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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龙战

_15 沧月(当代)
  音格尔始终在一旁微微地笑着,平静地看着一切。
  只有九叔眼里流露出叹息,凑过来,低低说:“世子……你也真狠心,为了从清格勒那里拿回黄泉谱,明知道此行是送死,还引诱他们继续走下去。”
  “九叔,各取所需而已。”少年眼里神色不动,嘴唇轻启吐了一句话,“我会把他们该得的那一份,丝毫不少地带回给他们家人。”
  ※※※
  盗宝者们情绪重新高涨,开始忙碌地勘探地形。闪闪却是拿了七星灯照了照黑黝黝不见底的墓道,不敢看深处那一具支离破碎的尸体,转头怯怯地问音格尔:“可是……我们该怎么过去呢?”
  盗宝者们经历了方才一轮死里逃生,逐渐消弭了惊慌,九叔观望着那条墓道,仿佛想看出那个掉落石球的机关设置在黑暗里的哪一处。老人不停的弯腰指敲击着地板,用手丈量着墓道倾斜的角度,沉吟着站直身子,和盗宝者们站在一起相互低声商量。
  片刻,便有一人越出,自告奋勇:“世子,我愿意上去试试!”
  “咦?”闪闪看了看那个人,只见对方身形颇为瘦小,在一行西荒人中有鸡立鹤群的感觉,不由诧异了一下——那样的人,被石球一碾还不知道会成什么样子。
  然而音格尔却是点了点头,仿佛心里早已料到会是这个人选,只道:“其实,如果僮匠活着最好。不过现在也只能让你去试试了——阿朴,你的速度是一行人中最快的,缩骨术也学的差不多了。你贴着墙跑,千万小心。”
  “是!”那个名叫阿朴的盗宝者仔细地聆听着世子的每一句话,表情凝重。
  “我估计机关就在甬道尽头转弯处。”音格尔凝望着黑黝黝的墓道,抬起手,用力将一颗从玉台上挖下的夜光珠扔了进去。细小的珠子没有招来石球滚落,滴滴答答的蹦跳着停住,珠光在墓道深处闪现,照亮了方圆三尺。
  “阿朴,你必须在石球赶上你之前,起码跑到这一点。”音格尔脸色凝定,语气平静,“不然,你很可能再也回不来。”
  “是!”阿朴估计了一下那一段墓道的长度,断然点头答允。
  “机关应该在那里!”九叔也凝视着黑暗中那一点光亮,抬手指着某一点。闪闪也探首看去,然而她的目力远远不及这些盗墓者,什么也看不到。
  然而,就这一刹,盗宝者们的行动已然雷厉风行地开始!
  “退开!”莫离一把揽住她,把她从墓道出口拉开,同时所有盗宝者做好了各自的准备:或是抢救同伴,或是准备引开滚落的石球,每个人都神情紧张,额头青筋毕露,肌肉一块块凸起,仿佛一队猎豹绷紧了全身、对着猎物发起袭击。
  在所有同伴撤离墓道的刹那,阿朴向着墓道深处直奔过去!
  闪闪从未见过一个人奔跑时候的速度可以这样快,脚跟上似乎都擦出了一串火花。阿朴化成了一道灰色的闪电,没入漆黑的墓道中。他贴着边奔跑,脸都几乎擦到了石壁。
  “咔”的一声轻响,黑暗中,不知第几块石板上的机关被触动了。
  隆隆的震动声缓慢响起,从墓室深处传来,由慢及快,由近及远。
  那是死亡的脚步。
  阿朴用尽全力奔跑,向着石球迎去——因为由高处落下的石球越到后来速度便越快,也越危险,他必须在石球速度没有加剧之前奔到汇合点。
  所有人都紧张地在墓道外看着,大气不敢出。
  夜明珠的微弱光辉里,终于看到了巨大的灰白色石球碾了过来!
  等高的石球一瞬间充塞满了整个墓道,一路摧枯拉朽地碾来。
  “嚓”的一声,那粒明珠被轻易地碾成了粉末。
  在光线消失的那一瞬,闪闪惊讶地看到和石球正面相遇的阿朴忽然“缩小”,然后“消失”了——然后石球仿佛毫无遇到阻碍地继续滚落,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直奔而来!
