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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死馆杀人事件

_6 小栗蟲太郎(日)
  检察官讽刺地叹息;「这件事就暂时搁置吧!现在应该以弹药塔为优先,不是谈蔷薇园话题的时候。」
  不过,紧接著的瞬间,法水的脸上忽然闪动著光辉,怒吼声有如钢鞭般一扫内心沉郁,深吸两、三口菸后开口:「开玩笑!谁受得了如此华丽的魔王衣裳存在於弹药塔与炮墙之中。支仓,我对魔法史的调查终究没有白费,我已从路易十三世的机密宫闱史中发现饱受其苦的五芒星咒文之真面目。不,还是换另一种说法吧!当时虽然采取若即若离的态度,但是,与新教徒的保护者格斯塔夫斯?阿道夫斯(瑞典王)对峙的乃是有名的主教宰相利休留。支仓,你知道利休留机密宫闱史的内容吗?知道暗号解读专家法兰西亚?维地或洛西纽吗?知道炼金术师兼暗杀者欧吉里攸吗?也就是说,问题出在这位邪恶主教欧吉里攸身上——啊!这是何等恐怖的一致啊!被害者的姓名、凶手的姓名都出现在杀死那位龙骑兵王的鲁查伦战役的战死者之中。」
  (注)一六三一年,瑞典王格斯塔夫斯?阿道夫斯得到德国新教徒的拥护,与旧教联盟在普洛夏作战,攻陷莱比锡与洛西,又和瓦连斯坦的军队战於鲁查伦。他虽然获得胜利,却在战后的军阵中被欧吉里攸安排的一位轻骑兵狙击,而该名暗杀者也当场被萨克斯?洛因伯格侯爵所射杀。当时为一六三二年十二月六日)
  瞬间,检察官与熊城被卷入连自己也莫可奈何的眩惑漩涡中。凶手的姓名这意味著这桩事件的落幕。但是,依据所涉猎的古今中外犯罪调查史,因史实而揭发凶手、解决事件、恍若神明般的例子前所未见。两人骇然呆愣,尤以检察官更是脸泛强烈责难,严肃地指责逐渐热中於不可能实行之世界的法水。
  「这又是你病态的精神错乱吗?请不要再卖弄下去了,如果说壶兜或手提炮能解决事件,那么请好好说明这种史上空前的证明法!」
  「当然,以刑法价值而论,这部分尚未趋於完全。」法水呼出满室烟雾,平稳地开口。「不过,最被怀疑的脸孔却散落在迷惑我们的许多疑点中。亦即,从每项疑点中均能发现共同因子,而且也能将之归纳在某一点上,如此一来,你们应该不会硬要将之视为偶然的产物吧?」
  法水用力一拍桌子,强调:「我断定这次事件的凶手是犹大,你们说呢?」
  「犹大?你到底在说些什么?」熊城愣住,勉强挤出声音。也许,他是彷佛听到如雷呜般不谐调的弦音吧!
  「没错,熊城,你曾经见过犹太人将希伯来文从至全附在数字上,刻在时钟的数字盘上吧?犹太人的信条是严格实行仪式性的法典与遵守已逝王国之礼仪。啊!我不也是一样吗?为什么会不断地企图想利用风俗人种学来解决此极端难解的事件呢?现在我们就以支仓的疑问一览表为基础,计算那诡异天狼星的视差吧!」
  法水眼眸中的光芒消失,翻开桌上的笔记,开始阅读。
  一、关于四位异国乐人
  包括被害者丹尼伯格夫人在内的四人是因何种理由在幼年时前来日本呢?另外,关於他们极端令人费解的归化入籍,目前完全无法窥知端倪,仍如同被铁门封锁住一般。
  二、黑死馆过去发生的三桩事件
  对於同一房间连续发生三桩动机不明的自杀事件,法水似乎已完全放弃,尤其是去年的算哲事件,虽然以之恫吓真斋,但事实真如他所言,与此次事件完全无关吗?法水会从黑死馆的图书目录中抽出乌兹的《皇室之遗传》,不就是为了对过去的连续事件进行遗传学上的调查?
  三、算哲与黑死馆的建渠设计师克劳特?戴克斯比的关系
  算哲在药物室中放置著应该是得自戴克斯比但却未曾使用过的某种药物,于是其意志才会留在一个小瓶子上。另外,法水藉著解读棺材上的十字架,证明戴克斯比具有诅咒的意志。综合以上两点,在建造黑死馆之前,两人之间应该已产生某种异样关系。
  四、算哲与维基格斯咒语法典
  算哲在黑死馆落成后的第五年修改戴克斯比之设计,当时可能已有德恩博士的隐形门与应用黑镜魔法理论的古代时钟室,但是根据算哲的异样个性来雅测,很难相信他所玩弄的这些中世纪异端邪术伎俩仅止于这两项。另外,可以将他在死亡之前焚烧咒术书籍一事推测为造成今日混乱纠纷的原因吗?
