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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0722081459341

_3 阿加莎·克里斯蒂 (英)
  “早上好,海默斯太太。很抱歉吓了您。我是米德尔郡警察局的克拉多克警督。我想同您谈谈。”
  “谈昨儿晚?”
  “是的。”
  “要谈很久吗?能不能——”
  她心怀疑虑地四顾。
  克拉多克指了指一棵倒下的树干。
  “不用很正式,”他和颜悦色地说道,“但我将尽量不占您太多的时间。”
  “谢谢。”
  “只是录个口供。昨晚您干完活儿后是什么时候进去
  “您看见了尸体?”
  “是的。”
  “认识吗?以前见过他没有?”
  “从来没有。”
  “您认为他的死是偶然的呢还是故意自杀?”
  “一点儿也不知道。”
  “他以前来宅邸的时候您没见过他?”
  “没有。我相信一定是上午,那时候我不在。白天我都不在。”
  “谢谢,海默斯太太。还有一件事,您有没有贵重的珠宝?戒指、手镯之类的东西?”
  菲利帕摇摇头。
  “我的订婚戒指——一两颗别针。”
  “另外,据您所知,宅邸里有没有什么特别贵重的东西?”
  “没有。我的意思是有一些相当不错的银器——并没有什么不一般的。”
  “谢谢您,海默斯太太。”
                2
  克拉多克按原路从菜园返回,在菜园里,他与一位大块头、红润脸、紧身胸衣穿得妥妥贴贴的女士撞了个面对面。
  “你上这儿来干吗?”她气势汹汹地问道。
  “卢卡斯太太?我是警督克拉多克。”
  “哦,原来是这样。请您原谅。我不喜欢陌生人闯到园子里来浪费园丁的时间。但我理解您这是执行公务。”
  “的确如此。”
  “我能否问问,昨晚发生在布莱克洛克小姐家的那种暴行我们是否还要束手而待?是黑帮所为吗?”
  “令我们感到满意的是,卢卡斯太太,那并非黑帮所为。”
  “如今抢劫的事儿频频发生。警察松懈了。”克拉多克没有搭腔。“我猜想您是在跟菲利帕海默斯谈话?”
  “我需要她作为目击者的叙述。”
  “您就不能等到一点再问,我猜想?不管怎么说,占她的时间而不是占我的时间来询问她,这样更公平一点儿……”
  “我急着要赶回总部。”
  “并不是因为现如今谁奢望谁给予多大的体谅,也不是因为谁奢望别人把一天的活儿干得体体面面的。可上班迟到,等来了磨磨蹭蹭又是半个钟点。十一点钟的茶点休息十点就歇上了。下雨的时间什么活儿都不干。等你叫刈草的时候割草机老是出故障。离收工时间还差五到十分钟人就不在了。”
  “我的理解是海默斯太太昨天离开这儿的时间是五点二十而不是五点。”
  “唔,我敢说她是在您说的那个时间离开的。可她得到了她应得的报酬哩。海默斯太太对工作还是挺喜欢的,尽管有时候我出来没见着她的人影儿。
她生来是个大家闺秀,这是当然的,谁都觉得有责任为这些因为战争年纪轻轻就守了寡的可怜的人们尽点儿力。并不是说这样做就不无麻烦。学校放的那些长假以及为此所作的安排,就意味着她得到额外的工休。我就跟她讲,现如今的夏令营可真是棒得很,可以把孩子送去,让他们痛痛快快玩一玩,他们会觉得这可比跟着父母荡来荡去好玩多了。暑假他们实际上用不着跑回家来。”
  “可海默斯太太对这个建议并不领情?”
  “那闺女她跟驴一样顽固。就一年前的事儿,我让人把网球场的草刈了,然后每天把场地的线划清楚。可老阿什把线划得歪歪扭扭的。就没有人考虑考虑我是否方便!”
  “我猜想海默斯太太的工钱比一般要低?”
  “那自然。除此之外,她还指望什么?”
  “我相信没什么了,”克拉多克道,“再见,卢卡斯太太。”
                3
  “太可怕了,”斯威腾汉姆太太喜形于色地说道,“相当——相当——可怕。我的意思是说,《消息报》编辑部在接受广告的时候应该更加小心才是。
看见那则启事的时候我就觉得非常蹊跷。当时我就是这样说的,对吧,埃德蒙?”
  “您还记得灯灭的时候您在干什么吗,斯威腾汉姆太太?”警督问道。
  “多么令我回想起我的老奶妈啊:光明失去的时候摩西在哪里?答案当然是‘在黑暗里’。昨天晚上我们就是那样。所有的人都站在那儿,想知道会发生什么。然后,您知道,当一切陷入一片漆黑时的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
接着,门打开了——门口只有一个朦胧的人影站在那儿,一只左轮枪,一束刺得你什么也看不见的光线,还有一个威胁的声音说‘拿钱保命!’啊,我可从来没有过这种享受。然后,大约一分钟之后,那感觉可怕极了,货真价实的子弹,就那么从我们的耳边呼啸而过!那一定就像战斗中的突击队。”
  “当时您站在或坐在哪儿,斯威腾汉姆太太?”
  “让我想想,我在——我当时在跟谁说话来着,埃德蒙?”
  “我一点儿也不知道,妈妈。”
  “我是在问欣奇克利夫小姐冷天给鸡喂鱼肝油的事儿吧?还是跟哈蒙太太——不,她那会儿才到。我想我是在跟伊斯特布鲁克上校讲,我认为在英格兰建原子弹研究站实在是非常危险的。应该把它建在某个荒岛上,以免射线泄漏。”
  “您不记得是站着还是坐着?”
  “这很重要吗,警督?我在窗边,要不就在壁炉附近,因为钟声敲响的时候我就在钟的附近。那么令人激动的时刻!等待着看即将发生什么。”
  “您描述说手电光刺得您什么也看不见。那手电光是完全冲着您照射的吗?”
  “就射着我的眼睛。我什么都看不见。”
  “那个男人是握住手电不动呢还是挨个地照人?”
  “噢,我真的不知道。他是怎么干的,埃德蒙?”
  “手电光慢慢挨个照我们,他是想看看我们都在干什么,我猜想,是怕我们企图朝他冲过去吧。”
  “您当时的确切位置在哪儿,斯威腾汉姆先生?”
  “我一直在同朱莉娅西蒙斯说话。我俩都站在屋子中央——是狭长的那一间。”
  “每个人都在那间屋子里吗?客厅尽头的那间有没有人?”
  “菲利帕海默斯是从那儿进来的。她在远处的那座壁炉边。我想她是在找什么东西。”
  “您认为第三颗子弹是为了自杀呢还是一个意外事故?”
