是件更好的事。如果去年年底签了,去年的业绩虽然很不错,可今年的指标就会立刻水涨船高,俞威可不想立足未稳就让自己面临太艰巨的任务;另外,过早地签了普发,人们难免觉得他是捡了洪钧留下的便宜,一桩大大的功劳无形之中就会被打了折扣,所以俞威觉得现在这样挺好,把普发留到新的一年,留到他俞威执掌ICE的第一个全年。
  晚上范宇宙做东,请俞威和普发的柳副总吃饭,地方在亚运村附近的一家大酒店三层的粤菜馆,范宇宙事先定好的菜都摆上了,三个人便觥筹交错地忙了起来。
  正在边吃边聊,范宇宙的手机响了起来,他向柳副总欠了欠身,就跑出去接电话。俞威趁着范宇宙不在旁边,忙说:“事情已经办好了,您女儿在英国的学费就不用操心了。您让她专心学习,争取明年考上牛津、剑桥什么的。”
  柳副总一边夹着菜,一边头也不抬地说:“其实真没这个必要,我就是送她出去学一年英语,没打算让她在那儿念大学,她妈放不下心。”
  俞威没有接着柳副总的话说,而是直截了当地问:“估计过年前普发定不下来了吧?”
  柳副总还是不看俞威,而是端详着盘子里的菜说:“估计够呛,金总还没表态呢,其实当初他真是没打算太多介入这个项目,就是想让我来定的,可是上次听了维西尔的介绍,他就对这个项目来了兴趣。金总肯定是倾向维西尔的,但我感觉他只是对他们有些好感,没什么特别的考虑,我想拖一拖他就不会坚持了,好感能当饭吃呀?咱们还是前一阵的思路,静观其变。明天上午又是这个月的例会,金总估计还会把这个议题拿出来。看吧,也许他明天就不再坚持了呢。”
  俞威刚要说什么,一个服务员忽然推开门进来了,范宇宙正站在门外不远对手机嚷着,冷不防他的一句话已经从门口飘进了包间:“你要是安排不好,坏了事,小心我撕了你。”范宇宙立刻注意到门开了,便马上转过身,一边露出笑脸,一边挂断电话走了回来。俞威和柳副总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也都没有在意。
  九点已过,这顿饭吃了将近三个小时,再好的朋友也有聊累了的时候,何况这三位谁又真正把谁当朋友呢?柳副总剔着牙,一句话不说,只顾养着神,俞威笑着看了看范宇宙,范宇宙便从自己的西装内兜里拿出了两张房卡,一张塞进了柳副总的手里,一张递给俞威,柳副总睁开眼,问了句:“这是?”
  范宇宙笑着对柳副总说:“时间还早,着急回家干嘛?上去休息休息吧。”他又转头对俞威说:“你们两个房间不挨着,我专门让他们开的是不在同一层楼的,省得咱们几个人好像集体活动似的太扎眼。”
  柳副总直接把房卡放进兜里,然后站起身来,俞威和范宇宙也就跟着离开桌子,俞威笑着拍了拍范宇宙的肩膀,说:“哎,老范,今天的又是从哪里请来的人才呀?”
  范宇宙刚说了句:“她们说是学生……”,就被柳副总打断了,柳副总瞥了一眼俞威说:“老俞你怎么一点神秘感都不要呀?”
  俞威忙陪着笑说:“我又错了,那就留着您亲自探索吧。”说完三个人已经都笑了起来。
  范宇宙在前面领着,三个人来到三楼的电梯间,守在电梯口的领位小姐替他们按了向下的按钮,俞威刚要伸手过去改按向上的按钮,被范宇宙用眼神制止住了。等进了电梯,俞威便问:“刚才干嘛不直接上去?”
  范宇宙笑呵呵地说:“那小姐就守着电梯,咱们停在几层她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我觉得别扭。”
  电梯停在一楼大堂,范宇宙领着他俩又进了另一部电梯,接着先后按了两个楼层的按钮。电梯第一次停下来,俞威冲范宇宙和柳副总晃了晃手里的房卡,笑着说:“老范你照顾柳总吧,我先去了啊,完事以后咱们在大堂再聚?”
  柳副总挥了挥手,说:“不用了吧,就在这儿分手吧,等一下就不再聚了,明天要是有进展我给你电话。”
  俞威便没说什么,出了电梯,回身冲柳副总笑着招手,直到电梯门关上。
  范宇宙和柳副总接着坐电梯又上了几层,然后出电梯走到一间客房门口,柳副总掏出房卡,范宇宙忙接过来开了门。门口墙上插卡取电的槽里已经插了一张房卡,廊灯、卫生间的灯都大亮着,显然房间里已经有了人。
  范宇宙把门关上,拉着柳副总往里面走了几步,就看见客房的大床上靠着床沿坐着个女孩儿,一身很平常的穿着,一套羽绒服搭在床旁边的沙发上。窗帘已经严严地拉上,只开了一个床头灯,还被女孩儿把亮度调得很暗,电视开着,房间里显得昏暗,又有些暧昧。
  正在看电视的女孩儿一看他们进来,连忙站了起来,范宇宙打开镜子上的灯,房间里顿时亮了,柳副总的眼睛也一下子亮了,直到现在他才看清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非常苗条漂亮的女孩儿。
  柳副总眼里瞬间闪过的亮光没有逃过范宇宙的眼睛,范宇宙笑着说:“怎么样?那你们二位就聊聊吧,我就不在这儿掺和了。”说完就往门口走。
  柳副总也跟到门口,对范宇宙小声说:“你别管我了,完事以后我打你电话。”
  范宇宙特意对柳副总叮嘱着:“您别关手机啊,有什么事我可以给你打手机。”拉开门又补了一句:“也别调成静音或是振动埃”柳副总又是点头又是摆手,等范宇宙的脚后跟刚走出房间就急不可耐地在他身后关上了门。
  范宇宙站在门外,嘴里不出声地骂了一句,抬手看了眼手表,准确地记下了时间,然后沿着走廊向电梯间走去。
  范宇宙下到大堂,走到一扇写着“员工通道”的门前,推开门走了进去,找到消防楼梯,往上走到两层之间的拐角,站住了。他看了眼手表,才过了三分钟,他有些紧张,更有些不耐烦,便不顾身上的西装,一屁股坐在楼梯上。又过了两分钟,范宇宙咬了咬嘴唇,掏出手机,拨了柳副总的手机号码。
  手机的铃声已经响了三下,柳副总还没接,范宇宙觉得更加烦躁,心想肯定是已经洗上鸳鸯浴了。范宇宙倔强地等着,让铃声一直响,终于,手机接通了,传来柳副总烦躁的声音:“怎么啦?”范宇宙果然听见了莲蓬头哗哗喷水的声音。
  范宇宙立刻用急促的音调说:“我是老范,出事了。听说一帮便衣刚进大堂,要上电梯了,肯定是来查房的,您赶紧走。”范宇宙紧接着说:“您别管老俞,我这就给他打……”他还没说完,柳副总已经“啪”的一声挂了电话。范宇宙暗笑,自己的小心真是多余,居然还担心柳副总会通知俞威,看来这柳副总才顾不上多此一举呢。
  范宇宙从楼梯上站起来,沿着原路走回大堂,缩在一个拐角后面等着。很快,他就看见柳副总脚步匆匆,却又故作镇定地走出电梯,穿过大堂,出门上了一辆出租车走了。范宇宙又看了眼手表,才过了两分多钟。
  范宇宙心里更加紧张,他紧贴着墙站着,拨通了一个手机号码,压低嗓音说:“小马,安排好了吧?小心我撕了你。”
  手机里传来小马的声音:“大哥,安排好了,他们就在外面的车里呢。”
  范宇宙的心一下子放松下来,他又看了眼手表,然后说:“好,事儿成了大半了。小马,你听好,再过五分钟,你给车里那几个打电话,让他们上去。俞威就是再能磨蹭,也已经该干上了。记住房号,1405。”最后狠狠地问了一句:“听见没有?”
  小马利索地说:“放心,大哥。”
  范宇宙把手机揣进西服兜里,从拐角里走出来,站在离总台不远的地方魂不守舍地翻着赠阅栏里面的杂志。过了一会儿,他从眼角瞥见三个穿着皮夹克的人推着酒店的旋转门进了大堂,大步冲向了电梯间。范宇宙忙看了眼手表,正好过了五分钟多一点。范宇宙扔下手里的杂志,快步走到了酒店门外,停在不远处的一辆黑色的奥迪A6迅速开了过来,范宇宙拉开门钻了进去,小马也不等他发话,就立刻加油开走了。
  范宇宙长舒了几口气,等自己的心跳恢复正常了才说话:“这仨片儿警办事靠谱儿吧?”
