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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之塔

_4 (日)
“怎么看怎么新鲜呢!”
这种赞美的言语完全不足以形容。应该要总是心存恐惧,总是认定这是件伟大的作品,总是要感到怪异才行。虽然随着造访次数的增加,慢慢能够看惯这座太阳之塔,但是却会愈发觉得恐怖。在等待太阳之塔进入自己的视线时,会感到无可抑制的不安。那样的不安是不会背叛你的。当你见到太阳之塔,每一次都会感到更加强烈的违和感。每次见到它,它都会变得更大一些,绝对不会变小。
我不会说很值得一看什么的,本来就应该多来看几次,然后再被从体内咕噜咕噜涌出来的那种异次元宇宙的感觉震倒吧!世人都该在这伟大的太阳之塔前屈膝,不假思索地大喊“这是什么东西啊!”而那里,就是通往异界的入口。

我很喜欢万博公园,也很畏惧太阳之塔。即使是进了大学,也总是从四条河原町搭阪急电车到万博公园去。
认识水尾小姐后,我们会在伏见稻荷、下鸭神社等带有古风的地点幽会,但是我依然下定决心,要带她到我最喜欢的地方去。
我们搭上巴士,从茨木站前往万博公园。她往车窗外看出去,太阳之塔就出现在绿色森林的另一端。她就像青蛙一样,一下子贴到车窗上,“哇、哇,好棒!”她喊着。
到了公园,她在太阳之塔下方来回走了好一阵子。我坐在稍远的长椅上抽烟,远处的她看起来只有一丁点豆粒大小,我看着她一下子反过身与高耸入云霄的太阳之塔对峙。在那时,虽然我等于是有点放着她不管,不过她应该不会对我有什么埋怨。因为很显然的,太阳之塔比我要伟大得多。接着她红着脸,走近太阳之塔。“好棒啊,这应该要被指定为宇宙遗产才对。”
我坐在原野正中央的长椅上,抬头看着森林那头的太阳之塔。因为才刚开园,附近还没有什么人影,偶尔有冷冷的风吹来,拂在我的脸上,水嫩的新绿包围住了这一片原野,我觉得就像身在一个宽广的器皿底部,整个人浸入冰冷的一体之中。我吹了吹口哨。
正当我要过去与她在一起时,饰磨突然打电话来。我跟他讲了几句话,不过我用了相当得意、讨厌的语气,还带一点暗示地透露我正与她一起坐在万博公园里。“真是打扰啦!”饰磨说着,然后挂掉了电话。
五分钟以后,我收到了一条短信。
我饶不了你。饶不了你……
短信里头,就只写了这个而已。

她对太阳之塔的狂热,一下子就远远超出我,简直有如滔滔江水一般。
她独断地把太阳之塔指定为“宇宙遗产”,又在房间的书架上放了一个小小的太阳之塔装饰品,手机吊饰也换成太阳之塔,还开始搜集刊载太阳之塔相关信息的杂志。当我们第二次造访万博公园,她立刻两颊泛红,跑进禁止践踏的草皮上。尽管还不大会用相机,但她仍是全方位拍下了太阳之塔的照片,然后就像得到什么宝物般满脸堆笑。因为我们并没有一起拍照的习惯,所以在她相机里的我的照片,大概连太阳之塔的三十分之一都不到。
太阳之塔很伟大。能够领略这样的伟大进而全心全意投入的她,的确相当值得尊敬。这一点,我自然很清楚。

离开远藤的公寓以后,我持续为那些直逼我脑中而来的京大生猎人的幻影所苦,一边沿着昏暗的街道走到了今出川通。那里除了有大马路,一路上灯火通明,危险也较少。当我终于抵达令人怀念的北白川别当交叉口,我再一次地感谢伏见稻荷大社、北野天满宫、吉田神社与北白川天神众神明。
好漫长的一天啊!
我爬上通往我那公寓的坡道。虽然有些迟了,不过我的怒气依然涌了上来。我可说是完全依赖现代文明而生,除了双亲与地球环境外,没有人能够让我感觉羞耻。我明明生活得就像是颗贝类一样无害,偏偏被跟踪狂混蛋讲成是跟踪狂。我的爱车“真奈美号”又被人拐走,再被京大生猎人追着跑,更有满脑子妄想的讨债鬼找上门来,还被圣诞节追杀……这些都让我很不爽。现实是如此残酷,不想要的时刻、不想碰上的人,偏偏都会跟着上门。而我真的想见到的人,就偏偏碰不到。喔,我不是在说她。
我疲惫到了极点,像个罪人般走在公寓阴暗的走道上。我看见我那房间的门把上,挂着一个可爱的纸袋。我看了看里面,袋里装着一个系上了红色缎带的绿色袋子。袋子上有一张卡片,卡片上署名“水尾”,我念出了这个名字。
我的心怦怦怦怦狂跳,花了好一番工夫才让自己冷静下来。我十分镇定地取下纸袋,走进房间里。我的背刚刚还软趴趴的,现在却一下子挺得笔直。
首先,我在榻榻米上正襟危坐,集中精神,排除所有愚蠢的期待。眼前,我必须要以如同贵船山泉一般纯净的心去面对才行。我本来就不是那种会为了一点芝麻蒜皮小事惊慌失措的人,不过,我还是决定注意一点。我要做好准备,不论她送我什么,不论她说什么,我都要冷静地接受。虽然我完全不抱任何期待,也不认为真的会有那种事,但是,如果她想要再续前缘,那么我还可以考虑一下。
来吧。
我缓缓解开缎带,打开了纸袋。
袋里装满了毒品一般的诱人光亮,光彩夺目,我最近应该看过这个光亮吧。接着我听见袋里传来一阵响声,许多黑色的东西欢喜地从袋里飞了出来。
在这漫长的一日的最后,我带着惊愕与诅咒,大声地呻吟起来。
什么都不用说,也不用看了。那些拥有数亿年历史的强韧生命,此时正振起无数的翅膀,发出嗡嗡声,那深咖啡色的油光,覆盖住了我整个世界。
“远藤,你这家伙——!”

