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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止境的杀人 - 宫部美雪

_5 宫部美雪(日)
6
由于逸子父亲的好意,我的侦探得以当场看到录影带。
“就是这个女人。”父亲用手指出“法子”。
“奇怪,”我的侦探说,“我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
“你认识她吗?”
“不,不是这个意思,而是在电视或杂志照片里之类的见过她。你最近有没有在什么媒体上看过她?”
父亲说:“我不怎么看电视或报纸杂志,从逸子过世之后就这样了。坏消息光是自己的就够多了。”
我的则很难谈向逸子的父亲借了录影带,离开之后,他立刻搭上计程车。
“这附近有没有大的图书馆?”
“有,在车站附近。”
我的侦探在前往图书馆的途中,计程车的收音机传来机场发生飞往东京的飞机起飞失败,二十多名乘客收到轻重伤的新闻。
我的侦探在图书馆翻阅了许多报纸、杂志。大约三十分钟后,他发出呻吟般的声音。
接着他快步离开去打电话。可能是对方没接,他用力甩下话筒,紧接着又打。
这次接通了。
“佐佐木吗?把你手边的事放下来,照我说的做。我告诉你住址,拜托你跑一趟塚田早苗的娘家。她没接电话。拜托你确定她是否平安,直到我回去之前你都看着她。嘎?”
佐佐木说了什么。我的侦探好像打断他的话说:
“我知道塚田和彦的情妇‘法子’是谁了,确有其人。你挺好了,那个人就是森元法子!”
佐佐木又说了什么。
“没错,就是那个森元法子。去年年底,她的丈夫森元隆一遇害,她也被侦讯,就是那个法子。死了老公,领了八千万元保险金的女人。我在电视里看过她太多次了,这才记得她的长相。那个案子,凶手还没抓到吧?传说森元法子有情夫,是这样没错吧?”
佐佐木在话筒另一头吼叫的声音,连我都听见了。
“你赶快回来!”
但是,我的侦探回到东京之后,等着他的确实塚田早苗失踪的消息。
第三天晚上,早苗被人发现弃尸在羽田机场附近的仓库停车场。是殴打致死。据说她是遭人以疑似钝器的东西猛烈殴打头部。手表及手提包里的东西都完好无损,很明显的并非抢匪所为。然而奇妙的是,她左手无名指上的婚戒——依据早苗告诉我的侦探,那只是冒充婚戒的戒指——被拿走了。
根据她姐姐的说法,早苗前天——也就是我的侦探发现“法子”的真面目那天——就在我的侦探联络她之前,被别人用电话叫出去了。
“家妹说,她有事拜托的人遇上了北海道机场发生的意外,受了重伤。”
(那个人好像得住院一阵子,可是他说有资料想马上交给我——)
(早苗,你打算怎么办?)
(打电话来的是那个人的同事,他说会帮那个人拿给我,叫我去羽田拿。)
“然后就完全没有消息了。”
被骗了。她中了人家的圈套……。
“被摆了一道。”佐佐木说。
这里是我的侦探的事务所。我似乎可以看见他们两个人抱着头懊恼不已的模样。
“被利用了。你的行动似乎都被看穿了。”佐佐木说道。他语调变得柔和地说:“你没想到早苗竟然会那样大嘴巴吧?”
“我应该要料想得到的。”我的侦探低声地说。
“可是,敌人手脚够快,毫无破绽。就算知道你去了北海道,竟然能够利用机场的突发事故把早苗叫出来……”
关于我的侦探,早苗到底告诉了和彦多少?搞不好她一雇佣就马上告诉他了。
这样的话,和彦反过来跟踪早苗——要法子跟踪早苗——找出这家事务所,也是易如反掌的事。一定是这样。
不能责备早苗。她非常害怕。她可能忍不住要告诉丈夫:我也是有同伴的,我是不会那么轻而易举就被你杀掉的。
但是,和彦和法子比她棋高一着。
“不过,这也太铤而走险了。”
“对方也急了。”
“早苗被杀的时候,和彦有不在场证明。他跟畠中去了伊豆。两天一夜。”佐佐木说道,接着他以安抚的语气说:“但是,这次警方不会那么轻易罢手。虽然只是状况证据,但是他和森元法子外遇——两人有共犯关系,这一点曝光了。”
“森元隆一遇害是怎么查都查不到的法子的‘情夫’,现在知道是和彦了。”
“没错。会继续侦办下去的。”
“但是,没有确切的证据。就算他们两个人有关系,却没有半点他们杀害彼此的丈夫与妻子的证据。”
“目前是没有。”
一片沉默。
“你呢?要收手吗?”