  五、事件发生前的气氛
  四位异国人士的归化入籍、制作遗嘱、算哲自杀,紧接著突如其来的一场腥雾。翌年,这种气氛更加险恶,不能认为是环绕在遗嘱上的精神冲突所造成的吗?
  六、神意审判会前后
  丹尼伯格夫人在点燃荣光之手的同时,口中叫著「算哲」而昏倒,当时,易介表示目击到邻室突出窗框有异样人影,但是,参加者均无人离开房间。另外,突出窗框的正下方留下漠视人类造成之原理的两道鞋印,其会合处散落著用途不明的照相乾板碎片。以上四个谜题在时间上虽然接近,却又各自隔绝,无法融合为一。
  七、丹尼伯格夫人事件
  尸光与降矢木家徽纹的割痕——实在是超乎想像的光景。法水表示制造割痕的时闲只有一、两分钟,更认为这两种现象乃是掺有零点五氰酸钾(几乎不可能致死的药量)的柳橙进入被害者嘴里的路标。亦即,这两种现象具有化不可能为可能之意义的补强作用,也是该结果的显现。但是,就算他的观察无误,想证明并找出凶手,应该也只有神明才能做到。更何况,家族成员们并无值得特别记述的行动,柳橙的来路也不明。
  德蕾丝弹簧玩偶——临死之际,丹尼伯格夫人将被视为邪灵的算哲夫人之名写在纸条上,现场地毯下更留有玩偶开门踩水的明显脚印。但是,该玩偶身上有特殊的共鸣装置,管家之一的久我镇子表示并未听到该铃声。当然,法水对放置玩偶的房间留下一抹疑念,但是他自己也无法确定,也就是说,该美丽的颤音只存在於肯定与否定的交界点。
  八、启示图的观察
  法水推定其为特异体质图乃是明察秋毫。原因何在呢?因为,夹住自己上下两端的易介之图确实呈现在他的尸体现象上。但是,伸子的昏倒与赛雷那夫人的图形相仿又是为什么?另外,法水从楔形文字谁定启示图存在著不为人知的另一半,假设其具有逻辑性,却缺乏真实性,只能认为是他疯狂精神之下的产物。
  九、浮士德的五芒星咒文(略)
  十、川那部易介事件
  法水说明死因为凶手将盔甲穿在易介身上,若从时间上来说,该段时间带只有伸子无不在场证明。而且,伸子手中握住刺伤易介咽喉的短刀昏倒,同时在赞美诗的最后一节发出只能认为是奇迹的高八度音,除此之外,可称之为疑问焦点的是,易介究竟是否为凶手的共犯?是凶手为了灭口而杀害易介?不必说,这当然不容易推断。因此,从如此曲折离奇又混乱的状况谁测,只能认为是凶手的神奇演出令伸子昏倒。但是,若无法下公平之论断,纸谷伸子依然是唯一最可疑的人物。
  十一、押钟津多子被幽禁在古代时钟室
  这点才是惊愕中的惊愕!法水虽然推测其为尸体,但事实上却只是全身被施加保温手法而昏睡。不必说,当然有公要追究她为何离开自己家而回到娘家。可是,法水却很担心凶手并未杀害津多子这一点,他预期那将会是个陷阱。然而,易介在神意审判会时见到邻室突出窗框的人影绝对不是津多子!因为当天晚上八点廿分,真斋已转动数字盘,锁上古代时钟室的铁门。
  十二、当夜零时三十分,据称闯入克利瓦夫夫人房间的人物是?
