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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0722081459341

_5 阿加莎·克里斯蒂 (英)
  “是呀。我和您,马普尔小姐,都了解这个世界。亲爱的布莱克洛克小姐——”她摇了摇头。
  马普尔小姐认为,布莱克洛克小姐作为一个大金融家的秘书,按理也应该是深谙世事的。不过,多拉邦纳的意思可能是说利蒂布莱克洛克一贯养尊处优,因此不了解人性的深不可测。
  “那个帕特里克!”邦纳小姐说,其话头之突然,口气之严厉,着实把马普尔小姐吓了一跳。“据我所知,至少有两次从她那儿要钱。还装着紧巴巴的样子,说是欠了债,诸如此类的话。她太过于慷慨了。我劝她的时候,她只对我说:‘那孩子还年轻,多拉。年轻的时候就要及时行乐。’”
  “是啊,这倒是句实话。”马普尔小姐说,“再说又是这么一个仪表堂堂的小伙子。”
  “仪表堂堂就得有仪表堂堂的风度,”多拉邦纳说道,“可他太喜欢拿别人取乐。我估摸他跟不少女孩子都有一手。我只是他取乐的一个对象——就是这么回事儿。他好像没有意识到别人也有感情。”
  “年轻人就是这样不顾别人。”马普尔小姐说。
  邦纳小姐忽然神秘兮兮地把身子凑上前。
  “您不会漏一个字儿吧,亲爱的?”她请求道,“可我不禁感到他肯定搅和到了这件可怕的事儿里去了。我认为他认识那个年轻人——还有朱莉娅也认识。我不敢向亲爱的布莱克洛克小姐暗示这种事儿——可至少我还是做了,而她把我骂了个狗血淋头。当然,这种事儿尴尬极了,因为他是她的侄儿嘛——或者至少是她的表弟。如果说那个瑞士的年轻人枪杀了自己,那么帕特里克可能应该负起道德的责任,难道不是吗?我的意思是,如果是他让那家伙干的话。我实在被整个事儿弄得糊里糊涂。每个人对进客厅的另一道门小题大做。
这是又一件让我心烦的事儿——警督说门给上过油。因为您瞧,我看见——”
  她戛然打住话头。
  马普尔小姐在字斟句酌。
  “真是难为您了,”她同情地说道,“您自然不愿让这些事儿传到警察局去。”
  “一点不错,”多拉邦纳大声说道,“我夜里眼睁睁地躺在床上,忧心忡忡——因为您瞧,有一天,我在灌木林里撞见帕特里克。当时我在找鸡蛋——一只母鸡下的——他就在那儿,手里拿着一片羽毛和一个杯子——是一个油腻腻的杯子。一看见我,他像做了亏心事儿似地吓了一大跳.跟我说:‘我正在纳闷这玩意儿放在这里是干什么用的。’当然啦,他脑子转得很快,我得说。虽然我吓了他一跳,他却很快就编出了这句话。除非他是来找那东西的,除非他完全清楚那东西就在那儿,否则他怎么会跑到灌木林里找那种东西呢?当然,我什么也没说。”
  “对,对,当然不能说。”
  “可我给了他点脸色,如果您明白我的意思的话。”
  多拉邦纳伸出手来,心不在焉地咬了一口有着大马哈鱼颜色的血红的蛋糕。
  “又有一天,我偷听到他跟朱莉娅的一次奇怪的谈话。他们似乎在吵架。
他说:‘要是我知道你干出这种事儿!’朱莉娅(她从来都很镇静,您知道)说:‘哦。小哥哥,那你要怎么样?’这时,非常不幸的是,我踩到了那块一踏上就吱嘎吱嘎作响的木板上,他们看见了我。于是我乐呵呵地问:‘你们在吵架?’帕特里克说:‘我在警告朱莉娅不要继续干这种黑市的买卖。’噢,真是油嘴滑舌,可我相信他们谈的压根儿就不是那回事儿!要是您问我,我相信,是帕特里克给客厅的那盏台灯做了手脚,好把别的灯弄熄,因为我记得清清楚楚是牧羊少女的——而不是牧羊少年的那一盏。然而到了第二天——”
  她忽然打住,脸色变得苍白。马普尔小姐转过头,看见布莱克洛克小姐站在她们的身后——一定是才进来。
  “咖啡伴闲聊,邦尼?”布莱克洛克小姐说道,话音里颇有责怪之意。
“上午好,马普尔小姐。很冷,是吧?”
  门砰的一声打开,本奇哈蒙跑进了“蓝鸟”。
  “哈罗,”她招呼道,“我是不是没赶上喝咖啡?”
  “不,亲爱的,”马普尔小姐说,“坐下来喝一杯。”
  “我们得回家了,”布莱克洛克小姐说,“商店逛完了,邦尼?”
  她的声音又充满了迁就,但眼神里依然略带责怪之意。
  “是的,是的,谢谢您,利蒂。我得顺道去药店买一点儿阿斯匹林和鸡眼膏。”
  “蓝鸟”的店门在她们身后关上之后,本奇问道:
  “你们在谈些什么?”
  马普尔小姐没有马上回答。她等本奇点完茶点,才说:
  “家庭团结是个非常强大的东西。非常强大。你还记得那个有名的案子吗?我真想不起是哪一个了。他们说丈夫毒死了妻子,毒药是放进一杯酒里的。后来审判的时候,女儿说她喝了母亲的半杯——于是便否定了对父亲的指控。他们确实说过——不过也许只是谣言——那以后她再也没同父亲说过一句话,也没再跟他住在一起。当然,父亲是一码事,侄儿或表弟又是另一码事。
不过情形还是一样——谁也不愿让自己的家庭成员被吊死,对吧?”
  “对,”本奇想了想说道,“我想他们不会愿意。”
  马普尔小姐向后靠在椅子上,她低声地喃喃自语:“人实在非常相像,走到哪里都一样。”
  “我像谁呢?”
  “你嘛,亲爱的,说实话,你就像你自己。我不知道能使我想起什么人,也许除了——”
  “您又来了。”本奇道。
  “我正想起我的客厅女仆,亲爱的。”
  “客厅女仆?我可会变成个很糟的女仆。”
  “是的,亲爱的,她也一样。站在桌旁伺候别人,她可一点不行。桌上堆得乱七八糟,厨房的刀跟餐厅的刀搅和在一块儿,还有她的帽子——这是很久以前的事儿了——从来没有戴正过。”
  本奇不由自主地矫正自己的帽子。
  “后来呢?”她急不可待地请求道。
  “我留她下来,因为家里有她实在很愉快,因为她总是逗我笑。我喜欢她讲话直来直去的方式。有一天她跟我说:‘当然,我不知道啦,夫人,’她说,‘可弗萝莉坐的样子就跟结了婚的女人一样。’果然,可怜的弗萝莉就有了麻烦——跟在发廊里当助手的温文尔雅的小伙子好上了。我同他谈了谈,他们举行了十分不错的婚礼,幸福地安顿下来。弗萝莉是个好姑娘,可就是容易对温文尔雅的外貌倾心。”
  “她没干谋杀的勾当吧?”本奇问道,“我说的是客厅女仆。”
  “没有,”马普尔小姐说,“她嫁给了一个浸礼会的牧师,有了个五口之家。”
  “就像我一样,”本奇说,“尽管到目前为止我只有爱德华和苏珊。”
  过了片刻,她补了一句:
  “您这会儿在想谁呢,简姨?”