  小马笑着说:“您放心,大哥。一听说是抓卖淫嫖娼的,都特踊跃。”
  范宇宙忙说:“可别闹大发了埃”
  小马便说:“您不是说就吓唬一下吗?这对他们就是小菜儿,他们知道分寸。”
  范宇宙就不再说话,又掏出手机拨了柳副总的号码。柳副总的手机通了,从杂音能听得出应该是还在出租车上,但柳副总并不说话。
  范宇宙心想,这柳副总还真小心,便说:“是我,我这里什么事都没有,我说话您听着就行了。我打听了,是他们这家酒店的人前几天把公安局给惹了,警察这是专门找他们酒店的麻烦来了,不是冲着咱们,您放心。”
  柳副总还是一声不吭,范宇宙就接着说:“我没来得及通知那谁,就是一起吃饭的那个,他可能没走成,我现在也不敢给他打手机。您接完这个电话,就把手机关了,回家也把家里电话拔了吧。您一定不能接他的电话,谁知道他旁边是不是正站着警察呢?”
  柳副总仍然没反应,范宇宙又叮嘱了一句:“您放心,不是冲着咱们来的,您就当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该怎么着还怎么着。”
  范宇宙说完了,注意听着手机那边的动静,又是像刚才一样“啪”的一声,柳副总已经挂了手机。范宇宙立刻又拨回去,听到一个女人冷冰冰的声音:“您拨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后再拨。”范宇宙这才放心地笑了。
  小马在旁边注意到范宇宙的脸色好了起来,就问:“大哥,这次您出气了吧?”
  范宇宙鼻子“哼”了一声,说:“我哪儿有闲功夫找他出气?我这全是为了普发那个标,老这么僵着,得拖到什么时候?我看这下子应该能定了。”
  柳副总回到家里,立刻把几个房间里的电话线都拔了下来,老婆觉得奇怪,问他是怎么回事,柳副总嘟囔着说是这几天有人追着他让他帮忙办事,他不想在家里还被他们骚扰到,干脆拔了电话清静。老婆提了一句说要是女儿从英国打来电话接不到怎么办,柳副总没好气地回答说她可以打你的手机嘛,老婆便不再吱声了。
  柳副总一夜没睡。他一直在想,俞威到底出事没有呢?听范宇宙的意思,看来是出事了。只是俞威一个人出事了,还是酒店里也有其他人卷进去了?起码自己和范宇宙都平安无事嘛,没准真是只有俞威出了事。如果真像范宇宙说的那样,这警察不是专门冲他们来的,那事情倒是简单了,无非是虚惊一场,只可惜坏了他和那个学生妹的好事。可是那么大的酒店,怎么警察就会那么容易地找到俞威的房间,而他和范宇宙却都能侥幸躲过呢?如果警察真是要通过找酒店客人的麻烦,来找酒店麻烦的话,警察肯定得不到酒店的积极协助,也察看不到监控录像什么的,怎么俞威就会那么倒霉的被抓住了呢?
  柳副总想着想着身上都出汗了,他感觉俞威是让人给盯上了。会是什么人呢?范宇宙?不会吧?他们之间哪儿会有这种过节呀,生意人当然免不了互相算计,但总还是狼狈为奸的时候多嘛,而且怎么想也想不出范宇宙这么做能得到什么好处埃如果真是有人盯上了俞威,是会就此罢手呢,还是会一而再、再而三?柳副总觉得脖子后面冒凉气了,如果有人还想继续对俞威下手,自己可得和俞威离得越远越好埃如果这事真是俞威的对头干的,自己要是仍然和俞威绑得这么紧,他柳副总不就把俞威的对头也变成了他自己的对头了嘛。
  柳副总接着想,越想越不敢想,越不敢想却又越放不下。俞威会不会把他柳副总、范宇宙也给抖落出来呢?按说不会,俞威又不是共产党的干部,他不会有党委纪委找他麻烦,要只是个人的事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用不着检举揭发别人来立功赎罪,反而是如果又牵出其他人其它事,性质可就变了,从个体变成团伙,从丑事变成案件了。可是,俞威的丑事会不会传出去呢?很可能,那就更得赶紧和俞威划清界限了,人言可畏呀。
  柳副总想到了第二天要开的会,想到了他在软件项目上的表态,看来他要变一变,应该重新表一次态了。
  柳副总正似睡非睡,老婆的手机响了,在英国的女儿像平常一样在临睡前给她妈打来了电话。柳副总睁眼看了看,北京的天已经亮了。对了,女儿的学费怎么办呢?虽然那只是他和俞威之间的一个托辞、一个名目而已,可女儿的学费的确是笔不小的开销。柳副总转念一想,这有什么可操心的,换掉俞威,还有其它的公司顶上来嘛,即使这个项目不行,以后还有别的项目嘛,只要他柳副总在这个位置上,正像俞威那句话说的,女儿的学费应该不用他操心的。
  俞威也是一夜没睡。当三个人冲进他的房间的时候,他真被吓傻了,等他被架着下到大堂,又被塞进一辆切诺基里,他的双腿都是软的,俞威坐在后座,被两个人夹着,脑子才开始恢复了运转。车一开动,他注意到周围没有其它车是和他们一起的,便觉得有些奇怪,怎么没把那个女孩儿也一起带走?好像不是什么大规模行动,倒像是几个人专门冲着他来的。范宇宙和柳副总呢?俞威扫了一眼酒店门前停着的一排车,但还没来得及看清,切诺基已经开到了街上。俞威觉得刚才瞥见了几辆像是奥迪A6的停在门口,可不知道里面有没有范宇宙的那辆。
  车上的几个人一直没说话,脸色都显得很轻松。车开了不远,就停在了一座小楼的门口,这时候俞威的腿脚已经又可以听他使唤了,他便自己下了车,跟着人家进了小楼,俞威看见了楼门口挂着的牌子,他知道自己是被带到了一个派出所。
  四个人走进一间值班室,其中一个人随手指着一把椅子,冲俞威努了努嘴,俞威便很听话地走过去坐下,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因为他印象中警察都是让坏人蹲着的,自己居然有可以坐着的待遇。另一个人一路上手里一直拿着俞威的手包还有手机,这时候也把手包和手机往一张桌子上一扔,便端起一个不锈钢的水杯走到旁边沏茶去了。第三个人就是刚才开车的那个,他走到远处一个角落里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只说了句:“行了,没事儿了。”就挂断了。
  俞威心跳得像打鼓一样,忽然感觉自己口干舌燥,又想喝水,又想抽烟,可是都不敢开口提出来,只好忍着。那三个人谁都不理他,各自收拾停当就围坐在电视机前面,一边胡乱换台一边聊着什么。俞威的脑子里紧张地想着自己会被问到什么样的问题,自己应该如何回答。他的手包里名片、身份证一应俱全,手机上号码簿也一目了然,所以俞威知道关于他是谁这个问题还是如实回答的好。
  刚想到这儿,俞威的手机响了起来,俞威一动也不敢动,看着那几个警察。其中一个走过去把桌上响着的手机拿起来,并没有接听,只是由着铃声一直响着,然后看着来电显示的信息说:“琳达,怎么这么怪的名字?”他说完这句话,铃声也停了。
  那个警察刚把手机放回桌上,没想到手机又响了起来,这次是收到了个短信。他就又把手机拿在手里,按了个键开始大声念着:“你在哪里?做什么呢?怎么不理我?我想你了。”接着又说:“还是这个琳达。”他斜着眼看着俞威说:“这位是你的情儿吧?你也真够忙的了,好好反省反省吧。”
  俞威估计现在差不多十点了,知道琳达不会再打电话或发短信过来,因为这是他和琳达约好的,十点以后她不可以主动找俞威,只能俞威找她,不然万一接起电话或是打开短信的是俞威的老婆呢?俞威现在顾不上想琳达的事,他忙着冲那个警察点着头,开始反省自己。
  俞威觉得他们一定会问他:“你知道我们为什么带你上这儿来吗?”他从电影电视上看到的都是这样。俞威盘算着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想着想着他不禁心里苦笑了一下,他可以老实回答他干了什么,但是他实在无法回答他干了谁,因为他对那个女孩儿一无所知。俞威犹豫了半天,还没想好自己应不应该承认嫖娼,因为他连那个女孩儿是不是“娼”都不清楚。他有一点想明白了,就是他不能把范宇宙和柳副总说出来,可是那个女孩儿是从哪儿来的呢?俞威担心不说出范宇宙就说不清那个女孩儿的来历,他更担心说出范宇宙这事儿就闹大了。俞威最愁的就是这一点,同时他还是奇怪他们为什么没把那个女孩儿一起带来,难道他们对那个女孩儿是谁不感兴趣?