  “啊!”她忍不住惊呼起来,捂住眼睛不忍看,听着巨大的石球带着呼啸风声从身侧的墓道里滚落出来,撞在享殿的玉台上。
  她知道石球滚过后,墓道里又会多出一具惨不忍睹的尸体。
  然而,闭上眼睛等了片刻,耳畔却听到了音格尔一声断喝:“好了,大家可以进去了!”
  “啊?”闪闪被莫离拖着走,却惊诧地睁开了眼睛——七星灯的映照下,墓道地面上没有出现第二具尸体。她惊讶万分地抬起头往里看,却看到了最深处的黑暗里有一个模糊的人形,那个人站在甬道的尽头,出声说话:“机簧已经破了,大家可以放心。”
  那一瞬间,她惊讶得几乎叫出声音来——
  阿朴还活着?他居然逃过了石球!
  一直到被莫离拉着走到墓道尽头的房间,看到阿朴活生生地站在一个神龛前招呼众人时,她还没回过神,抬起灯照了又照,想看对方是人是鬼。
  “傻瓜,”莫离看到她纳闷,笑着拍了她一下,“刚才阿朴用了缩骨术,从石球和墓道的死角里钻了过去关掉了机关——你以为他死了么?”
  阿朴还在剧烈地喘息,闻言咧嘴对着少女一笑,挥了挥手里掰断的机簧,示意。
  那个机簧果然设置在墓道尽头的石室内,用极精密的精铁丝与墓道地面相连,只要稍微出现脚步震动,便会将储存在墓道上方甬道里的巨大石球投下。
  盗宝者们顺利地到达了第一个密室,燃起了熊熊的火把,映照出了室内的一切——这是一个用黑曜石砌就的房间,一切都是漆黑的,石头接缝之间抹着细细的泥金,金线在纯黑的底上绘出繁复难解的图形。
  奇怪的是那个图形一眼看去,竟隐隐接近一把弓的形状。
  黑色石室里唯一的亮色,是阿朴身侧一个嵌在墙壁上的神龛:纯金打造而成,镶嵌着七宝琉璃,在灯光下耀眼夺目。神龛中供奉着云荒最高的神祇:创造神和破坏神。而破坏神手中举着的长剑却已经被阿朴生生掰断。
  ——原来,那便是石球的机关所在?
  在盗宝者们的哄笑声里,闪闪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往前直走。
  “别动!”音格尔却忽然严厉地喝止,毫不客气地一把将她拖回来,“站着!”
  ※※※
  “怎……怎么了?”闪闪吓了一跳,抬头看着盗宝者的首领。
  “这是第一个‘玄室’,不可大意。”音格尔脸色凝重,把闪闪一直推到了神龛前,按下去,“你坐着,不要乱动,等我们找到了下一步的方法,再来带着你走。”
  “下一步?”闪闪有点不服气,却隐隐害怕音格尔的威势,“这里……才一个出口嘛。”
  享殿东侧的这条墓道,大约有三十丈长,通往这个三丈见方的小室,然后转向,在另一边有一道门,继续向着九嶷山腹延伸。这条路大约是上一条墓道长度的一倍,末端还是一个同样的石室,坐在这个玄室里就能看到那边那扇紧闭的门。
  闪闪想问为什么不沿着唯一的通道继续走下去,侧头却看到音格尔和九叔开始商量什么,两人眼神都很凝重,不停地在玄室中心点和拱门之间来来回回的走动,似乎丈量着什么距离。然后九叔忽然做了一个很奇怪的举动:趴了下去,用耳朵贴着地倾听。
  闪闪看到盗宝者的眼神在瞬间都严肃起来,仿佛注意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她忍不住也学着将耳朵贴在地上,忽然,她听到了轻微的噗噗声,仿佛地底有一个个水泡在冒出,破裂。
  那是什么?她悚然一惊。
  传言里都说,九嶷地下就是黄泉,可黄泉阴寒的水,怎么可能发出沸腾一样的声音呢?
  那些盗宝者显然是知道的,然而没有人有空来解答她的疑问。所有人都默不作声地在玄室内等待着首领的决定。音格尔和九叔商量了许久,最后两个人长时间地坐在拱门的门槛内,竟然从怀里掏出了一卷纸,不停上下望着那条墓道的顶部和底部,迅速地用碳笔在羊皮纸上画着什么,繁复地计算。
  周围的盗宝者没有一个人敢于出声打扰。
  “不行。”长久的计算后,九叔长长吐出一口气,划掉了最后一行演算数字,“超出了所有人体力的极限,没有一个人能做到。”
  “六十丈长,三丈高,底下还是血池。”音格尔也叹了口气,低声——地面是虚盖着的,一踏即碎,而且整条道路都会在三个弹指的时间内坍塌。血池里是沸腾的血浆,无论任何人跌落进去,必然会被瞬间融化!