  易介所言的在入夜后出现於突出窗框边的妖怪般人物,半夜也在克利瓦夫夫人的房间出现。依夫人之言,那人乃是男性,而且不论身高或其他特徵皆只与旗太郎相符。这样的话,伸子转醒瞬间亲笔所写的冠上降矢木姓氏之名,若解释为格登堡事件先例的潜在意识,那么让伸子昏迷的风精之真面目,以旗太郎的可能性最为浓厚。但是这样的雅定与伸子的昏迷却有著这桩事件中最难解的疑点。
  十三、关於动机的观察
  一切皆是为了争夺遗产。第一点是,由於四位外国人的归化入籍,旗太郎不可能直接继承遗产。另外,旗太郎以外的唯一血亲,也就是押钟津多子,被排除在继承范围外,应该也是值得注意之点。因此,虽然旗太郎与三位外国人之间已产生难以恢复的隔阖,但不论如何,对这项唯一的大矛盾还是束手无策,也就是说,具有动机者在现象方面并无应该怀疑之人,而像伸子之类今人觉得可能是凶手者,却是找不出丝毫杀人动机。
  法水读完之后将它摊在桌上,手指最先落在第七条(尸光与降矢木家徽纹的割痕)之上。这时,从小窗户的栏杆间射入的阳光正好照在伦敦大火之图的泰晤士河附近,其上的黑烟开始展现生动影像。即使没有这种情形,检察官与熊城也已口乾舌燥,梦想著能将法水提出的奇矫颠倒之世界有如蜻蜓大回旋似地击落其梦想的翅膀。
  在这样充满异样杀气的气氛中,法水重新点燃一根香菸,缓缓开口:「最初见到的那种不可思议的尸光与割痕,问题依然在循环论的形式上。我认为,只要无从得知那柳橙经由何种途径进入丹尼伯格夫人口中,依然无法实证说明该现象。但是,著名的《犹太人犯罪性解剖证据论(柯特菲尔德的作品)》记录著发生类似尸光与伤痕的犯罪之迷信。」
  法水从书架上抽出这本书。书中简略注明犹太人的犯罪风俗习惯:
  一八一九年十月的某夜,在波希米亚领地柯尼克拉兹发现居住当地的富裕农夫在床上遭人用刀刺穿心脏,之后并纵火将尸体连同房屋一起烧毁的惨事。当时行经该处的人向警方供称,十一点半从窗帘的些许缝隙见到被害者以手划十字架。如此一来,行充时刻应该是在十一点半之后,而且,被视为具有强烈动机的一位犹太人制粉业者却有不在场证明,事件因此而陷入迷雾。半年后,布拉格市的宪警迪尼凯终於揭穿凶手诡计,将最初的涉嫌人犹太人制粉业者逮补归案,而且事件暴露的原因乃是来自哈姆拉比经所解释的犹太人因有犯罪风俗习惯。也就是说,犹太人迷信在尸体或被害者所在处的周围插上腊烛照明,如此罪行将永远不会被人发现。不公说,火灾发生的原因当然是因为腊烛。
  啊!法水一开始就引用了半点都不精采的例证。但是,接下来他加入自己的见解整理答案,从其偶然的创意之中,开始露出无法反驳其循环论的微光。
  「只看这段文章并无法得知宪警迪尼凯的推理途径,不过,我仍试著予以解析。所谓环绕尸体的腊烛数目实际上是五支,而且为了让尸体划十字架,不是以五支腊烛围住尸体,而是将彷佛削竹子般削掉半边腊的四支短腊烛排列在四周,中央放置削到剩下一半腊、只留下长长烛芯的一支腊烛,这是为什么呢?你们知道若让测风器的四只手各自指向不同方向会发生何种现象吗?斜削一边的腊烛各依不同方向排列,一旦点火,腊烛受热产生的蒸气会倾斜地斜向上吹,又因各自削掉的方向不同,其上方会产生如扯铃状的交错气流,气流让中央的长烛芯旋转,利用光线描绘的影子形成尸体的手正在划十字的错觉。
  如此一来,若要追究尸光与割痕的成因,我认为我们无论如何都必须回溯至神意审判会。在波希米亚的柯尼克拉兹点燃的腊烛中,或许存在著只向丹尼伯格夫人显现的算哲之幻影。支仓,数字性的东西常会从偶然中出现,这是因为所谓的恒数经常是以假设为最初的出发形式,之后才会决定固定不变的因数。」
  法水的脸在一瞬间浮现奇妙的暗影,但在继续叙述之时,关於尸光方面却明显出现地理上的奇妙吻合,只是这种隔绝的对比结果却徒然助长了混乱。
  「紧接著,我注意到有关天主教圣徒的尸光现象。我在阅读《圣徒奇迹集》时发现其中有这么一段纪录,在新旧两派纷争最严重的一六二五年至一六三○年的约莫五年间,有席恩堡(莫拉维亚领地)的德伊瓦迪、查依特(布鲁森Preussen)的葛洛哥、佛莱舒塔德(高地奥地利)的亚诺登、普勒维(萨克逊领地)的穆斯哥威登等四人在死亡后尸体发光。熊城,这虽然是偶然,却存在著终究无法解明的巧合!为什么呢?将上述四个地点连起来会成为明确的矩形,并环绕著发生柯尼克拉兹事件的波希米亚领地。其实在因数是什么呢?我自己虽然愈说愈不明白,不过,我认为犹太人照亮尸体的习俗能够视为凶手迷信的象徵。」法水说完,仰望著天花板,有气无力地叹息出声。(见下图)
  然而,听了法水所言,检察官的希望完全幻灭了,他发出个连嘴角都扭曲的冷笑,从背后的书架上抽出瓦特?哈德(西敏寺教堂的修士)的《格斯塔夫斯?阿多尔夫斯》,随手翻阅,似乎在找些什么,之后将找到的部分朝向法水,用手指著。他是藉此强烈讽刺法水的疯狂言语!