  “很多人,亲爱的,很多人哩。”马普尔小姐含糊其辞地答道。
  “是在圣玛丽米德的?”
  “主要是吧……我想起了艾勒顿护士——真是个杰出和善良的女人,她照看过一位老太太,似乎真的喜欢她。后来那老太太死了。然后又照看一位,又死了。是注射吗啡,终于真相大白。用最仁慈的方式干的,令人发指的是,那个女人自己却真的不知道自己做了错事儿。‘她们反正活不长。’她说,其中一个患了癌症,相当痛苦。”
  “您是说好心杀人?”
  “不,不。她们立了遗嘱,把钱留给她。她为的是钱,你知道吗……
  “然后是报纸上登的那个年轻人——他是纸店的普塞太太的侄子。他把偷的东西拿回家来让她处理,说那是他在国外买的,她就相信了。后来警察上门,开始提问题,他全推到她头上,这样她就摆脱不了他……不是个好人——但长得挺英俊,让两个女人爱上了他。他在其中一个身上花了不少钱。”
  “我想是最肮脏的一个。”本奇说。
  “是的,亲爱的。还有一位羊毛店的克雷太太,对儿子全心全意,当然也惯坏了他。结果他缠上了一帮不三不四的人。还记得琼克罗夫特吗,本奇?”
  “不,我不记得了。”
  “我想你跟我去访问时见过她。经常叼着香烟或烟斗,昂首阔步。一家银行遭到一次抢劫,而琼克罗夫特当时正好在这家银行里。她把那个男的打翻在地,夺过左轮枪。法官还因为她的英勇事迹向她祝贺。”
  本奇聚精会神地听着,她似乎要把这一切都铭记在心。
  “然后呢——”她追问。
  “那年夏天,圣让德科林斯的那个姑娘,那么一个文文静静的女孩——不是说文静得沉默寡言,人人都喜欢她,可谁都不是很了解她……后来我们听说她丈夫是个伪造犯,这使她觉得自己与人们分离开来。最后那事儿使她变得有点古怪,都是沮丧所致。”
  “在您的记忆里有没有在印度服过役的英国上校,亲爱的?”
  “当然有,亲爱的。落叶松有位沃恩少校,西姆拉洛奇有一位赖特上校。
他们倒没什么问题。可我的确记得霍奇森先生,他去做了一次远航,便娶了一个可以做他女儿的年轻女子。不知道她是哪里来的——当然除了她告诉他的。”
  “而她说的不是实话?”
  “对。亲爱的,肯定不是。”
  “还不错哩。”本奇点头道,一面板起手指数人,“我们有全心全意的多拉、仪表堂堂的帕特里克、斯威腾汉姆太太、埃德蒙、菲利帕海默斯、伊斯特布鲁克上校和太太——要是您问我的意见,应该说,您对她的看法完全正确。可她没有什么理由谋杀利蒂希亚布莱克洛克。”
  “有些事儿布莱克洛克小姐可能心里有数,但又不愿让别人知道。”
  “哦,亲爱的,就是那种老掉牙的坦奎雷的玩意儿?那肯定是和山一样不会开口。”
  “也可能不是。你瞧,本奇,你不是那种特别在乎别人怎么看你的人。”
  “我明白您的意思了,”本奇忽然说道,“要是起来反抗,那么,就像一只迷了途的浑身发抖的猫。人们就会找到一个家,找到舒适,找到一只温暖的抚摩的手。人们都叫您老姑娘,有人对您佩服得五体投地……您努力保住这个……是啊,我得说,您为我展示了形形色色的人。”
  “可你对他们看得并不清楚。”马普尔小姐温和地说。
  “是吗?我漏掉了什么?朱莉娅?朱莉娅,漂亮的朱莉娅很古怪。”
  “三先令六便士。”沉着脸的女招待从阴暗里走过来,说道。
  “另外,”她附带说,她的胸脯在“蓝鸟”下剧烈起伏,“我想知道,哈蒙太太,您为什么说我古怪。我有个姑姑加入了‘古怪者’的行列,可我本人从来都是圣公会的教徒,关于这一点,退了休的霍普金斯牧师可以告诉您。”
  “实在抱歉,”本奇说,“我只是在引用一首歌,我根本不是指你,我不知道你的名字也叫朱莉娅。”
  “倒相当巧合哩.”沉着脸的女招待说,并且高兴起来,“我相信不是冒犯,可听到叫我的名字,我就在想——呃——自然啦,如果您觉得别人在谈论您,那么竖起耳朵听就是人的本性。谢谢。”
  她拿了小费离开了。
  “简姨,”本奇说道,“别露出那么生气的样子。怎么了?”
  “可以肯定,”马普尔小姐喃喃自语,“不可能是这样。没有道理——”
  “简姨!”
  马普尔小姐叹了一口气,旋即笑颜生辉。
  “没什么,亲爱的。”她说。
  “您是不是认为您知道了凶手?”本奇问道,“是谁呢?”
  “我一点不知道,”马普尔小姐回答说,“我忽然有了一个念头——可又消失了。但愿我知道。时间那么短,简直太短了。”
  “您说短是什么意思?”
  “苏格兰的那个老太太随时都可能死。”
  本奇瞪大眼睛说道:
  “这么说您真的相信有皮普和艾玛其人了?您认为是他们干的——而且他们还会再次下手?”
  “他们当然还会下手,”马普尔小姐几乎是心不在焉地说道,“下过一次手,就一定有第二次。如果你一旦决心杀掉什么人,你决不会因为第一次失手而放弃。特别是在你确信没有被怀疑的时候。”
  “可如果是皮普和艾玛的话,”本奇说,“那就只有两个人有可能性。那肯定就是帕特里克和朱莉娅。他们是兄妹,而且是恰好符合年龄的人。”
  “我亲爱的,根本没有这么简单,有各种各样的结果和组合。有皮普的妻子——如果他结了婚的话,或者是艾玛的丈夫。还有他们的母亲——即使她不可能直接继承遗产,她也是感兴趣的那一方。如果布莱克洛克小姐三十年没有见过她的话,可能现在已认不出她了。上了年纪的女人都很相像。你还记得吧,沃瑟斯庞太太除了领自己的那份养老金,又领了巴特勒太太的那一份,尽管巴特勒太太已经死了好多年。再说,布莱克洛克小姐是个近视眼。你有没有注意到她是怎么看别人的?然后还有个父亲,他显然是个坏家伙。”
  “对,可他是个外国人。”
  “从出生上看是这样。但没有理由相信他说的英语就是洋泾浜,或者说话的时候就一定手舞足蹈。我敢说他可能扮演的是——在印度服役的英国上校的角色,而且跟别人演得一样棒。”
  “这就是您的想法吗?”