  俞威一直这么紧张地想着,感觉自己到了崩溃的边缘。忽然,看电视的那三个人里有个人冲他这边嚷了一句:“哎,叫你呢。”
  俞威浑身哆嗦了一下,低着头可怜巴巴地说了一句:“我错了,我交罚款。”
  俞威原本预备着迎接对方的大声呵斥,没想到等来的却是一阵笑声,那个人笑累了才又说:“会打拖拉机吗?三缺一,你过来凑一手。”
  俞威以为自己听错了,扭过头抬起眼皮看过去,看见那三个人已经离开电视,围坐在一个破旧的茶几旁边,冲他喊话的人两只手里各拿着一副扑克牌,俞威这才相信了自己的耳朵。他的屁股从椅子上抬起来,哈着腰走了过去,那个人用脚把茶几旁边的一把椅子往前勾了勾,俞威便知道那是自己的位子了。
  俞威坐下来,先堆起笑容朝自己的对家点了点头,又朝两边的人笑了笑,然后勤快地洗着牌。开始轮流抓牌了,俞威的心慢慢地放了下来,他觉得这次应该不算什么大事,直到这时,他才开始集中精力地考虑一个重要的问题:“这是谁干的呢?”
  俞威相信和他有仇的人应该不少,商场上、职场上、情场上哪能没有发生过结的,可是他实在理不出个头绪都有哪些人和他有仇。俞威这个人,既想不起都有什么人曾经帮过他,也记不清都有什么人曾经被他坑过,俞威记得清清楚楚的只有坑过他的人。俞威发现这样杂乱无章地想效率太低,便改变策略,从自己认识的人里面一个个地筛。
  他想到了范宇宙,难道是因为上次合智集团不买UNIX机器的事?按道理不会呀,合智可能最后还是不得不买几台UNIX机器的呀,那就还会是他范宇宙的生意嘛,只是生意来得晚了些、小了些。但也说不定,如果范宇宙和他俞威一样都是睚眦必报的人呢?得留神查一查。
  俞威还想到了自己的老婆,会是她吗?看这几个警察没有再为难他的意思,不想把事情搞大而给他带来更多麻烦,似乎害他的人只是想给他一个教训,从这个动机来看倒有些像是他老婆的作为。刚才那个警察不是也让他好好反省反省吗?说这话的立场也的确像她老婆的立场,可是俞威很怀疑他老婆的能力,她应该没这些本事吧。
  俞威脑子里都在想这些,手上的牌出得有多臭就可想而知了,他的临时搭档不时大声地指责甚至谩骂,三番五次地把俞威的思绪拉回到牌桌上来,可是俞威的表现没有一丝好转,最后他的对家忍无可忍,把牌“啪”的一声摔在茶几上,俞威被吓醒了,旁边的两个人笑着解劝着。
  也不知道后来过了多久,俞威一直陪着他们三个打“拖拉机”,再后来,派出所里有人走动,一早来上班的人已经陆陆续续地来了。俞威偷偷瞥了眼墙上的石英钟,已经是早上七点多了。昨晚上开车的那个人站起来,把俞威的手包和手机拿过来扔在他怀里,对他说:“走吧,别在这儿赖着了。”
  俞威喜出望外,忙站起来欠着身子,心想,谁想在这儿赖着了。那个人又朝俞威说:“你的那些烂事,你老婆都懒得管,我们更懒得管,走吧。”
  俞威走出派出所,早晨的阳光刺得他两眼都睁不开,他上了辆出租车,对司机说了他家的地址,就拿出手机开始拨号。先打柳副总的手机,关机,再打柳副总家里,没人接,俞威紧张了,难道柳副总也被抓了?不可能啊,酒店和派出所都只有他一个人啊,难道柳副总被带到别的派出所去了?俞威马上又打范宇宙的手机,关机,再打范宇宙家里,没人接,俞威更慌了。他拼命让已经疲惫不堪的大脑继续运转,但还是想不出所以然,俞威只好宽慰自己,他们可能都正在上班的路上。俞威查看着手机,看见了琳达昨晚打来的那个未接电话和那条短信,但俞威现在没心思搭理她。
  俞威坚持着回到了家,老婆不在,已经上班去了,俞威看见房间里各处摆着的老婆的照片,好像都正在对自己奇怪地笑着,他又想起了那个警察最后说的那句话,“你老婆都懒得管”,他怎么知道我老婆懒得管?俞威觉得那句话意味深长,看来老婆的嫌疑是越来越大了,难道她真有这么大的本事?难道兔子急了真会咬人?
  俞威硬撑着,不让自己躺下,挺到八点半,站着给柳副总的办公室打了电话,占线,俞威放了心,柳副总已经像平常一样开始工作了。俞威又给范宇宙的几个办公地点中的一个打了电话,一个女孩接起来说范总今天不在这边,他刚才来电话说他今天在那边,俞威完全放心了,他也懒得再给“那边”打电话找范宇宙。他想,看来昨晚人家两个都平安无事,只有他自己倒了霉,这次的恶心事只能暂且埋在心里,慢慢查访吧。
  俞威立刻被疲倦彻底淹没了,他倒在床上,不到一分钟就沉沉睡去,他根本没想起来柳副总昨晚提到的那句话,今天上午普发集团又有一次总经理例会。
  第21章
  快到中午的时候,正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呆着的洪钧,接到了韩湘打来的电话。
  韩湘第一句话就说:“你们中标了!”
  洪钧一时没反应过来,虽然他天天都盼着普发有好消息传来,但他根本没想到会这样毫无预兆地喜从天降,他下意识地问:“普发定了吗?什么时候?”
  韩湘笑了起来,说:“你没想到吧?我也没想到,咱们不都以为得拖过春节了嘛。今天上午的例会上定的。”
  洪钧开始激动起来,但他尽量表现得很平静,又接着问:“怎么这么顺利?有什么特别原因吗?”
  韩湘说:“例会上金总照例把软件项目的事提出来,问问大家有什么新的考虑、新的意见。柳副总说他这些天又搜集了一些维西尔公司的情况,仔细琢磨了一下,还专门和几个专家聊了聊,觉得虽然维西尔的产品不能说是最好的,但是维西尔提交的项目实施计划和技术支持方案都非常周密,他说没有所谓最好的产品,只有最适合的产品,所以建议在选型的时候也要把这点考虑进来。金总是多聪明的人啊,立刻知道柳副总的态度转了,便马上说柳副总的意见很重要,要求大家充分考虑柳副总的建议,然后就提议表决,结果全票一致通过,定了你们维西尔的软件。我们的评标规则里面不是有‘集团领导评议’这一项吗?占十分呢,把这十分加到之前已经评出来的技术分和商务分上,范宇宙的泛舟公司就中标了,当然也就是你们维西尔的软件中标了。你说,这是不是个好消息?”
  洪钧立刻表示:“好消息,大好消息,来之不易埃”又问了一句:“哎,柳副总是怎么转过弯子来的?金总做他工作了吗?”
  韩湘回答:“这还不清楚,我觉得金总对柳副总的大转弯儿也有些意外。”
  洪钧不打算在电话里就这个疑问深究下去,这个疑问有可能将来会水落石出,有可能就一直是个谜了,洪钧脑子里乱了,韩湘后面又说了什么,他一点都没在意,敷衍着终于挂上电话之后,他再也坐不住了,站起来走到窗前,看着远处依稀可辨的西山,想着应该把这个好消息第一个告诉谁。
  他想好以后就走回桌旁,取出一摞名片在里面翻着,然后抽出一张,照着上面的号码拨着。
  电话通了,洪钧用英语说:“你好,科克,我是Jim。”
  电话里传来科克的笑声,他说:“你好,Jim,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可是你第一次给我打电话。”
  洪钧也笑着说:“是的,我很想和你一起分享一个好消息,我相信你听了会高兴的。”
  科克立刻说:“是吗?好啊,请告诉我。”
  洪钧说:“我刚得到消息,我们赢得了一个大项目,是普发集团的项目。”
  电话里没有声音,科克没说话,洪钧有些意外,他刚怀疑是不是电话断了,才听到科克变得低沉的声音:“Jim,我听到这个消息,我不是高兴。”他停了一下就转而大笑着说:“我是非常高兴,无比高兴,极度高兴!”
  洪钧这才明白科克又在闹着玩儿了,他也被科克的情绪感染起来。科克接着说:“我知道你能做到的,我坚信你能做到。Jim,祝贺你,你太棒了。”
  洪钧客气了一下:“谢谢。这是团队的努力,整个团队都很出色。”
  科克说:“我同意,但我也知道,是你让这个团队变得与以前完全不一样了。你可以告诉我这个合同有多大吗?”