  (瓦伊玛侯爵威尔赫姆的军纪败坏之部队在与亚伦海姆的战争中溃败,延迟对国王的支援,而且即使在诺岩霍安城内受到责难,威尔赫姆仍是不改其色。)
  检察官尚觉不足,又以执拗的态度接著说:「啊!真的是很可悲的书目呢!这应该是你特有的书房性错乱吧?你将那些值得惊叹的现象过度儿戏了,像这种游戏性的卖弄能称为有价值吗?若你无法更精确说明共鸣钟室的现象,请你还是不要再发表什么演讲了。」
  「支仓,如果凶手不是犹太人,当时为何能让伸子产生腊质挠拗症呢?伸子是在某一瞬间僵硬得彷佛雕像,所以旋转椅的位置并不重要。」
  (注)一种僵硬症状。这种症状在发作时会让突然丧失意识的病息全身僵硬,完全无法自主地随意动作,而且对外界的运动毫无抵抗,简直就像柔软的腊或填充玩偶般,手脚始终停止在被移动的位置,也因此才会被冠上腊质挠拗这种有趣的病名。
  「腊质挠拗症?」检察官忍不住激动地摇晃桌子大叫,「胡说!你的诡辩未免过度滑稽!法水,那可是罕见疾病中最罕见的疾病呢!」
  「当然,那绝对是文献中才会出现的稀有疾病。」法水肯定地说,但声音里却透著嘲弄的回响。「但是,假设有办法以人工进行这种罕见的神经排列呢?你知道苏珊妮所创的医学术语『肌肉意识丧失』吗?让歇斯底里的病患在发作期间闭上眼睛,会产生酷似腊质挠拗症的全身僵硬状态。也就是说,除非犹太人特有的某种习俗,否则不可能表演这种病理性的杂耍动作。」
  熊城原本默默抽著菸,这时突然抬起头来,说出不像他会说的一番话:「啊,伸子与歇斯底里症吗?不错,你的透视眼的确相当厉害,不过,请你将问题从精神病院转移到其他地方吧!」
  法水却出乎意外地试著将病理解剖运用於黑死馆的建筑之上,强调其可能性:「熊城,我才必须提醒你,这样的事件只能在黑死馆发生。所谓的犯罪通常不是只出於动机,尤其是智慧型的杀人,这类罪行多是受到内在理念所驱使。当然,这虽是一种淫虐性质的方式,但如此一来,在感情之外也会出现因为无法从某种感觉性的错觉获得解放、并持续受到压抑而自然发生的实例。譬︹如黑死馆这种城堡般阴郁的建筑,我就认为它具有这种非道德性、毋宁是属於恶魔般的特性。问题是,带著一副严肃脸孔的恶作剧者通常会如何改变人类的神经排列呢?,这儿正好有一个最适当的例子。」
  似乎为了不让自己被认为是藉著矫奇的推论独断独行,法水先提出例证:「这是本世纪初在杰金根发生的事件。一位叫欧托?普洛梅尔、怎么看都像是西法亚人的敏感少年进入了当地的多明尼哥修道院附设学校就读,但是,那种低垂的波尼贝式拱廊、灰暗的光线、充满压迫感建筑物立即开始腐蚀少年青春期的脆弱神经。最初,由於室内外的光线亮度差太多,他只会偶尔见到不可思议的残像,最后却陷入了幻听。这是因为他房间的窗外有铁轨,使他不断Resend Blehmel(疯狂的幻觉之意)听见经过该处的列车声响。后来少年的父亲惊讶於儿子的病况,慌忙将他带回家,因此普洛梅尔的精神状态终於能够免於崩溃。
  这实在有如奇迹一般,因为,当他走出宿舍的同时,他完全不再有幻视与幻听,很快就恢复健康的青春。熊城,你并非刑法专家,所以可能不知道这件事,根据监狱建筑形式的不同,有些监狱会不断出现囚禁性精神病患,有些监狱则完全不会。」
  法水说到这里,点著新的香菸,吸了一口后,依然没有离开知识的高塔,继续援引更偏颇的例子:「十六世纪中叶菲力普二世在位时,有一个可称之为淫虐性的残酷异例。西班牙塞维利亚宗教审判所有一位担任候补审判官、名叫霍斯柯洛的年轻修士,他不但审判技巧拙劣,而且对万圣节举行的焚杀异端游行还会感到恐惧,宗教副审判长史比诺莎不得已只好将他送回故乡圣托尼亚的庄园。一、两个月后,史比诺莎接到霍斯柯洛的来信,见到信纸上所画的玛兹奥勒塔(中世纪义大利的谢肉季进行的最具兽性之刑罚)的机械化图形,不禁大吃一惊。