那是从前从前,我们去饰磨的公寓看电影发生的事。
那是一部古典的青春电影。主角们是热衷于某个运动的高中生,顺着青春电影的老架构,他们有时互相争吵,有时候互相帮助。他们以地区大赛的优胜为目标,每天每天都燃烧着青春。就在夏季集训,他们一起度过的最后一夜,其中一个社员说:
“像这种时候,如果可以一直延续下去就好了。”
我们无所事事地躺在地上,就像被雨打湿的原木一般,一边吸着烟,一边看着电视。就在这个时候,饰磨站起身来,沉静地提出了反驳。
“看不下去了。”
然而,即使我们各自随意地展开辩论,但也仍抵挡不住疲惫。

如前述,因为远藤他那卑鄙至极的回礼,我的住处随即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昆虫王国。
那天晚上,我不得已只能到饰磨那儿去避难。虽然我不是那种会轻易为了什么事情动摇的人,只不过在小强爬满身的状况下,我不可能睡得下去。太色情了。饰磨在听到这件事情以后,不但不在意我的房间变成了昆虫王国这样的人间惨剧,还在那里滚来滚去,笑了整整三十分钟。这就是我们友情的极限吧,我想。
第二天,我买了烟熏式的杀虫剂,重燃斗志,回到我的住处。我从门口的缝隙看进去,房里头很暗,还可以听得见杂声。虽然把杀虫剂丢进去一定可以逼退那些家伙,但我实在不想去想像在那之后会是怎样残酷的一幅地狱景象。
我在寿司店工作到深夜,回家以后,小强的尸体散乱在榻榻米上。看起来就像是起毛球的硬质茶色地毯在地上铺开了一样,百叶窗上也到处都是点点残骸。
我看了看放在流理台上的杯面,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小强密密麻麻地浮在剩下来的汤上,这是我一生当中见过的最恶心的画面。也因为这是豚骨口味的拉面,一层油脂构成的薄膜紧紧黏在小强的尸体上,感觉像是我喝小强汤喝到一半那样。不过我要声明,就算肚子再怎么饿,我也不可能吃这种东西。
小强的尸体不只堆叠在榻榻米上。我从桌上、电视机里扒出的尸体,装了满满的垃圾袋。我把门打开,用吸尘器把榻榻米上的那些断脚破肢、翅膀的碎片吸起来。虽然我的确有镇魂超度的念头,但最后仍是断然把这些残骸彻底清扫干净。