  “不知道。那人似乎突然转过身子,然后绊了一下摔倒在地上——可那实在把人都搞懵了。您得知道实际上什么也不可能看见。然后那个难民姑娘在远处尖叫。”
  “我知道是您打开饭厅的门锁放她出来的?”
  “没错。”
  “门肯定是从外面锁上的吗?”
  埃德蒙好奇地望着他。
  “当然是的。怎么啦,您不会设想——”
  “我只是想把事实弄清楚。谢谢您,斯威腾汉姆先生。”
              
                4
  克拉多克警督被迫同伊斯特布鲁克上校和太太呆了很长的时间,他不得不耐着性子听关于本案心理学方面的长篇大论。
  “心理学的方法——这是当今惟一重要的。”上校告诉他,“您得了解罪犯。对于一个经验远比我丰富的人来讲,这里的整个陷阱是昭然若揭的。这家伙为什么要登启事?心理原因。他想宣传自己——引人注目。饭店里的雇员与他擦肩而过却形同路人,或许还因为他是外国人而看不起他。也许曾有个姑娘拒绝了他,他想让她注意他。如今电影里的偶像是什么人——黑帮——硬汉?好极啦,那他就做个硬汉。暴力抢劫。面具?左轮枪?可他还需要观众——必须得有观众。于是他安排观众。然后,高潮到来的时刻,他扮演的角色离了谱——他不仅是个窃贼,他更是个杀人犯。他开枪——而且是盲目开——”
  伊斯特布鲁克上校顿了顿,沾沾自喜地清清喉咙,接着得意洋洋地说:“一清二楚,就这么回事儿,一清二楚。”
  “真是妙极了,”伊斯特布鲁克太太说道,“事情发生的前前后后你都了如指掌,阿尔奇。”
  她的话音里充满钦佩的温暖。
  克拉多克警督也认为很妙,不过他并没有热情地赞许。
  “开枪的时候,伊斯特布鲁克上校,您确切在屋子的什么位置?”
  “我同我太太站在中间那张摆放着花儿的桌旁。”
  “开枪的时候,我抓住你的胳膊,不是吗,阿尔奇?我简直被吓死了,我只得抓住你。”
  “可怜的猫咪。”上校安慰道。
                5
  警督费了好大劲才在猪圈里找到欣奇克利夫小姐。
  “猪是一种不错的畜牲,”欣奇克利夫小姐说,一面搔着一头猪那皱皱的粉红的背。“长得不错吧?到圣诞节就会变成上好的咸肉。对啦,您来找我干吗?我跟您的人说了昨晚那人是谁我压根儿就不知道。从来没看见他在这附近闲逛或溜达。我们的莫普太太说他是从门登罕的一家大饭店来的。他要是愿意,干吗不在那儿拦路抢劫?还能捞得更多。”
  这倒是不容否认的。克拉多克开始了询问:
  “事故发生时您确切在哪儿?”
  “事故!这可使我想起空袭的日子。我可以告诉您,那时候倒是看见不少事故。开枪的时候在哪儿?您想知道这个?”
  “对。”
  “正靠着壁炉台,向上帝祈祷谁马上给我一杯酒喝。”欣奇克利夫小姐不假思索地回答说。
  “您认为子弹是胡乱射的呢还是有意朝什么人射的呢?”
  “您是说朝利蒂布莱克洛克射?这我可怎么知道?这一切发生以后实在很难理出当时的印象或者明白真正发生了什么。我只知道所有的灯灭了,手电冲着我们晃来晃去,弄得我们花了眼,后来开了枪,那会儿我就在想:‘要是那个可恶的帕特里克西蒙斯用装了子弹的左轮枪开玩笑的话,肯定有人要受伤的。’”
  “您当时认为是帕特里克西蒙斯干的?”
  “呃,似乎有这可能。埃德蒙斯威腾汉姆有理智,又写书,不屑于玩恶作剧。老伊斯特布鲁克上校不会觉得这种事儿好玩。可帕特里克是个野孩子。
不过,我得为这个想法向他道歉。”
  “您的朋友也认为可能是帕特里克吗?”
  “默加特洛伊德?您最好自己问她吧。并不是说您从她那儿就会弄出个什么理来。她就在果园里。您要是愿意,我这就高声叫她过来。”
  欣奇克利夫小姐扯起洪亮的嗓子,奋力吆喝道:
  “哎——嗨,默加特洛伊德……”
  “来啦……”飘来一声细小的回应。
  “快来——警察。”欣奇克利夫小姐吆喝着。
  默加特洛伊德小姐气喘吁吁地疾步跑来。她原先提起的裙子此刻放下来,头发从过小的发网里飘出来。她那张圆圆的、善良的脸容光焕发。
  “是苏格兰场来的吗?”她上气不接下气地问道,“我不知道。要不我就不该离家半步。”
  “我们还没有请苏格兰场,默加特洛伊德小姐。我是从米尔切斯特来的警督。”
  “哦,我相信这很好,”默加特洛伊德小姐含糊地说,“您找到什么线索没有?”
  “案发的时候你在哪儿这才是他想知道的,默加特洛伊德。”欣奇克利夫小姐说,并朝克拉多克眨眨眼。
  “噢,我的天,”默加特洛伊德小姐气喘吁吁地说,“当然,我本该有所准备,当然是不在现场的证据。等等,让我想想,我跟大伙儿在一起。”
  “你没跟我在一块儿。”欣奇克利夫小姐说。
  “噢,我的天,欣奇,是吗?当然没有,我一直在赏菊花。真是非常可怜的物种。然后一切发生了——只是我真的不知道它发生了——我的意思是我不知道会发生那样的事儿。我压根儿也没想到那左轮枪会是真的——黑暗中一切那么别扭,还有那恐怖的尖叫。当时我弄错了,您知道。我以为她正被谋杀呢——我是指那个难民姑娘。我以为在穿过过厅的什么地方她被割了喉咙。我不知道是他——我的意思是,我甚至不知道还有个男人。当时只听到一个声音,您知道,说‘请把手举起来’。”
  “‘举起手来!’”欣奇克利夫小姐纠正道,“根本就没有‘请’的意思。”
  “那姑娘开始尖叫之前,我实际上一直自得其乐,现在想起这就觉得可怕。就是陷入黑暗觉得难受,而且我觉得受了伤害,就是极度痛苦。您还想知道什么,警督?”
  “没有了,”克拉多克警督边说边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默加特洛伊德小姐,“我确实认为没有了。”
  她的朋友爆发出一阵短促的笑声。
  “他让你掉进了陷阱,默加特洛伊德。”
  “我相信,欣奇,”默加特洛伊特小姐说,“知道的话,我是什么都愿意说的。”
  “他要的不是这个。”欣奇克利夫小姐道。
  她看了看警督:“如果您是按住家位置找人询问的话,我想您要找的下一位是牧师。您能从那儿了解到一些情况。哈蒙太太的样子看起来呆头呆脑——可我有时候认为她是很有头脑的。反正她了解一些情况。”
  她们望着警督和警佐弗莱彻大步离开,突然艾米默加特洛伊德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噢,欣奇,我做得很糟吗?我真慌了神!”