  ——塞维利亚的刑庭有无数十字架与拷刑刑具,但是,神若要点燃地狱阴火,让它永远、无止尽地绽放光芒,首先应从刑庭除去回教式高大的拱门。我回到圣托尼亚后居住在昔日戈迪亚人留下的老旧昏暗庄园,该庄园有一个特性,就是它呈现了人类各种苦恼的思想,我在这儿将各种酷刊结合、比较,终於成为能完全掌握其技术的工程师。
  熊城,这段凄惨的独白在诉说什么呢?霍斯柯洛的淫虐残酷习性为何不会产生於残忍的拷刑刑具之间,却产生於美丽的毕斯卡欧湾的大自然之中呢?我想说的是,绝不能忽略塞维利亚宗教审判所与圣托尼亚庄园的建筑之差异。」
  法水收敛起激动的语气,试图让上述两个例子与黑死馆的实际状况相符,说明潜藏在建筑式样中的恐怖魔力。
  「虽然只去过一次、而且是在昏暗的天候之下,但我却注意到黑死馆的建筑样式出现各种并非常态的现象。当然,那种感觉的错觉具有无从捕捉的力量,也就是说,无法从其中获得解放,於是造成病态的个性。熊城,我乾脆说明白一点好了——也许会有程度上的差异,但黑死馆的人们绝对都是心理性精神病患。」
  在人类精神中的某个角落,无论是谁,尽管轻重有别,却一定潜伏著精神病基因。将之挖掘出来排列在犯罪现象的焦点面上也是法水与众不同的调查方法之一,只是,眼前的情况,亦即是伸子的歇斯底里性发作与犹太型犯罪仍存在著必须一致的隔绝。
  (但是,瓦尔德舒坦的左翼远比国王的右翼更为散开,国王命令威尔赫姆侯爵重整战列,只是侯爵再度犯错,延误使用加农炮的时机。)
  检察官仍以迟缓笨拙的威尔赫姆侯爵比拟法水,持续沈默地讽刺,但熊城却忍不住开口了:「反正,不论是罗斯却尔特或洛森菲尔德皆无所谓,请让我看看那位犹太人的脸孔吧!而且,你不会是打算将伸子的发作当作偶然的意外吧?」
  「开玩笑!那样的话,伸子当时为何要反覆弹奏早上的赞美诗呢?」法水加强语气反驳他。「熊城,你要知道,那女人用非常需要体力的共鸣钟反覆三次弹奏赞美诗,如此一来,就算不会引导出莫索的『疲劳』,也会成为施加催眠诱导或引发神经病的绝佳条件。就是在这时,有东西将那女人诱入朦胧状态。」
  「那么,那是什么样的怪物呢?毕竟钟楼的鬼名册上并未记载任何一位死亡的人类姓名。」
  「不是怪物,当然也非人类,是共鸣钟的键盘。」法水发出装饰音,让两人大感意外。「这是一种错视现象,譬如,将一张纸裁开短册形的纵孔,在其后面移动切成圆形的纸,圆纸随著移动的剧烈化,看起来会逐渐变成椭圆。而上下两层的键盘也会出现同样的现象!假设这里有频繁使用的下层键盘,若从上层不动的键间凝视下层不断上下的琴键,下层的琴键两端看起来会斜向上层琴键,而且逐渐变细,也就是说,一旦产生这种远离的错视,因为之前酸劳而出现的朦胧精神也会溶入其中,当然就产生固定的作用了。所以,熊城,如果要讲得更清楚些,那么,只要知道当时命令伸子反覆弹奏三次的人是谁,就可以直接指出凶手了。」
  「但是,你下的结论并不算深奥。」熊城严肃地指出。「当时是谁让伸子闭上眼睛?你并未说明让她全身有如腊质挠拗性般、彷佛腊像似的过程!」