  洪钧回答:“我现在还不清楚,普发集团刚刚确定了一家投了我们的产品的总承包商中标,我们要和这家总承包商谈最后的软件合同,到那时候才会知道准确的金额,但是我相信,这个合同一定会是维西尔在中国签过的最大的合同。”
  科克兴奋地说:“太棒了。Jim,我希望能有机会尽早去北京拜访这家客户,我更希望能尽早和你在北京见面。”
  洪钧随口表示了一下:“欢迎你,到时候我会去机场接你。”
  春节过后刚上班没两天,洪钧开着自己的帕萨特行驶在机场高速上,他是去接初次来北京的科克的。洪钧经过一番琢磨之后,才决定开自己的车去接。维西尔北京还没有属于公司的车,本想打辆出租车去,但显然不够正式和隆重;又想从给科克定好的酒店包一辆车去接,但会显得只是酒店去接自己的客人,而不是洪钧去接自己的老板的老板,似乎又没有体现自己的人情味儿。洪钧坐在自己的帕萨特上,感觉用这车去接科克没问题,车的档次很合适,科克和杰森坐在后排也不会觉得拥挤。
  两天前,正月初七,春节长假的最后一天的一大早,洪钧忽然接到了科克打来的电话,他正在新加坡的樟宜机场,等着登机飞上海。洪钧有些意外,他没想到科克会在假期里还打电话来,更没想到科克会突然飞去上海,他和杰森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在正月初八上班的头一天谈呢?
  洪钧有些预感,这预感说不上好还是不好,只是觉得来得有些突然。科克的口气很轻松,甚至有些懒洋洋的,告诉洪钧他计划在两天后的晚上飞到北京。科克开玩笑说洪钧最好能兑现他的诺言,因为洪钧说过要去机场接他的。洪钧笑着说没问题,他一定去,他不会让初来乍到的科克在北京迷路的。
  洪钧问科克计划在北京停留几天,以便洪钧安排他在北京的行程,科克仍然懒洋洋地说大概一个星期吧。这又让洪钧觉得奇怪,科克在上海只停留两天,在北京却要住一个星期,而且好像还可以看情况再延长些。洪钧试探着告诉科克,可能来不及为他安排拜访客户和合作伙伴公司,因为不少公司都还没有真正开始上班。科克在电话里打着哈哈说,没有关系,这次来北京就是来拜访洪钧的,他想请洪钧陪着他去爬长城。洪钧相信科克这次是冲着他来的,这让他隐隐地有些期盼,心里也激动起来。
  洪钧一路想着,已经开进了首都机场的地下停车常他来到国内航班的到港大厅,信息屏上显示着从上海飞来北京的国航CA1516航班将会正点到达,洪钧一边溜达着一边接着动他的脑子。
  洪钧已经琢磨了两天,心里大致有了思想准备,他估计科克会要求杰森把自己提升为维西尔中国公司的销售总监,成为在维西尔中国公司仅次于杰森的二号人物,这也是洪钧当初离开ICE的时候为自己设想的职位,来了短短三个多月能拿到这个职位,洪钧感到了一丝宽慰,自己当初迫不得已选择了被ICE开掉,到今天终于得到了回报。
  洪钧估计杰森会和科克一起来北京,杰森是应该全程陪同他的老板的首次中国之行的。洪钧本以为杰森这两天会给自己来个电话,但杰森没有任何动静,洪钧明白杰森一定是心里有怨气,他一定是宁愿自己主动提拔洪钧,而不愿意在科克的提名甚至压力下才这么做。
  广播里提醒CA1516航班已经到达,洪钧往前凑了凑,站到接机人群的最前排,他估计坐头等舱的科克和杰森应该很快出来,杰森按级别是应该做商务舱的,但是当他陪同科克坐同一个航班的时候,也可以坐头等舱。
  洪钧伸着脖子向里面的托运行李提取区张望着,真巧,CA1516航班的托运行李传送带正对着洪钧站着的地方,洪钧一眼看见了科克,但只是他一个人,杰森不在旁边,杰森怎么会不来呢?看来杰森这次是气坏了,他一定是故意不来北京,以此来表现和发泄他对科克和洪钧的不满。洪钧的心里有些打鼓,杰森这样把矛盾挑明了,日后洪钧和他怎么相处呢?难道这种效果正是科克想看到的?
  科克已经推着行李向外面走来,洪钧冲科克招着手,科克一脸笑容走到洪钧面前,首先向洪钧伸出了手,洪钧握住科克的手,还没来得及问候,科克已经开口说:“Jim,我是专门来北京当面向你宣布一个消息的,你已经是维西尔中国公司的总经理了。”
  洪钧愣住了,一时没想到应该如何回答,只是觉得自己的手心里出汗了,他正要从科克手里抽回手来,科克却更紧地握住洪钧的手并摇了摇,冲洪钧眨了下眼睛说:“Jim,顺便提醒你,你以后可以坐商务舱了。”
  后记:
  当销售离当老总还有多远
  ——致关注《圈子圈套》的网友
  十二年前,那是一九九三年的一月份,在中关村一个中科院的研究所食堂的小包间里,吃饭用的圆桌旁围坐了至少六、七个人,我孤零零地坐在靠近门口的一把椅子上。那时我已经做完了硕士论文,跑出来找工作,面试我的是联想集团的一些负责人。我至今只记得我被问到的一个问题,其它的已经因年代久远而模糊不清了。由人事部的负责人开门见山问的头一个也就是我唯一记得的那个问题:“你是清华的硕士,怎么想到要来做销售?”他脑子里似乎替我想了很多其它的出路,怎么不出国?怎么不接着读博士?怎么不留在清华教书?怎么不去研究所做技术研发?怎么不找个机关呆着?我当时的回答很简单,因为我的确知道的不多,我说:“我喜欢和人打交道,各种各样的人。”我之所以至今还记得这个很平常的问题,就是因为我在过去的十二年里面,仍然不断地被问到同样的问题,就连不久前对我做人物专访的一位媒体记者也这样问我,眼神里有诧异、好奇,甚至还有点对我当初“走投无路”、“逼上梁山”去做销售的同情。
  十二年了,社会发生了很多很大的变化,可是仍然还有不少人,甚至也包括有些以销售为业的人,内心里仍然觉得,如果可以有其它的选择,只要不是差到比做销售还糟,就不应该干销售这一行。我一直对自己说:销售,是世界上最伟大的职业。因为销售,就是找到一个人,然后让这个人接受你的价值观,接受你让他接受的东西。我写这本小说,就是想尽我微薄的力量,对尽可能多的人,呼喊出微弱的声音:做销售,不是末路人无奈的出路,而是一条通往成功的大路。销售是一种职业,狭义的销售就是把你的产品或是服务销售给你的客户。在广义上呢?所有人,我们每一个人,都在做销售,甚至是时时刻刻在做销售。人与人之间的沟通,其实就是彼此销售各自观点的过程。在市场经济里,我们每个人都要把我们自己的某些部分推销出去,获得别人的认可,换取我们要在这个社会中生存所需要的东西。首先,我们每个人都要把自己推销出去,才能换回我们需要的那份工作。只有新毕业的学生才需要推销自己来找到工作吗?当然不是。越来越多的人需要不断地在人才市场上推销自己,争取找到更好的工作;即使你想保住现在这份工作,光靠埋头苦干也是不够的,你也要把自己更好地推销给现在的雇主。体面的大学教授,也在做销售,希望自己能继续被聘任下去,还希望能争取到新的项目经费。大律师,也得不断推销自己,使自己手中的客户和案子源源不断。公司的大老板们,不过是公司里的“大销售员”而已。