我站在鹭森神社之南。现在是丑时三刻(注:凌晨两点到两点半。),妖魔鬼怪出没的时刻。附近已被一片夜色黑暗所笼罩。
整个天空晴朗得就像冻结了一般。
丑时三刻应该是草木皆眠的时刻,但在都市当中,这样的意涵早已被人淡忘。北白川别当交叉口的角落里有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超市,那里全天候灯火通明,书店到晚上三点也有很多人站着看书。御荫通往山中越的方向,还有形状特异的改装车呼啸而过。不论哪个地方,都看得到夜猫子毫无目的地来回游走。我无从得知草木是否入睡了,不过我倒是可以确定人类还不怎么想睡。要是家里断粮,就算是三更半夜也可以去超市狂吃起司蒸糕,深夜两点的时候也能在书店遇见正站在店里翻阅色情杂志的友人,再闲聊两句。生活在这样总是被日光灯包围住的生活中,我早就已经忘记所谓“丑时三刻”的恐怖。只有在某些时候,像是这样跟饰磨一起骑脚踏车绕琵琶湖一圈到白色瀑布隧道试胆,我才会想起对黑暗的恐惧。
森林里一片黑暗,我完全看不见通往神社的小路,不过入口立有巨大的石柱,上头写着“鹭森神社”。我往东看,几个山头都漆黑无比。月亮就像是铁丝一样纤细。在我眼前的是有如把住宅区切成一截截般展开来的旱田。田里除了几个看起来已经干燥的甘蓝菜在北风里来回滚动之外,其他什么都没有。旱田对面的堤防上,有几条路横切过去,白色的护栏清晰可见。在那一头的黑暗当中,我看得见万家灯火。护栏旁有一盏街灯,一直到现在还保持着一线细微的光明。
我看着街灯周围:一辆两节车厢组成的睿山电车,从一乘寺的方向过来,沿着护栏还有这条有如田间道路一般的窄小铁道,一路往曼殊院的方向滑行而去。灿亮的灯光从车窗泄出,模模糊糊照亮了白色的护栏以及眼前这片旱田。
我穿过旱田,爬上小小的堤防,越过护栏往左边看过去;电车持续往前方黑暗窄小的通道前进,感觉就像是把车体硬往里头塞。我吐着白烟,一边跟着追上。
进入市中心后,睿山电车慢慢跑进了一条古旧石墙包夹的窄道。石墙上头探出许多林木,在车窗透出的灯光照射下,树叶看起来相当清楚,像是正往上飘浮一般。
从这里延伸出去的街道,起伏渐次增大,愈发显得复杂奇诡。我因为没有在这一带走动过的关系,所以像是在这立体迷宫当中被牵着走一般。电车随着既有路线悠闲地前进,和我的距离逐渐拉开。
黑暗中,电车在十字路口左转,我走到十字路口往左看,已经看不见车身了,再往前走两三步,已经连电车的去向都看不见。眼前的小巷道,直走已经走不通,右边又岔出了一条路,看起来是寺庙的墙壁,左边则是一整排的民宅。地上胡乱铺排了一些石头,有些凹凸不平。路边有一个柜子,里头摆了花瓶,上头则是贴了一张纸条“请自由选取”,尽头则是民宅的玄关。
我拖着脚步,走下左边那个坡度颇大的石阶。那里也是民宅林立,路在前方呈九十度右拐,这条路一直走下去,不晓得会深入到哪里去。这种地方连睿山电车都不会来。我开始生气了。
沿着这条路右转,一条水渠的出现阻止我继续往前行。这条水渠看起来很深,水渠的另一边,柏油路仍循着水渠延伸出去,接上同样的街道。每一家都紧闭门窗,看起来相当阴暗。
车窗透出的亮光,照射在水渠的水面上,看起来相当闪亮。睿山电车走在对岸的铁道朝北方跑去,我站在这里,目送它离开。水尾小姐怔怔地看着车窗外的景色,或许她是在看水渠的水流吧。她很喜欢看流水潺潺。
我不晓得,她有没有看见站在对岸,吐着白烟的我。

关于高薮智尚这个人。
想起来还令人觉得丢脸。我与他的第一次相遇,是在刚进大学不久,也就是五月的时候。那个冲击,我怎么也忘不了。
那天是我进入社团以来,第一次在周末进行例会。那个时候新生之间还没有什么交集,我一个人在那里抖啊抖的,几乎连学长们充满打量意味的视线都禁受不住。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大放异彩的人影出现在我那求救的视线中。全长两公尺的巨大躯体,附着令人目瞪口呆的怪异夹克,以及像是怪鸟巢一般的蓬松乱发,从下颏到脸颊,满是有如铁沙一般的胡须,完全没有打理。过剩的好奇心在他的眼里闪闪发光。我想只有这个人,才当得上是长年栖息在这个社团角落的“NUSI(注:日文汉字写成“主”,本意为神话中山林湖海的守护精灵。)”吧。看啊,他的全身散发着一股常人所没有的气势,这已经是怪兽了!一看到这个怪兽,我顿时没了自信去相信自己能平安无辜过完大学生活,像我这样脆弱的存在,应该会被NUSI一脚给踩扁吧!想到这里,我感到一阵头晕,几乎要昏过去。
之后,新生开始介绍自己,那个NUSI往前走一步,报上自己的大名:“高薮智尚。”虽然他那个怪样子看起来就像是在室户岬吹
了整整五年的海风,但他其实跟我同年。要接受这个事实并不容易,按照我的想法,这个人的体内一定是聚集了许多言语难以形容的邪恶存在其中,外貌才会怪异成这个样子。做出这样理所当然的结论,我自然尽力避开与他接触。与那时的我相比,他的理解力可说是无边无际的大上许多。
在经过一年半的岁月后,我才了解到一个索福克勒斯级的悲剧:在那个巨体当中,其实封入了一个纤细的灵魂——一个爱做梦的少女。那一天,满天乌云都被吹散,真实的光芒一举照在他身上。我才知道,原来他也觉得他那巨大的身体很麻烦,常穿那件外套只是因为方便,头发蓬乱是自然卷,留那个胡子是因为好玩。然后他的眼睛,可以说是圆到可爱的地步。
他的臂力很强,虽然不是很正常,但也不是个危险的男人。他温柔、纤细,很重友情、不近女色,专心致志在学业上。他的知识丰富到可怕的地步,可能因为读了万卷书,他在军事、科学、历史、资讯和动画方面都有广博且足以运用自如的知识。他是个走在自己相信的道路上,昂首阔步,却饱受世间嫌恶的一个圣人;是我平生仅见,超特级的,阿宅。