  “三个弹指的时间,阿朴也跑不完这条路。”九叔摇头,有些无可奈何。
  一时间,整个玄室陷入了沉默的僵局。
  “六十丈?我可以试试。”片刻,喘息平定,阿朴站了起来,主动请命。
  “你到不了。”音格尔蹙眉,望着那条通路,“你的速度,比不上坍塌的速度。如果掉下血池去,就只有死。”
  “那总不成在这里打了退堂鼓窝窝囔囔地回去!”阿朴却是扬眉,眼里有一种不顾一切的光,握紧了拳头,“做这行本来就是提脑袋搏命的事,谁怕过死来着?世子,让我试试。如果死了,麻烦你把我那一份带给我妹妹——她明年就该嫁人了,没有足够丰厚的嫁妆,是会让婆家看不起的。”
  “好。”迟疑了一下,仿佛下了什么决心,音格尔断然点头。
  然后,轻轻加了一句:“你抓着我的长索跑,如果你掉下去了,我拉你上来。”
  一边说,一边将臂上一直缠绕的长索解了下来,把末端交到阿朴手中——世子习惯用长索配着短刀,然而谁都不曾知道他那条细细的、伸缩自如的长索,究竟有多长。
  “多谢。”阿朴将长索末端在手腕上缠绕了一圈,点头,然后转向门外,深深吸了口气。
  “喝!”他发出了一声低喝,右足踩在门槛上,整个人忽然如一枝箭般射了出去!
  这一次的速度比上次更快,闪闪还没来得及惊呼,他已然没入黑暗。
  然而,火光在他身后一路燃起!
  玄室外的墓道仿佛是纸做的,一触即碎。在阿朴足尖踏上的一瞬间就撕裂开了一条长长的缝隙,地面裂开,一块块的塌陷!
  塌陷后的地面裂缝里,腾起了火红色炽热的光,仿佛熔岩翻滚。
  那条裂缝在迅速无比地蔓延,向着阿朴脚下伸展开去,竟比人奔跑的速度更快。
  “啊!”闪闪尖叫了一声,看着阿朴脚下的地面在瞬间坍塌碎裂。
  “小心!”所有盗宝者齐声惊呼,看着同伴在离石门十丈的地方一脚踏空,向着地底血池直落下去。
  音格尔苍白着脸,手用力一抖,整条长索竟被他抖的笔直!
  已经延展开了五十丈的细细长索,原本根本不可能传力,但在他的操纵下,末梢竟然灵蛇般扬起,将那个坠落的人往上带!
  “喝!”阿朴发出了最后一声断喝,将胸腔内最后一口气吐尽,整个身体借着这股力上升了三尺,保持着向前冲刺的惯性,一下子又离甬道尽端近了三丈。
  还有两丈就能触到石门!
  音格尔的薄唇抿成一线,脸色有些发青,显然方才一次已然是耗了真力,他再度扬手,抖动长索把末梢扬起——然而,就在那一瞬,地底的火光猛然蹿起,将阿朴的身形吞没!
  “呵呵呵!……”血池里有声音发出了模糊的笑声,诡异而邪恶。
  “血魔!”九叔脱口,脸色苍白,“这底下……居然有血魔!”
  长索上的力道猛然一失,空空地荡回。末梢上,只有白骨支离。
  只是一转眼,那样活生生的一个人就变成了这样!
  所有盗宝者脸色都有些青白,但没有一个人惊呼失措,更没有一个人流露出一丝退缩之意。只有闪闪在惊呼,转过头去不敢看。她全身微微发抖,把头埋在手心里,感觉泪水一滴滴的沁了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生命不是轻贱的,可这些人,到底为什么这样不顾一切?