  “不,不是,真的不是,亲爱的。我只是想,有一大笔钱处在危险之中,一大笔钱哩。恐怕我太了解,为了获得一大笔钱,人们会干出多么可怕的事儿来。”
  “我想他们会的,”本奇说,“可这对他们没有什么好处,对吧?结果是不会?”
  “对——可他们通常不这样想。”
  “我可以理解。”本奇忽然笑了,笑得相当甜蜜,而且笑歪了嘴。“每个人对钱的感觉都不一样……甚至我都感觉到了。”她寻思:“你哄骗自己说得到那笔钱,你要干很多好事儿。制订一些计划……为被人遗弃的孩子提供一个家。劳累的母亲么……送辛辛苦苦干了一辈子的老年妇女到国外去好好休养休养……”
  她的神情变得阴郁起来,眼神突然变得黯然悲凉。
  “我知道您在想什么,”她对马普尔小姐说,“您在想,我是最坏的那种人,因为我自己有孩子。如果你由于自私而要那笔钱,你怎么也会看到你的本性。可一旦你假装是用钱去做善事,你就能够说服自己,也许杀人就没有什么关系了。”然后她的眼睛又亮了起来。
  “可我不应该,”她说,“我根本不应该杀人。即使是老年人、病人、或者是在世上做过伤天害理的事的人,也不应该。即便是讹诈别人的人,或者——或者是地地道道的禽兽,都不应该。”她从咖啡渣里拈出一只苍蝇,把它放在桌上晾干,“因为人总是喜欢活着的,不是吗?苍蝇也一样。即使你老了,病魔缠身,只能从屋里爬到阳光下。朱利安说过,这些人比年轻力壮的人更喜欢活着。他说,死对于他们更难,所以抗争也就更大。我自己就喜欢活着——不仅是因为幸福、享受和痛快。我说的是活着——醒来,浑身上下有感觉,觉得自己还在那儿——像钟嘀嘀嗒嗒走个不停。”
  她朝那只苍蝇轻轻吹了口气。它动了动腿,然后醉醺醺地飞走了。
  “振作起来,亲爱的简姨,”本奇说,“我绝对不会去杀人的。”
            第十四章 回首往事
  坐了一夜的火车,克拉多克警督在苏格兰高地的一个小站下了车,
  有一阵他觉得很奇怪,富有的戈德勒太太,一个残疾之人,既可以选择住在位于伦敦一个时髦广场的宅邸里,又可以住在汉普郡的庄园,还可以住在法国南部的一所别墅里,却居然挑选遥远的苏格兰老家来居住。她在这里肯定断绝了许多朋友和娱乐。这一定是一种寂寞的生活——要不就是她病入膏肓,所以不注意或不在乎周围的环境?
  一辆车等着接他,是一辆庞大的老式戴姆勒,司机上了年纪。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上,警督享受着二十英里的车程,尽管对与世隔绝情有独钟的这种选择再次感到惊讶。一句试探的话打开了司机的话匣子,使他对个中原由有了个大概的了解,
  “这是她当姑娘时的家。唉,她是本家族的最后一个。她和戈德勒先生在这儿度过的日子比别处都快乐,尽管他不能经常从伦敦抽身来这儿。可只要一有时间,他俩快乐得像一对孩子。”
  古老宅邸的灰色墙壁渐渐映入眼帘,克拉多克感觉时光在一步步倒流。一位年老的男管家接待了他,待他洗漱剃刮完毕,即被领到一个房间,房间里的壁炉燃着熊熊火焰,他在里面用了早餐。
  早餐后,一位身着护士装的中年妇女走进来,自我介绍是麦克兰德护士,她举止文雅而自信。
  “我的病人已经为接待您准备好,克拉多克先生。她正盼着见您。”
  “我将尽量不使她激动。”克拉多克许诺道。
  “我最好事先提醒您会发生什么情况,您会发现戈德勒太太看起来很正常。她会开口说话,而且喜欢说话,然后——突然之间——她的精力会垮掉。
到时候马上离开,让人叫我。您会看到,她几乎完全是靠吗啡的作用撑着。大部分时间她都睡得迷迷糊糊。为了接待您,我已经给她打了一针兴奋剂。随着兴奋剂的作用逐渐消失,她又会回到半昏迷状态。”
  “我非常理解,麦克兰德小姐。我想请您说说戈德勒太太确切的健康状况,不知这样做对您是否妥当?”
  “呃,克拉多克先生,她是个行将就木的人。她的生命只能延续几周。如果说多年以前她就应该离开人世,您可能会感到奇怪,但这是事实。支撑着戈德勒太太活下来的原因是她对活着有一种强烈的渴求和酷爱。听起来同样奇怪的是,一个许多年来过着残疾生活的人居然十五年未踏出家门一步,但这也是事实。戈德勒太太从来就不是一个身强体壮的女人,然而她活命的愿望却一直那么惊人。”她微笑着加了一句,“您会发现,她还是一个十分迷人的女人。”
  克拉多克被领进了一间大卧室,里面生着火,一位老太太躺在一张有着篷帐的床上。尽管她仅比利蒂希亚布莱克洛克大七八岁,但其赢弱的身体使她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老。
  她满头白发,且梳理得整整齐齐,一块浅蓝色的羊毛毡子裹住她的脖颈和肩膀。那张脸上刻着痛楚的线条,但其中也有甜蜜。奇怪的是,她那黯然失色的蓝眼睛里闪烁着克拉多克只能描述为调皮的目光。
  “喏,这倒挺有意思,”她说道,“我可不常接待警察的来访。我听说利蒂希亚布莱克洛克在那次袭击中并没有受到多大伤害?我亲爱的布莱基怎么样?”
  “她很好,戈德勒太太。她向您致问候。”
  “我很久没有见到她了……许多年来,只是在圣诞节寄张贺卡。夏洛特死后她回到英格兰,我请她来这儿住,可她说,经过这么长的时间之后,再与故人见面会很痛苦,也许她说得对……布莱基是个非常明智的女人。大约一年前有位我念书时的老朋友来看我,可,哼!”