  干上销售这一行的,的确有些是因为各种原因而“逼上梁山”或“半路出家”的,出国未成、升学无门、下岗失业、不会专业技术、为生活所迫,等等,但千万不要觉得自己做销售是靠求人施舍才能生存、做销售就低人一等。所有的人都在做销售嘛!所有的成功者都是优秀的销售员,因为他们都成功地把自己的价值“销售”了出去。既然我们选择了专业的销售职业,当然可能比那些不专门做销售的更善于把自己销售出去,更容易成功。热爱销售吧,这是一条通往成功之路,虽然这条路不会是平坦笔直的大道,但的确很可能是条捷径。销售,可能并没有直接创造价值,但是形形色色的商品和服务只有通过销售,其价值才能被人们所认知,其价值才能得到体现。现在的社会已经是地道的市场经济的社会了,在市场经济里,谁最接近市尝谁最接近客户,谁就最有发言权,谁就最能在市场中叱咤风云。那是谁呢?是销售人员。做销售,你的面前就充满了各种机会。机会存在于人脉之中,机会存在于和各种各样的人的交往和沟通之中。做销售,就是和人打交道,这种职业特点决定了做销售的具有很大的人脉资源优势,这种资源优势可以帮助你达成你的人生目标。做销售,你会真正地体会到每天都是新的,明天一定不会是今天的重复,你能真正体验到人生的丰富多彩。做销售,你可以期待巨大的成功和回报。商场是一个“英雄不问出处”的江湖,大家都处在同一起跑线上,出身、背景、资历甚至家底此时都不能起决定作用,关键就看各人的头脑、悟性和努力。我亲眼见过很多很年轻的销售人员“一战成名”,在销售实战中证明了自己的实力和潜能,不仅立即在金钱上获得了回报,更快速地为自己打开了职业道路上的成功之门。做销售,你会面临极大的挑战,作为回报,你也会体验到极大的成就感。世上最难的事莫过于让别人接受你的思想,而做销售恰恰就是让客户接受你的思想,让他认同你的商品或服务比他手里的金钱更有价值,从而让他把很宝贵的金钱交给你,以换取你的更宝贵的商品和服务。这样做的难度可想而知,而以此为职业,其难度恐怕更是超乎想象,然而,当你成功的时候,你就会体验到别人体验不到的巨大的成就感。在公司里,做销售的是主角、骨干和核心;在社会上,做销售的也是极富生命力和影响力的一群。看看小说里的人物,洪钧、俞威、菲比、老范,或沉稳,或奸诈,或干练,或痴情,自有你来评点褒贬,但他们各个都是商场上的主人翁,甚至会在整个社会的舞台上成为主角。经常有人问我,什么样的人适合做销售?我常半开玩笑地回答:“只要你想,只要你喜欢,你就一定适合。”看过《哈里波特》吗?那个长着又白又长的大胡子的魔法学校校长是怎么点拨哈里的?他的意思就是,决定你的命运的,不是你面临的机会(chance),而是你自己做出的选择(choice)。所以,只要你想,只要你喜欢,就选择做销售吧,因为你适合。
  什么样的人可以成为销售高手,进而在职场上不断成功呢?我见过的出色的sales,大多并没有什么出众的技巧,反而有不少人的风格和手法非常朴实甚至有时显得笨拙,那是什么使他们成为销售高手呢?是素质。我自己总结过,销售高手应该具备九种素质:快乐心、激情动力、捕捉时机、洞察力、震撼力、同情心、计划条理性、人际敏感性、专注结果。这九种素质,在小说里的人物身上都能找到。洪钧在人生遇到重大挫折跌入低谷的时候,菲比在项目上屡战屡败的时候,都仍然保持着一颗“快乐心”;洪钧出奇兵邀请客户的一把手金总来听他的介绍,表现了洪钧“捕捉时机”的能力和他所具有的“震撼力”;等等,不一而足,留待你去体会吧。做销售的,个个都是领导者。领导者自身要有激情,要坚忍不拔,要对周围的人有感染力,优秀的销售人员都具备这些特征。销售人员要能不断鼓动自己,要能调动公司内部的资源,要能带动周围的合作伙伴,还要能按照自己的想法推动客户行动。所以,这也就难怪古今中外的商界领袖,绝大多数都是销售人员出身,或者长期亲身参与销售活动。虽然有些热心人看了这本小说以后,把它评价成小说版的营销人员实战教程,我倒觉得,不一定如此强调这本小说的功用性。的确,小说里这些人物的举手投足,无论是即兴发挥的现场表演,还是老谋深算的谋定后动,都可能给你带来些启发。但是,我觉得不要太在意小说里面的一招一式、一言一词,这些都是在特定场合特定环境里的小技巧,谈不上大智慧,既然要学大智慧,切不可邯郸学步、东施效颦,各人有各人的感悟就最好了。商场上的大智慧就是我刚才提到的那九种素质,尤其是第一条:快乐心。做一个成功的销售员,是需要有感染力的。你要能够感染你的客户,你要能够产生一个“潮,这个“潮可以把客户包围起来,让客户不自觉地受到你的影响和感染,使客户感受到你的激情、你对你的事业的热爱、你对你推销的产品的信心,让客户被你感染得觉得是在和你做一件很有意义的事,要感染他也对你的产品产生兴趣和信心。追求快乐,是很多人潜意识里的一个行为目标。大多数人都更愿意和快乐的人打交道,因为快乐是很具感染力的一种情绪,大家都愿意自己能被感染得也觉得快乐。
  销售是一个创造快乐并传递快乐的职业,你先要喜爱这个职业,喜爱你销售的产品,这样你就会在销售中体验到快乐。你要用快乐和自信来感染你的客户,先让客户接受你,客户就会很自然地接受你推销的产品。
  如果你即将走出校门步入社会,如果你正在规划你的人生之路,如果又恰巧你喜欢和人打交道,想对现在的商场和职场来个管中窥豹,那么你可以读读这本小说,可能帮助你从销售起步。如果你希望投身销售这一行作为你走入社会的第一步,或者你期望通过转做销售职业来改变你的现状,你很可能正在做出一个正确的决定,如果这本小说能对你有些许的帮助,我不胜荣幸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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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圈子圈套》2
  第1部分
  大厅里的光线逐渐暗了下来,只剩下两侧墙面上的几盏壁灯照射出柔和的黄色光芒,邓汶仿佛感觉自己双眼的瞳孔正随着四周亮度的减弱而放大,他可以依稀辨别出一排排座位上刚才还人头攒动的听众都静了下来,之前一直在耳畔嘈杂的声音也远去了,大厅正前方的大屏幕上是投影仪投射上去的动画,邓汶所在公司的标志像一片叶子在画面中飘舞。
  邓汶站在大厅前部的角落里,尽量让自己的心情宁静下来,他贴紧身后的墙面,希望微微颤抖的双腿得以放松。邓汶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缓步走向讲台,虽然在昏暗中看不清这个人的容貌,但他心里知道这个人是公司的CEO。CEO在讲台上站定,对着台下的听众讲了几句,邓汶什么也没听清,但台下已经响起一片掌声,CEO也转过身朝他站立的方向象征性地拍着巴掌,邓汶知道,自己该上场了。
  邓汶低头看了一眼胸前的领带,服帖而端正地掩在西装的衣襟中间,他抬起右手摸了摸脖子下面的领带结,一切正常,他又下意识地用双手抻了抻西装的下摆,这才抬脚走向讲台。邓汶踏着松软的地毯,与从讲台上走回来的CEO打了个照面,却还是没有看清CEO的脸,邓汶正有些诧异,但自己已经走到了讲台前。邓汶把别在腰带上的麦克风开关打开,调整了一下挂在左耳上延伸到嘴边的微型麦克风,朗声向听众们问好:“Good morning!”,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大厅里回荡,沉稳而清晰,一直悬着的心这才感觉到一丝松弛。
  邓汶熟练地操作着讲台上的笔记本电脑,想把那个还在飘舞的公司标志画面切换成自己讲演用的幻灯片。咦,那个文件呢?!怎么找不到了?!邓汶的心骤然沉了下去,好像是掉在肚子里剧烈地跳着,他迅速打开一个个文件目录寻找着,与电脑相连的投影仪也就把他正在浏览的画面投射到了大屏幕上,大厅里所有人都立刻明白他出了什么问题,台下响起一片“嗡嗡”的声音,这嗡嗡声就像在邓汶的脑子里鸣响。文件没了!讲演做不成了!邓汶抬头看一眼前面黑压压的人影,又扭头向角落里的同事们张望,但是没有人来帮他。忽然,一阵手机铃声大作,声音越来越强,邓汶感觉到手机仿佛是在他的脑后震动,便抬手向脑后抓去,却把左耳上挂着的麦克风打掉了,他心里一急,叫了声“糟糕”,使劲跺了下脚,却跺空了,他浑身颤抖了一下,醒了过来。