我的侦探啐了一声:“开玩笑。”
剩他一个人时,我的侦探站起身来,以惊人的力道踢飞了自己的椅子。
接着他拉开抽屉,沉思了一会儿之后,将早苗留下来的耳环放进我怀里的小口袋。
它由我保管了。我的侦探——
早苗的侦探。
第五章 目击者的钱包
1
我不知道姐妹是什么意思,但是,不知道也不会有什么困扰。因为我没有那种东西。
不过,这阵子我的主人经常把“姐妹”这个词挂在嘴边。
像是“我们以前明明感情好得像姐妹”、或是“我一直以为我们就像亲姐妹一样”。主人说完之后,又难过地叹气。
我的主人今年才刚满十九岁。她的鼻子四周长满了雀斑,脸颊圆润,非常可爱。宿舍周年庆的时候,她和同室的女孩两人穿着水手服唱歌,大受好评。
我的主人是个巴士导游。虽然不是东京出生的,现在却是以介绍东京为业。她穿着非常合身的迷你裙套装,头上戴了可爱的帽子,拿着旗子,带队到东京铁塔、浅草雷门、皇居的二重桥。
还有,她的脚底长满了硬茧,,不过她没有让任何人看见,因为到目前位置,都还没有出现过一个喜欢她到连她脚底的茧都觉得可爱的男性。
只有一次——对,大约是两个月前吧——曾经有个男性有机会和她发展到那样的关系,却好像并不顺利。
她曾经一边听音乐一边哭泣。那是一个带着点鼻音唱歌的女歌手的歌,是同室的女孩说“失恋的话,这个最适合当背景音乐了”,介绍给她的。
人类的年轻女孩真不可思议!为了哭泣,竟然需要音乐。总之,“哭”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是自己变得空空的?所以需要用音乐来填补吗?
那一阵子,我的主人好几次从我的怀里拿出钱来,去买那个歌手的“CD”。买衣服的时候,她总是慎重地考虑再三,却只有那个时侯乱花一通。她如果不是太伤心,那就是对那个歌手的歌中毒太深了吧!
到了口来,她早就忘了失恋这回事,可是却变得一听到那首歌,眼泪就不由自主地涌上眼眶。实在有点好笑。
可是我没有笑她,因为我是她的同伴。她只身在东京这个地方过活最重要的东西可是由我负责保管的。
没错,我就是她的钱包。我知道发薪日前夕,她不安地察看我的眼神;我知道在百货公司或精品店看到喜欢的套装或上衣的标价后,在洗手间偷偷地数着我怀里的数目时,那柔软的手指触感。接着,她考虑未来的生活,盘算着可以花多少钱时,那细微的呢喃声,也听在我的耳里。
我是她的钱包——从想要掠倒年轻女孩的世间寒风里守护着她的、微渺的城塞。
但是,以我的力量无法守护到底的事,似乎即将要发生了……。
“人家说女人的友情不可靠,是真的呢!”
我的主人说道。现在是晚上,她在宿舍里休息。她刚洗完澡,正在为脚上的硬茧抹上乳液。
同室的女孩在脸上涂抹着什么白色的东西。那个东西好像叫做“面膜”,她每次弄成这样,都会把我吓一跳。
“你是说你那个朋友吗?叫美咲吗?”
“对,小咲。我们之前明明感情好得像姐妹。”
“没办法呀,”同室的女孩以平板的声音说。敷面膜的时候,脸好像不能动。“人家有男人了吧?那样的话,哪有时间去管女的朋友啊?”
“可是我都跟她说我很烦恼,想找她商量。”
“你在烦恼什么啊?”
“就是那个啊……”
同室的女孩像变魔术一样,脸又变回原来的样子。应该是把面膜剥掉了吧。
“啊,真舒服。”她把像白皮一样的东西扔进垃圾桶,“啊,那个啊!你说的是那个奇怪的男人吧?”
我的主人点头,白皙的圆脸笼罩着不安。
“我又看到他了。我好怕。”
同室的女孩用一种有些吃不消的表情望向我的主人说:“我说小雅,那件事的话,我们不是都已经谈论过很多次了吗?不是已经说好了不要在意了吗?用不着再去找别人商量什么了吧?”
大家都叫我的主人“小雅”。小雅望着手指甲,喃喃地说:“嗯,可是……”
“不要紧的啦,那个男的不可能会做什么的啦!”
“可是那个人一定在找那条项链。”小雅一脸正经地在床上重新坐好。“我想他也发现到是被我们捡走的,所以才会在着附近出现,想让我们把项链还他。”
“那种事哪有可能?”同室的女孩笑出声来。“小雅,你想太多了。你真的有够胆小耶!”
小雅沉默了。
她的确不算是坚强的人。在研修期间,她是同期女孩子里最爱哭的一个。连我都担心得要命,怀疑她真的能够当上导游吗?