  “还有谁想试一试?”九叔沙哑的嗓音响起,问众人。
  盗宝者们迟疑了一下,居然又有一个人越出,昂然抬头:“我。”
  “不。”然而这一次挥手阻止的,却是音格尔。少年的脸色苍白,不知是因为目睹了同伴的死亡,还是方才发力过猛。
  他的眼神凝视着地底血池内潜伏着的怪物,慢慢凝聚起来:“先处理了这个。”
  九叔皱起了眉头——这陵墓里的种种妖魔,都是星尊帝在世时封印在地宫里的,一般人哪里能奈何半分?比如这个血魔,传说便是星尊帝灭了海国后,从漂满了尸体和鲜血的碧落海面上诞生的食人怪物。
  它以鲜血为水,吞吐怨气,潜伏在地底。又有什么能收服它呢?
  音格尔忽然回头,对着闪闪说了一句话:“点起你的灯,借我用一下。”
  然后,不等闪闪回答,他就夺了七星灯,快步走到门槛旁,俯身。
  蒸腾的热气几乎灼伤了他的肌肤,然而他却尽力伸长了手,对着血池俯身——底下的魔物闻到了活人的气息,登时兴奋起来,轰然跃出,一口向着他的右臂咬过来。
  “哗啦啦……”忽然间,凭空起了一声惊雷般的巨响!
  一团巨大的火光从半空盛放开来,轰然爆裂。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趴倒,莫离也死死地按着闪闪的头,把她护在身后。那个魔物发出了可怖的哀嚎,竟然在接触到音格尔手腕的一瞬间变成了一团火,转瞬燃烧殆尽。
  巨大的火光消失了,所有人抬起头来时,只看到站在门槛旁的世子。
  苍白的少年被熏的满面烟火色,右手更是衣袖焦裂,但他站在甬道旁,那条狭长通道的地底却已然干涸——没有血,没有火,只有空荡荡的黑色裂缝,深不见底。
  “天啊……居然、居然就这样消失了!”九叔第一个反应过来,不可思议地惊呼。
  音格尔点点头,将手中的七星灯交还给发怔的闪闪。
  “就用这个?”九叔还是觉得匪夷所思。
  “我也不过是试试而已,不想真的能行。”音格尔苍白着脸笑了笑,极疲惫的样子,“七星灯是星尊帝留下的神物,我想血魔应该对其有所畏惧才对——所以才用一只手当诱饵,趁机把整盏灯都送到了它的嘴里。”
  然后,那个巨大的魔物就仿佛被从内部点燃一样,轰然爆裂!
  闪闪接过那盏灯,看着上面火焰里跳舞的七个小人,果然看到了那些人儿的舞蹈里带着某种杀气。她不由自主抬头看着音格尔,那个正在用布巾擦拭着脸上烟火气的少年有着狭长冷锐的眼睛,眉眼还是少年人的模样,可眼神却完全是冷酷镇定的。
  然而,那种冷酷里,却有一种让人托付生死的力量。
  她忽然想起:这个人,其实和自己一样也不过十六七岁。
  十、密藏
  对着那条六十丈长的裂渊沉思了一个时辰,音格尔还是坐在门槛旁丝毫不动。
  盗宝者纷纷献策,有说从侧壁一尺一尺打了钉子再攀援过去,也有说冒险下去从裂缝里过去的——然而九叔每次都用一句话便否决了那些看似可行的提议。
  “这是黑曜石的甬道!你去试试打入钉子?”
  “九嶷之下是什么?黄泉!谁敢下去地裂处?”
  所有盗宝者绞尽脑汁,想不出方法可以越过那一道甬道,看到世子在出神地思考,便不敢打扰,悄悄退了下去。在莫离的安排下所有人坐在第一玄室内,拿出随身带着的干粮开始进食,培养体力以应付接下来的生死变故。
  昏暗的甬道尽端,是一扇紧闭的石门。
  没有钥匙,即使到了彼方,又能如何呢?
  看来,是当时的能工巧匠们将白薇皇后的灵柩送入最深处密室后,在撤回的路上沿路布置机关,一路倒退着将这条甬道寸寸震碎,以免让后来人通过。
  想到这里,音格尔脸色忽然一动,瞬间抬头,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门。
  不对……不对!白薇皇后比星尊帝早逝四十余年,这座王陵落成后,她的灵柩先运入墓室,多年后,地宫第二次开启,她的丈夫才来到这里与她相伴。所以这个地宫落成的时候,不可能不留下第二次运送的余地!