  “一点儿没有,”欣奇克利夫小姐微笑道,“总的来说,我得说你干得很好。”
  6
  克拉多克警督怀着一种惬意的感觉,环视着这间破旧的大屋。这屋子隐约使他想起自己在坎伯兰的家。褪了色的擦光印花布,破旧的大椅子,到处堆放的鲜花和书籍,篮子里的一只长毛垂耳狗。哈蒙太太异常激动的神情、不修边幅的样子和急不可待的面容,使他觉得同情,亦感到似曾相识。
  但是她立刻便开门见山地说道:“我对您没什么帮助。因为当时我闭上了眼睛。我讨厌被弄得头晕目眩。后来枪声响了,我把眼睛闭得更紧。我当时真希望,噢,真希望是不声不响的谋杀。我可不喜欢乒乒乓乓。”
  “那么您什么也没看见。”警督朝她微微一笑,“可您听见——”
  “啊,我的老天爷,是的,听到的倒不少。开门关门声,人们说傻话和喘气儿的声音,还有,老米琪尖叫得跟个汽笛似的——可怜的邦尼叫唤得像只掉进陷阱的野兔。大家你推我搡,你绊我,我绊你。不过等不再有砰砰的枪声的时候,我睁开了眼睛。那时别人都拿着蜡烛到了过厅。后来灯亮了,忽然一切又跟往常一样——我不是说真的就跟往常一模一样,可大伙儿又恢复了正常,不再是处在黑暗中的人们。处在黑暗中的人们大不一样,不是吗?”
  “我想我明白您的意思,哈蒙太太。”
  哈蒙太太冲他微微一笑。
  “他就在那儿,”她说,“一个贼头鼠脑的外国人——粉红的脸,模样很惊讶——躺在地上,死了——身边有一枝左轮枪。简直——哦,反正似乎没有什么道理。”
  警督也弄不明白其中的道理。
  整个事使他感到担忧。
             第八章 名探登场
                1
  克拉多克把用打字机打出来的所有询问记录摆到局长面前。后者刚看完从瑞士警方发来的电报。
  “原来他是有前科的,”赖德斯代尔说道,“呃——不出所料。”
  “是,局长。”
  “珠宝……嗯,不错……伪造证件入境……对啦……支票……地地道道的骗子。”
  “是的,局长——在小事上。”
  “原来如此。可小事酿成大事。”
  “我感到纳闷,局长。”
  局长抬起头来。
  “担忧,克拉多克?”
  “是的,局长。”
  “怎么啦?这是个明明白白的案子。或许不是?咱们来看看你询问过的这些人都说些什么。”
  他将报告挪向自己,飞快地看了一遍。
  “常见的事儿——多处不一致和相互矛盾。不同的人对紧张时刻的叙述肯定不同。但大概的轮廓是够清楚的。”
  “我知道,局长——可这个轮廓不能令人满意。如果您明白我的意思——这是一个错误的轮廓。”
  “那么咱们来看看事实。鲁迪谢尔兹乘坐五点二十分的公共汽车离开门登罕前往奇平克里格霍恩,六点到达。有售票员和两位乘客作证。离开公共汽车站后,他往小围场的方向走。他没费什么劲——可能是从前门——就进入了那所房子。他用左轮枪扣下了里面的人,开了两枪,其中一枪使布莱克洛克小姐受了轻伤,然后第三枪打死自己。到底是意外事故还是畏罪自杀,还没有足够的证据。他为什么这样做的理由实在不能令人满意,这一点我同意。但这个‘为什么’根本不是我们应该回答的问题。验尸官的结论可能是自杀——也可能是死于意外事故。无论结果如何,对我们来讲都是一个样。我们可以写结案报告了。”
  “您的意思是我们始终可以转而依靠伊斯特布鲁克上校的心理学理论。”克拉多克沮丧地说。
  赖德斯代尔微微一笑。
  “毕竟伊斯特布鲁克上校也许经验丰富,”他说,“我很讨厌如今人们无论谈什么,嘴边都挂着心理学术语——不过我们实在不能排除心理的因素。”
  “我仍然感到这个轮廓完全错了,局长。”
  “有没有任何理由证明奇平克里格霍恩村掉进这个陷阱的人中谁对你说了谎?”
  克拉多克迟疑起来。
  “我认为那个外国姑娘知道的比说出来的多。不过这也可能是我的偏见。”
  “你认为她可能与这家伙共谋?放他进去?怂恿他干的?”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我不会轻易放过她。可这肯定说明那房子里真有贵重的东西,钱或者是珠宝什么的。但似乎又不是这么回事。布莱克洛克小姐断然否认有贵重东西,其他人也一样。这只能让我们假定房子里有贵重东西,但别人都不知道——”
  “很像畅销书的情节。”
  “我同意这听起来很可笑,局长。另一点是邦纳小姐确信无疑是谢尔兹企图谋杀布莱克洛克小姐。”
  “那么,从你讲的——从她的证词来看,这位邦纳小姐——”
  “啊,我同意,局长,”克拉多克很快插话道,“她是个绝对不可靠的目击者,很容易接受别人的暗示。什么人都可以往她脑子里塞东西——但有趣的是,这种观点恰好是她自己的理论——没有人对她作过什么暗示。别人也都否认这一点。她终于头一回没有随大流。她所说的完全是她得到的印象。”
  “那么鲁迪谢尔兹为什么要杀掉布莱克洛克小姐呢?”
  “这就是问题啦,局长。我不知道。布莱克洛克小姐也不知道——除非她说谎的水平比我想像的高得多。谁都不知道。所以这大概不是真的。”
  他叹了口气。
  “振作起来,”局长说道,“我带你出去,我们同亨利爵士共进午餐。这可是门登罕皇家游乐饭店所能提供的最好的。”
  “谢谢您,局长。”克拉多克略微有些诧异。
  “你瞧,我们接到了一封信——”亨利克莱瑟林爵士进屋的当口他突然说道,“啊,你来了,亨利。”
  亨利爵士这次很随便,说道:“早安,德莫特。”
  “我有些东西给你,亨利。”局长说。
  “是什么?”
  “来自一位老姑娘的一封亲笔信。她就住在皇家游乐饭店。是一些她认为与奇平克里格霍恩村案子有关而我们又想了解的情况。”
  “那个老姑娘,”亨利爵士得意洋洋地说道,“我跟你们怎么说的?他们什么都听到了,什么都看见了。可并不像人们通常说的那样,他们胡说八道。
这位特殊人才都掌握了什么?”
