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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龙战

_16 沧月(当代)
  随着年龄的增长、曾经天真的孩子渐渐明白权力和财富的意义,知道了这个弟弟的存在对自己来说是怎么样的一种阻碍。
  在后天形成的欲望在心里悄悄抬头的时候,他的哥哥,清格勒,便已经死去了。
  母亲半生都在为他战战兢兢,提防着一切人,唯独、却没有提防自己的另一个儿子。
  当他八岁的时候、在喝过一杯驼奶后中了毒。那是他第一次在这个铜筑的堡垒里被人下毒——然而母亲及时叫来了巫师给他放血,挽回了他的生命。
  家人百思不得其解,最后母亲终于连自己亲生儿子都防备起来,不允许清格勒再接触他。然而他剧烈的反对,甚至威胁说如果不让哥哥来陪他、他就要绝食。母亲只能让步,但反复叮嘱千万不要吃任何不是经由她手递上来的东西。
  他听从了,然而心里却是不相信的。
  然而终于有一日,半睡半醒的他、看到了哥哥偷偷往自己的水杯里投放毒药。
  那一刻,他没有坐起,没有喝破,甚至没有睁开半眯的眼睛。
  然而无法控制的泪水泄露了孩子的心情。清格勒在退出之前骤然看到弟弟眼角的泪水,大惊失色。生怕事情暴露、立刻跪在他面前痛哭流涕地忏悔。
  他抬起头,对着惊惶失措的哥哥微微一笑,顺手就把那杯水倒入了火炉的灰里,搅了搅,让罪证在瞬间消失。第二日,他照旧要清格勒来城堡里陪他,仿佛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没有考虑地,他宽恕了清格勒,因为他害怕再变成一个人。
  在孩子的心里,对孤独的恐惧、竟然远胜过背叛和死亡。
  然而自从那件事后,哥哥再也没有主动接近过他,连和他说话、都仿佛避嫌似地隔着三丈的距离。似乎是为了给弟弟排遣寂寞、清格勒开始鼓弄一些花草,镜廊下从此花木扶疏,鸟雀宛转。在那些花盛开的时候,哥哥会搬几盆给他赏玩。
  那一年,那颗藤萝开的红花真好看——他至今记得自己看到那奇特的如人眼一样的花瓣时,有多么的惊喜。
  然而没有人认得、那种美丽而诡异的花,是赤水中最可怕的幽灵红藫和沙漠里红棘花嫁接后的产物——花谢后,会将孢子散布在空气中。
  那是一种慢性的毒,可让人的血肉石化。
  呼吸着这样的空气,他全身骨肉慢慢僵硬,几近石像——然而在身体慢慢石化死去的时候,脑子却是分外的清醒。他终于知道、他的哥哥早已死去。外面那个急切期待着他死去的清格勒,已经是欲望的奴隶!
  所有的族人都云集在门外,给他准备好了天葬的仪式。只等孩子的最后一次心跳中断、便要让巫师持着金刀肢解他的躯体,将血肉内脏一块块抛给萨朗鹰啄食——那些飞翔在天宇的白鹰,将会把亡者的灵魂带到天上。
  母亲抱着幼子哭泣,父亲则发誓要找出凶手。其余七房夫人带了各自的儿子坐在毡毯上,虽然裹着白袍、脸上涂了白玺土,却依掩饰不住心底里的喜悦:按照族里规矩,世子一旦夭折、那么剩下的所有兄长都有成为继承人的可能。只有钩心斗角和窃窃私语。
  除了血肉相联的父母,谁又真心为这个孩子的早夭痛心?