  从这边细细观测,彼方密室的门也是整块黑曜石做的,上面有一个锁孔——奇怪的是,那个锁孔远远看去,居然是莲花状的。
  音格尔看着身周无处不在的黑曜石,不出声地叹了口气:这种石头的坚硬程度在云荒首屈一指,用专门的工具努力一个时辰,才能极缓慢的凿出一个手指大的坑来——如果要硬碰硬地破门而入,那基本是不可能的。
  那么……星尊帝驾崩后,又是如何二度开启地宫,将灵柩送进去的?
  必然有什么途径,可以不必触动机关而安全抵达最深处。
  那个瞬间,音格尔仿佛忽然想通了什么,身形陡然向后转,面向玄室内,低头凝视。
  所有正在咀嚼的盗宝者都被吓了一跳,连九叔都不明白世子直勾勾地盯着地面在想什么,只是顺着他的眼光看去,落到地面上那个描金的图案上。
  那是由石块接缝里的泥金线条随意组合成的图形,看似杂乱无章,但隐隐呈现弓形。
  “不对……不对。”音格尔喃喃自语,似乎是呕心沥血的思考着什么,手指在那些线条上细细磨娑,仿佛想破解出地面上的什么秘密,试图一把将那个图形抓到手里,“应该在这里,关键应该就在这里!需要一把弓……可是……怎么弄出来呢?”
  九叔隐约明白了世子的意思,却不知如何说起。
  “你想干什么?想把那把弓抓出来么?”闪闪却是看得莫名其妙,看他徒劳的在地面上摸索,不由好笑,“那又不是真的弓!画饼要能充饥,你就是神仙了。”
  九叔恼怒这个丫头打岔,瞪了她一眼,闪闪下意识地往莫离背后一缩。
  就在这个瞬间,音格尔狭长的眼睛里却闪过了雪亮的光,霍然抬头!
  “是了,是了!”他脱口低呼,一跃而起,“神仙!应该是这样的!”
  他向着闪闪直冲过来,吓得少女连忙躲开。音格尔却是冲着那个神龛而去的,一个箭步扑到神像前,用颤抖的双手合十向神致意,然后小心地握住基座,缓慢地扭动——“咔哒”一声,创造神被扭到了面向那条甬道的位置上。
  神像手中握着的莲花悄然下垂,末梢指着地面某一处地板。
  “这里!”九叔这回及时反应过来,一个箭步过去,按住了神像所指向的那一块黑曜石地板。“咯”,轻轻一声响,玄室中心的地板果然打开了!
  那一瞬间,所有盗宝者都倒吸了一口气,吃惊地看着地底下露出的东西——那并不是什么珍宝,而是……一把足有一人多高的白玉长弓!
  玉弓平躺在地底石匣中,装饰着繁复美丽的花纹,发出千年古玉特有的温润光泽。
  可是,放一把弓在这里,又是干什么呢?闪闪想问,却看到音格尔俯下身,缓缓将那把弓极重的弓拿起,转向门外。
  “箭来。”少年凝视着黑暗的彼端,拿着那把比他还高出一些的弓,另一只手平平伸出,头也不回地对着身侧的九叔开口。
  什么箭?哪里……哪里有箭呢?
  旁边的盗宝者显然和闪闪一样的莫名其妙,只有老人明白了世子的想法,默不作声地低下头,从创造神的雕像上轻轻地拆下了那一朵莲花,倒转花茎递了过去——那朵莲花也不知道是用什么玉石雕刻的,精美绝伦,触手温润,莲房中粒粒莲子都绽放光华。
  “大家躲开一些。”音格尔根本没有欣赏那一件绝世珍品的兴趣,淡淡吩咐了一句,一手拿到了莲花,便反手搭到了弓上!
  箭头直指黑暗,对准了几十丈开外的莲花状锁孔。
  盗宝者里发出了恍然的低叹声,不知是震惊还是拜服。
  少年紧抿着嘴角,一寸寸地举起了那张巨大的白玉弓,弓上搭着一朵莲花,对准了长长甬道尽端那扇紧闭的大门的锁孔,深深吸了一口气,拉开了弓弦。
  拉开那样一张弓,是需要极大力气的;而在如此昏暗的情况下,瞄准六十丈外的锁孔,更是匪夷所思——这一行西荒人里,不乏射雕逐鹿的箭术高手,然而所有人里,自问谁也没有如此的把握能一箭中的。
  音格尔微微眯起了细长的眼睛,拉满了弓,霍然一箭射去!