  邓汶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回手把枕头掀开,枕头下面一个精巧的旅行闹钟正倔强地欢叫着、震动着。邓汶把闹钟关上,看见液晶正显示着“04:30”,该起床准备动身了。邓汶感觉到自己满身大汗,心还在怦怦地狂跳,他蜷起腿,双手抱住脚踝,把头埋在膝盖中间,闭着眼睛想让自己平静下来。邓汶心中非常气恼,他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变成这样,要么不做梦,要么就做这种无聊的噩梦,很久以前的那些美梦都哪里去了呢?难道是现在平淡而乏味的生活,不仅本身没有任何精彩可言,还把他到梦中去寻觅精彩的本能都剥夺了吗?想到这里,邓汶忽然感到有些冷,他转身坐到床边,开始穿衣服。
  这时,躺在他旁边的廖晓萍忽然咕哝了一声:“嗯,你开Neon吧,我开Cherokee。”说完就又没有任何声响了,连身子都没有挪动一下。
  邓汶也就同样地“嗯”了一声,算是答应,又算是道别,然后站起身,穿好衣服,拉开门走出了卧室。
  邓汶轻轻地推开隔壁的房门,蹑手蹑脚地走向女儿的床前,先看见被女儿蹬到床下的小花被摊在地毯上,而女儿正蜷缩着身子,脸朝下趴在枕头上酣睡,发出轻微的呼噜声,一只粉色绒布做的Kitty猫被女儿压在肚皮下面,只露出半个圆圆的脑袋。邓汶用手抓住Kitty猫的半个脑袋揪了一下,居然没有揪动,他便用力一拽,Kitty猫被他从女儿的压迫下解放了出来,而女儿也借着外力顺势翻了个身变成侧卧的姿势,呼吸也变得均匀顺畅起来。邓汶把Kitty猫放在女儿枕头旁边,又从地毯上捡起小花被给她盖上。月光从百叶窗的缝隙中穿过来,洒在女儿的脸蛋上。邓汶静静地在床边站了一会儿,才转身走了出去。
  邓汶沿着楼梯下来,穿过起居室和餐厅走进厨房,要拿些东西吃的念头一闪而过便被他否定了,时间太早,还不到五点钟,根本没有饿的感觉。他便抄起昨晚已经收拾好放在门口的拉杆箱和电脑包,拉开门走进车库。两个车位的车库本来不算小,但当两辆车都趴在里面时还是感觉有些拥挤。邓汶侧着身子走到两辆车的中间,拉开右边的轿车车门把行李放到后座上,轿车的品牌是霓虹(Neon),克莱斯勒公司的,左边的是辆大切诺基牌子的吉普,也是克莱斯勒公司的。邓汶把车库的卷帘门打开,刚要坐进霓虹的驾驶座,一眼瞥见大切诺基的后座上卷成一团的是女儿的外套,他立刻仿佛感觉到外套里还带着女儿的体温,自己也感觉温暖起来,他带着这一息暖意坐进霓虹,点着火,把车倒了出去。
  4月初的波士顿,正是乍暖还寒的时节,时间又是早晨五点钟,外面凉飕飕的,街道上冷冷清清,只有路灯和住家门前的廊灯为这片街区带来少许生气,直到汇入了90号州际高速公路上那昼夜川流不息的车河,邓汶才又感觉到了这座都市的活力。他轻车熟路地向波士顿罗根国际机场驶去,并不觉得此行与以往出差有什么不同,殊不知他的人生将由此踏上一段全新的旅程。
  邓汶的左手搭在方向盘上,打了个哈欠,心里盘算着波士顿和拉斯维加斯三个小时的时差,现在拉斯维加斯才夜里两点多钟,他本应该在酒店的被窝里睡得正香呢。这么一想,邓汶忍不住先骂了一句他的老板,又骂了一句他所供职的公司,再骂了一句他所从事的软件行业,最后骂了一句现在的世道。的确,要不是现在的世道不太平、行业不景气、生意不好做,他所在的公司也不会如此严控各种费用开销,而他的那位犹太人老板也不会如此变本加厉地锱铢计较。
  也难怪,4月份的拉斯维加斯,不冷不热,正是最佳的旅游和会展季节,一年一度的世界信息技术产业大展也凑热闹赶在这个时候举行,搞得纵使在酒店林立的拉斯维加斯,房费也因为客房供不应求而一涨再涨。那个犹太人直截了当地向邓汶提出了他那一举两得的“建议”:赶在会展开幕的当天飞过去而不是像惯常那样提前一天飞过去,既可以节省一个晚上的房费,又可以利用早班飞机的票价优惠来节省机票钱,何乐而不为?邓汶刚说当天赶去会不会太紧张太仓促,犹太人的脸上已经露出自信的笑容,显然是有备而来地回应说肯定不会,因为可以赶早上7点25分起飞的America West航空公司的67次航班,直飞拉斯维加斯的航程是六个小时,而波士顿的时间比拉斯维加斯早三个小时,所以正点到达的时间是拉斯维加斯的上午十点半,谁都知道拉斯维加斯璀璨夜晚的魔力,没有人会起大早在上午出来活动,会展也是如此,中午以前绝对不会迎来参观的人潮。
  “所以,”犹太人总结说,“当天早上飞过去,是个聪明的决定。”
  当他听到犹太人说出“聪明”这个词的时候,邓汶便知道自己只有按照犹太人的“建议”照办了,因为犹太人是在按照公司CEO的指示精神办事。CEO最近一再教导他们说要“拼命地赚钱,聪明地花钱”,这让邓汶不得不佩服,人家不说要节省,更没有半点鼓吹“抠门儿”的意思,人家只说花钱要花得聪明。只是,聪明的是此刻睡得正酣的那个犹太人,辛苦的却是此刻开车赶路的邓汶。
  邓汶把车里的收音机打开,随便停在一个正播放摇滚歌曲的频率,他需要一些“动静”来让自己保持清醒,他也不想让自己的大脑总是被那个犹太人占据。
  一路畅通,邓汶不久就已经看得见灯火通明的罗根机场了,但他没有把车开进机场,而是继续沿路前行,跨过不甚宽阔的切尔西河,又行驶了几分钟,最后把车停到了位于Eastern街的一个停车场里,办完了存车手续,他再拖着行李搭上从停车场到机场的免费穿梭巴士,这才到了罗根机场的B号航站楼。
  公司如今挖空心思地算计,力求“聪明”地花好每一分钱,所以连出差的补助政策都做了大调整。以往出差,各种日常开销都是在一定标准范围内实报实销,现在改成了“包干制”,每人每天六十美元,机票和酒店费用都由公司直接付给一家长期合作的旅行社来代理,而其他一切费用就都包在这每天六十美元里面,花多花少就全看个人是否“聪明”了。离机场一英里以外的停车场,要比机场里哪怕是最便宜的经济型停车区都可以每天节省三美元,邓汶不会不在乎这每天三美元,聚沙成塔,集腋成裘,他这些年的日子都是这么过来的,他觉得自己这样做正是典型的中国人的聪明。他想,中国人的节省,是从自己身上省下来的,所以叫勤俭;而犹太人的节省,是从别人身上省下来的,所以叫吝啬,看来这就是中国式聪明与犹太式聪明所不同之处吧。
  邓汶没有需要托运的行李,很快便在自助终端前面办好了登机手续,然后随着人流缓慢地通过了安检,拖着拉杆箱和电脑包沿着走廊走了一阵才走到自己的登机口。邓汶到得早,登机口附近的几排皮椅上只坐了十几个人,看样子都是商务旅客,没有拖儿带女的。这些乘客大多人手一册地都在看书,只有几个人例外,他们在摆弄着手里的PDA或是笔记本电脑,察看自己的日程或是收发电子邮件,邓汶想了想是否也该把自己的Blackberry掏出来查查有没有新邮件,但还是决定让自己休息一下,便走到离落地窗最近的一排皮椅前,挑了个皮面还算平整的位子坐了下来。
  邓汶把双腿伸直,双脚放在落地窗矮矮的底座上,两臂张开,搭在旁边的皮椅靠背上,懒洋洋地望着窗外,感觉很惬意。才六点多,天还没有大亮,停机坪主要还是靠灯光照明,一辆电瓶车拖着长长的行李车开到停靠在廊桥位置的飞机旁边,无论寒暑都习惯穿短裤的搬运工开始往飞机底部的货舱里装行李,这景象让邓汶感到很熟悉,甚至有些亲切,这几年在美国飞来飞去,罗根机场快赶上他的半个家了。忽然,邓汶意识到,在罗根机场的几个航站楼中,除了他眼下所在的B楼之外,他对A航站楼以及日后将合二为一的C、D两个小航站楼也都很熟悉,而惟有那个主要用于国际航线的E航站楼他还从来没去过。波士顿,这座他已经生活了十多年的城市,居然是他这个中国人有生以来住得最久的地方。