  没有人注意到、裹尸布里那座石像的眼角,缓缓滑落了一滴泪水。
  是哥哥,是哥哥,是哥哥!……他在心里一遍一遍的说,然而无法开口。他想寻找清格勒,想看着他的眼睛、看看里面究竟会有何种表情。然而,连眼珠都无法转动了。
  他并不热爱生命,也不希望生存。
  他一直不曾告诉清格勒:多年来,这种幽闭隔绝的人生、他早已厌弃——如果哥哥觉得他的存在阻挡了自己的路,如果觉得没有这个弟弟他将会活的更好,那末,只要告诉他,他便会以不给任何人带来麻烦的方式自觉离开这个人世。然而,哥哥始终不能坦率地说出真实的想法,只用阴暗的手法来计算着他的性命。
  而比攫去他生命更残酷的、是让孩子亲眼看到了偶像轰然的倒塌。
  那一次,若不是父亲动用了神器魂引召唤鸟灵,开口向鸟灵之王幽凰求援,他大约如今已变成白骨一堆。
  得知鸟灵出手救了弟弟一命,清格勒大惊失色。生怕弟弟这一次再也不会原谅自己,不想坐以待毙的他惶急之下偷偷拿走了族中另一件神物“黄泉谱”,带着自己的亲信连夜远走高飞。
  那时候,清格勒十四岁,他九岁。
  他再也没有见过这个唯一的胞兄。
  后来,那批跟随清格勒逃离帕孟高原的盗宝者陆续返回,那些劫后余生的汉子说、清格勒为了获得巨宝铤而走险,想靠着能识别一切底下迷宫的黄泉谱闯入空桑第一帝王的寝陵。结果在一个可怕的密室内中了机关,被困死在里面,再也无法返回。
  “自作自受,自作自受。”在听到儿子噩耗的时候,父亲喃喃自语,眼角却有泪光。
  母亲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不可终止——自从得知毒杀幼子的凶手竟是自己另一个儿子时开始,母亲一直绷紧的神经骤然崩溃,从此神智再也无法清晰,变成了一个疯子。
  然而,让全族欣慰的是、死里逃生之后,那个自闭沉默的孩子一夜之间变得坚强起来,抛弃了少时所有的脆弱、忧郁和幻想,迅速地成长为一个合格的领袖。
  强势、聪明、缜密而又冷酷,让所有盗宝者为之臣服。
  ※※※
  然而,儿时那入侵的毒素虽然被鸟灵们用邪力压住,但依然存在于孩子的身体内。他被告诫要保持绝对的安静,不能激烈的运动,否则,体内的毒素便会失去控制。
  鸟灵之王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神色慎重。
  不知为何,平日疯疯癫癫的母亲对那句话却是记得极其清晰,她近乎执迷地遵守了鸟灵们留下的话,立刻就把儿子重新裹入了襁褓中,不许任何人触碰——连他父亲都不可以靠近。
  从鬼门关里回来的他,面临着一种更可怕的生活:在发疯母亲的照顾下,他被迫困在襁褓内,一动不动地被喂养着长到了十一岁。而十一岁的时候,他的智力和身高,都还停留在两年前,甚至在语言和行动能力上,反而退化回了幼儿。
  那是怎样一段令人发疯的日子,他已经不再想去记忆。他不是没有恨过母亲的,但后来却渐渐明白:正是因为母亲这样疯狂的行为,才保全了他的性命。
  在他十一岁的时候,父亲去世了,只留下疯妻痴子。
  家族剧变由此到来,各房的兄长们汹涌而来,将母亲和他囚禁。
  除了父亲在世时的宠爱,母亲没有任何外援。族中的九叔自幼喜爱他,但在群狼环伺的情况下也不敢挺身而出保护这一对母子。于是,哥哥们召开了族里大会,宣布废黜世子,把这一对无依无靠的母子放逐到西海边的狷之原去——那里,正是出身卑微的母亲的故乡。
  在被拉上赤驼,远赴边荒时,发疯的母亲没有反抗,只是心满意足地拍着襁褓中的孩子,对着那个木无反应的孩子痴笑——在她混乱的心智里,唯一的愿望便是把仅剩的儿子守住,别的什么权势争夺,在她眼里根本如砂土一般不值一提。
  他们母子在苦寒的帕孟高原最西方渡过了漫长的五年,与那些凶猛的狷类为伍。九叔悲悯这对可怜的母子,暗地里托人给他们送来一群赤驼和羊,让他们不至于贫苦而死。
  奇怪的是,虽然在乌兰沙海的奢华宫殿里的时候母亲的神智极为混乱,但到了这个苦寒的地方,她反而清醒了起来:牧羊,挤奶,纺线,接生小赤驼……一切少女时做过的活计仿佛忽然间都记起来了。她开始辛勤劳作,养活自己和儿子。