  一朵莲花穿透了黑暗的甬道,准确无比地插入了六十丈外的锁孔,吻合得丝丝入扣——那一瞬间石门发出了咔哒的响声,轰然打开!
  打开的第二玄室内透出辉煌的光芒,刺得人眼晕。
  然而就在所有人视觉暂时空白的刹那,一道劲风猛然从中袭来,直射第一玄室。
  “躲开!”音格尔再度发出了断喝,自己也立刻侧头躲避——玄室发出了轰然巨响,整个震动起来,仿佛有什么极大的力量打了过来。
  在短暂的失明后,大家终于看到了那个东西:
  石门一开,立刻便有一条索道从第二玄室内激射而出,似被极强的机簧发射而来,末端装有尖锐的刺,飞过了六十丈甬道,直直钉入了神龛上方。
  ——黝黑不见底的地裂上方,陡然架起了一座畅通的索桥!
  想来七千年前星尊帝驾崩后,第二次开启地宫门的时候,空桑王室便是这样将帝王的灵柩送入墓室去和皇后合葬的吧?
  “原来是这样!”盗宝者们恍然大悟,忍不住激动地叫起来——不愧是盗宝者之王,真是绝了!天神定然将大漠里所有的智慧都给了世子!
  然而,脸色苍白的少年在这一瞬却仿佛力气用尽,一个踉跄往前跪倒,手中巨大的白玉弓砸落在地,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碎裂为数截。音格尔说不出话来,只是低下头去不住的喘息,抚摩着自己的胸口。
  “他……他怎么了?”闪闪看得心慌,连忙问旁边的莫离。
  莫离却只是摇了摇头,仿佛已经见怪不怪:“没事。世子自小身体就弱,九岁时生过一场大病后留下了后遗症,一旦用力过度就是这样。”
  闪闪扑闪了一下眼睛,眼里流出怜惜的光:“是么?……真可怜。”
  “嘘。”莫离却是连忙按住了她,摇头示意,“可别让世子听见!他要强的很,最恨别人说什么可怜之类的话。”
  侧眼看去,果真是如此:一众盗宝者看着少主,个个眼里都流露出关切焦急,却没有一个人上前去询问半句。任那个倔强的孩子独自挣扎喘息,自行恢复。
  虽然体力在一刹衰竭到了极点,音格尔的神智却是一直清醒的。他跪倒在地上,舍弃了玉弓,用手指急切地压着自己胸口的几处穴道,用力到肌肤发青指尖苍白,才平息了体内乱窜的气脉,止住了喘息。
  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视觉又开始模糊——
  不行,时间……快要不够了!得快一些去!
  他用手按着地面,想站起来,然而力量不够。手一软,整个人几乎向前跌倒。
  然而一只手拉住了他,让他免于在下属面前跌倒。
  “你……没事吧?”在他下意识恼怒地甩开时,那个人却蹲下来了,低眼看着他。他的视线是模糊的,看不清楚对方的面容,但他知道那是执灯者的声音——眼前唯一能看到的,是那双眼睛:没有下属们对他的敬重和顾忌,只有纯粹的担忧和关怀,明亮地闪烁。
  那样的眼神……
  他忽然恍惚了一下,仿佛记起了极其遥远的某个瞬间。
  记忆里,只有在孩童时期,母亲才用这种眼神看过自己吧?但是母亲的眼神没有这般明亮清澈,而始终带了一种神经质的疯狂。
  不知什么样的感受,让他不再抵触,顺从地握住了那个女孩伸过来的手,借力从地上站起。闪闪执灯,照着少年苍白的脸,眼里含着担忧的光。
  旁边的同伴这时才敢上前,递过了简易的食物和水:“吃点东西再上路吧。”
  虽然心里焦急,迫不及待地想继续往地宫深处走去,但他也知道自己目下的体力已然是无法支撑下去,便不再逞强,点点头拿了东西,靠在第一玄室的一角开始进食。
  “喝水么?”在他狼吞虎咽地吃着带下来的食物时,闪闪在旁边递上了水壶。
  眼前一阵阵的发黑终于缓解了一些,视线重新清晰起来。
  但是他知道,毒素的扩散已经侵袭到了眼睛,很快,他就要什么都看不见了。
  ——这个身体,自从九岁时被胞兄下了剧毒后,就一直处于这种半死不活的状态。