可是她绝对不是笨女孩(能够有计划地使用金钱这一点,就是最好的证明)。而且,特别实在这件事上面,小雅的不安应验了。所以我才感到害怕,也才觉得只靠我一个人是无法完全保护她的。
事情大约发生在半个月前,小雅在每天早上的慢跑途中捡到了一个钱包。
小雅把那个钱包带回来的时候,一开始我还一位自己的缝线要绽开了。那个钱包既俗气又庞大,刺眼的鲜红色,上面缝满了琳琅满目的装饰,一看就知道是便宜货,不用说,一定是合成皮。虽然我也不是多昂贵的钱包,不过也是真皮的唷!
那个钱包里也没什么钱,不过两千多元而已。即使是这样,小雅还是想把它送去派出所,但是室友阻止了她。
(这种东西送去派出所,警察也会嫌麻烦的。拿走里头的东西之后就丢了吧!)
软弱的小雅拗不过室友,便照着她的话做了。换句话说,她将它据为己有。我也觉得无妨,只是希望可以尽早远离那个钱包。
然而,那个鲜红的钱包里还装着钱以外的东西,是一条项链。
小雅她们一开始也认为那八成是仿冒品。但是、但是,那竟然是真品!十八K金再加上绿宝石和镶钻,据说相当于时价三十万元呢!
(这么贵的东西,还是送去派出所比较——)
(事到如今,太迟了啦。装作不知道就好了嘛。)
就这样,绿宝石项链成了小雅和室友的共同财产,是她们盛装打扮时才会戴在身上的珍贵宝物。
(这是为我们带来美丽项链的钱包,还是别丢吧!)
个性单纯的小雅这么说,将钱包收进抽屉。我担心极了,深怕她哪一天会一时兴起,用那个钱包取代我呢!
可是,认识之后才知道,那个钱包其实也不是坏家伙。虽然确实有些没品的地方,不过却比我成熟得多,不久后,我们就变得很熟络了,好得就像交心挚友一般。
然后,她——没错,那个钱包也是个“女的”——告诉我一件不得了的大事。
她上一任的女主人遭人杀害,被埋在这里宿舍的附近。
2
她说起因是一宗保险金谋杀案。被杀的人是“森元隆一”,凶手是他的太太“法子”。当然,不是她一个人干的,有男人涉案。一定是情夫吧。他们两个人共谋,不但收拾了碍事的丈夫,还计划海捞一笔保险金。
而这个花俏钱包的主人就是被杀害的“隆一”常去的酒店的小姐,她手上似乎握有这个案件关键的“什么”——至少她是声称“我知道什么”,跑去威胁“法子”的。换句话说,就是勒索。
(就是干这种蠢事才会被杀的。)花俏的钱包说。
(我啊,是在她的尸体被搬到某处的途中掉下来的。)
(“法子”和共犯还没有被捕吧?)
(当然喽!有一段时间,警方好像也非常怀疑她,拼命地查,却好像找不到决定性的证据。)
光是这样就已经够恐怖了,但是还有下文。
(我怀里的项链啊,是我上一任主人从“法子”那里勒索来的。)
听到这件事,我吓得几乎连拉链都要错开了。我的小雅竟然戴着那种东西。
花俏的钱包似乎也打从心底为这件事忧心。她很喜欢小雅。
(她好可爱呢!我啊,到目前为止,从没有让这么乖巧的女孩给拥有过。)
你问她现在怎么了?她已经不在这里了。同室的女孩说没必要一直留着,在上星期的垃圾回收日,擅自把她给丢了。
最后的最后,她这么说了:
“你啊,要多留心点,别让恐怖的事情发生在你那可爱的女孩身上喽!拜托你了。)
可是,我到底能够做什么?
尽管如此,我还是想了许多。例如,只要一次就好,只要小雅解下那条项链收进我的怀里的话——虽然和小雅分开,我会很寂寞,但是在这个节骨眼,我就咬牙忍耐吧!我会忍耐,努力从她的包包里跳出来,掉到路边。
但是到目前为止,一直没有这种机会,而且花俏钱包所担心的事也逐渐发生了。
那是前天早上的事。慢跑回来的小雅和朋友们聊起这件事。
“怎么办?我对人家说谎了。”
“有什么关系!不会被拆穿的啦!”
看样子,她们似乎在慢跑途中——就是捡到那个钱包的地方——被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搭讪了……大概两个星期以前,有没有人在这附近见到钱包?或是听说有人捡到钱包?