  他也终于因此得到了解脱。
  因为繁忙,母亲不能再每时每刻的关注着他,他终于能从那个襁褓里挣脱出来,尝试着自己行走和行动——十一岁的他瘦弱得如七八岁的孩子,因为长年的不动,手足甚至有了萎缩的迹象,连走路都走不了几步,不得不四肢着地在帐篷里爬行。
  他并不怕寂寞。因为自小就是一个人。
  孤独自闭的孩子没有一个玩伴,所以童年时他最好的伴侣,就是那些不会说话的书卷——从三岁识字开始,他就沉迷于家里的典籍,几乎把所有的书都啃了个遍。
  他有着惊人的记忆力,那些读过的,全部记在心头。
  在荒凉的帕孟高原尽头,外面砂风呼啸,虚弱的孩子被困在帐篷内,无所事事。十一岁的音格尔开始百无聊赖地在沙地上默写那些书卷的内容:从盗宝者世代相传的至宝《大葬经》到空桑古籍《六合书》,从讲述星象的《天官》到阐述药学的《丹子》……他几乎在沙地里默写完了所有看过的书。
  经历了那么多生死劫难,严寒荒凉的狷之原上,伴随着帐外猛狷的咆哮伸,他在那些浩如烟海的典籍里寻找到了解救自己的方法。
  ——那是一卷从王陵里挖出的陪葬物:《说剑·九章》。
  游离于云荒政治之外的剑圣一门向来和王室保持着若有若无的关系,何千丝万缕无从说起,但却从未收过任何一名帝王之血的继承者入门。可那一卷剑圣门下的著述,在经过百年后,被卡洛蒙家族从王陵里带出。
  不过盗宝世家一贯只重视珍宝器物,对这些古卷虽然也爱护,但归类后便束之高阁——所以在八岁的音格尔把这卷落满了灰尘的书翻出来之前,还没有任何人注意到这是什么。
  苍白虚弱的木讷孩子在西荒的帐篷内,一遍一遍在砂子上默写那一卷书,然后按照上面的开始学习。一开始,只是觉得按照那些姿式做了一遍后,身体不适便能缓和一些。后来,他渐渐地明白了那是一套奥妙的技击之术,可以强身健体,于是开始有意识地每日练习——没有师傅,就按照自己的理解来比划;没有剑,就拿着割羊毛的短刀;刀太短,就顺手拿起了放牧用的长鞭,作为补充。
  每日的剑术练习调理了他的气脉,也重新激活了萎靡的肌体。
  数年后,他渐渐活动自如,甚至可以走出帐篷去帮母亲放牧了——然而已然极度衰弱的母亲却保留着惊人的清醒和固执,无论如何不让他走出帐篷,生怕他会折了寿命。
  曾经锦衣玉食的母子就这样渴饮血,饥吞毡,在柯里木过了漫长的岁月。
  而在那段时间内,卡洛蒙家族进入了五年内乱。
  八位兄长明争暗斗,让整个家族大伤元气,五年里没有组织过一次盗宝行动。手足相残不仅让五位兄长先后去世或残废,更导致了外敌入侵。卡洛蒙家族几百年来在西荒盗宝者中的至尊地位受到了挑战,不停地有盗宝者宣布脱离卡洛蒙的领导。甚至,家臣里都接二连三的出现叛徒,那些内贼打开了卡洛蒙家的宝库,将各种珍宝席卷而去逃之夭夭。
  但那些混乱,仿佛离开他的生活很远很远了……
  那时候他在苦寒的沙漠里过着放牧的生活,和母亲相依为命,一直成长到十四岁,自始至终没有想到要杀回漩涡的中心,去得回他应有的——
  一直到,一场十年罕见的暴雪葬送了他家所有羊群。
  暴雪中,母亲不顾一切地追出去,他不放心母亲,随之追出。追了上百里地,才在齐腰深的雪地里找到了风暴中迷路的羊群。母亲抱着冻死的羊放声大哭,却不顾自己脸上和手上的肌肤都已经冻得僵死。
  有一群饥饿的猛狷闻风而来,在旁虎视眈眈。他焦急地想拉走母亲,可母亲却痴呆地抱着死羊大哭,丝毫不知道畏惧——仿佛是自己的孩子死去了,而她只是哀痛的母亲。
  那一夜,他在雪地里和这群猛狷对峙了一整夜。五个时辰里,他用长索短刀先后杀了十一条狷,才自始至终震慑住了那一群恶兽。
  天亮了,狷群不得已散去。他走上去,想把哭了一整夜的母亲带回帐篷,母亲却赖在地上不肯走,只是哭着摸索那些被咬死的羊。哭着哭着,忽然身子一倾,吐出了一口血。
  “怎么办,怎么办啊……”母亲抬起眼,用一种他自幼就熟悉的痴呆疯狂眼神望着苍白的天空,不停地反复喃喃,手里抱着一头死羊,死活不肯松手,“羊……全死了……清格勒和音格尔怎么办……孩子们要挨饿了……怎么办……怎么办啊!”