  ※※※
  在这不见天日的地宫里,他再一次因为疲倦和衰竭而精神恍惚。身侧有一双明亮的眼睛关切地看着他,递过来清凉的水——依稀间,他仿佛看到了母亲的眼睛。
  从小到大,用这样真挚的关切目光看着自己的,便只有母亲了吧……
  他是卡洛蒙家族第十一代族长阿拉塔·卡洛蒙的最后一个儿子。按照族里世代相传的规矩,幼子将继承一切——当时阿拉塔已经将近七十岁。当其余八个妻子预感再也无法怀上更幼小的孩子时,尚在襁褓里的他、便成了一切阴谋诡计的最终目标。
  他有过极其可怕的童年。
  母亲纱蜜尔本是个温谨的美丽女性,经历了几番明刀暗箭才顺利产下幼子,然而在这个过程中,她却渐渐变得脆弱而神经质,疑神疑鬼,觉得身边所有人都想要置她们母子于死地。
  从音格尔诞生第一天起,她就摒退了所有侍女和保姆,坚持自己亲自来照顾幼子的一切饮食起居。父亲宠爱母亲和幼子,听从了她的请求,在帕孟高原最高处建起了一座铜筑的宫殿,作为卡洛蒙世家新的居所。
  那座铜筑的城堡位于乌兰沙海中心,高高地俯视着底下所有交通来往,不容任何人接近。城堡里,每处转角、走廊、甚至天花上都镶嵌着整片的铜镜,照着房间的各个死角;房内日夜点着巨大的牛油蜡烛,明晃晃眩人眼目,连一只苍蝇飞进来都被照得纤毫毕现。
  那座铜筑的城堡,成为他整个童年时代的牢笼。
  他一岁开始认字,却直到五岁才开口说话。因为生下来就从未见过黑暗,所以他无法在光线阴暗的地方久留。房子里没有侍从,每次一走动,巨大的房间里照出无数个自己,而他就站在虚实连绵的影象中,怔怔看着每一个自己,发呆。
  他就是这样长大。
  那时候感觉不到什么,长大后回想、才觉得那样的环境是如此可怕,而奇怪的是自己居然安静自闭地长大,没有崩溃也没有失常。
  他在与世隔绝的环境里长大,没有一个同龄伙伴。小小的孩子一个人攀爬在巨大的书架之间,默不作声地翻看着各种古书;一个人装拆庞大的玑衡仪器,对着瀚海星空钻研星象;一个人苦苦研究各种古墓结构,和机关的破解方法。
  一直到八岁,他竟只认得四个人的脸:祖母,父亲,母亲。
  ——还有唯一的同胞哥哥,清格勒。
  清格勒比他大五岁,但沙漠里的孩子长得快、早已是一个驰马如风的健壮少年。哥哥和他完全不一样:剽悍,健康,爽朗,身上总是带着外面荒漠里太阳和沙尘的气息,是沙漠上矫健年轻的萨朗鹰。
  不象被藏在铜墙铁壁后的他,哥哥十岁开始就随着父亲出去办事,经历过很多风浪。到十三岁上、已然去过了一趟北方九嶷山——那所有盗宝者心中的圣地。
  每隔一个月,清格勒就会来城堡里看望这个被幽禁的弟弟,给他讲自己在外面的种种冒险:博古尔沙漠底下巨大如移动城堡的沙魔,西方空寂之山月夜来哭祭亡魂的鸟灵,东方慕士塔格上那些日出时膜拜太阳的僵尸。
  当然,还有北方尽头那座帝王之山上的诸多迷宫宝藏,惊心动魄的盗宝历险。
  只有在镜廊下听哥哥讲述这些时,他苍白静默的脸上才有表情变化。
  清格勒是他童年时最崇拜的人,那时候,他唯一的愿望就是能变得和哥哥一样的强悍和自由,可以走出这座铜筑的城堡,驰骋在风沙漫天的大漠里,做一个真正盗宝者。
  没有人知道他是怎样的依赖哥哥——以他的性格和境遇,如果没有清格勒,他或许会连话都不会说吧?对孤独到几乎自闭的少年来讲,清格勒不仅是他的哥哥,更是他的老师,他的朋友,他的亲人。他所憧憬和希望成为的一切。
  然而,童年时的快乐总是特别短暂——他不知道何时开始,清格勒看着他的眼里有嫉恨的光,不再同童年时一样关爱和亲密无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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