  法水露出开朗的微笑,看起来似在怜悯对方缺乏独创想像力,紧接著便在桌上的纸条画出附图,开始说明:「这是所谓『猫的前肢』,是犹太犯罪者特有的结绳方法。熊城,只凭这个结绳方法就能够做出让旋转椅出现矛盾的肌肉意识丧失,也就是类似腊质挠拗性的状态。如你所见,拉动下方的绳子,绳结会逐渐往下,但是,若解开被绳结勒住的物体,绳子随即会恢复为一条直线。所以,凶手是事先测定钥匙的使用数与最初结绳的高度后,在绑住钥匙与敲钟的棒槌的绳子上方绑住短刀的刀锷,於是随著演奏的进行,绳结会一面让刀锷旋转,一面使之下降,等到伸子以朦胧状态演奏——应该是第二次反覆赞美诗时——短刀刀刀会在她眼前如水影般闪烁著光芒地左右晃动下降,也就是以闪烁的光芒抚摸她的眼皮。这是称为『眩惑操作』、让受催眠的妇人闭上眼睛的控制手法,所以在闭上眼睛的同时,酷似腊质挠拗性、丧失肌肉意识的身体立刻失去重心,如雕像似的往后倒下,这时凶手再趁机自其背后踢掉钥匙与绳子,短刀就从绳结脱离,掉落地板上。当然,伸子在发作停止的同时也陷入了深沉的昏睡。」(见下图)
  说到这儿,法水回瞪检察官恶意的轻蔑眼光,脸上突然浮现悲痛的表情:「但是,伸子为何会握住那把短刀呢?为何会发出可称之为矫奇之变态极致的高八度音呢?除了凭想像以外,我还是无法掌握真相。」
  他先是发出有气无力的叹息,但是困惫的表情立刻第三度转换,潇洒地高奏凯歌:「不,我正在计算天狼星的视差,还有δ和ξ!只要能将这些归纳至一点就可以了。」
  这时,空气异样地炽热起来,与法水长久相处的两个人也能够感觉到事件已到了接近解决的阶段。
  熊城显得有点恐惧,脸孔前倾,盯视对方:「那么,请你直接指明黑死馆的怪物吧!你所谓的犹太人究竟是谁?」
  「是轻骑兵尼古拉斯?布勒埃。」法水说出意料之外的姓名。「这男人之所以接近格斯塔夫斯?阿多尔夫斯,乃是因为国王在进入兰登休塔德城之时在犹太窟门侧遭遇雷呜,其坐骑吓得狂奔,他於是上前将马匹控制住。支仓,我希望你能看看布勒埃勇猛善战的事迹。」
  法水拿起了检察官翻阅的哈德《格斯塔夫斯?阿多尔夫斯》,指著鲁查伦战役接近结束的部分。
  这时,检察官与熊城的脸上均掠过惊愕之色。检查官呻吟出声,嘴上叼著的香菸不由自主地掉落地上。
  ——战斗持续了九个小时,瑞典军死伤三千人,联军剩下七千人败逃。黑夜阻止了敌方的追击。这天晚上,伤兵们彻夜在地上休眠。拂晓降下了一场冰霜,与法逃走者尽皆冻毙。在这天前夜,布勒埃跟随奥赫姆上校巡视战斗最激烈的四风车地点途中,他指出自己将剽悍狙击的对象,亦即为贝托尔德?瓦尔斯坦伯爵、佛尔达公爵兼大修道院长巴亨海姆……
  读到这里,熊城彷佛脸上挨了一巴掌似地缩回身体,说不出话来。检察官同样凝然不语,良久,才以几乎听不清楚的声音继续读下去……
  「迪特利西斯坦公爵丹尼伯格、阿玛第公爵司令官赛雷那、佛莱贝希的法官雷维斯……」他吞咽一口唾液,以混浊的眼睛望著法水。「法水,请你说明这处妖怪园区的情景。我完全搞不懂这些角色的意义,为什么鲁查伦战役会引起黑死馆的残虐命案呢?而且,也许是我杞人忧天,但是我认为姓名没在这里面的旗太郎或克利瓦夫这两人之中,必有一人就是凶手。」
  「没错,那是颇具恶魔性质的玩笑,愈想会愈令人颤栗。最重要的是,安排这出空前剧码的作者绝非凶手,亦即,其情节乃是五芒星咒文之本体。在鲁查伦战役中,轻骑兵布勒埃与其母体的暗杀者魔法炼金术师欧吉里攸的关系,若转移至这桩事件里,乃是『凶手+X』的公式。」