  她微微一笑:“我们相互都厌烦得要死。等相互问完‘还记得吗?’便再也无话可说了。真令人尴尬。”
  克拉多克很满意让她不停地说,然后再提问题。事实上,他想回到往事,想感觉一下戈德勒一家与布莱克洛克的所谓家庭气氛。
  “我猜想,”蓓尔精明地问道,“您想了解钱的事儿?兰德尔立下遗嘱,在我死后把钱留给布莱基。当然啦,兰德尔做梦也没有想到我会比他活得长。
他可是个身强力壮的大块头,一天也没生过病;而我总是三病两痛,成天抱怨说这痛那病的。医生三天两头来,而且看了我的情形都拉长着脸。”
  “我认为抱怨并不是一个贴切的词儿,戈德勒太太。”老太太扑嗤笑出了声。
  “我说的抱怨并不是怨天尤人的意思。我从来没有为自己感到太难过。但我这么虚弱,大家理所当然地认为先走的应该是我。可结果并非如此。是的,并非如此。”
  “确切地说,您丈夫为什么要那样处理他的钱呢?”
  “您是说他干吗要把钱留给布莱基吧?并不是出于您可能想像的原因。”那种闪烁愈发明显了,“你们警察都有着什么样的脑子啊!兰德尔从来就没有爱过她,她也没有爱过他。利蒂希亚,您知道,实际上有着一个男人的头脑。
她没有任何女人的情感和柔弱。我相信她从未爱上过任何男人。她从来就没有特别漂亮过,衣着也不讲究。她略施粉黛,以尊时尚,但目的不是为了打扮得更漂亮。”她接着说,苍老的声音里露出了怜悯之意:“她从来就不知道做女人的乐趣。”
  克拉多克饶有兴致地看着大床上的这个虚弱的小个儿。蓓尔戈德勒,他意识到,一直而且仍然在享受着做女人的乐趣。她眨巴着眼望着他。
  “我一向认为,”她说道,“做个男人肯定乏味死了。”
  然后她若有所思地说:
  “我认为兰德尔把布莱基主要是看成了一个弟弟。他仰赖她的判断,而她的判断总是那么出色。您知道,她使他不止一次摆脱困境。”
  “她告诉我说她用钱救过他一次?”
  “这个,不错,可我的意思是还不止这个。这么多年过去以后,可以说真话了。兰德尔分不清是非曲直,他感觉迟钝,这可怜的宝贝儿根本不知道什么叫精明,什么叫奸诈。布莱基使他免于误入歧途。利蒂希亚布莱克洛克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她绝对正直,她决不会做什么不诚实的事儿。她的性格非常优秀,您知道。我从来都很钦佩她。她姐妹俩,当姑娘时日子很苦。她们的父亲是个乡村医生——头脑既迟钝又偏狭——是家里的暴君。利蒂希亚离家出走,到了英格兰,受训成为持有许可证的会计。她妹妹有些残疾,大概是什么地方长得畸形,所以她从不见人,足不出户。因此,老头一死,利蒂希亚放弃了一切,赶回家去照看妹妹。兰德尔对她气死了——可这没有什么用。一旦利蒂希亚认定什么是她的责任,一定会义无反顾,你怎么也说动不了她。”
  “那是离您丈夫死以前多久的事儿?”
  “我想两三年吧。兰德尔在她走之前立的遗嘱,后来也没有改动。他对我说:‘我们没有子女。’我们的小男孩,您知道,两岁的时候死了。‘你我走了以后,最好是布莱基把钱接过去。她会大显身手,令人刮目相看的。’”
  “您瞧,”蓓尔继续说,“兰德尔可喜欢那笔钱了——带来那么多乐趣——问题不仅仅是钱——而是冒险、风险和其中的激动。布莱基也喜欢这一切。
她具有同样的冒险精神和同样的判断。可怜的宝贝儿,她从来没有体会过这种平凡的乐趣——爱上别人,牵着男人转,考验他们——建立家庭,生儿育女,享受生活真正的乐趣。”
  这个女人一生遭受顽疾的折磨,惟一的孩子又夭折,丈夫也死了,过着孤寂的寡居生活,而且多年来一直是个无望的重病人,可她却怀着真实的怜悯并一味表现出蔑视,这一切使克拉多克感到很奇怪。
  她朝他点点头。
  “我知道您在想些什么。可我拥有使生活变得有价值的一切——我可能被夺走了这一切——但我曾经拥有过。我当姑娘时漂亮快乐,我嫁给了我深爱的人,他也从来没有停止过对我的爱……说到孩子,他是死了,可我和他度过了宝贵的两年……我肉体上是有过很多痛苦——可正因为经受了痛苦,你才会懂得如何享受疼痛停止时那美妙的欢乐。再说,大家对我从来都很善良……我是个幸运的女人,真的。”
  克拉多克从她前面说的话里找到了一个口子。
  “刚才您说,戈德勒太太,您丈夫之所以把钱留给布莱克洛克小姐,是因为他没有其他继承人。可严格说起来,并不是这么回事儿,对吧?他还有个妹妹。”
  “啊,索妮娅。可他们多年前吵架,然后从此一刀两断。”
  “他不同意她的婚事?”
  “是的,她嫁给了一个男人,叫——是姓什么来着——”
  “斯坦福蒂斯。”
  “就是他,迪米特里斯坦福蒂斯。兰德尔从来就说他是个骗子。这两个男人从一开始就没有喜欢过对方。但索妮娅疯狂地爱着他,而且一门心思要嫁给他。可我实在看不出她为什么就不应该。男人们对这种事情的看法就是奇怪。
索妮娅可不是个小姑娘了——已经二十五了,她很清楚自己在干什么。他是个骗子,我敢说——我的意思是他是个地地道道的骗子。我相信他有犯罪记录——兰德尔总怀疑他当时用的名字不是他的真名。这一切索妮娅都清楚。问题是——兰德尔当然不能苟同——迪米特里实在是个极为招女人喜爱的男人,而且他爱索妮娅就跟索妮娅爱他一样深。兰德尔坚持说他娶她是为了钱——可这不是事实。索妮娅长得十分漂亮,您知道,也挺有志气。如果这场婚事结局不好,如果迪米特里对她不好,或者对她不忠,她会一走了之来减少损失。她是个富有的女人,可以随心所欲地生活。”
  “这个隔阂从此便没有消除吗?”
  “没有。兰德尔和索妮娅从来就相处得不好。她因为他企图阻止这场婚事而怨恨他。她说过:‘很好,你这么不通情理!这是你最后一次听我说话!’”
  “但事实并非如此?”
  蓓尔微笑了。
  “那事儿发生十八个月后的一天,我接到她的一封来信。我记得信是从布达佩斯寄来的,但她没有留下地址。她要我告诉兰德尔说她幸福极了,而且有了一对双胞胎。”
  “她跟您说了他们的名字?”