  神智不清的母亲,在幻觉里还以为清格勒活着,即便是如此境地下第一个想到的也是两个儿子。那口血在雪地上分外刺目,枯槁的容颜和飞蓬般的白发在他眼前闪动。
  只不过五年,铜宫里的那个贵妇人,已然变成了这个样子!
  沉默的少年忽然间哭出了声,把疯癫的母亲揽入怀中,用力抱紧:“没事,没事……娘,我们回乌兰沙海去!不会挨饿,我们都一定不会再挨饿!”
  音格尔的手握紧了短刀和长索,眼里有了某种锋利的光。
  ※※※
  那一年,在卡洛蒙家族面临分崩离析时,十四岁的幼子音格尔从狷之原返回。
  雪原里经历生死劫返回的孩子有着让所有盗宝者惊骇的身手和技艺,单挑遍了整个乌兰沙海,铜宫里的盗宝者居然没有一个人是他的对手!同时,他也变得冷酷决断,再也不是那个明知别人要害自己却一再容忍的音格尔——他毫不犹豫地用短刀取走了权力最大的兄长的性命,又将剩下的三个哥哥一一胁迫称臣。
  两年后,在族中九叔的帮助下,少年重新坐上了世子的位置。
  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母亲接回铜宫好好安置后。然后,他开始了一连串的报复。
  所有当年胁迫他们母子的兄长都得到了严厉的惩罚,失去了权力或者生命;所有背离卡洛蒙家族的盗宝者都被讨伐,每家的当家男丁都被处死;而那些浑水摸鱼,想从卡洛蒙家的宝库里窃走珍宝的内贼,则受到了更残酷的处罚:被绑在沙漠上,慢慢的晒死。
  如此严酷的手腕,让音格尔在盗宝者中建立了非同寻常的威慑力,卡洛蒙家族的权威被再一次确认了。无人再敢反抗。
  十五岁时,他带着盗宝者远赴九嶷,虽然是第一次下陵墓,然而凭着博学和机敏,他带着手下成功地一连挖掘了三座王陵,带回了惊人的财富。
  一切都做的很好,这个不满二十岁的少年,已然逐步成为盗宝者中当之无愧的王者!
  然而,这十年来,随着一系列措施顺利实行,他却开始感到衰竭——他知道是因为他违背了鸟灵当初的忠告,导致了堆积在体内的毒素逐年的扩散。
  如鸟灵所说,他只有在余生里静止地呆着,才能保证生命的延续;而一切剧烈活动,都会损害他的性命。然而,为了母亲和自己的生存,他却不得不用尽了力量和所有外力争夺。等到终于夺回了原本就属于自己的东西,并牢牢地握在手心,但,同时他也耗尽了那一点微弱的生命之光。
  如果不是因为那一卷剑圣门下的秘笈,他早已无法支持到今天。
  然而既便如此,近几年来,他已然慢慢觉察到了体内毒素的扩散,手脚有时候会冰冷,乏力,甚至眼睛都会出现暂时的失明现象——这种暂时的失明一开始一两个月出现一次,到得后来频率越来越高,在十八岁的今日,竟然每日都会间歇出现一两次!