他住在下鸭泉川町。东边高野川悠悠地流过,西边到南边、北边都是郁郁苍苍的纠之森。他住的地方远离街上的喧嚣,打开窗户就可以听见鸟儿在枝头啼叫。早年的物理学者汤川博士(注:汤川秀树,日本著名物理学学者,出生于日本京都。l949年,汤川秀树获得诺贝尔物理奖,也是第一个获得诺贝尔奖的日本人。)住过的大宅也在这条街上,是相当静谧的住宅区。
穿过那些古老房屋之间的狭窄道路,两边的板壁蜿蜒不断。板壁上方有树阴探出,就像是一条带着些许神秘气息的密道。踏进这里,感觉即将踏进一个禁断的魔窟,整个气氛变得很High,期待已久的乐园即将出现在我们的眼前。代替兔女郎列队待客的“成人乐园”,是高薮那隐蔽的住居“下鸭幽水庄”。
每次我来这里,抬头看这个幽水庄时,总会有这样的想法:
“啊,还在盖啊。”
根据传说,这建筑物在应仁之乱(注:公元1467~1477年,日本于室町时期所发生的内乱,主要是诸侯之间的争斗,日本的身份阶层因此受到破坏,战国时代也就此兴起。)时被毁坏,重建后的样子就一直维持到现在。
幽水庄,基本上是一栋两层楼的建筑物,但长年来缺乏计划的改建修筑,使得这栋建筑物变成了相当歪斜的形状。一楼往东侧延伸不少,已经像是生物在膨胀,与其说在建筑学上有什么意义,还不如说让人感觉到自然界的惊奇与奥秘。然而,虽然房东就住在东侧隆出去的那一块,却几乎看不到房东在那里出没。
高薮的房间,是一楼的二号室。
这个房间有一面墙,放的是一个已经接近爆裂状态的书架。另外一面墙,则是一堆由AV相关机械所缠绕结合而成、非常复杂的一具巨大的机器生命体。
另外一面放了一张小桌子,上头散放着他搜集零件组成的电脑。有人说看一个人的房间,就可以了解这是个什么样的人,透过这个房间,我们可以看到的是肥大到令人觉得痛快的好奇心。
我第一次来访时,他正趴在折叠式的矮桌上——简直是覆盖住整张桌子——组装一样黑色的零件。
“那是什么?”
我看了看他手边的东西。
“木工的细件。我要把这个装起来,做成物理实验器具的模型。那边有完成品。”
就在那些堆积成山的老旧教科书上,放了一个小小的东西。虽是木制品,但在涂颜料、上漆以后,散发出一股金属制品般的光泽,非常漂亮。他说是实验器具的模型,是明治时期高中物理课本里用的东西。因为是木制品,所以实际上是不能用的,只能当作是玩家房间里的装饰。
“虽然没什么用,不过看起来很有趣!”他一边调整着木片一边说。
“原来如此。做得真好哪。”
“以前的实验器具跟工学用模特儿,真的是很好看!”
他看起来应该是无所谓的微笑了,但那自信满满的笑容,却依然埋在他乱七八糟的胡子之中,像是脸上冷漠的痉挛一下而已。之所以一定要蓄着这种跟凶器没两样的杂乱钢须,或许是因为他的欲望就深藏在他那钢须的森林里运作的关系。也有可能是“过来的话,会受伤喔”这样生态学上的象征也说不定。事实上,不管再怎么可爱的女生,若被他用脸颊摩擦一下,都会血流满面的吧。在这样的状态下,他的脸逐渐被那些钢质般的胡须埋没。其实,他是个很可爱的男人。