  赖德斯代尔看了看信。
  “就像我祖母写的一样,”他抱怨道,“尖刻着哩。好像墨水瓶里的蜘蛛,全都在下面画了线。开始写了不少话,说希望不会占我们太多宝贵的时间,但可能对我们有些许帮助,等等,等等。她叫什么名字来着?简——什么——默普尔——不对,马普尔,简马普尔。”
  “众神与小鱼儿,”亨利爵士说,“可以这样说吗?乔治,这是我自己的特殊人才,独一无二、四星级的老姑娘。老姑娘中的超级老姑娘。她还是设法到了门登罕,而不是安安稳稳地坐在圣玛丽米德的家里,正好在恰当的时机搅和到一桩谋杀案里来。一桩谋杀重新广而告知——以便使马普尔小姐受益和娱乐。”
  “好啦,亨利,”赖德斯代尔讥讽地说道,“我很高兴见见你的这位完人。来吧,我们去游乐饭店会会这位女士。瞧,克拉多克看上去很怀疑呢。”
  “一点儿也没有,局长。”克拉多克客客气气地说。
  他心里却在嘀咕有时候教父(亨利爵士是克拉多克的教父。)行事有点过分。
                2
  简马普尔小姐与克拉多克想像的极为接近,如果不是完全一样的话。她远比他所想像的要慈样得多,也要老得多。她的模样非常老。她头发雪白,粉红的脸上布满皱纹,一对蓝色的眸子柔和且天真无邪,全身裹在厚厚的羊毛衣里。披在她肩上的羊毛披肩酷似花边帽,而她正织着的毛线是婴儿的披肩。
  看到亨利爵士,她表现出喜悦和快乐得语无伦次,等介绍给局长和克拉多克晋督时,更显得惊惶失措。
  “说实在的,亨利爵士,真是有幸……真是多么有幸。自从上次见到您,都过了这么久……是的,我的风湿病最近很糟。当然本来是付不起这个饭店的房钱的,如今他们的要价可真是疯狂。可雷蒙——我的侄儿雷蒙威斯特,您可能还记得他——”
  “谁都知道他的大名。”
  “是的。这可爱的孩子写的那些充满智慧的书一直都很成功——他从不写愉快的事情,还为此感到自豪。这可爱的孩子坚持要支付我的一切花销。而他可爱的太太作为艺术家也挣得了名声。主要是用窗台上一钵钵凋谢的花儿和折断的梳子。我从没敢告诉她,可我仍然钦佩布莱尔雷顿和阿尔玛塔德玛。
噢,瞧我又在唠叨了。还有警察局长本人——我实在没有料到——我那么怕占他的时间——”
  “地地道道的老糊涂。”感到厌烦的克拉多克警督在心里嘀咕道。
  “到经理的密室去,”赖德斯代尔说,“我们可以在那儿好好谈谈。”
  马普尔小姐喋喋不休的唠叨被打断,她收拾好备用的毛线针,同他们一道走进罗兰森先生舒适的客厅,一路上颤颤巍巍,抱怨连天。
  “好啦,马普尔小姐,让我们来听听您有什么要说的。”局长说。
  马普尔小姐以出人意料的简洁方式切入正题。
  “是一张支票,”她说,“他涂改了支票。”
  “他?”
  “在这儿的服务台干活的那个年轻人,就是据称导演那场打家劫舍的戏并开枪打自己的那个人。”
  “您是说他涂改了一张支票?”
  马普尔小姐点点头。
  “是的。我带来了。”她从包里抽出支票,放在桌上,“这是连同我的其他东西今早从银行寄来的。您瞧,原来是七镑,他改成了十七,七前面加了一笔,加在七字后面的十( 英文十七(17)是seventeen。seven是七(7),teen是十(10)。中文与英文正好相反。——译注。)用漂亮的艺术体附了一横,恰好把整个字弄模糊了。干得真漂亮。应该说是经过一定练习的。用的是同一种墨水,因为我实际上是在服务台写的支票。应该认为他过去常这样干,您看呢?”
  “这次他可挑错了人。”亨利爵士说。
  马普尔小姐点头表示同意。
  “不错,恐怕他不该在犯罪的道路上走得太远。他对我下手就找错了对象。忙得不亦乐乎的年轻新婚妇女,或者坠入情网的女孩子——这种人管它数目是多少,都会在支票上签字,而且不会仔细看顾客赊欠账簿。可对一个锱铢必较习以为常的老太太下手——这就找错了对象。十七镑这样一笔数字我是绝不会签的。二十镑这样一个整数可是一个月的薪水和支票簿上的总数哩。至于我的个人花销,我通常兑换七镑的现金——过去是五镑,可如今什么都涨了。”
  “也许他使您想起了什么人?”亨利爵士无头无脑地问道,目光里带着调皮的神色。
  马普尔小姐朝他微微一笑并摇了摇头。
  “你真调皮,亨利爵士。事实上的确是的。鱼店的弗雷德泰勒。他总是在先令那一栏额外加上一。现在大家鱼都吃得不少,结果账单就变长了,很多人从不把数字自己加一遍。每次十先令就进了他的口袋,钱虽不多,可足够他买几条领带并带杰西斯普拉格——布店的那个女孩子——去看电影。揩点油,这就是这些年轻小伙子们想干的。对啦,我到这儿的头一周,我的账单上就出了差错。我给那小伙子指出来,他非常诚恳地道了歉,而且样子很内疚。
可我当时心里就对自己说:‘你的目光很有欺骗性,年轻人。’”
  “我指的欺骗性目光,”马普尔小姐接着说道,“就是那种直视着你,一动不动的目光。”
  克拉多克突然感到一阵钦佩。他心里想到“吉姆凯利的生活观”,即他不久前协助破案并使之投入牢房的那个臭名昭著的诈骗犯。
  “鲁迪谢尔兹是个不知餍足的角色,”赖德斯代尔说,“我们发现他在瑞土有前科。”
  “他把这地方弄得鸡犬不宁,是用伪造的证件入境的吗?”马普尔小姐问道。
  “一点不错。”赖德斯代尔回答道。
  “他常跟餐饮部的红头发女招待出去玩,”马普尔小姐说道,“幸运的是我看她芳心未动。她只不过喜欢有点‘与众不同’的人,他常给她买花儿和巧克力,而英国的小伙子不常这样做。她是否把知道的都告诉您了?”她突然转而向克拉多克发问,“或者并没有和盘托出?”
  “我没有绝对把握。”克拉多克谨慎地说道。
  “我想她还隐瞒着什么,”马普尔小姐说,“她看起来很担忧。今早给我错送了鲑鱼而不是我要的排鱼,还忘了拿牛奶罐。通常她是个优秀的招待。是的,她很担忧,怕让她作证什么的。但我希望——”她蓝蓝的眼睛目光直爽,以一种纯粹女性的维多利亚式赞赏的神情,打量着相貌英俊而富有男子气概的克拉多克警督,“您能说服她把知道的全说出来。”
  克拉多克警督的脸红了,亨利爵士却暗自发笑。
  “这可能很重要,”马普尔小姐说,“他可能对她说了是谁。”
  赖德斯代尔目瞪口呆地望着她。
  “什么谁?”