  一架刚降落的飞机缓缓停靠在旁边的一个廊桥,稍后一群乘客从登机口鱼贯而出,邓汶仿佛在人群里看到了十多年前初到波士顿时的自己。那是在盛夏8月里的一天,邓汶刚从北京的大学毕业,便到美国读硕士,护照上贴着的历尽千辛万苦得来的美国签证倒比他刚到手的本科文凭更让他兴奋,邓汶攥着护照,怀里贴身揣着伍千美元,搭乘美国西北航空公司的航班飞到底特律,再转机到了波士顿。一年以后,廖晓萍也来了,两个人“夫妻双双把书念”,念完硕士念博士,念完博士就留在大学的实验室里做助手,给导师当“长工”,可是没多久,导师搞不到新项目,没有足够的课题经费,养不起“长工”了,邓汶和廖晓萍便出来找工作,他俩运气不错,邓汶先找到了目前所在的这家公司,如今也算是个骨干和头目了,负责软件开发和测试工程,廖晓萍不久也有了工作,在一家网络公司做技术支持,两人苦熬多年总算拿到了美国的绿卡,家中惟一的美国公民是五岁的女儿。
  邓汶一直没回过中国,也没去过美国以外的其他地方,曾经有几次打算去墨西哥或者加拿大旅旅游、度度假,精打细算之后邓汶还是决定暂缓,等先把房子的按揭还清再说吧,反正那些名胜过几年也不会消失,以后再去不迟。可是,就在现在,当邓汶坐在登机口旁的皮椅上,看着窗外跑道上飞机的起降,他忽然有了一种强烈的愿望,就像十多年前他迫不及待地要走出中国一样,现在的他又迫不及待地想走出美国了。
  登机了,邓汶事先特意选的靠窗的座位,他把头抵在舷窗旁边,闭上眼睛,希望能睡上一会儿,却发现脑子里乱乱的,他在想如果这个航班的目的地不是拉斯维加斯而是北京该有多好。等飞机进入平飞状态之后,机舱里的乘务员开始忙活了,邓汶斜着眼睛看着她们在机舱走道上来回穿梭,心想,为什么美国的空姐都这么老呢?最年轻的也是空嫂,一般是“空婶”甚至还有“空奶”。邓汶忽然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因为他想起来,其实他从来都没有亲眼看见过中国的空姐,他平生头一次坐飞机就是从北京到底特律的那次,见到的就都是美国的空姐,中国空姐年轻漂亮的形象对于他而言只是二维平面的想象而已。
  一位空嫂手里拿一支耳机冲乘客挥动着,另一只手拎着一个大塑料袋,里面放着很多支耳机,她沿着走道边走边问:“五美元,有谁需要吗?”邓汶心想,现在航空公司的日子也真不好过啊,以前每个乘客面前的座椅口袋里都放着免费使用的耳机,如今要想一饱耳福还得花五美元才行,邓汶是不会花这种可花可不花的钱的,哪怕只是五美元。
  空嫂、空婶们送了一趟饮料之后,邓汶刚想再试着睡会儿,又有人来打扰了。这次是来送餐食的,当年免费的空中配餐,即使味同嚼蜡,也已经是久远的过去了。在买机票的时候可以选择是否也买航班上的餐食,但既然是公司经手买的机票,这一项自然就省了。一位空嫂捧着一摞彩色的小餐盒,按照座位号分别送到了事先预订的乘客面前,另一位空嫂手里托着一个同样的彩色小餐盒作为样品,又是一路问着:“五美元,有谁需要吗?”邓汶下意识地按了一下肚子,感觉尚不空虚,便下决心再忍一阵,因为他相信同样的东西到了八千米的高空一定要比在地面的时候贵一些,还是等到拉斯维加斯下了飞机再说吧。
  邓汶的邻座看来事先定了餐食,因为一个小餐盒被空嫂主动地放到了他面前的小桌板上,邓汶忽然想问一声邻座是在哪家公司高就的,起码那家公司在这五美元上还是相当大方的,但看着那人已经打开小餐盒,取出一包花生吃了起来,他的好奇心只好作罢。邓汶这次下决心闭紧眼睛,与其旁观邻座吃早餐,不如自己努力做个黄粱梦,他在闭眼之前抬手看了眼表,快九点了,拉斯维加斯的时间应该是快六点了,邓汶忽然又想到,北京呢?时差是多少来着?十三个小时?现在应该是晚上,快十点了吧?
  * * *
  北京的东北角,四环路和五环路之间,机场高速路的西北侧,是一片广大而日渐稠密的住宅区,用“小区”这个词来称呼恐怕太委屈它了,倒是其中一个小区的名字挺适合作为这片区域的总称:望京新城。
  琳达租住的房子就在望京,是一幢塔楼里面的一套两居室。琳达大学毕业以后独自北上,在北京已经呆了五年多,凭她以往的积蓄和目前的收入,在北京置办一套不太夸张的房子应该不在话下,但琳达一直租房子住。不是钱的问题,而是因为她在北京始终没有找到一种归属感,她不知道哪一天可能就会离开,可能东进、可能西游也可能南飞。她是否会在北京长期呆下去,以及假若她离开北京又会去哪里,这两个问题都取决于她一直在寻找的一样东西:男人,可以把自己托付给他的男人。可惜的是琳达至今还没有得到这样东西,她倒是得到了一个结论:原来男人都不是东西。
  在花家地有一所中医针灸骨伤医院,早先有一些韩国人来学针灸,以此为源头,这几年陆续前来此地的韩国人越来越多,成了气候,造出了一片“小汉城”。琳达的几户邻居都是韩国人,房子大多也是租的而有的就干脆买了下来。琳达很喜欢这片韩国化的环境,让她这个“哈韩”族如鱼得水,不用找韩国画报,照着她的几位邻居的样式就从头到脚、里里外外地韩式包装了。
  墙上的石英钟刚指向十点,俞威便像松开的弹簧一样从床上弹起来,开始穿衣服。琳达用胳膊撑起身子,半躺在床上,嘲讽地说:“哟,下班真准时呀,急着赶回家上夜班呀?”
  俞威没有回头看琳达,只是没好气地回了一句:“扯淡!”
  琳达无可奈何,用手把被子往身上拢了拢,盖得严一些。4月初的北京,暖气在半个多月前就准时停了,房间里干冷干冷的。墙上的壁挂式空调还盖着罩子,房东当初安装的只是供夏天用的单冷机,而琳达也不愿意自己添置什么取暖设备,这套房子里惟一属于她的固定资产就是一台DVD机,是她为了夜以继日看“韩剧”而专门购置的。
  俞威一边穿衣服,一边在心里嘀咕,他真不喜欢琳达住的这个地方,来的时候停车太困难,走的时候老迷路。说来奇怪,俞威在北京四处开车都没有遇到在望京地区的难题,他已经来了很多次,每次晚上离开的时候都会迷路,总要在望京的街道上像没头苍蝇一样瞎撞,直到最终撞到四环路或五环路上才算找到方向。俞威想来想去,觉得原因是多方面的,但当然都不是他的原因。首先,北京的街道大多是正南正北、正东正西的棋盘路,偏偏望京这一带的街道布局是斜着的,让方向感素来很强的俞威反而不辨方向了;其次,望京这一带的确是新区,几天不来便旧貌换新颜,街道的标示牌既不足够也不醒目,使得俞威不得不怨恨这日新月异的建设速度了;还有,在俞威眼里这些楼宇怎么都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看上去都似曾相识,但又总是张冠李戴;最后一个可能,就是每晚琳达给他带来的亢奋对他的大脑造成了损伤。俞威暗想,现在是十点,出去后保守地估计又要乱撞半个小时才能找到正路,到家又得将近十一点半了。其实也不算太晚呀,可老婆的脸色就会那么难看,他不想总让老婆摆出那副面孔迎接他。
  俞威对着衣柜上的镜子把头发梳了梳,又转身随手打开床头柜的抽屉,熟练地摸索出一个精致的玻璃瓶子,扭开瓶盖仰着脖子往嘴里倒,一直注视他的琳达便问:“又喝这么多呀?是不是又该给你买了?先是巴西蜂胶,又是深海鱼油,现在是白兰氏鸡精,喝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不好吧?”
  俞威把玻璃瓶放回抽屉,嘟囔了一句:“没吃‘伟哥’就不错了。”
  琳达“噗”地笑了出来,说:“你别装了,你要是吃了伟哥,还不把我折腾死。”她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瞪起眼睛,提高嗓门说:“哈,你是忙着补一补,赶回去给你老婆交公粮吧?哼!”
  俞威也冲琳达瞪起眼睛,还是回了那两个字:“扯淡!”沉默了片刻,才抑郁地说,“这一段老是睡不好觉,特别爱忘事,烦!”
  琳达立刻把身子撑直些,关切地问:“还是因为普发的case不开心?”
  俞威一听琳达提到“普发”就更觉得烦躁,但他还是忍了忍,没有第三次甩出“扯淡”二字,而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是!”