  蓓尔又微微一笑:“她说他们是正午刚过出生的——她打算给他们取名叫皮普和艾玛。当然这两个名字也可能是闹着玩的。”
  “这以后您再也没有听到她的消息?”
  “对。她说她和丈夫要带着他们的宝贝去美国小住一阵。然后我再也没有听到什么消息……”
  “我想您不会碰巧还保存着那封信吧?”
  “恐怕是这样……我把信念给兰德尔听,他只是咕哝道:‘总有那么一天她会后悔嫁给那个家伙的。’关于这事儿他就说了这么些话。我们实际上已经忘了她。她走出了我们的生活……”
  “然而戈德勒先生却把财产留给了她的孩子,以防布莱克洛克小姐先您而去?”
  “哦,那是我的主意。她告诉我遗嘱的事儿时,我跟他说:‘假如布莱基比我先死呢?’他感到很诧异。我说:‘啊,我知道布莱基壮得像头牛,而我是个脆弱的人儿——可你知道,意外事故这种事儿总是有的,另外,吱吱嘎嘎的门用得久(英国谚语,喻身体虚弱的人可能比身体强壮的人活得长。——译注。)’他说:‘没有什么人呀——一个也没有。’我说:‘还有索妮娅。’他马上就说:‘让那个家伙占有我的钱?不——没门儿!’我说:‘那么给她的孩子吧。皮普和艾玛,可能到这会儿还有好几个。’于是他咕哝归咕哝,还是把这一条加了进去。”
  “从那时到现在,”克拉多克缓缓说道,“您就一直没有听到您的小姑子和她孩子的消息了?”
  “没有——他们可能死了,也可能——在任何地方。”
  他们可能在奇平克里格霍思,克拉多克思忖道。
  蓓尔戈德勒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她的目光里露出了惊讶。她说道:“别让他们伤害布莱基。布莱基是好人——非常好——您要阻止对她的伤——”
  她的声音突然消失。克拉多克看见她的嘴角和眼睛里忽然出现了灰色的阴影。
  “您累了,”他说,“我得走了。”
  她点点头。
  “叫麦克进来,”她小声说,“照看好布莱基……决不能让她出事……照看好她……”
  “我将竭尽全力,戈德勒太太。”他站起来,朝门口走去。她的声音,微弱得像一条线,漂在他的身后……
  “时间不长了——我死以前——她有危险——照看——”
  麦克兰德护士在他出去时从他身旁经过。他不安地说道:“希望我没有给她造成伤害。”
  “啊,我想不会,克拉多克先生。我跟您说过她会突然疲乏。”
  后来他问护士:
  “我只有一件事儿没有来得及问戈德勒太太,就是她有没有过去的照片?如果有,我想……”
  她打断了他:
  “恐怕根本没有这样的东西了。她的所有个人证件和物品战争刚开始时都保存在伦敦宅邸。当时戈德勒太太病得很重。后来保存在那儿的一切都遭到了闪电战的袭击。戈德勒太太对失去那么多个人的纪念品和家里的证件感到非常生气。恐怕这里已经没有这样的东西了。”
  结果就是这样,克拉多克想。
  然而他觉得此行并没有白费。皮普和艾玛,这两个双胞胎的幽灵,并非真正是幽灵。
  克拉多克想:“这里有一对在欧洲的什么地方抚养成人的兄妹。索妮娅戈德勒结婚的时候还是个有钱的女人,可在欧洲,钱不当钱。在战争的年代,钱招来了奇奇怪怪的事情。这两个年轻人也一样,就是有前科的那个男人的儿女。假定他们差不多身无分文来到英格兰,他们会干些什么?寻找所有富裕亲戚的下落。他们的舅舅,一个腰缠万贯的巨富,已魂归西天。那么他们要做的头一件事儿就是寻找遗嘱,要看看是否碰巧那笔钱被留给他们或是他们的母亲。于是他们去了律师楼,了解到遗嘱的内容,然后,他们也许还了解到利蒂希亚布莱克洛克小姐这个人还活着。接着他们询问了有关兰德尔戈德勒遗孀的情况。她是个病人,住在苏格兰,他们还了解到她活不长了。要是这个利蒂希亚布莱克洛克比她先死,他们会拿到一笔巨额的财产。接下来该怎么干?”
  克拉多克想:“他们不会去苏格兰。他们要找到利蒂希亚布莱克洛克现在住在什么地方。然后就去那里——但不是以真实身份出现……他们会一道去——或者分别去?艾玛……我真想知道……皮普和艾玛,要是其中一个,或者两人一起不在奇平克里格霍恩的话,我就把我的帽子吃了……”
             第十五章 可口之死
                 1
  在小围场的厨房里,布莱克洛克小姐正给米琪下指示。
  “西红柿三明治和沙丁鱼三明治,还有你做得很好的那种烤饼,另外我要让你做你的特色蛋糕。”
  “您要这么多东西,那是一次聚会了?”
  “是邦纳小姐的生日,有些人要来喝茶。”
  “在她这个年纪,人们不过生日,最好还是忘掉。”
  “可是她不想忘。有几个人要给她送礼——所以开成一个小小的晚会,这会很好。”
  “上次您也这么说——结果看发生了什么!”
  布莱克洛克小姐忍住没发作。
  “得啦,这回不会有什么事儿的。”
  “你怎么会知道这房子里会发生什么?我成天都在发抖,晚上我锁上门,还要瞅瞅衣柜里,看有没有人藏在里面。”
  “这样肯定会使你感觉好些,也感到安全。”布莱克洛克小姐冷冰冰地说道。
  “您要我做的蛋糕,是那种——吗?”米琪吐出一个音,在布莱克洛克小姐那听惯英语的耳朵听起来,像是德语里的‘出汗’,要不就像是相互吐口水的猫儿。
  “就是那种。油腻腻的那种。”
  “不错,是油腻腻的。可我什么也没有!没法做这种蛋糕。我需要巧克力、很多奶油、糖和葡萄干。”
  “你可以用他们从美国给我们寄来的这一罐奶油。还有我们原准备留到圣诞节的葡萄干,这儿有厚厚的一大片巧克力和一磅白糖。”
  米琪的脸顿时绽开了光彩照人的笑容。
  “那么看在您的面子,我就做吧。”她欣喜若狂地大声说道,“它会香喷喷的,入口就化!蛋糕上面我会浇上巧克力霜,我会好好做的,上面还要写上良好的祝愿。这些英国人做的蛋糕吃起来像沙子,他们根本,根本就没有尝过这样的蛋糕。他们会说真可口,可口——”
  她的脸上又罩上了阴影。
  “帕特里克先生管它叫可口之死。我的蛋糕!我可不愿意谁这样叫它!”