  “我没表达清楚,我的意思是谁让他干的。”
  “这么说您认为是别人让他干的?”
  马普尔小姐因为惊讶而瞪大了眼睛。
  “啊,可这是不言而喻的——我的意思是……这儿有一个仪表堂堂的年轻小伙子——他这儿捞一点儿,那儿捞一点儿——涂改小数目支票,也许将别人遗下的一小串珠宝顺手牵羊,或者还从收银台里拿点儿钱——但都是些小偷小摸。目的是为了随时有现钱,这样便可以穿好的,带女孩子出去溜达,如此等等。然而突然之间,他疯了,拿着左轮枪,扣了满屋子人,还冲人开枪。他绝对不可能干出这种事儿——任何时候都不可能!他不是这种人。这样讲不通。”
  克拉多克狠吸了一口冷气。利蒂希亚布莱克洛克就是这么说的。牧师的妻子也这么说。他自己的这种感觉也越来越强烈。这样讲不通。而现在亨利爵士的老姑娘又这么说,而且是用老太太的那种悠长的声音以完全肯定的口吻说出来的。
  “也许您可以告诉我们,马普尔小姐,”他说道,口气突然变得咄咄逼人,“当时发生了什么?”
  她吃惊地转向他。
  “可我怎么知道发生了什么呢?报告上有记录——但内容太少。当然,可以做一些猜测,但又缺乏确切的证据。”
  “乔治,”亨利爵士说,“如果允许马普尔小姐看看克拉多克同奇平克里格霍恩村的那些人的谈话记录,这会不会违反规定?”
  “可能违反规定,”赖德斯代尔回答说,“但我还没那么死板,她可以看。我对她的看法会很好奇。”
  马普尔小姐感到十分尴尬。
  “恐怕您对亨利爵士从来都言听计从。亨利爵士一向太善良。他对我过去作过的任何细小的观察都过分看重。实际上,我并没有什么天赋——一点儿也没有——只不过对人性略知一二。我发现人太过于轻信。而我则恐怕总是相信最坏的一面。这不是什么好的品质。但却经常被接二连三的事件证明是对的。”
  “看吧,”赖德斯代尔说着把一叠打字纸递给她,“不会占您太长的时间。毕竟,这些人跟您属于同一类——您对这种人一定非常了解,您可能会发现我们没有发现的东西。这个案子正要了结,在封档之前,我们来听听业余侦探的意见吧。我可以毫不介意地告诉您,克拉多克并不满意。跟您一样,他说这样讲不通。”
  马普尔小姐看报告时谁也没有吱声。她终于放下了打字纸。
  “非常有趣,”她叹了一口气,“众说纷纭——看法不一。他们看见的事儿——或者认为自己看见的事儿,一切都那么复杂,差不多全是些琐碎的事儿,如果说有什么不琐碎,还真难看出来———就像大海捞针。”
  克拉多克感到一阵失望。有那么一阵,他还认为亨利爵士对这个可笑的老太太的看法可能是对的。她可能触及到什么——老年人的感觉常常是非常敏锐的。比如说,他就没法在艾玛姑姑面前隐瞒什么。他正要说谎的时候,她就跟他说他的鼻子抽动了。
  不过是一些愚蠢的笼统看法,亨利爵士的这位闻名遐尔的马普尔小姐不过尔尔。他对她感到恼火,因此相当粗率地说道:
  “问题的实质是,事实毋庸辩驳。无论这些人所提供的细节如何相互矛盾,他们都看见了同一件事情。他们看见了一个蒙面男人,他拿着左轮枪和手电筒,把他们扣起来。且不管他们认为他说的是‘举起手来’,或是‘拿钱保命’,还是与他们头脑里有关打家劫舍的词句相关的什么话,他们确实看见了他。”
  “但是,可以肯定,”马普尔小姐温和地说道,“他们不可能——实际上——根本不可能看见什么……”
  克拉多克屏住呼吸。她抓住了实质。毕竟,她很敏锐。他打算用这番话来试探她,但她并没有被难住。这对于事实或是发生了什么实际上没有什么改变,但她已经意识到,正如他一样,那些人声称看见把他们扣起来的蒙面汉,但实际上却根本不可能看见他。
  “如果我理解正确的话,”马普尔小姐双颊泛起红晕,眼睛一亮,乐得跟个孩子似的,“外面的过厅里根本就没有光线——楼梯上也没有?”
  “不错。”克拉多克说。
  “这样一来,如果门口站着一个男人,手里又拿着强光电筒朝屋里照射,里面的人除了手电光什么也看不见,对吧?”
  “对,什么也看不见。我试过。”
  “因此,有人说看见了蒙面人之类的话,他们实际上是在再现后来灯亮时看见的情形,尽管他们自己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这样一切便非常吻合了,难道不是吗?即可以推测鲁迪谢尔兹就是——我认为——‘容易上当受骗的家伙’这个词儿指的那种人。”
  赖德斯代尔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以至于她的脸变得更红了。
  “我可能用错了词儿,”她低声说道,“我对美国英语不是很灵光——我知道美国英语变得很快。我是从达西尔哈默特先生写的一个故事里学到这个词儿的。我从我侄儿雷蒙那儿了解到此人是用‘硬派’文学风格写作的三个顶尖人物中的一个。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容易上当受骗的家伙’是指代人受过的人。在我看来,这位鲁迪谢尔兹似乎恰好正是这种人。他实际上相当愚蠢,贪财成性,可能还极为轻信。”
  赖德斯代尔克制地微笑道:
  “您是在暗示有人说服他拿着枪朝满屋子人胡乱开枪?这可是来自相当高层的命令呢。”
  “我认为别人跟他说的是开个玩笑,”马普尔小姐说,“当然他是拿钱干事。拿钱,就是说,去在报纸上登启事,出去察探宅邸,然后在事发的当晚到达那里,罩上面具,披上斗篷,推开门,晃动着手电,大叫‘举起手来!’”
  “而且开枪杀人?”