  他知道,路已然快走到了尽头。
  他做事一贯深谋远虑,对于身后事早已开始打算。唯一放心不下的,是痴呆的疯母。他无法想象如果自己一旦死去,母亲的精神会受到怎样的打击。而如今咬牙收爪、虎视眈眈的族人们又会怎样对待一个手无寸铁的女人!
  九叔年事已高,担不起长久照顾母亲的重任,而族里,更无一人可以相托。
  思前想后,他迟迟不能做决定。
  每当面对着痴呆的母亲,听着她反复喃喃着哥哥和他的名字,音格尔心里就出现了一种恍惚:如果……如果哥哥还活着就好了。无论如何,他会代替自己照顾好母亲吧?
  那个自幼健康英武的哥哥,曾经是他儿时的偶像。记忆中,清格勒也是非常爱母亲的,每次来乌兰沙海的铜宫时,都要给母亲带来精心挑选的礼物:有时候是一条狐皮领子,有时候是一束雪原红棘花——
  可是,母亲把大半的关注都给予了最小的儿子,对长子反而冷落。
  长大后回想,作为族中的世子,独占着父母的关爱和无限的财富,自己的确从哥哥身上夺走了很多东西。所以,难怪清格勒会恨他吧。
  随着成长,他慢慢懂得。曾经绝望的心随着理解而宽容,融解了十年前沉积的恨意。
  他开始探询哥哥的下落,试图将兄长的遗骸从不见天日的王陵地底带出——在他们部落的传说里,一个人死后如果不把血肉交给萨朗鹰啄食,灵魂就无法返回天上。
  然而,在他探询的时候,族里的女巫却告诉了他一个秘密:清格勒或许还活着!
  因为他宿命里对应的那颗星辰虽然黯淡,却始终未曾坠落。
  “在六合的某一处,”老女巫干枯的手指拨着算筹,低哑,“介于生与死之间。”
  ——介于生与死之间?
  那一瞬间他想起了那些被女萝附身成为枯骨、却无法死去的盗宝者,不由得全身寒冷。清格勒在黑暗没有一丝光亮的地底,是否也遭受着同样生死不能的痛苦?
  那个刹那,他忽然有了决定:如果清格勒还活着,那么他在死去前一定要将他救出,让哥哥来代替自己的一切:领袖族人,照顾母亲。
  因为不方便对族人说出真正的意图,他便借口成为卡洛蒙族长必须具备两大神器,而黄泉谱被清格勒带走,所以必须要从九嶷的地底下将其找回。
  于是,他开始谋划,做着一系列的准备,终于在时机成熟的时候、带领精英们来到了星尊帝和白薇皇后的陵墓中。
  ※※※
  呆在密室内,望着架起的那一道索桥,神思却逃逸出去很远。
  音格尔机械地咀嚼着食物,直到肠胃不再饥饿地蠕动,才放下了食物——这么多年来,饮食对他来说只为了延续生命,一切奢华享受他都毫无热情。他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保护那个疯癫的母亲,让她丰衣足食,不被任何人欺负。
  但是……他也知道自己的生命之火已然快要熄灭了。他不敢想象在他死了之后,母亲又会被怎样对待,所以,他心底才萌生了寻找清格勒的念头。
  怀里的魂引忽然又跳了一下,发出喀嚓的轻响。
  音格尔一震,迅速掏出神器,看着金针笔直地指向第二玄室深处。
  “我们走。”抛下了吃到一半的东西,少年站直了身子,翻身一掠,便上了索道。
  “是!”下属们轰然回应,只有九叔眼里闪过担忧的光。
  “少主,你要小心身体……这一路下来,我怕没到最后那个密室,你就……”白发苍苍的老人身手却依然矫健,紧跟在音格尔身后,低声叹息,顿了顿,又摇摇头,“何况,女巫的话怎么能全信——九嶷笼罩着强大的结界,族里女巫的力量,也是达不到这里的,那个死老婆子,定然在骗你。”
  “胡说!”音格尔脸色一沉,提高声音,第一次对这个长辈毫不客气。