生协的餐厅里,常常可以看到一些“帅气”的活动团体发出的桌上广告。他们举行的活动像是跟其他大学的联谊啦,夏天去海边,冬天去滑雪之类的,都相当吸引人,活动之丰富,甚至听说每年都会发生五到六人因此过劳死的程度。虽然我们从来没有实地目击过相关活动,也怀疑过那根本就是架空组织,不过,我与饰磨仍是在怒气的驱使下,组成一个与他们对抗的不帅气团体——“男汁”。即使我们对女性大开方便之门,但是她们仍是过门不入。八月中旬的时候,我们企划了一个活动:找了十个男人来开挤死锅(超拥挤)派对。因为差点就出人命,团体当天就解散了。虽然我们想要透过折磨自己来培养出睥睨一切的精神,但实在是做得太过了。我们输给了微不足道的泡菜锅,还几乎就要因此升天。再怎么说,火锅毕竟还是冬天的东西啊!
为了雪耻,我号召大家到我的宿舍来吃火锅。这次是牡蛎锅。
刚开始准备的时候,饰磨不晓得为什么用很下流的话骂那些白菜,井户则是在切鸡胸肉时,一直妄想一些色情的东西,甚至进入忘我的状态,一边还剥着鸡胸肉。除此之外,火锅的准备工作顺利地进行。冬天的火锅总是能够温暖地把每个人的心都包拢起来,不区分彼此。
高薮的酒量很好,他抱着一瓶带来的酒,每当他喝酒的时候,那有如铁砂一般的杂乱胡须深处,就会绽开谜一般的微笑。似乎有哪里怪怪的,不过我搞不清楚。剩下的三人则像是猫一样,一点一点地舔着烫热过的日本酒。
“你这家伙,在伦敦有找到什么东西吗?”高薮又搬出以前的事情来讲。
大四那年春天,从农学部逃出来的我又从日本逃了出去,整整有一个月的时间我都在伦敦闲晃。高薮与饰磨对我“为了寻找自己而出去旅行”的行为大加耻笑了一番。“找不出来也找不到的东西不会是什么重要的东西”,高薮如此主张。的确,在他们面前我没有什么隐匿的余地,对他们来说,或者就真的是这么一回事没错。但是,我可受不了跟那些喜欢去国外晃一晃,找些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年轻人在一起。
“找到了。”我说。
“找到什么?”高薮似乎吓了一跳。
“自己。”
“在哪里?”
“在大英博物馆陈列啊。”
饰磨把马洛尼(注:类似冬粉的食物,形状近似韩国冬粉。)吸人嘴里,“如果是在那种地方的话,应该就找不到了吧。”他看起来相当认真恳切地说着。
“那你说,你掉到什么样的地方去了?”
“我被装到大概这么大的马口铁盒子里,绑上可爱的缎带。那真的是一次感动的相遇啊。”
“听起来不错。”井户说,高薮则是叹息了一声。
“这样的话,我是不是也掉到哪个地方去了?”
“应该是吧,或许是掉到月球表面附近吧。”

就在宴会正开到高潮的时候,窗外传来像是风吹响窗户的声音。当我们这么想时,下起了倾盆大雨,接着就是一阵阵像地鸣一般的声响。
“打雷了吗?”
饰磨那微弱的嗓音突然冒了出来。这个男人,如果在出门、回家的路上碰到打雷,为了降低被雷击中的概率,甚至会趴在今出川通上匍匐前进。
“很远啦。”
井户一边凝神倾听,一边安慰饰磨。
“把肚脐盖起来,肚脐会被抢走!”(注:日本民间相信打雷时,雷公会偷走肚脐。)饰磨叫了起来,“虽然肚脐也没什么用!”
“我从以前就纳闷,所谓的避雷针为什么能够产生避雷的效果?像是在空中风里飞那样,雷就会落到那里去吗?”
我的愚蠢在这里也显露了出来。
“你是念理科的,应该知道避雷针是怎么构成的吧?”
高薮呻吟了起来,然后脸上绽放出幸福的微笑,接着开始解说。
“雨云中会积存电荷,等到积存大量电荷时,空气中就会有电流流过,那就是闪电。问题在于累积的动作,如果雨云里积存的电荷能够一点一点地漏到地面上,电荷就无法积累到可以打雷的程度,而避雷针就是电荷逃走的通路。从前的人认为,雷电就是所谓的天罚,所以就算发明了避雷针,教会也拒绝使用,因为上帝不可能降天罚给教会。但教会周边的住家都立了避雷针,教会就变成最高的建筑物,被雷打到的也就只有教会。而在意大利,教会负责保管火药,如果雷打下去,半条街都会被炸翻哪。嘿嘿嘿。”
“如果把那些会袭击路过女子的男人当作是雷电,”井户在一旁嘀嘀咕咕,“避雷针就是AV了吧。”
“你啊,什么都要跟下半身连在一起,这是不行的啊。就算这比喻再怎么容易理解也一样。”高薮平和地告诫井户。
饰磨却立刻提出了反驳。
“为什么?为什么不可以?”
“要是嘴里只讲那种东西,身体也会散发出那种氛围啊,看看你不就知道了。”
饰磨张开双手,看着自己,一边哆嗦着。
“混账,真的,怎么回事,这个光辉是干吗的啊?”
“就是男汁啊,好喝到混蛋白痴的地步呢。”高薮说。他一边把酒倒到汤碗里。
“去跟你的双亲忏悔吧你!”