  “不,不,”马普尔小姐说道,“他根本没有左轮枪。”
  “可人人都说——”赖德斯代尔刚开口又停下。
  “完全正确,”马普尔小姐说,“即便他真有一把枪,也不会有人看见。
而我认为他没有。我认为在他喊了‘举起手来’之后,有人悄悄在黑暗中来到他背后,把枪举过他的肩头开了那两枪。这可把他吓了个半死,所以他突然转身,就在这当口,那个人朝他开了枪,随后把枪扔在他的身边。”
  三位男人看着她,亨利爵士低声说道:
  “这种推论可能成立。”
  “可这位暗中突然出现的X先生是谁呢?”局长问道。
  马普尔小姐咳了声嗽。
  “您得从布莱克洛克小姐那儿了解一下谁想杀害她。”
  好个老多拉邦纳,克拉多克暗忖道。每次都是直觉与智力的较量。
  “这么说,您认为是蓄意谋害布莱克洛克小姐喽?”赖德斯代尔问道。
  “表面看来当然是这样,”马普尔小姐说,“尽管还有两个难点。但我真正想知道的是,是否可能有捷径。无论是谁同鲁迪谢尔兹作的安排,都花了很大的功夫让他闭紧嘴;但如果他真给什么人讲的话,大概会是那女孩子,默娜哈里斯。关于是什么样的人提出的整个计划,他可能——仅仅是可能——留下了一些暗示。”
  “我这就去见她。”克拉多克说着便起身。
  马普尔小姐点点头。
  “对,去吧,克拉多克警督,等您找到线索,我才会感到更高兴。因为一旦她跟您讲了知道的一切,她才会安全得多。”
  “安全很多?……是的,我明白了。”
  他离开了房间。局长话虽带些疑虑,但却说得很策略:
  “啊,马普尔小姐,您当然给了我们一些思考的东西。”
                 3
  “我对此很抱歉,这是心里话。”默娜哈里斯说道,“您真是个大好人,竟然没生气。可您瞧,我妈妈却是那种大惊小怪的人。确实看起来我好像——怎么说来着?——是个‘隐瞒事实的人。’——这种话常从她的嘴里溜出来。我的意思是,如果我说我认为那只是开个玩笑,怕您不会相信。”
  克拉多克警督重复着他打消默娜哈里斯的顾虑时所作的保证。
  “我这就说,把一切都说出来。不过如果可能的话,为了我妈妈,请不要把我卷进去,行吗?这一切都是因为鲁迪谢尔兹跟我约会引起的。那天晚上我们约好去看电影,后来他说不能来,于是我对他变得有点儿冷淡,因为去看电影毕竟本来是他的主意,我可并不喜欢身边站着个外国人。他说这不是他的错,我说这种故事随便编,然后他说那天晚上他要去搞点恶作剧,还说不用自己掏腰包,又问我喜不喜欢来只手表?于是我问他恶作剧指的是什么?他说别告诉任何人,在什么地方要举行个聚会,他要去扮演一次假的打家劫舍。后来他把他登的启事拿给我看,我就大笑起来。他对整个事儿表示嘲笑,说这真是小孩的玩意儿——可英国人就是这个样儿,根本长不大——我问他这样说咱们是什么意思——跟着我们争吵起来,可最后又和好了。后来我从报上看到消息,了解到根本不是开玩笑,而且鲁迪谢尔兹开枪打了人,又朝自己开枪。
当时我的心情,长官,只有您能理解我,不是吗?——真奇怪,我不知道怎么办。我当时想,要是我说事先了解,那会让别人觉得我参与了整个事儿。可他跟我谈起的时候,确实像是开个玩笑。我可以起誓他就是那个意思。我甚至还不知道他有一枝左轮枪。他根本没有说要带枪去。”
  克拉多克讲了几句安慰的话,然后提出了最重要的问题:
  “他有没有说过是谁安排的这次聚会?”
  但他没有得到答案。
  “他根本没有说是谁叫他去做的。我想谁也没有叫他去干,全是他自己干的。”
  “他有没有提到过谁的姓名?他说过是他还是她?”
  “他什么也没有说,只说会有人尖叫。‘我会大笑着看那一张张脸。’这是他说的。”
  他并没有笑多久,克拉多克心里想道。
                 4
  “这只是一种推理,”他们驱车回到门登罕时,赖德斯代尔说,“理论的依据却没有,根本没有。就当是老姑娘的夸夸其谈,别去当真,嗯?”
  “我宁愿不这么做,局长。”
  “可能性非常小。一个神秘的X先生突然在黑暗里出现在我们的瑞士朋友的身后。他从何处来?是何许人?又一直呆在何处?”
  “他可能从侧门进来,”克拉多克说,“就像谢尔兹那样,或许,”他缓缓说道,“他可能从厨房进来。”
  “你是说她可能从厨房进来?”
  “是的,局长,这是一种可能性。对那个外国姑娘我一直感到不满意。她给我的印象是个肮脏的货色。那些个尖叫和歇斯底里——可能是在演戏。她可能一直在算计这个小伙子,在恰当的时刻放他进来,操纵了整个过程,枪杀了他,然后把自己反锁在饭厅里,捡起一件银器和鹿皮,开始扮演尖叫的那一幕。”
  “推论的事实是——呃——他叫什么名字来着?——哦,对啦,埃德蒙斯威腾汉姆肯定地说过门外的锁上插着钥匙,他转动钥匙打开门放她出来。还有没有别的门通向宅邸的那一部分?”
  “有,楼梯下有一道门通向后屋的楼梯和厨房,可门把手好像三周前掉了,还没有人把它装上。在这期间,门打不开。我得说这个说法似乎没有错。
门锁的转轴和两个把手都摆在门外过厅里的一个架子上,都生了厚厚的铁锈,不过当然内行还是有办法把门打开的。”
  “最好查查那姑娘的档案,看看她的证件是否齐全。不过在我看来,整个推论还只是纸上谈兵。”
  局长又带着询问的目光看着下属,克拉多克平静地答道:
  “我知道,局长,当然如果您认为必须结案的话,那就结吧。不过如果能让我再努力一下,我会感谢的。”
  使他感到相当惊讶的是,局长不动声色地表示同意:
  “好小伙子。”
  “得查查左轮枪。如果这个理论成立,那么枪不是谢尔兹的,当然到目前为止没有一个人说谢尔兹有过一把左轮枪。”
  “是一把德国造。”
  “我知道,局长,但这个国家多的是欧洲大陆造的枪。美国人都带回家,我们的同胞也一样。您不能照此推论。”
  “有道理。还有别的询问线索没有?”
  “得有个动机。如果说这个推论有什么独特之处的话,它意味着上个星期五的勾当绝不仅仅是个玩笑,也不是普普通通的打家劫舍,而是冷冷血腥的蓄意谋杀。有人企图谋杀布莱克洛克小姐。可为什么呢?在我看来,如果说有什么人知道答案的话,这个人就是布莱克洛克小姐自己。”
  “我了解到她对此想法泼冷水?”
  “她对鲁迪谢尔兹想害死她这个想法泼冷水。她倒是没做错。还有一件事儿,局长。”
  “哦?”
  “有人可能还会下手。”
  “那当然就能证明这个推论是正确的。”局长干巴巴地说道,“顺便说一下,照看一下马普尔小姐,行吗?”