  看到身后那些盗宝者都投来诧异的眼神,他立刻不再说话,走了几步后压低了声音:“我出来时经过叶城,便去求巫罗占了一卦,他说——清格勒还活着。”
  “巫罗?”九叔止不住诧异,知道那是沧流帝国的十巫,如今云荒大陆上法力最高的几个人之一,传说中他的力量已经接近于神。
  卡洛蒙世家近百年来和巫罗过从甚密——这,他也是知道的。
  自从空桑覆灭后,云荒改朝换代,盗宝者一开始以为从此能再无顾忌地“工作”,公然结队进入九嶷郡——然而,很快就受到了铁腕的帝国军队的狙击,损失惨重。后来,卡洛蒙世家终于找到了解决的方法:金钱。
  他们动用巨资,贿赂了十巫中最爱财的巫罗,才取得了帝国对他们继续洗劫前朝古墓的默许。从此后,盗宝者的“成果”每年都有相当一部分流向帝都,落入了十巫的囊中。
  然而,九叔没有想到,音格尔居然为了求证清格勒是否真的活着这个问题,去惊动了巫罗大人。
  请动巫罗,又花了不少钱吧……对于十巫的判断无法置疑,九叔只好嘀咕,无奈地摇头:“何必呢……清格勒那个家伙,活该被关在地宫里!你又为什么……”
  话音未落,就看到音格尔冰冷的眼神扫过来,老人噤口不言,暗自叹息。
  “为了我娘。”音格尔在索道上疾步走着,一脚踏入了第二玄室。
  在进入室内前,少年忽地侧头,对着长者低声:“九叔,我就要死了。”
  这一瞬间,他的眼里,隐隐有泪光。
  老人忽然呆住。看着音格尔毫不犹豫地走入了金光璀璨的第二玄室,久久不能回答。
  这个才十八岁的少年,却有着三十八岁人的眼神。
  ※※※
  有魔兽!
  走入第二玄室的一瞬,镇定如音格尔,都脱口低低惊呼了一声,瞬间忘记了正在和九叔交谈的话题,手指瞬间扣紧了刀柄。
  然后,忽然间又松了口气,缓缓垂下手。
  ——是假的。
  那两只守在门口的巨大金色魔兽,只是栩栩如生的雕像而已。形如猎犬,四肢和鼻梁修长,轻捷迅猛。金毛垂地,眼睛却是紫色的,低着头做出欲扑的姿式,全身肌肉蓄力。
  在音格尔踏入玄室的一瞬间,看到门口一对这种姿态的魔兽,不由立刻握紧了刀。
  然而,旋即就发现这两只魔兽是被固定在基座上的,鼻翼僵硬,并无气息。再细细看去,那魔兽的全身金毛沉甸甸下垂,竟是纯金一丝丝雕刻而成。
  “狻猊!纯金的狻猊!”盗宝者中有人脱口叫了起来,惊喜交加。
  那样巨大的金雕,一尊就有上千斤重吧?解开成块带回,足够几生几世享用。就算不要金子,这魔兽眼眶里的紫灵石比凝碧珠更珍贵,一颗便值半座城池。
  “天啊……”索道上的盗宝者都已经走到了门口,看到了第二玄室内的情形:
  四壁上全部是纯金打造的柜子,一直到顶!
  金柜上镶嵌有各类宝石,光芒刺得人睁不开眼。四面墙壁上,一面是通往下一个玄室的门,而其他三面上则各有一个神龛,供奉着云荒三女神:曦妃,慧珈和魅婀。女神们位于九天之上,背后生出洁白的双翅,比翼鸟在她们身侧翻飞,远处的九天之上隐现一座城池。
  三女神的绘像栩栩如生,用金粉和珍珠描绘而成,真人般大小。
  而神像四周,更有珠宝不计其数。
  “别动!”其中一个盗宝者的手情不自禁地伸出,想去触摸那些见所未见的珍宝,却得到了严厉的呵斥,一惊缩手。
  音格尔站在玄室中央,面色严肃,隐隐苍白。
  玄室中央空空荡荡,只有一个一尺见方的白玉台,罩着水晶罩,晶光流动,写满了朱红色的繁复咒语——设置在第二玄室的封印,由云荒三女神守护着,涂着用鲜血绘制的符咒,显然要比享殿里的烛阴封印更高一等。
  然而,水晶罩中却空无一物!