他一定是在说那个花俏钱包。我浑身颤抖,连装在怀里的零钱都锵锵地响了起来。
既然在找那个钱包,那么这个男的一定就是杀害她上一任主人的凶手,而他八成也在找那条项链——“法子”的项链。
听说那个男人外表颇为潇洒,身上的衣服似乎很昂贵。可是,他戴着全黑的墨镜,虽然讲话彬彬有礼,却像个可疑的推销员,给人一种不能大意的印象。
这是当然的了,小雅,那家伙可是个杀人犯耶!
解决掉勒索自己的女人之后,“法子”和她的情夫为了拿回交给勒索者的项链,可能已经翻遍了女人的家,可是找不到项链,也找不到钱包。所以,他们猜八成是搬运尸体的时候掉了,才会回到现场的吧。
啊!大事不妙了。
小雅是个谨慎的女孩,就算被男人搭讪,也不会轻易敞开心房,可是她很不擅于说谎,要是被问:“你有没有捡到钱包?”我实在不认为她能够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她一定会狼狈不堪,露出马脚。
我的直觉应验了。从那天早上到今天位置,她已经在宿舍附近看到那个男人两次了。
被监视了——小雅这么想。
所以她很烦恼,很害怕。同室的女孩笑着不当一回事,但是小雅感到害怕是正确的。
隔天早上,出勤的短暂时刻,小雅又打了电话给小咲。小咲是她“情如姐妹”的好朋友。
“我有事想找你商量。嗯,我昨天也说过了呀!这样吗——”
可是,对方的回答似乎相当冷淡。小雅一脸失望地说:“这样,那就没办法了。”放下话筒。她拿起装着我的皮包,出门开始一天的工作。
小雅,这种时候是不能依靠小咲那种人的,去找更可靠的人商量吧!我在皮包里祈祷,因为我别无他法……
3
这天黄昏,我也小雅来到一个吵得要命的地方。
我待在皮包里,没办法看到四周,完全不晓得这是什么地方,感觉上是从未经验过的气氛。
人的脚步声、电话铃声、利落应对的声音;就在一旁,有人客气地询问:“请问……我接到电话说车子找到了……”
这里是什么地方呢?
此时,另一个声音说:“小姐,有什么事吗?”
小雅吓得几乎跳了起来。
“啊!没有、没事!”
她就这样飞奔出去了。知道接近车站的喧嚣声之前,她都快步疾走。
到了夜里,有人打电话到宿舍。是小咲打来的。
“现在吗?你现在在哪里?”
小雅回答“我马上过去”,便忙着准备出门。她连皮包都没带,就这样拿着我跑了过去。
那里是一家位在宿舍附近的咖啡厅,小雅有时候会去吃蛋糕。
小咲坐在里面的包厢。她的表情看起来不太高兴,但是打扮的相当时髦:鲜红色的迷你裙配上短外套,硕大的耳环衬托出她的小脸。
“约会泡汤了。”她鼓着腮帮子说。“真不该交什么忙碌的男朋友。”
所以才有时间和小雅见面,是吧?
小咲和小雅是同乡。她们直到高中都在一起,但是之后就分开了。小雅就职,而小咲现在是短期大学的学生。因为没有聊过大学的事,所以小咲在念些什么,小雅似乎也不是很清楚。
“哪,你说要找我商量,是什么事?”
小咲嘴上这么说,却好像心不在焉——一副都是小雅太罗嗦,才心不甘情不愿来见她的样子。
大约两个月前,她开始有此转变。
小雅的室友断定那单纯是“因为有了男人”,但是我不认为只是这样而已。到目前为止,小咲已经交往过好几个男朋友,她都会把他们的事告诉小雅——小雅知道,跟别人炫耀男朋友是小咲的乐趣之一。
但是,只有这次不一样。小咲虽然说她“交了男朋友”,却不肯把那个人的事告诉小雅,也不像以前那样把男朋友介绍给小雅认识,或向她吹嘘。
更不可思议的是,小咲明知道小雅失恋,却不闻不问。
我并不清楚谁让小雅失恋。
他们两人是在小咲的公寓里认识的,可以说是双对约会吗?小咲招待男朋友吃饭,结果对方说要带朋友去,所以小咲也找来小雅,来个二对二。
在那里,装着我的皮包被放在别的房间,我只听到偶尔传来的愉快笑声,至少小雅是如何与他变得亲近的,我一点都不晓得。只是,后来有两三次打来宿舍的电话,那个时候的小雅真的非常开心,我心想:喔,很顺利嘛!
然而两人却突然吹了,我完全不晓得原因。中间发生了什么事,对我而言是个谜。我只知道那个时侯小雅似乎也找小咲商量而已。两个人讲了很久的电话。
言归正传。对,现在小雅正坐在最近变了个人似的小咲对面。
小雅用战战兢兢的语气向小雅详情说明整个事情的经过。小咲抽着细长的烟,静静听着。
然后她开口说:“是你想太多了吧?”