  “马普尔小姐?为什么?”
  “我估摸她会住在奇平克里格霍恩的牧师住宅,然后每周会去两次门登罕接受治疗。好像有个姓什么的太太是马普尔小姐一位老朋友的女儿。那个老姑娘捕猎的直觉可好着哩。噢,对啦,我估计她的生活中没有多少激动人心的事儿,因此四处嗅来嗅去,寻找可能的凶手才会带给她刺激。”
  “但愿她不要来。”克拉多克严肃地说道。
  “要把她控制起来?”
  “不是这个意思,局长,可她是个不错的老家伙。我可不愿她出什么事……我总是猜想,我的意思是,猜想这个推论有没有什么重要之处。”
            第九章 门之奥秘
               1
  “我很抱歉又来打扰您,布莱克洛克小姐——”
  “啊,没关系。我想查询停了一周,您希望得到更多的证据?”
  克拉多克警督点点头。
  “首先,布莱克洛克小姐,鲁迪谢尔兹并不是蒙特罗的阿尔卑斯饭店店主的儿子。他以在伯尔尼的一家医院做勤杂工开始了自己的职业生涯。那儿的不少病人丢失了小件的珠宝。他用另一个名字在一个冬季运动基地当招待。他在此处的特长是在餐厅里复制两份账单,一份没有的项目,却在另一份出现。
差额自然都进了他的腰包。在这之后,他进了苏黎士的一个百货商店。他在那里干活期间,商店因商品被偷所造成的损失超过了平均水平。看来很可能商品被偷并非全是顾客所为。”
  “这么说,实际上他过去喜欢对无伤大雅的东西顺手牵羊喽?”布莱克洛克小姐干巴巴地说道,“那么,我认为自己以前没见过他还是对的了?”
  “您说的很不错——毫无疑问,您在皇家游乐饭店被别人指给了他,于是他假装认出了您。瑞士警方逼得他在自己的国家里呆不下去,所以他用一套伪造得很漂亮的证件来到了这里,并在皇家游乐饭店找了一份工作。”
  “相当不错的猎场,”布莱克洛克小姐干巴巴地说,“那儿极为昂贵,只有十分富裕的人才会去下榻。我料想,其中一些人对账单是不在乎的。”
  “对,”克拉多克说,“那儿满载而归的前景是有的。”
  布莱克洛克小姐皱起眉头。
  “我全明白了,”她说道,“可干吗跑到奇平克里格霍恩这儿来呢?他凭什么认为我们这儿的东西就可能比有钱的皇家游乐饭店的好?”
  “您仍然坚持原来的证词,说家里没有什么特别贵重的东西?”
  “当然没有。要有,我应该清楚。我可以向您保证,警督,我们可没有未被发现的伦勃朗绘画之类的东西。”
  “这样的话,看来您的朋友邦纳小姐说得对,不是吗?他是来攻击您的。”
  “可不是吗,利蒂,我是怎么跟你说的?”
  “喂,胡说,邦尼。”
  “不过,这真的是胡说吗?”克拉多克问道,“我想您心里明白这话没错。”
  布莱克洛克小姐恶狠狠地瞪着他。
  “咱们可要把这个说清楚。您真的相信那个年轻人来这儿就是——而且事先还通过登启事的方式,好让半村的人在特定的时间同时露面——”
  “可他的本意并不是这样呢,”邦纳小姐急不可待地插嘴道,“也可能是对你,利蒂,对你的一种可怕的警告呀——当时我看到启事就是这样体会的——‘谋杀启事’——我的骨头里都感到阴森森的——如果一切按计划进行,他就会枪杀了你,而且逃之夭夭。那么谁又知道是谁干的呢?”
  “这是有点儿道理,”布莱克洛克小姐说,“可是——”
  “我就知道那则启事可不是闹着玩的,利蒂。我当时就这样说过。再瞧瞧米琪——她也被吓得要死!”
  “啊,”克拉多克说道,“说到米琪,我想更多地了解这个年轻妇女的情况。”
  “她的工作许可证和其他证件都很齐全。”
  “这个我不怀疑,”克拉多克生硬地说,“谢尔兹的证件看起来也没什么问题。”
  “可这个鲁迪谢尔兹为什么一定要谋杀我呢?这个您并不打算作出解释,克拉多克警督。”
  “谢尔兹的背后可能还有人,”克拉多克慢吞吞地说道,“这您想过吗?”
  他用含沙射影的方式说出这句话,尽管他的脑子里闪过这样一个念头——即马普尔小姐的推理如果成立,那么这句话的字面意思也是成立的。不管怎么说,这番话并未给布莱克洛克小姐留下多少印象,她依然面带疑色。
  “问题仍然存在,”她说,“究竟为什么有人要谋杀我?”
  “这个问题的答案我想请您给我,布莱克洛克小姐。”
  “可是,我回答不了!这是明摆着的。我没有敌人。据我所知,我一向跟邻居关系融洽。我也不知道别人犯罪的秘密。整个想法就很可笑!如果您是在暗示米琪跟此事有牵连,那同样荒唐。刚才邦纳小姐告诉过您,米琪一看到报上的启事就吓得要命。事实上,她当时就想打点行装,一走了之。”
  “这也可能是她欲擒故纵的聪明之举。她可能知道您会硬要她留下。”
  “当然啦,如果您认定就是这么回事儿,那么,什么问题的答案您都能找到。不过我可以向您保证,如果米琪无缘无故地恨我,她可以挖空心思在我吃的东西里下毒。但我确信,她不会干这种乱七八糟的事儿。
  “这个想法整个儿就是荒谬的。我相信你们警察染上了反外国人综合症。
米琪也许爱说谎,可绝不是个冷血杀手。要是认为必要,去对她逼供好了。可她一旦盛怒之下愤然离去,或者把自己关在屋里嚎啕大哭,那么我正巴不得您来烧晚饭。哈蒙太太今天下午要把一位住在她那儿的老太太带来喝茶,我想让米琪做点小小的蛋糕——但我猜想您会惹得她生不完的气。您能不能去怀疑别人?”
                2
  克拉多克出来到了厨房。他又把问过的问题问了一遍,所得的答案依然如故。
  是的,四点刚过不久她就锁了前门。不,她并非一向这样做,但那天下午因为“那则可怕的启事”弄得她很紧张。侧门锁得不严实,因为布莱克洛克小姐和邦纳小姐要从那道门出去关鸭子、喂鸡,此外海默斯太太干完活后通常从这道门进来。
  “海默斯太太说她五点三十进来时把门锁上了。”
  “啊,你们相信的是她——噢,是的,你们相信她……”
  “你认为我们不应该相信她?”
  “我怎么想有什么关系?你们不会相信我的。”
  “要是你给我们一个机会的话。你认为海默斯太太并没有锁那道门?”