  音格尔脸色微微一变,却忍住了没有失声——难道这个封印里的魔物,已经走脱了?
  “巴鲁,我哥哥当年被困在了哪里?”他转过头去,有些急切的问那位大汉——这也是当年清格勒一行中仅剩的几个幸存者之一,“是在这里附近么?”
  “不,不。不是这里,”巴鲁显然也被眼前的瑰丽景色镇住了,结结巴巴地搓着巨手,“我们当初走的似乎不是这条路……那条路上什么都没有!如果走的是这条路,半路看到这样的宝贝,我们早就返回了……才不会一直往里闯。”
  “一直往里……”音格尔喃喃重复,“是到了最深处的密室了么?”
  “我只记得经过了三个玄室,清格勒说可能走错了,于是我们开始挖掘地道,横向穿越了一个墓室,最后来到了一扇定时会落下的闸门前……”巴鲁极力回忆,显然十年的时间让回忆有些模糊了,“那个房间里一片漆黑,连火把也照不亮!”
  听到这里,九叔惊呼起来:“这是星尊帝的寝陵!”
  因为只有在帝王的墓室,才会出现这种“纯黑”的景象,一切阳世的光辉都无从照亮。
  “是啊。可当时我们匆促而来,没有带上执灯者,清格勒便摸黑先进去探路,让我们在外面等着。”点了点头,巴鲁叹了口气,眼神黯淡下来,“可是,他进去了就没能再出来……”
  “第四个玄室……纯黑的阴界么?”音格尔喃喃,忽然声音转严厉,“大家谁都不许碰这里的东西!等我们找回黄泉谱,返回时再带走,现在大家随我进入下一个玄室!”
  “是……”盗宝者们的眼神在珠宝上逡巡,回答的声音已然不再斩钉截铁。毕竟对着那些价值连城的珍宝,行进至此处已经疲惫交加的盗宝者,心里都已经暗自意动。
  “走吧,”莫离对着闪闪低语,“跟在我后头,踩着我的脚印往前走,小心一些。”
  “恩……”闪闪点点头,紧跟着这个魁梧的西荒人。
  莫离却是循着音格尔的脚印往前走的,步步都警惕。
  音格尔脸色沉静苍白,一步一步往前,注意着脚下落地处的声响,生怕一不小心触动了机簧。然而,什么都没发生。
  但是他的神色却越发沉重起来——有煞气!
  在这个地底下百尺深的迷宫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危机感在悄悄迫近。
  怀里的金色罗盘发出了轻微的咔咔声,魂引的指针在激烈地跳动,直指第三玄室的方向——魂引如此反应,说明有一股惊人的魂魄灵力在不远的前方凝聚不散!
  他暗自放缓了脚步,抬起眼睛看向第三玄室的方向。
  第三玄室的门是大敞着的,长长的走道上没有灯,只零星镶嵌着一些明珠,光芒幽然。从第二玄室看过去,第三玄室就仿佛一个空洞的眼眶,里面没有任何表情,深不见底。
  那里有什么?那里的背后,就是寝陵密室么?
  音格尔的手握紧了短刀长索,悄悄竖起手指,示意身侧下属戒备,准备自己出去探路。
  “咯咯……”忽然间,在这个空旷的墓室里,听到了一阵轻微的笑声。
  那个笑声是介于孩子和少年之间的,轻快中透出诡异——明明是在极远的地方,可每个人听来却近如耳语。
  那样的笑声让一行盗宝者都悚然一惊,心中登时有一层层凉意涌起。连那几个暗地里忍不住对珠宝动手动脚的盗宝者,都被吓得停住了举动,茫然四顾。
  闪闪吓得哆嗦,抓紧了莫离的袖子,躲到他身后。
  “大家小心。”九叔低声提醒,“原地不要动。”
  就在一句话之间,陵墓深处又传来了一阵啪嗒啪嗒的跑动声,由近及远,仿佛有一个人在用尽全力地向这边奔逃,粗重的喘息声回荡在地宫。
  “咯咯……嘻……”那个笑声却在地底响着,漂移不定。
  “救命……救命!”终于,那个脚步声从地底深处过来了,用尽了全力踉踉跄跄的奔跑,伴随着嘶哑的、断断续续的呼声,“别过来!别过来!救命……是邪灵……救命!”