“是吗?”
“是啊。一个大男人不可能执意要那种便宜的钱包。”
我心想,一般而言是这样没错——可是那个男的是个杀人犯,一点都不寻常。
“可是,项链……”
“三十万的绿宝石,不算什么。用不着在意。”
我心想,哎呀!小咲是有钱人呢!
结果,最后变得不晓得为什么要找她商量,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虽然我早就料到会这样,但是小雅似乎打从心底感到失望。
“对不起唷,找你说这种事。”
“不会啦。说出来就舒服多了吧?”
“嗯,是啊。”
这可不是那么悠哉的事!我有一种想喊叫的冲动。
“小咲和男朋友好像很顺利呢。”
“还好啦。”小咲回答地很暧昧。
“你们……考虑结婚吗?”
这时小咲才难为情地笑了出来,“嗯,我觉得跟他的话,可以考虑。”
“不觉得太年轻吗?”
“一点都不。我可不想等到变成没人要的老姑婆。”
“噢……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是做什么的?”
小咲以快得很不自然的口气回答,“这怎样都好吧?跟你无关。”
小雅吃了一惊,我则惊慌失措地近乎可怜。
“是啊……说没关系的话,是没关系啦……对不起唷。下次你想的话,再介绍我认识吧。”
小咲没有回答。
回宿舍的路上,小雅踩着轻快的脚步。
四周一片漆黑。小雅上班的观光巴士公司的宿舍和车库都离都内有点远,这里还有着不少平缓山丘和树林。
就算在这里弃尸也不易被发现。
我开始感到不安,很想催促她:小雅,走快一点啦!
该不是我们心意相通吧,但是她的脚步愈来愈快。没错,是小雅自己开始觉得恐怖了。
快点、快点。
没多久,小雅跑了起来。她气喘吁吁。我满脑子尽想着怎么还没看到宿舍的灯光?
小雅突然停了下来。然后我注意到,慢了她一些的另一个人的脚步声也停了。
林子里枝叶摇曳,响起沙沙声。也听得到小雅的喘气声。
她在发抖,拿着我的手全是汗水。
远处传来什么东西“啪”地折断的声音。小雅弹也似地飞奔出去,速度愈来愈快,她拼命地跑,一路不停地跑。在她冲进宿舍的正面玄关,在背后关上门之前,她完全没有停下脚步。
她好不容易回过头去,隔着玻璃门凝视外面。黑暗而寂静的夜幕里,一盏路灯眨着眼睛。梳子状的月亮勾在树梢上似的浮在半空。
当然没有人追上来,但是小雅是不会再出去确认一番的。
4
第二天黄昏,小雅又去了那个嘈杂的地方。
这次她不再犹豫了。不过,这似乎更需要相当大的勇气,当她走近好像有许多人的地方时,她的声音比第一次独自为客人导览时更沙哑。
“那个……对不起,请问保安课的泽井先生在吗?”
“泽井吗?”对方确认道。那是一名女性,但声音非常利落。
“有约吗?”
“不,没有。只是,有件事想找他商量……”
对方似乎犹豫了一下,静默了一会儿,然后她问:“请问你的大名是?”
“我叫佐藤雅子。以前见过泽井先生。”
小雅在那里等了一会儿,这段期间,我听着经过旁边的人们的谈话,吃了一惊。
“真糟糕哪,好不容易缓刑了事,下次再被抓的话,可就免不了要坐牢了吧?”
“那个刑警也觉得受不了了吧!”
这里是警察局。
“很抱歉,让你久等了。”泽井刑警说道。他是个年轻男子,不晓得是不是有做什么运动锻炼,声音很洪亮。
小雅把装着我的皮包放在膝上,所以,她打开皮包拿手帕的时候,我可以瞄到他们的脸。
小雅很紧张,可是看起来很漂亮。小雅的长相平凡,但是现在脸颊有些泛红,眼睛熠熠发光。
咦?我感到诧异。
“突然来访,给你添麻烦了。”
小雅可能是低头鞠躬,膝盖晃了一下。
“没关系,不要客气。怎么了吗?”
泽井刑警以平静的口吻问道。感觉温柔得像是一边摸着对方的头一边说话。能够用这种声音说话的年轻男人,除了他之外,我只知道一个。那是以前小雅同室的女孩胃痉挛,半夜坐计程车去急诊医院时,为她看诊的医生。
小雅说明事情原为。她说着又打开皮包,拿出另一条手帕。
“这就是那条项链。”
她把项链用手帕包着带来了。
“抱歉,让我看一下。”
“我……做了丢脸的事。”小雅泫然欲泣地说。“我偷了人家的东西。”
停顿了一下之后,泽井刑警说:“确实,捡到东西没有送来警局,是触犯法律的,不过……”他咳了一声,压低声音说:“虽然不能大声张扬,但这是常有的事。”
“可是,这是犯法的吧?”