  “我想她是故意不锁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克拉多克问道。
  “那个年轻人,他可不是单干的。不是,他清楚从那儿进来,也知道来的时候门会给他留着——啊,开起来很方便呢!”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说什么有什么用?你们不会听的。你们会说我是个说谎的穷难民。你们会说一个头发美丽的英国淑女,啊,不,她是不会说谎的——她是那么地道的英国人——那么诚实。所以你们相信的是她而不是我。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们。啊,是的,我可以告诉你们。”
  她嘭地把平底锅放在炉子上。
  克拉多克拿不定主意,到底要不要重视她的话,因为她要说的可能只不过是滔滔不绝的恶毒之词。
  “我们重视听到的每一件事。”他说。
  “我什么也不会告诉你们。我干吗非得讲?你们都是一路货色。你们迫害穷难民,瞧不起难民。要是我告诉你们一周前那个年轻人来向布莱克洛克小姐要钱,她让他离开,而且按你们的说法,是气呼呼地让他走的——如果我告诉你们我听见他跟海默斯太太说话——是的,就在外面的暖房里——你们只会说我在编故事!”
  你也可能是在编故事,克拉多克想。但他大声说道:
  “你不可能听见暖房里说话。”
  “这你就错了,”米琪占了上风般地尖声说道,“我出去摘荨麻——这可是不错的蔬菜呢。他们可不这么想,可我用来烧菜,又不告诉他们。我听见他们在那儿说话。他对她说‘可我能藏在哪儿?’她说‘我会指给你看。’——然后她又说‘六点过一刻。’我当时想:‘咦,原来是这么回事儿!这就是你的行为,我的窈窕淑女!干完活儿就去会汉子。你把他引进这个家。’布莱克洛克小姐,我当时想,她可不喜欢这个,她会把你赶出去的。我先观察,我想,听听再说,然后我去告诉布莱克洛克小姐。可现在我才知道我当时弄错了。她跟他计划的可不是爱情,而是抢劫和谋杀。不过你又要说我是在编故事。你会说恶毒的米琪,我要把她送进牢房。”
  克拉多克纳闷了。她也许是在编故事,但也可能不是。
  他谨慎地问道:
  “你能保证跟她说话的就是这个鲁迪谢尔兹?”
  “我当然能保证。他离开时我看见他穿过大马路去暖房。不久,”米琪用挑战的口吻说道,“我出去看看有没有又嫩又绿又好的荨麻。”
  十月份,警督纳闷,会不会有又嫩又绿又好的荨麻?不过对米琪能在仓惶之中编出一条理由来掩盖毋庸置疑属于偷听的行为,克拉多克表示钦佩。
  “你听到的就是这些了?”
  “那位邦纳小姐,就是长着长鼻子的那位,她叫呀叫我。米琪!米琪!所以我不得不走了。噢,她真惹人生气,总是什么都要插一杠子。说是要教我怎么烧菜。哼,她烧菜!她烧的什么菜全都索然无味,索然无味,索然无味!”
  “上次你为什么不把这些告诉我?”克拉多克声色俱厉地问道。
  “因为那阵我没记起来——我没想起来……只是到了后来我才对自个儿说,这是计划好的——同她计划好的。”
  “你很确信就是海默斯太太?”
  “啊,是的,我确信。噢,是的,我非常确信。她是个贼,那个海默斯太太。一个贼和贼匪的帮凶。她在园子里得到一份活儿,可所得报酬还不够这个窈窕淑女花销,不够。所以要抢劫善良待她的布莱克洛克小姐。噢,她坏,坏,坏,那家伙!”
  “假如,”警督说,一面细细观察着她,“有人说看见你跟鲁迪谢尔兹说话呢?”
  “如果有人说他们看见我跟他说话,那是谎言,谎言,谎言。”她不屑一顾地说道,“背着别人说谎,这很容易,可在英国你得证明它的真实性。这是布莱克洛克小姐告诉我的,这话是对的,不是吗?我没跟杀人犯和贼说过话,就没有任何英国警察能说我说过。你在这儿不停地说,说,说,还叫我怎么做午饭?从我的厨房里出去,请吧。我要仔细做我的菜汁儿了。”
  克拉多克顺从地走了。他对米琪的怀疑有点动摇了。关于菲利帕海默斯的故事,她讲得十分让人信服。米琪也可能撒了谎(他认为她是在撒谎),但他想像这个故事里可能有一点实话。他决定同菲利帕谈谈这个问题。上次询问她时,他觉得她是个言语不多、教养很好的年轻妇女,因此没有怀疑过她。
  他心不在焉地穿过过厅,试图开侧门。邦纳小姐正从楼上下来。慌忙纠正他。
  “不是那道门,”她说,“那道门打不开。应该是左边的那一道。很让人糊涂,对吧?这么多门。”
  “真是太多了,”克拉多克说,左右打量狭窄的过厅。邦纳小姐和蔼地一一给他解释:“这道门通往衣帽间,接下来是衣帽柜门,然后是饭厅的门——就是那边的那道。这边呢,就是您想通过的那道呆门,然后是饭厅的正门,跟着是瓷器柜的门和小花房的门,在尽头是侧门。弄得人很糊涂,特别是这两道挨这么近,我都常常弄错。实际上,我们过去是用一张桌子抵住门的,但后来我们把桌子挪到了墙边那儿。”
  克拉多克差不多机械地注意到,自己刚才试图打开的那道门的木板上,水平地画过一条细线。他这才意识到那是原先摆放桌子的标记。他的脑海里微微荡起了波澜,他问道:“挪动?多久以前?”
  “让我想想,就在最近呢——十天要不就是两周前。”
  “为什么要移开呢?”
  “我真记不起来了,大概跟花儿有关吧。我想菲利帕弄了个大花瓶——她摆弄的插花很美——全是秋天的色彩,枝枝杈杈的,又那么大,你从旁边走过时容易挂住头发,所以菲利帕说:‘干吗不把桌子移开?花儿以裸墙为背景可比门板为背景看起来要漂亮得多。’只是我们不得不把《威灵顿在滑铁卢》取下来。倒不是一幅我特别中意的画。后来我们把它挂到了楼脚。”
  “那实际上这不是呆门了?”克拉多克望着门问道。
  “哦,对,是道活门,如果您是指这个意思的话。是通往小客厅的门,但两个客厅合而为一后,没有必要开两道门,所以这一道就给闩死了。”
  “闩死?”克拉多克又轻轻试着推了推,“您的意思是钉死了?还是锁死了?”
  “啊,锁了,我想,还上了闩。”
  他看到门顶的门闩,试了试。门闩轻易就滑了回去——轻而易举……
  “这道门最后一次打开是在什么时候?”
  “噢,我想是在很多很多年前吧。自打我来这儿后就没打开过,这我记得。”
  “您不知道钥匙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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