  法水虽然将这如同妖术的解释延至事件解决后说明,不过两眼仍泛现凄厉的光芒,指出了黑死馆的恶魔,「不过,知道布勒埃是欧吉里攸派来的刺客后,我认为有述明其本体的必要,那就是双重的背叛。暗杀对抗旧教徒、对犹太人比较稳重的格斯塔夫斯王一事,具有获得新教徒恩惠与对他自己种族的双重背叛,也就是说,虽然哈德的史书上没有记载,但是布洛西亚王佛雷迪里克二世的传记作者达瓦却揭穿了轻骑兵布勒埃的真面目,他乃是出生於布洛克的波兰籍犹太人,原本的姓名是鲁利埃?克罗夫马克?克利瓦夫。」
  在这一瞬间,一切似乎完全静止。凶手的面具终於被拆穿,这出疯狂戏剧也宣告结束,法水经常不忘审美性的调查方法在此也完成了藉著火术初期的宗教战争,将结局装饰得华丽至极。
  可是,检察官还是半信半疑的神情,也没拾起掉落的香菸,茫然凝视法水的脸孔。
  法水微笑地翻开哈德的史书,找到其中一页后,递向检察官。
  (格斯塔夫斯王死后,瓦伊玛尔侯爵威尔赫姆的先锋枪兵怀耶尔史威达露面,这才了解其对西雷吉亚(Silesia)具有野心)
  「支仓,瓦伊玛尔侯爵威尔赫姆其实是非常讽刺的嘲笑性怪物。但是,克利瓦夫建造的障壁对於我的破城锤而言,绝非难以攻破之物。」法水背后的伦敦大火图中的黑烟反射阳光,有如鲜红火焰般沐浴在法水头上,他将克利瓦夫置於俎上,试著片段地解析。「最初我从风俗人种学的观点观察克利瓦夫。当然,不用拿出以色列种族学或加姆巴勒兹的著作也可看出,那一头红发、雀斑、鼻梁的形状等等,全部属於阿摩雷安犹太人的特徵,不过,更加确定的是可以称之为犹太人特有的恢复犹大王国信条。犹太人经常将该形状使用於袖扣或领巾之上,克利瓦夫却是将此大卫之盾的六角形化为胸饰杜托蔷薇的六瓣形。」
  「但是,你的论调颇为暧昧。」检察官以不服气的神情提出异议。「没错,我确实有观赏稀罕昆虫标本的感觉,却仍希望能稍微接触到克利瓦夫个人的实体要素,希望听你说出那女人的心跳、闻嗅其呼吸香气。」
  「那是<白桦森林>(哥斯塔夫?霍凯的诗)。」法水淡漠地说出曾当著三位外国人面前说出的奇妙话语,似乎也想在此卖弄其特技。「首先,我希望你们回想一下那张启示图。你们都知道,克利瓦夫夫人以面纱遮住双眼。若依照我对那张图的解释,一张特异体质的图像,那么,其中描绘的尸体样貌应该以克利瓦夫夫人最容易陷落。但是,支仓,所谓的『被蒙上眼睛杀害』指的乃是脊髓痨症,而且,该症状初期时比较不明显的徵候有时会持续十几年之久,不过,最显著的徵候应该是洛姆伯格症候群,亦即双眼若被蒙住,或是四周突然转为黑暗时,全身随即会失去重心,步履跟枪。
  而那天晚上在半夜的走廊就发生过这样的情形。克利瓦夫夫人为了前往丹尼伯格夫人所在的房间,打开了隔间门,进入前面的走廊。你们也知道,走廊两侧墙壁上的长方形笼内点著壁灯。为了不被人见到自己的脸孔,她先关闭隔间门旁的开关,当然,在光明转为黑暗的瞬间,她的身体一定发生自己也从未注意到的洛姆伯格症候群。随著好几次的跟枪,长方形笼内的壁灯之残像开始重叠在她的视网膜上。
  支仓,到了这边,我应该没有必要再重复赘言了吧?等克利瓦夫夫人终於能够站稳时,她会在她眼前扩散的黑暗中见到什么呢?那林立的无数壁灯残像绝对就是霍凯诗中恐怖的白桦森林。而且,克利瓦夫夫人自己也已如此告白。」
  「别开玩笑,我不认为你能听到那女人的腹语。」熊城无力地丢掉香菸,露出心中的幻灭。
  法水静静微笑:「熊城,或许那时我真的什么都没听到,因为,我只是专注地凝视著克利瓦夫夫人的双手。」
  「什么,看著那女人的手?」这回轮到检察官震惊了。「如果是与佛像有关的三十二相或密宗的仪轨,我记得曾在寂光庵(详情请看作者的前作<梦殿杀人事件>)听说过……」