关于井户浩平这个人。
虽说这人跟我有一段距离,不过,此人的等级远在高薮与饰磨之上。看着他的生活方式——毫不顾及精神上的感受,猛挖深坑,不断地亲身投入——我们所摆弄的那些怨恨,简直不值一提。我们可以说在建构于精神卫生这条满布荆棘的道路上,他的血、泪、汗,都是从灵魂流出来的。除此之外,他身上还流着一种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汁”。他可以说是一边哼哼啊啊地喊着,一边生存下来的。总觉得一定会坏,又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坏,但是绝对不会坏——就是这种紧张感,让我们不得不对他另眼相看。
平时他的话很少,总是默默培养自己对世间一切事物的怨恨。那是毫不留情的怨恨,有时也会喷出来。虽然他也会气焰高涨,但在那之后,又会轻蔑地痛骂这个气焰高涨的自己,进而身陷更深一层的泥淖,然后再积存更多连我们都踌躇再三的怨念。那是有如噩梦一般的循环。他这个人,活得简直跟个勉力苦修的修行僧一样。
如果他有一点点懈怠,就连饰磨都会有所表示。“那些什么沮丧的家伙,我无话可说。”饰磨虽然这么说,但他还是关心战友的。即便是井户,在可以休息的时候就会休息。不过井户这个人要是真的去休息,就不是井户了。
我还记得,当我因为水尾小姐与海老塚学长发生争执的时候,他也在暗中大为活跃。虽然他暗中做的那些卑鄙事实在都干得非常漂亮,但我不能在这里把这些事都说出来。而我,也绝对不会对他提出劝谏。这个卑劣,同样也是非常了不起的。不过,我不会写下来。
要说谁能逃脱他那怨恨的网络,说来说去,也只有饰磨、高薮和我而已。最起码我是这么希望的,否则井户就会连喘口气的地方都没啦!反过来说,他对于这个世界上,乃至于这个地球上所有愚蠢的人类——当然我们不包括在内——都感到相当愤慨。他的希望是这些人越是不幸越好。
“如果大家都很不幸,那么相对来说,我就是幸福的。”
他是这么说的。
深陷于那样与己无关的嫉恨之中,他的这句话,可以说是他最具代表性的名言吧。

不久后,井户抱膝坐在我那四叠半房间的一角,自己一个人缩了起来。厚重廉价的布幕从天花板上垂下,把他整个包围住。他似乎是认为“把下半身挂在嘴上的我实在是太难看太差劲了”,所以才这样。
“被放在高处的东西,可以得到势能喔。”高薮突然说。
“掉下来的时候,势能就会转换成动能。”
“你在说什么啊?”饰磨一边夹着锅子里剩下的菜,一脸惊讶。
“如果精神也拥有势能的话,落下(注:日文中的落下亦有沮丧之意。)的时候应该也可以放出能量。如果加以运用那个能量……”
这个庞大的能量,想必能让我们拯救人类吧。像是挫折、失恋、生病或死亡等等这些状况所产生的各种苦恼,都能转化为有用的能源,可以让车子行走,让飞机飞翔,更可以无限上网,连“那种”录影带都可以看到爽。所以像是井户这种总是有过多烦恼的家伙就会成为人类的救世主,进而大受注目,那些正面积极的人则会被打包丢弃,他的时代是来临。当然,未来是不可能爽到这样的。
“我要先用这个能量,把坐在鸭川旁的那些男男女女都烧光。”
井户从黯淡的沼泽——我这四叠半的公寓角落——探出头郑重声明,而场内呐喊“赞成”的声音此起彼落。
鸭川沿途那些间隔一段距离并排在那里的男男女女可说是非常有名。因为他们彼此间都隔有一定的距离,所以“鸭川等间隔法则”便跟着广为世人所知。对于傍晚才放风的那些孤独的学徒而言,这种让人不快的问题,既没有解决的先例,也没有哪种奇特的人类会跳出来说:“我来解决吧。”我们好几次都插入那些看起来很幸福的男女之间,制造出——男女男女男女男女男男男男男女男女男女男女——“悲哀的不规则排列”,但是那些家伙却只沉迷看着他们彼此根本没有美到哪去的脸皮,完全无视于我们精打细算下的苦斗。这让我们反而受创更深。在经过两三个月后,我们那自然生成的愤恨实在无所适从,不得已之下,只好无视于前面的教训,再一次与“鸭川等间隔法则”展开残酷的对抗。
“如果能从这些沮丧的人类身上抽出这些能源,他们就会一跃成为担负人类未来的人才,如此一来,他们就得意了,自然也就没办法缩在一起了吧。所以这些沮丧的家伙,到时候就会一举奋起。”高薮还在那边钻牛角尖。
“这样的话,资源一瞬间就会枯竭了。”
“那就完蛋啦。”
我看锅子里已经没什么东西,就把泡面放下去。我们一边等着汤滚,其间不太交谈。井户还是把自己掩藏在那忧郁的布幕下,完全看不见他的身影。饰磨两眼直盯着面饼逐渐散开,看上去是一边想着一些险恶的、卑猥的这个那个事。高薮不断地把酒倒进自己的胃里,酒都沾到他的胡子上了,还兀自在那里自得其乐。我则是点了烟,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外头车子在雨水中穿梭的声音。现在已经是午夜十二点整。
“啊,我也要抽。”
井户从布幕后方很抱歉似的伸出手,我给了他一根。接着,他很抱歉地叼住烟,很抱歉地点火,然后很是抱歉地朝着屋子的角落喷出一口烟。
“我们在说什么啊?”高薮突然开口说道。
“这五年来,我们到底说了什么啊?”
“五年来我们都是这个样子啊。”
我想着这五年来的情形,一边在嘴里嘀咕,表情就跟小人糖(注:日文写成金太郎糖,棒状,切开来每一个断面都是金太郎的脸。是由许多不同颜色的糖按照特定排法挤压而成。)—样挤在一起,当我想起这五年间的每一个时间点,浮现在我脑海中的,都是同样的景象。
“我们不能老是光讲这个有用那个有用嘛。话又说回来,能够徒劳浪费成这个样子,实在是壮举,也真够罪孽深重啊。”
“那是我们的战斗。”饰磨说。
“什么战斗?”高薮咬着汤碗的边缘,反问饰磨。
饰磨看着锅子里的食物,脸上露出笑意。感觉像是要表现什么又表现不出来,只好用笑来带过,看起来稍微有点太过诡异。
“天晓得。”他说。
而后,我们便侧耳倾听窗外的雨声。