“还不能断定。”泽井刑警笑道。“搞不好是不值钱的假货也说不定。”
“我请人鉴定过,说是真货……”
“嘘!”泽井刑警说。他一定是将手指竖在嘴巴前。
“这件事你现在不必想起来。因为我不是以职务上的立场,而是以朋友的身份听你说话的。”
小雅的膝盖可能放松下来,皮包稍微晃动了一下。
“先不管这个。请告诉我疑似在监视你的男人的事。”
小雅原原本本地尽可能详细说明。
“如果再看到他,你认得出来吗?”
“嗯,应该可以。”
“这样……”泽井刑警好像想了一下,他说:“今后如果你再看到那个男人,请留意他的服装、开什么车,在哪里看到他的也记下来,然后立刻通知我。但是不可以跟对方搭讪,要装作没发现、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知道吗?”
“我知道了。”
“还有,夜里不要一个人外出。你住的宿舍附近,不是很热闹的地方吧?”
咦?真清楚呢!这个人是小雅什么样的“朋友”呢?
想到这里,我赫然一惊,难道这个泽井刑警就是让小雅失恋的人?
可是,我实在不认为内向的小雅会特地跑来见甩掉自己的男人……
“这条项链上有刻印呢!”泽井刑警说。“哪,在这个扣子的地方。上面有号码,还有某种记号。”
“是店家的记号吗?”
“或许。有的珠宝店会在商品上打上流水号,作为顾客管理之用。”
“这会是找出失主的线索吗?”
“有可能。”
我开始兴奋起来。这个刑警似乎相当聪明。如果他查出这条项链的主人是“森元法子”的话……
功劳一件!“森元法子”有杀害丈夫的嫌疑,而那个案子到现在还没破案。一定会掀起一阵大骚动的。搞不好因此发现了被埋在宿舍附近的那个勒索法子的女人的尸体。
“这个暂时由我保管,我会写张个人的保管收据给你。这完全是私人的,还不会当做案件处理。我会抽空调查,看能不能找出失主。”
泽井刑警要对方安心地说道。他会不会想的太简单了一点?虽然我有点这么觉得,不过既然他对我的小雅这么温柔,就原谅他好了。
“没想到你竟然会想到我。”他有些腼腆地说。“我以为你早就把我忘了。”
小雅沉默。哎呦,这种时候得说点机灵的话呀!
“大家在美咲小姐家见面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已经是很久以前了呢。”
咦!我真的吃了一惊。他就是当时双对约会的那个人吗?
那么,他就是甩掉小雅的人喽?还是小咲的男朋友?
如果他是甩掉小雅的人,刚才的话就太没神经了。可是,如果他是小咲的男朋友,小雅来这里之前,不是应该会跟小咲说一声“我想去找泽井先生商量看看”吗?
我完全搞不懂了。
“自己要小心,知道吗?不可以一个人走夜路唷,慢跑也和朋友一起比较好。可以的话,最好暂时别跑了。”
泽井刑警说完之后,让小雅回去了。
小雅走在回家路上的脚步并不怎么轻盈,她仿佛沉浸在思绪里,偶尔会停下脚步。
小雅,你到底怎么了……
5
两、三天之后。
我就像平常一样被收进皮包里,和小雅一起去上班。她的精神似乎好一些了。
观光巴士导游的工作是从出发前迎接客人开始的,导游要站在车门边,开朗地招呼“早安”。
这一天的旅程是东京名胜一日游,但是对象并不是来自乡下的旅游团。今天的团是凑合了个人报名的客人所组成的。
愈是住在东京的人就愈不了解东京,这是常有的事。东京这个城市就像一头巨象,住在背上的话就没有机会好好了解耳朵和鼻子或脚和尾巴的模样,所以才会兴起“来个东京观光吧”的念头。
“早安!”小雅以悦耳的声音跟客人打招呼。我愉快地听着。
然而,到了某个地方,她的声音突然变调了,就像倒抽一口气似的,招呼声冷不防地中断了。
怎么了?我感到诧异,传来客人踩着阶梯上车的脚步声,重新振作的小雅,又开始打招呼。
可是,她的声音失去了光彩。
不仅如此,她这天的工作表现惨不忍睹。她一再出错,结巴忘词。她将众议院和参议院的介绍搞混了,还被客人纠正。真是令人难以想象。
但是,那天的工作一结束,她便迫不及待地跑去打电话给泽井刑警,而我也终于明白她今天为什么会这样了。
“那个男人出现了!”小雅语带哽咽。“他装成客人,搭上巴士了!”