  “这实际上是在恭维你哩,”布莱克洛克小姐说,“他的意思是吃了这样的蛋糕死都值得。”
  米琪满怀狐疑地望着她。
  “可我不喜欢‘死’这个词儿。他们可不会因为吃了我做的蛋糕就死,不会的,他们会感觉非常非常好……”
  “我相信我们会的。”
  布莱克洛克小姐转身离开厨房,并因为谈话的成功结局而松了一口气。同米琪谈话,结果谁也难料。
  她在厨房外面碰见多拉邦纳。
  “哦,利蒂,要不要我进去给米琪说说怎么切三明治?”
  “别去,”布莱克洛克小姐说,坚决把她的朋友带到了过厅。“她现在情绪很好,我不想让她受到打扰。”
  “可我可以教她怎么——”
  “请什么也不要教她,多拉。这些中欧人可不愿意别人对他们指手画脚,他们很讨厌这个。”
  多拉疑惑地望着她,然后忽然绽开微笑。
  “埃德蒙斯威腾汉姆刚才打来电话。他祝我生日快乐,还说下午要带一罐蜂蜜来作为送我的礼物。真好心,不是吗?我想像不出他怎么会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
  “好像人人都知道。你肯定一直在谈论这事儿,多拉。”
  “哦,我只是碰巧提到今天我满五十九岁。”
  “你是六十四岁。”布莱克洛克小姐眼里亮着愉快的闪光,说道。
  “可欣奇克利夫小姐说:‘您看不出是这年纪。您猜我的年纪是多少?’这个问题是很令人难堪的,因为欣奇克利夫小姐的模样那么古怪,她什么样的年纪都可能。她说要顺便给我捎些鸡蛋来。我跟她说我们的鸡最近没下多少蛋。”
  “你这个生日咱们干的很不赖哩,”布莱克洛克小姐说,“蜂蜜、鸡蛋——还有朱莉娅弄来的一大盒巧克力——”
  “我真不知道她打哪儿去弄到这种东西。”
  “最好别问。她的办法严格地说可能是违法的。”
  “还有你送的可爱的胸针。”邦纳小姐低下头,自豪地望着别在胸前的一颗小小的钻石树叶胸针。
  “你喜欢吗?我很高兴。我从来不喜欢珠宝。”
  “我很喜欢。”
  “很好。咱们去喂鸭吧。”
                 2
  “哈,”生日晚宴围着饭厅的餐桌开始之际,帕特里克煞有介事地叫道,“我的面前摆的是什么?可口之死。”
  “嘘,”布莱克洛克小姐道,“别让米琪听见,她十分反对你这样叫她的蛋糕。”
  “但是,它就是可口之死呀!这是邦纳的生日蛋糕?”
  “不错,”邦纳小姐说,“我正在享受最精彩的生日。”她的脸颊激动得绯红。在此之前,伊斯特布鲁克上校向她鞠了躬,送上一盒糖果,还说道:“给甜心儿的糖果。”自此之后,她便一直是这个样儿。
  布莱克洛克小姐朝朱莉娅皱了皱眉头,朱莉娅慌忙掉过头去。
  解决了桌上的佳肴之后,大家又来了一轮饼干。宴毕,这才从各自的座位上起身。
  “我觉得有一点儿不舒服,”朱莉娅说,“是因为那蛋糕。我记得上次也是这样。”
  “那才值得哩。”帕特里克道。
  “这些外国佬对糕点自然是很在行的,”欣奇克利夫小姐说,“他们只是不会做纯粹的煮布丁。”
  大家出于尊敬,都没有发表意见,尽管帕特里克有句话就挂在嘴边,想问问是不是真的有人愿意吃纯粹的煮布丁。
  “又新找了个园丁?”大家回到客厅后欣奇克利夫小姐问布莱克洛克小姐。
  “没有,怎么啦?”
  “我看见有个男的在鸡棚周围探头探脑地四处张望。样子很神气,像是个军人。”
  “哦,那个呀,”朱莉娅说,“那是咱们的侦探。”
  伊斯特布鲁克太太扔下自己的手提包。
  “侦探?”她喊道,“可——可——为什么呢?”
  “我不知道,”朱莉娅说,“他四处走动,盯着这所房子。我猜想他是在保护利蒂姨妈。”
  “胡说八道,”布莱克洛克小姐道,“我能保护自己,谢谢。”
  “不过那事儿肯定已经过去了,”伊斯特布鲁克太太叫道,“但是我还是想问问您,他们干吗停止了询问?”
  “警方不满意,”她丈夫回答道,“就是这个意思。”
  “可他们不满意什么呢?”
  伊斯特布鲁克上校摇了摇头,那神态仿佛他要是愿意是大有可说的。讨厌上校的埃德蒙斯威腾汉姆说:“实情是我们大家都受到了怀疑。”
  “但有什么可怀疑的呢?”伊斯特布鲁克太太又问。
  “别介意,小猫咪。”她丈夫道。
  “有目的地闲逛,”埃德蒙说,“目的是将凶犯当场抓住。”
  “噢,别,请别这样说,斯威腾汉姆先生。”多拉邦纳哭了起来,“我相信这儿没有谁可能会想杀害亲爱的,亲爱的利蒂。”
  大家一时陷入了窘境。埃德蒙的脸变得通红,他小声说道:“只是开个玩笑。”菲利帕提高嗓门,一字一句建议还是听六点的新闻,结果大家一个个争先恐后表示同意。
  帕特里克低声对朱莉娅说:“我们这儿需要哈蒙太太。她肯定会扯着嗓门儿清脆地说:‘可我想有人还在寻找向布莱克洛克小姐下手的好机会!’”
  “我很高兴她和那个马普尔小姐没有来,”朱莉娅说,“那个老太婆可是那种喜欢到处窥探的角色。我想她那脑子里鬼得很。地道的维多利亚式的角色。”
  听着新闻,大家很容易便把话题转到了原子战争的恐怖之处。伊斯特布鲁克上校说真正威胁文明的毫无疑问是俄国人,而埃德蒙却称自己有几个迷人的俄国朋友——大家对他的这个声明反应冷淡。
  客人们再次谢过女主人,晚会便告结束。
  “过得愉快吗,邦尼?”送走最后一位客人后,布莱克洛克小姐问道。
  “啊,是的。可我的头疼得厉害。我想是因为激动吧。”
  “是蛋糕,”帕特里克说,“我觉得肝不太舒服。一上午您都在啃巧克力。”
  “我想去躺下,”邦纳小姐说,“我要吃两片阿斯匹林,然后尽量好好睡一觉。”
  “这计划非常好。”布莱克洛克小姐道。
  邦纳小姐上了楼。
  “要我为您关鸭子吗,利蒂姨妈?”