接着,饰磨突然站在榻榻米上,开始展开演说。
“各位。其实,元田中发生了不幸的事件。光天化日之下,平静的超市中,居然遭圣诞蛋糕大肆闯入。清白正直的学生们因为没有人来分担这些圣诞蛋糕,致使他们的心灵受到了很大的伤害。我们可以坐视这样的残暴行为吗?不,当然不行。近来,圣诞节这个恶灵可说是横行于世间。日本人庆祝圣诞节,简直是不合理到了极点。说是给孩子们一个梦也就罢了。那种东西,根本就是由起源于北欧凯尔特信仰,但谁也不知道真面目是什么的白胡子老头所实现的,名为‘物欲’的梦。然而,近来圣诞节与恋爱礼赞主义产生信念上的恶质融合,我们不能再放任这种情形持续下去。那些人高声歌咏幸福,是多么暴力的一件事啊!京都的冬天可说也因此愈发寒冷,许多人受苦,但这个苦毫无意义可言。日本人一定要再次拿回这个分寸才行。本着俄罗斯的宿命主义,我们已经对这个圣诞法西斯主义反复忍让。只不过是耶稣基督的生日,居然不让我们自由地在街上行动,逼得我们如此不自由。但是,我要在这里说清楚,我们没有那个道义,非得要去听他们歌咏幸福不可!当然我们也没有那个义务,品尝被世间疏离的这种不合理的劣等感,还要围在公寓里郁郁寡欢吃火锅。我们没有必要为了自己不能跟人家一样过学生生活、没有恋人一起过圣诞节什么的,而抱着根本毫无意义可言的烦闷不可。的确,他们是提供了很多模范,提示各位‘幸福,这件事。但是,有个能够共度圣诞节的异性,这能算是学生的本分吗?!——各位想必会如此高声反驳。安静、安静,学生的本分在学问!有时间为了恋爱神魂颠倒,还不如赶快去念书!抱歉,我太激动了。因为那些家伙每天都在那边大合唱,唱来唱去无非就是告诉我们什么幸福的所在,实在是傲慢至极。我们不需要他们在那边教什么幸福的所在。我要大声说,我的幸福就是我自己!但是,没有人听见我的呐喊,他们的叫嚷声实在太大了。要是他们再这样扰乱我们内心的平静下去,我们也有我们的想法。我们要把他们这么重要的一天搞得乱七八糟!我不知道这到底有什么好特别的,不过,世人总认为圣诞节是一个特别的日子,比起圣诞前一夜,也就是平安夜,圣诞节的前前一夜可说是毫不重要。如果不在圣诞节当天这样那样,就没有意义了。平安夜这一天,才是恋人们癫狂作乱的日子。他们购买那些电动饰品,充斥日本列岛,绞杀了无数无辜的鸟儿。除此之外,行为不端的双人组会出现,整夜撑起他们那简便的爱之巢。这一天,可说是噩梦般的一天!他们把他们那莫大的能源都浪费在没有意义的幻想上,对环境的破坏也产生更明显的效应。我们要让他们打从心里知道,他们所深信的东西,其实是多么的微不足道!今年的圣诞节,我们要把四条河原町当成震源,重现‘不好吗?’骚动!(注:ええしやないか骚动。即是御荫参拜。发生于庆应三年(1867年),以东海道、畿内为中心,从江户扩及到四国的民众运动。人们一边高声喧闹、歌唱,一边进行游行。“不好吗”被视作为感叹辞、衬辞,没有太大的意义。但除感叹辞与衬辞,参加运动的人们也会把自己对于政局、社会的不满唱出来。所以一部分的学者认为当时的倒幕派利用了这个运动;也有将这个运动视作为倒幕(反对幕府)的运动。御荫参拜为江户时代的集体参拜伊势神宫运动,属于民间信仰。特征为官员、武士以及为人子等可不经过主上、父母的同意径自参拜,规模可达数百万人之多。慕府虽多次想加以规范,但都没有成功。)
我们都为他大力拍手喝彩。接着,我开始想,什么是“‘不好吗?’骚动”?