  邪灵!
  两个字一入耳,所有盗宝者都打了个冷颤。
  音格尔的视线立刻落到了那个空无一物的玉台水晶罩内,眼神雪亮——果然,那里封印的本该是邪灵!
  尚未下地时他们便损失了一名同伴,九叔说那是寻觅血食的邪灵时,他还不大相信。毕竟空桑历代帝王设置的封印是极其强大的,从来没有任何一只邪灵可以逃逸。而且,又有谁会愚蠢到去放出邪灵呢?
  然而,此刻,遥望着那个黑沉沉的第三玄室,明珠光辉的照耀下,他清清楚楚的看到了巨大的翅膀影子从室内掠过!
  果然是邪灵复苏了!
  “救命……救命!”仿佛是看到了第二玄室里火把的光,远处那个人挣扎着朝着这边跑过来,厉声呼救,挥舞着双手。
  音格尔的手下意识的搭上了短刀,蹙眉:是谁,居然会在这个百尺的陵墓底下?是另一行盗宝者么?但没有经过卡洛蒙家族的同意,又有哪家盗宝者敢擅闯王陵?
  他又是怎么下到那么深的内室的?——东侧这条路分明没有人之前来过!
  莫非对方是从三条支路的另外一条直接到了核心的寝陵密室,然后因为遇到了可怕的邪灵,再从内部向着这个方向奔逃而来?
  音格尔心念电转,却没有立刻出手相助。
  啪嗒啪嗒的脚步声从黑沉沉的墓道那头传来,微弱的光线下,他看到了一个模糊的人形从黑暗中急奔而出——高冠巍峨,广袖长襟,居然是王者的冠冕装束!
  那个王者装扮的人浑身是血,挥舞着袖子,狼狈奔逃,踉跄地喊着——那一瞬,活脱脱就像地底死去的历代帝王复活了!
  闪闪忍不住惊叫出声来。
  然而,那个奔逃的人没能跑到这边的光线里。
  仿佛是在内室受了极重的伤,那个人刚奔出第三玄室没几步,便力气用尽,跌倒在深黑色墓道内。咔哒一声,似乎手里有什么沉重的石质东西砸落在墓道上。
  “救命!救命!”那个人绝望恐惧地大呼,在地上手足并用地朝前爬着。莫离望了音格尔一眼,想知道少主是否想救这个地宫里出现的陌生人。
  然而在音格尔没有开口表态之前,一道黑影无声无息地飘近了那个人,只是一抬手,便将他的身体从地面拎起。
  壁上明珠的微弱光芒投射下来,终于依稀可以看到那个人的相貌:带着高冠,头发苍白,穿着是帝王的装束。此刻却跑得筋疲力尽,绝望地瘫倒在墓道内,把手中石匣抱在胸前,神经质地喃喃:“别、别过来!苏摩……苏摩……求求你……当年、当年我纵有千般不好,也有一日的好吧?你别……”
  “我可不是苏摩……”那个黑影眉梢一挑,俯下身去低笑,“青王啊,你也有今日?”
  “咯咯。”黑影轻轻笑着,弯下腰去,咔哒一声,轻轻扭断了他的脖子,“嘻。”
  “如果……苏摩知道我抢在他前面,扭断了你的脖子……一定会气疯了吧?”那个黑影诡异地轻笑着,从容地把王者的头颅扭到了背后,听着垂死之人喉中挣扎着发出的咔咔声,只是感觉好玩似地低语着,然后俯身拿起了对方掉落在地上的石匣。
  忽然间仿佛觉察到了什么,霍然抬头,看了第二玄室这边一眼,嘴角露出一丝笑。
  所有盗宝者悚然一惊——那种隐藏在黑暗里的眼神!
  深不见底,充满了杀戮和邪异的气息,仿佛是地狱里逃脱的邪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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