泽井刑警特地赶到宿舍。
“那,他对你做了什么吗?”
“什么都没有。可是,他一直盯着我看。我好怕。”
“他跟你说话了吗?”
“没有,只是一直看着我而已。”
“你有旅游申请书的副本吗?”
刑警收下副本,从大厅的公共电话拨打上面填写的电话号码。
“没有这个号码。”他说,放下话筒,“语音说这是空号。”
我打从心底感到恐怖。那个男人究竟是谁?
不,我知道他是谁。我知道的。
他是个杀人犯,是杀害“森元法子”的丈夫的那个情夫。
“名字也是假的吧……”
泽井刑警的声音变得有些严肃。
“明天可以麻烦你再跑一趟警署吗?可以的话,请一天假。事情的发展让人觉得有些不安。我也会向上司报告,商量看看。我们一起想想,该怎么做才是最好的。”
第二天,小雅依照泽井刑警的吩咐前往警署。泽井刑警的上司是个上了年纪、声音干哑的人。
对于捡到钱包却没有送交警局的事,他略略斥责了一下,但没有啰嗦地挖苦个没完。
他们拿了许多照片给小雅看,这是为了找出那个男人。在这好几个小时里,我一直听着翻阅纸张的声音。可是,最后还是没能听到小雅说:“啊,就是这个人!”
“目前不能采取任何行动。”泽井刑警的上司用干哑的声音说。
“可是,不觉得很奇怪吗?”泽井刑警说。“如果那么在意那个遗失的钱包,根本不需要监视,只要直接问她就行了。何况那个钱包又是个花俏的女用钱包。”
“嗳,用不着这么激动。”上司笑着说道。“也不是现在立刻就会发生什么事吧?而且,小姐住宿舍,这一点很让人放心。”
总之,下次再看到那个男人,立刻通知警方,还有不要单独外出。被叮咛这两件事之后,小雅离开了警署。
“如果能够从那个刻印查出项链的主人那是最好不过了。”
(就是啊!)听到泽井刑警的话,我这么叫道。(那条项链的背后隐藏着一个大案子啊!)
小雅开始了只能够等待的日子,但是泽井刑警几乎每天都会打电话来。有一次,他和上司一起过来,要小雅带他们到捡到钱包的现场。虽然我没有跟去,不过听见回到宿舍的泽井刑警说:
“那个地方很荒凉,暂时别再去唷!”
小雅顺从地答应。“那个,或许是我神经过敏……”
“怎么了吗?”
“今天去那里的时候,你有没有觉得有人在看?”
两名刑警都说没有那种感觉。
“不要太钻牛角尖比较好唷。”
自己被卷入这个事件,小雅只告诉室友,但是那个女孩是个超级长舌妇,又对这种事特别敏感,泽井刑警对小雅超出“公务”的关照,立刻成了话题。
“刑警啊,蛮不错的啊!”
“而且是本地的警察,也不会调到别的地方吧?”
“小雅,干的太好了!”
就算听到朋友们这么说,小雅的回应也依然显得无精打采。
表面上平静的日子就这样过了几天。台风的余波带来大雨,预定的旅程临时取消,小雅也得以好好休息。这让我松了一口气。
这天夜里,突然变得寒冷了许多。许久没有联络的小咲打电话来。她说她在那家咖啡厅,问小雅能不能马上过去。
小雅没有把后来的事告诉她。我认为没有告诉小咲的必要,然而小雅以前不管什么芝麻小事都会告诉小咲,所以小雅现在的态度让人感到不可思议。而且对她也有些疏离,这点也颇令人在意。
“对不起唷,我现在要洗澡,今天就不出去了。”
小雅只说了这些,找时机挂了电话。她谨守着夜里不要出门的忠告。而且,她说要去洗澡也是真的。
然而就在她去浴室的时候,房间的电话又响了。室友接了电话,不过从她讲电话的样子来看,似乎是泽井刑警打来的。
她对走回来的小雅说:“泽井先生说有急事,想马上见你。”
她说就约在那家咖啡厅。这一带夜里还营业的就只有那家咖啡厅,所以这并没有什么不自然的地方,但是从泽井之前一再叮咛小雅不要在夜里外出看来,倒是令人觉得讶异。
小雅似乎也在犹豫。
“不好意思,你可不可以跟我一起去?”
她拜托室友,却被笑了。“才不要哩,我才不想去当电灯泡。”
明明不是计较这种问题的时候,这个女孩真是一点都不能依靠。
“你一个人去啦。不要紧的。这一阵子都没见到你说的那个男人了,不是吗?不会有事的啦!”