  俞威的确自从春节前夕输了普发集团的项目就一直郁闷,尤其让他气恼的是,他在普发集团已经决定购买维西尔公司的软件之后好几天才得到这一消息,人在倒霉的时候真是连个肯来报丧的人都没有。普发项目尘埃落定,让俞威又可以花心思琢磨一下究竟是谁在关键时刻推了他一把。他确信,那天晚上被抓到派出所蹲了一夜的事情,一定与他输掉普发的项目有直接关系。
  很小的时候俞威就看过《基督山伯爵》那本书,他对那位睿智博学的法利亚长老分析究竟是谁陷害了可怜的邓蒂斯的那一段记忆犹新,他也相信,陷害他的人一定是从他的倒霉之中获得好处的人。这个推理的逻辑简单而清晰,可是推理得出的结论却并不简单,因为俞威忽然发现,有太多的人好像都巴不得他倒霉,有太多的人都能在他倒霉的时候获得好处。
  嫌疑最大的当然非洪钧莫属,他的这位昔日好友、今朝对手,在他出事的第二天就赢得了普发的大合同,而且又娶媳妇儿又过年,既发财又升官,还被提拔为维西尔中国区的总经理了。从动机来分析,洪钧绝对是毋庸置疑的黑手,在具体操作上,洪钧要想掌握俞威的行踪也不是很难的事,他现在的司机小丁不就是洪钧以前的司机吗?当然,如果要是有范宇宙的协助就更加便利了。
  起初俞威有些想不通,如果普发选择了俞威所在的ICE公司的软件,范宇宙旗下的公司也一样会中标成为总承包商啊,他何至于下此狠手呢?慢慢地俞威想明白了,看来是自己给范宇宙报的软件价格不够低,而他从洪钧那里能得到更大的利润,范宇宙帮洪钧击败自己,就可以更快更多地从普发项目中获得利益,还可以凭此作为见面礼,和洪钧建立牢固的合作关系。
  还有,那个小谭也不是省油的灯,洪钧不过是要从俞威手里抢走项目,而小谭没准惦记着俞威的位子呢,这小谭在圈子里混了这么久,黑道黄道有些手段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如此说来此人更危险、更可恶。俞威有些后悔到ICE以后对小谭还是手软了,只是给他安了个闲差挂着,而没有把他搞臭、搞走,俞威不由得叹息:教训啊!
  普发的柳副总更不是东西,俞威曾经打了几通电话,好不容易找到他,他都绝口不提那天晚上在饭店里发生的事,哼哼哈哈地只是说没办法,拗不过金总,人家毕竟是一把手嘛,别的却什么也不说了,而那笔汇到英国的钱他女儿一直没有去提取,后来被自动退了回来。俞威的直觉告诉他,柳副总一定知道俞威那天晚上“进去了”。俞威后来打听到,其实在普发第二天的会上,正是这个柳副总首先发言建议选择维西尔公司的软件的。俞威料定柳副总在他出事之前就已经决定转向了,难怪那晚在饭店楼层的电梯口分手时,柳副总急吼吼地表示完事后不必再碰面了,看来很可能在俞威去了客房之后,柳副总和范宇宙便转身溜之大吉了。
  琳达并不知道那天晚上俞威出的事,自以为是地说:“丢了普发又不是你的责任,是Susan太笨了,真搞不懂你为什么偏把她当宝贝似的。”
  琳达将普发失利归咎于苏珊,让俞威心里舒服不少,但嘴里还是反驳道:“不把她提成Sales Director,你这Marketing Manager的位子是谁给你腾出来的?”
  “你根本不是为了让她给我腾位子才让她当Sales Director的,是你自己要重用她。”琳达有些愤愤然了。
  “我怎么用人是我的事,你管不着。Susan做销售就是有天赋,而且可靠,我不用她还能用谁?用小谭?他巴不得跟着洪钧跑呢。”
  琳达听到洪钧的名字,脸色立刻不自然了,俞威视而不见地补了几句:“普发的单子输了,不管是谁的原因,都不是什么大事,做项目输赢是常事。自打我从科曼到了ICE,科曼就一直乱着,快半年了,连一个合同都没签,不是也都活得好好的?上个月咱们ICE就又拿了两个单子,杭州那家电力的项目,就是我从科曼带到ICE的,还有深圳那家证券公司,维西尔不也都输了吗?都不是小单子啊。”
  琳达忙跟着说:“就是呀,这两个项目我都发了press release的呀,Peter也发e-mail来夸咱们first quarter做得不错嘛,你就是老给自己那么大压力。”说到这儿她又忽地绕回了她那永恒不变的话题,“回去抱着你老婆还睡不好觉?哼!”
  俞威懒得搭理琳达的挑衅,他和琳达在一起的时候从来都是把大部分心思用来想自己的事,他并不担心眼下的业绩,毕竟新财年的第一个季度刚刚过去,完成的销售额还算说得过去,让他心里不踏实的是究竟谁会成为他未来的“邻居”。ICE总部从去年就开始筹划在中国设立一个研发中心,在中国当地做ICE软件产品的翻译、汉化和技术支持,将来还希望借重中国的人力资源拓展这个研发中心的规模和业务范围,支持整个亚洲非英语国家的市场。这个研发中心虽然会设在中国,但不归俞威管辖,甚至连他的老板,ICE主管亚太区业务的副总裁皮特·布兰森也不能一个人说了算,研发中心将主要由ICE总部的研发部门直接管理。
  去年俞威刚到ICE 的时候,皮特向他提过这事,还让他帮忙留意合适的人选,如果知道有谁可以来做研发中心的负责人,不妨推荐给总部。可是最近这一、两个月里,皮特再也不和他提及推荐人选的事了,这让俞威很不舒服,因为俞威知道筹备研发中心的事并没有被搁置,而是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只是俞威被彻底地排除在外了。普发的项目输掉之后,皮特的脸色确实不好看,当听到俞威把败因归结为ICE的现行销售模式不利于调动像范宇宙的泛舟公司这样的合作伙伴的积极性,也就没再说什么。俞威相信自己的位子没有迫在眉睫的危险,虽然普发的失利肯定动摇了皮特对他的信心,也削弱了皮特对他个人的好感,但皮特总不能在赶走洪钧之后又很快地把俞威换掉,否则他就是自己打自己的脸。俞威此刻害怕的是被皮特疏远、被边缘化。
  即将设立的研发中心与俞威管辖的ICE中国公司,就像是在一个大屋檐下分灶单过的两兄弟,虽然两家之间没有统属关系,但如果能和睦相处、亲密协作,则对两家必然都大有好处,这也是当初皮特欢迎俞威推荐人选的原因。而如今,显然皮特和总部的老爷们都已经不再关注俞威的意见,他们或者觉得俞威也不见得能推荐多么出色的人来,或者觉得反正早晚有一天俞威要被扫地出门,也就不在意他和新来的邻居是否能过到一起了。
  这么想着,俞威越发觉得时间紧迫,便对着琳达但更像是对他自己说道:“得赶紧啊,我得开始我的大动作了。”
  琳达发现总是很难跟上俞威的思路,因为不知道他都在想什么,只好搭讪着问:“什么大动作呀?”
  俞威一愣神,斜眼看着琳达,说:“我告诉过你的,忘了?还是当时就没听?”
  琳达有些紧张,像是正被老师责问为什么没做作业的孩子,飞快地回想着,好像有了些印象便赶紧说:“你要和Peter谈的事情?”
  “嗯。”
  琳达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泛泛地说:“就看Peter是不是支持你,你不搞定他肯定不行。”
  俞威已经穿戴齐整,又忽然想起了什么,坐到床边盯着琳达说:“你不说我还真忘了,这事可是大事。”他顿了一下,好像担心周围有人听见,压低声音说:“Peter问我咱俩的事了。”
  琳达一见俞威这副做贼心虚的样子自己就跟着紧张,听见最后这句话就更有些不知所措,“啊”了一声,等待俞威接着说。
  俞威说:“Peter今天下午在电话里问的,问我是不是对你比对其他人有更多的好感,我没听懂,他说了好几遍我才终于闹明白是这个意思。我忙说No、No、No,废了半天劲给他解释,我说因为你是我刚提拔的,经常需要我告诉你应该做什么,我也经常鼓励你,另外可能是有人看到你当Marketing Manager不高兴,故意说坏话。也不知道Peter听明白没有,反正我的态度他应该是感觉到了。”
  琳达悬着的心放了下来,脑海里浮现出俞威面红耳赤地用他那半生不熟的英语对着电话表白的样子,心想俞威当时肯定恨自己没长着十张嘴,而且最好是能说英语的嘴,琳达禁不住抿嘴笑了一下。
  俞威看见琳达在笑,忙阴沉着脸说:“这可不是小事,不是闹着玩儿的。我可告诉你啊,两条:第一条,Peter或者其他人如果探你的口气,你也必须坚决否认;第二条,以后在公司,或者其它地方,只要是有第三者在场,你和我就得保持距离,像什么事都没有一样,记住了吗?”
  琳达的笑容僵住了,轻声叹了口气说:“嗨,我就是第三者,”又看着俞威的眼睛说,“我和你不是无论在哪都像做贼似的吗?”
  俞威先是躲开了琳达的目光,马上又转回头,眯起眼睛瞄着琳达,脸上露出一丝坏笑。琳达不明所以地愣着,俞威笑着说:“你刚才不是说得搞定Peter吗?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下次Peter来北京,我就给你们俩安排约会,这样一举两得,Peter肯定不会再怀疑咱俩有什么关系,你还可以搞定他,怎么样?哈哈。”
  琳达感觉脑袋有些晕,和俞威在一起她本来就总觉得脑子不够用,现在又添了些恶心,她搞不清俞威只是在开玩笑,还是他真想这么干。琳达推了俞威一把,说:“亏你想得出来,我一想到老外浑身那么多的毛,像猴子,就恶心得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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