  布莱克洛克小姐严肃地看着帕特里克。
  “如果你保证闩好那道门的话。”
  “我会的。我发誓我会的。”
  “来一杯雪利酒,利蒂姨妈,”朱莉娅说,“就像我以前的护士说的:‘它会使你的胃平静下来。’话虽令人反感,可用在这会儿却恰当得出奇。”
  “好哇,我敢说这可能是件好事儿。事实是现在人们都不习惯油腻的东西了。啊,邦尼,你可真吓了我一跳,怎么啦?”
  “我找不到我的阿斯匹林。”邦纳小姐闷闷不乐地说。
  “那么,拿点我的吧,在我的床头。”
  “我的梳妆台上也有一瓶。”菲利帕说。
  “谢谢——非常感谢。要是我找不到的话——可我明明记得是放在什么地方的,一瓶新买的。我到底把它放哪儿去了?”
  “卧室里有一大堆,”朱莉娅不耐烦地说道,“家里多的是阿斯匹林。”
  “我自己这么粗心大意,乱放东西,真让我心烦。”邦纳小姐说,然后又回到楼上。
  “可怜的老邦尼,”朱莉娅扶了扶自己的眼镜,说道,“您认为我们应该给她喝雪利酒吗?”
  “我想没给就好了,”布莱克洛克小姐说,“今天她太激动了,这实际上对她没有好处。恐怕明天她会更糟。不过,我还是觉得她今天过得很开心!”
  “她可喜欢了。”菲利帕说。
  “咱们给米琪一杯雪利酒吧,”朱莉娅建议,“嗨,帕尔,”听见他进门她喊道,“叫米琪来。”
  米琪被叫进来,朱莉娅给她倒了一杯雪利酒。
  “这杯敬世界上最棒的厨师。”帕特里克说。
  米琪感到很满足——但是又觉得应该表示一下抗议。
  “可不是这么回事儿。我实际上不是厨师。在我的国家,我可是干脑力活儿的。”
  “那是对你的浪费,”帕特里克说,“脑力活儿怎么能与可口之死的主理相提并论?”
  “噢——我跟你说过我不喜欢——”
  “我才不在乎你喜欢什么呢,我的姑娘,”帕特里克说,“这是我给它取的名字。让我们为可口之死干杯,为地狱及其折磨干杯。”
                3
  “菲利帕,我亲爱的,我想跟你谈谈。”
  “哦,布莱克洛克小姐?”
  菲利帕略微吃惊地抬起头来。
  “你在为什么事儿担心,对吧?”
  “担心?”
  “我注意到你最近看起来很担心,没出什么事儿吧?”
  “啊,没有,布莱克洛克小姐。干吗非得有事?”
  “呃——我纳闷。我想也许你和帕特里克——”
  “帕特里克?”菲利帕真的吃惊了。
  “这么说,并不是这么回事儿了。如果我说错了,请你原谅。可你们两人时常在一块儿,尽管帕特里克是我的表弟,我认为他不是那种可以成为一个令人满意的丈夫的人。无论如何,在未来的一段时间内不是。”
  菲利帕的脸僵硬得毫无表情。
  “我不会再嫁人了。”她说。
  “啊,别,有一天你会的,我亲爱的孩子,你还年轻。不过咱们用不着讨论这个。有没有别的麻烦?你没有为——比如钱的事儿担心吧?”
  “没有,我没事儿。”
  “我知道你有时候为孩子的教育着急,所以我才想跟你说点事儿。今天下午我开车去米尔切斯特见我的律师贝丁菲尔德先生。最近事情还没有完全定下来,我想要重新立个遗嘱——以防出现某些不测。除了给邦尼的遗产外,其他的都归你,菲利帕。”
  “可我不要——真的不要……啊,我宁愿不要……不过这究竟是为什么呢?为什么给我呢?”
  “也许是,”布莱克洛克小姐用一种奇特的声音说,“因为再没有别的人。”
  “可还有帕特里克和朱莉娅呢。”
  “不错,是还有帕特里克和朱莉娅。”布莱克洛克小姐话音里的那种奇怪的调儿依然如故。
  “他们可是您的亲戚呀。”
  “很远房的亲戚。他们没有权利对我提要求。”
  “可我——我也没有——我不知道您是怎么想的……噢,我不要。”
  她那凝视着她的目光里与其说是感激,不如说是敌意。她的举止几乎有些惊恐不安。
  “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菲利帕。我喜欢上了你——还有那个男孩……我要是现在死的话,你得不到多少——但几周以后,情况可能就不一样了。”
  她的目光紧紧盯住菲利帕的眼睛。
  “可您不会死!”菲利帕抗议道。
  “如果我采取适当的措施,是不会。”
  “措施?”
  “对,好好想想……别再担忧了。”
  她突然走出了房间。菲利帕听见她在过厅里跟朱莉娅说话。
  过了一会儿,朱莉娅走进了客厅。
  她的目光里透着坚毅的闪光。
  “你的牌玩得很好,不是吗,菲利帕?我看你就是暗中来事的那种人中的一个……一匹黑马。”
  “这么说你听见——”
  “是的,我听见了。我宁愿觉得自已是有意偷听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
  “咱们的利蒂可不是傻瓜……不过,不管怎么说,你干得挺不赖,菲利帕。坐得稳稳当当,不是吗?”
  “噢,朱莉娅——我并不是有意——我从来就没想——”
  “没有吗?当然你是有意的。你对什么都不满,难道不是吗?缺钱得很。
可你给我记住这一点——要是谁干掉了利蒂姨妈,你就是头号嫌疑犯。”
  “可我不会的。当——如果我还能等待的时候就把她干掉,那才是白痴——”
  “这么说你知道那个叫什么的老太婆在苏格兰快断气了?我还一直纳闷……菲利帕,现在我开始相信你的确是匹十分厉害的黑马。”
  “我可不想碍你和帕特里克的事儿。”
  “不想吗,我亲爱的?那我可真抱歉——但我不相信你。”
            第十六章 警督归来
  克拉多克警督乘夜班车踏上归途,但夜里他睡得很糟。他不停地做梦,那些梦与其叫做睡梦,倒不如称之为噩梦。他一遍又一遍地跑过一个古堡的昏暗的走廊,拼命想赶到什么地方,或者是想及时阻止什么。最后他梦见自己醒来,一种巨大的解脱感涌遍他的全身。然后,他的包厢门徐徐滑开了,利蒂希亚布莱克洛克把血淋淋的头伸进来,望着他,一面怪他:“你为什么不救我?你要是尽力,是能够办到的。”
  这下,他真的醒了。
  谢天谢地,警督总算到达了米尔切斯特。他直接赶到局里,向赖德斯代尔作汇报,后者听得很仔细。
  “此行并没使案情有什么进展,”他说,“不过却证实了布莱克洛克小姐对你说的话。皮普和艾玛——哼,我要知道他们是谁。”
  “帕特里克和朱莉娅西蒙斯的年龄对得上号,局长。假定我们能够证实这兄妹俩长大以后布莱克洛克小姐并没有见过——”
  赖德斯代尔抿嘴微微一笑,说道:“咱们的盟友马普尔小姐已经为咱们证实了。实际上,布莱克洛克小姐直到两个月前从来没有见过他们。”
  “那么,果不其然,局长——”
  “事情并非如此简单,克拉多克。我们一直在核对,根据目前掌握的情况,帕特里克和艾玛似乎肯定无关。他在海军的档案是真实的——表现良好,不可能有‘违抗命令’的倾向。我们同戛纳方面也核对过了,一位愤愤不平的西蒙斯太太当然说她的儿子和女儿跟她的表妹利蒂希亚布莱克洛克住在奇平克里格霍思。所以这就是结果!”