结果,小雅一个人出门了,带着装着我的一个小提袋。
然而,咖啡厅里却不见泽井刑警的人影。
小雅等了一会儿。她喝了一杯咖啡,泽井刑警仍然没有出现,她只好离开咖啡厅。
我被不好的预感折腾着。虽然已经太迟了,但是我到现在才发现同室的女孩根本不知道泽井刑警的声音。
所以只要电话里的人自称“我是泽井”,她就会信以为真了……
小雅快步走着,偶尔停下脚步。虽然没有尾随的脚步声,或慢了半拍才停下来的动静,但是她的脚步还是愈来愈快。
小雅,用跑的,用跑的比较好。
转个弯,笔直走去,再转个弯,爬上坡道,就可以看到宿舍的灯光了。我感觉她的脚步,数着她的脚步。
然而转过下一个转角时,小雅发出短促的尖叫,猛地扑倒似的停了下来。手提袋摇晃地很厉害,我知道有人抓住了她的手臂。
小雅!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她喃喃地说:“小咲……你在这里做什么?你不是回去了吗?”
在那里的是小咲?是小咲抓住了小雅的手臂吗?
不久传来小咲的声音——冰冷而尖锐。
“你被他叫出来的是吧?”
他?她在说谁?
“什么意思?”
“少装蒜了,明明就瞒着我偷偷跟泽井见面。”
我吃了一惊。
小咲的男朋友,那个忙碌的男朋友就是泽井吗?
“这阵子他老是推说没时间约会,我觉得奇怪,才留意他。结果,他竟然跟你这种……跟你这种——”
“小咲……”
令人惊讶的是小雅道歉了。
“对不起。可是,我并不是无视于你的忠告。你说泽井先生有女朋友,所以我当时放弃了,现在也是。我这阵子和他见面完全是因为别的事。”
小咲什么也没说。不,我察觉到她是没办法说。
“泽井先生的女朋友是小咲的朋友,如果我去抢人家的男朋友,小咲会觉得很为难吧?我考虑到这些——”
“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白痴的人。”
小咲嘲讽道。小雅,就是啊,你实在太单纯了!
“我就是他的女朋友!知道了吗?他的女朋友就是我。刚才叫你出来的电话,是我拜托店里的客人打的。”
小雅哑口无言,只是呆站着。
“可是……你不是有别的男朋友……带泽井先生来的那个人……”
小雅好不容易这么反问,小咲拉高音调说:
“比起哪种人,泽井要好得多了。我也是在那个时候第一次见到泽井的。我马上就喜欢上他了。可是,没想到比起我,他竟然对你更有兴趣。所以我才骗你——对,跟你说泽井已经有女朋友了。然后我跟泽井说,你已经有男朋友了,打电话给你会造成你的麻烦,叫他还是跟我交往比较好。”
“好过分……”小雅喃喃地说。
“哪里过分了?你这种人,捡我用剩的就够了!你这种垃圾,没有抢先在我前面的权利!”
响起清脆的“啪”的声音之后,小雅逃走了。发现是小雅被打时,我因为恐惧和愤怒都快寒毛直竖了。
小雅逃开了,小咲似乎也追了上来。小雅之所以逃走,并不是因为害怕,而是醒悟到她一直被背叛;发现到小咲虽然装出一副好朋友的模样,但是她和小雅做朋友,只是为了沉浸在优越感当中、以取笑小雅为乐——只是这样而已。
小咲跑得很快,好几次差点抓到小雅。逃跑的小雅离回宿舍的路愈来愈远了。那样更危险啊!小雅,你要去哪里!
小雅被推倒,跌落坡道。她在林子里站起来,拼命逃。现在连我都觉得小咲可怕了。浑身充满了骄傲与自满的她,因为不想承认自己输给小雅,很有可能让小雅遭殃——甚至杀了她!
两个人扭打在一起,小雅被按倒,就这样往下滚落。是斜坡,危险!就在我这么想的同室,手提袋可能是弹了出去,我转呀转地,“咚”地摔落到地面。
就在这个时候,小雅突然疯了似的,发出凄厉的尖叫。
我从手提袋里弹了出去,掉落在枯草上。远处传来车子驶近的声音,接着车灯刺眼地照射过来,照亮在我上方的广大树林。一道又一道的光。在这些车灯中,浮现出小咲跌坐在地上的身影。
几个人的声音呼喊着小雅的名字。里头也有泽井刑警的声音。我才这么想,他的鞋子就掠过我身边,跑向小雅掉下去的地方。
啊,太好了。小雅停止尖叫,然而这次怎么换成泽井先生在大喊“组长”呢?
“手露出来了!”
谁的手啊?正这么纳闷时,我便想到了。小雅就是在这片斜坡附近捡到钱包的。
这次她看到的是那个钱包的前任主人的尸体!
“地盘因为大雨松动,这才露了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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