早上七点,我到超市买东西。当我提着塑胶袋走上通往公寓的坡道,我想起了昨晚的事。
那三个激烈的男人还在。我的房间里,应该充满了男汁的腐败气味吧。早晨如此清朗,我却要回到那个空间异样歪斜,让人心情沉重的房间里去。我知道,我的身体也会分泌出那种汁液,不过别人身上流出来的是别人的。我很想就这样一路直接跑上大文字山,跑到琵琶湖去;但我最想要把他们都轰出我家,回头去睡大头觉。我一边想着,一边穿过公寓的玄关。
上午的阳光,直直地照在走廊上。我打开自己房间的门,那一瞬间,房里涌出的“男人味”,比我想像得更加浓烈。那简直就像是拥有实体的黏性物质,从我的头顶到手指头,拉上了一条滑溜溜的线。因为百叶窗被关上的缘故,房间里很暗。有奇怪的味道,应该是高薮又用打火机烤鱿鱼了吧。真不愧是可爱又伟大的老小子啊!几个男人活像被塞入监狱,一脸痛苦地躺在那里。放眼望去根本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
我越过死尸遍布的榻榻米,打开百叶窗,整个房间又重新充满了健康的光亮。因为窗户跟门都打开了,早晨清凉的空气一下子涌人房里,饰磨随即很不爽地开口表达他的抗议。
“好冷。”
“起来了。”我毫不留情地说。
我把水壶打开,在里面加了水。
“您早。”井户正襟危坐,一脸抱歉。
“高薮呢?”
“那家伙没那么容易起来啦。”饰磨呻吟着。
过了一晚上,高薮的胡子又长长了,怎么说呢,变得更惊人了。一撮被他抓乱的头发贴在脸上,他躺在那里,让人联想到克苏鲁神话(注:克苏鲁(Cthulhu)神话是由霍华德·菲利普·洛夫克拉夫特(HowardPhillipsLovecraft)建构的人工神话系统,架构完整,怪物形象鲜活,后来由多名作家结合世界上各神话体系与内容协力整理、建构完成。而因为只要是认同,并愿意援引洛夫克拉夫特的小说概念的作品都可以加注这个神话世界,是以此神话系统目前仍在延伸、扩张,相关作品也仍在增加当中。)。他那充满鼻毛的鼻孔朝天大开,感觉靠过去看就会被吸进去一样。我拿出棉花棒,轻轻地往他的鼻孔伸进去。
高薮睁开了眼,看起来心情还不错。男人们陆续开始准备要回去。
“噢,早上啦?”高薮说。
“是啊,太阳出来了。”我答。
“早上了吗?”高薮又说。
饰磨一边仔细地洗着他拿来这里的锅子,一边开口说:
“怎么今天早上累成这样啊。我本来打算天亮以前就要回去的,”他说,“结果居然跟大家一起喝到天亮,好惨。这是为什么啊……”
“你不喝到天亮也会惨啦。这种事,只要活着就逃不掉。”
我一边把杯面的盖子打开,一边嘀咕。
“啊啊,身体好痛,尾椎痛,耻骨也痛。”
井户一边把身体折得咔咔作响,一边说着。如果真的只披了运动服在榻榻米上躺到深夜,的确会让身体很痛。不过,怎么会痛到耻骨去?
“好好喔有杯面……没有我的份吗?”
高薮眨着眼睛,开口说话。我则是毫不在意地把热水倒进杯面里。
“耳朵好痒。”
我用棉花棒掏着耳朵。
“要怎么样都可以,但你不要用那种方法叫我起床啦,拜托。”高薮的声音,听起来有点要哭不哭的。
“我没听到。你今天要去实验室吗?”
“不,今天不去,我要回去睡觉。”
高薮啊啊啊地打着呵欠,看起来就像百兽之王。
“井户呢?”
“我要回去了。不过不会去研究室。”
井户虽然说得很得体,不过语气听起来有些恨恨的。他因为在实验上连续失败,跟教授很不对盘的样子,所以很少在研究室露脸。
“啊,《假面骑士》要开始了!”
高薮突然叫了起来,然后他打开了电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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