  “而那个西蒙斯太太就一定是真正的西蒙斯太太吗?”
  “她叫西蒙斯太太已经很长时间了,我只能这么说。”赖德斯代尔干巴巴地答道。
  “这似乎够清楚的了。只有——这两人吻合。年龄吻合,布莱克洛克小姐本人又不认识。如果要找皮普和艾玛,喏,人就在那儿。”
  局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把一张纸推向克拉多克。
  “这是我们对伊斯特布鲁克太太进行调查所获得的一点儿结果。”
  警督边看边竖起了眉毛。
  “非常有意思,”他说,“她还把那个老杂种完全蒙在鼓里,不是吗?但我看跟这个案子没什么关系。”
  “表面上看来是没有。”
  “但这一条却与海默斯太太有关。”
  克拉多克又扬起了眉毛。
  “我看我要再同这个女士谈一谈。”他说。
  “你认为这个信息可能与本案有关吗?”
  “我认为可能。当然啦,也可能会吃力不讨好……”
  两人一时陷入了沉默。
  “弗莱彻有什么进展吗,局长?”
  “弗莱彻极为活跃。在取得布莱克洛克小姐的同意之后,他对宅邸进行了一次例行的搜查,但并没有什么重大发现。然后他查证谁能有机会给那道门上油,查证在那个外国姑娘外出的时候谁呆在宅邸里。情况比咱们想像的要复杂,因为她好像下午大都要出去散步。通常是到村里去,在‘蓝鸟’屋喝上一杯咖啡。因此,在布莱克洛克小姐和邦纳小姐出去——这通常是在下午——采黑莓时,那儿便畅通无阻。”
  “而且门总是不锁的喽?”
  “过去是上锁的。但我猜想现在不了。”
  “弗莱彻得到什么结果?房子空无一人的时候谁进了屋?”
  “实际上他们都去了。”
  赖德斯代尔看了看面前的一页纸。
  “默加特洛伊德小姐带了一只母鸡去孵蛋。这听起来有些多此一举,但这是她说的。她十分慌张,而且说话自相矛盾。但弗莱彻认为那是因为性格所致,而不是内疚的表现。”
  “也许吧,”克拉多克承认,“她慌了神。”
  “接下来是斯威腾汉姆太太来拿布莱克洛克小姐给她留在厨房桌上的马肉,因为那天布莱克洛克小姐开车到了米尔切斯特,而且她只要去,总要给她捎点马肉。你看出什么名堂没有?”
  克拉多克思考着。
  “布莱克洛克小姐干吗不在从米尔切斯特回来的路上经过斯威腾汉姆太太家时把马肉留下?”
  “我不知道,但她没有。斯威腾汉姆太太说她——布莱克洛克小姐——一向都把马肉放在厨房的桌上的,而她——斯威腾汉姆太太——喜欢等米琪不在的时候再去取,因为米琪有时候很粗鲁。”
  “解释得倒是很连贯的。下一个呢?”
  “欣奇克利夫小姐。她说她最近根本没去,可实际上她去了。因为米琪有一天看见她从侧门出来,巴特太太也一样——她是本地人。欣奇克利夫小姐后来承认可能去过,但她忘了,不记得是去干什么,说大概只是顺道去看看。”
  “这可相当奇怪。”
  “显然就跟她的举止一个样儿。然后是伊斯特布鲁克太太,她在那条道上驯狗,所以顺便进去看看布莱克洛克小姐是否可以借给她一个织毛线的样板,但布莱克洛克小姐不在。她说她要等一会儿。”
  “原来是这样。可能是为了四处打探,也可能是给门上油。还有上校呢?”
  “有一天拿着一本关于印度的书去,布莱克洛克小姐曾经表达过要看这本书的愿望。”
  “她真有这个愿望?”
  “她的说法是,她巴不得能不看就不看,但没有用。”
  “这倒是句公道话,”克拉多克说道,“要是有人一个劲儿地硬要借什么书给你,你怎么也摆脱不了!”
  “我们不知道埃德蒙斯威腾汉姆是否去过那儿。他的话含糊其辞,说是偶尔也顺道进去,替他母亲办事,但他认为不是在最近。”
  “实际上,这一切都还不能下结论。”
  “是的。”
  赖德斯代尔微微露齿而笑,说道:
  “马普尔小姐也频繁活动。弗莱彻报告说她有一天上午去‘蓝鸟’屋喝咖啡。又去砾石山庄喝了雪利酒,到小围场去品了茶。她羡慕斯威腾汉姆太太的花园,还顺便去伊斯特布鲁克上校家,欣赏他的印度古玩。”
  “她能告诉我们这个伊斯特布鲁克上校到底是个真家伙还是假货色。”
  “她会弄清楚的,这我同意——他似乎没什么问题。我们要与远东的英属当局核实,以便弄清其身份。”
  “与此同时,”克拉多克打断他的话,“您认为布莱克洛克小姐会同意离开吗?”
  “离开奇平克里格霍恩?”
  “对。也许把忠实的邦纳带上,去一个大家都不知道的地方。她干吗不去苏格兰跟蓓尔戈德勒住?那可是个交通不便的地方哩。”
  “就在那儿住下来等她断气儿?我想她不会这么做的。我想任何一个心地善良的女人都不会喜欢这个建议。”
  “如果事关救她的命——”
  “得啦,克拉多克,要干掉别人可不像你想像的那么简单。”
  “不是吗,局长?”
  “呃,我同意,在一方面,是够简单的。方法多的是,比如用除草剂,或等她出来关家禽的时候当头给她一棒,或者躲在篱笆后面,照她头上扔罐子。
这都相当简单。可要干掉别人而又不被人怀疑,这就不是很容易了。凶手现在一定意识到自己受到了监视。原来精心策划的计划失败了,咱们的这位不知名的凶手只得另作打算。”
  “这我知道,局长。但凶手得考虑时间这个问题。戈德勒太太是个就要死的人,不定什么时候就断了气儿。这意味着凶手等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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