  「不,即使同是雕刻的手,我指的却是罗丹<寺院)里出现的手。」法水仍是一副演戏般的态度,有如踢毽子似地抛出矫奇话语。「当我说出「白桦森林」时,克利瓦夫夫人双手柔和地合卡置於桌上,当然,虽然不能称之为密宗的净三叶手印,至少也接近罗丹<寺院>里的动作。尤其是右掌无名指弯曲,呈现非常不安定的形状,所以一直观察著她、看她的心理会有何表现的我随即明白自己已可高奏凯歌。因为当赛雷那夫人说到『白桦森林』时动也未动的那双手,在我紧接著说出接下来的『他不是作梦,也不能说是作梦』,显露出代表著『那男人』的意义时,很不可思议地,克利瓦夫夫人那只不安定的无名指产生异样颤动,同时态度剧变地怒叫。我想,一定是当时出现的几项矛盾相互撞击,让她无法以法则加以控制的缘故吧!通常,若非从紧张之下获得解放,她为何未将当时激动的心情显露出来呢?」
  法水说到这里,停下不语,打开窗户锁扣,让室内弥漫的烟雾摇曳飘出,接著说:「但是,常人与神经异常者之间,有时会出现与末梢神经的心理表现完全相反的情形,譬如在歇斯底里症患者发作而放任不管时,该患者的手脚虽然任意伸展,但若注意著某部分,则该部分的运动将会完全停止。也就是说,出现在克利瓦夫夫人身上的是正好相反的情形,这可能是因为那女人努力地不想在行动上显现出内心的惶恐吧!
  但是因为我说『他不是作梦,也不能说是作梦』,而偶然地使她的紧张得到解放,受到压抑之物一时释放出来,产生了能将注意力放在自己手掌的余裕,所以才会让右掌无名指显露内心的不安定,转而出现那种令人费解的颤动。
  支仓,那女人是用自己的一根手指自白,必须在黑暗中才能看见『白桦森林』。也可以说,与<白桦森林——他不是作梦,也不能说是作梦>相关而下降的曲线中,已能完全描绘出克利瓦夫夫人的心像。
  支仓,你曾经说过『不要再搞那种恋爱诗人的情趣唱和』。但事实上,那不是在玩,而是对心理学家缪斯塔贝尔西,不,是哈瓦特的实验心理教室之反驳。对於冷血的犯罪者而言,提出那样夸张的的电立仪器或记录器可能完全没有效果吧!更何况,在碰上能像生理学家韦伯一样自行停止心跳、像凡达纳那样能自由自在让彩虹收缩的人物时,机械性的心理实验根本毫无意义。不过,我为了让她动一下手指,仍再度找出一句诗文,让她藉著诗句说谎,暴露出凶手心像。」
  「什么,藉著诗句说谎?」熊城咽下一口唾液问。
  法水耸耸肩,掸落菸灰。他的说明具有充分的力量,让人觉得这桩惨剧到此应该已经结束。他首先以此为前提,指出犹太人特有的自卫性说谎习惯,最初从米西尼?特勒经典(犹太教义典籍)中的以色列王索尔的女儿米卡尔的故事开始,然后逐渐转往现代,至犹太街内组织的长老聚会(为了庇护同族的罪犯,帮忙湮灭证据或作互相掩饰的谎言之长老教会组织)。最后,法水断定这是民族性习惯,而且也因为这样的习惯才暴露出与风精的密切关系。
  (注)以色列王索尔的女儿米卡尔知道父亲打算杀害丈夫大卫,用计让他逃走,等到事迹败露时,她撒谎道:「大卫说,如果我不让他逃走就要杀害您,所以我才害怕地让他逃走」,结果,索尔女儿的罪获得教免。
  「正因如此,犹太人认为这是一种宗教性的默许,亦即,为了自卫而说的谎言必须被容许。但是,我当然不会因为这样就想将克利瓦夫夫人绳之以法,我彻底地轻蔑所谓的统计数字,问题是,那女人捏造了一段虚构的故事,实际上并没有人侵入她的卧室。这一点绝对是事实。」
  「什么!那是谎言?」检察官眉毛上挑,大叫。「你又是从哪里的宗教会议知道这件事?」
  「为何要如此地散文性呢?」法水回答。「法律心理学家史特伦有一本名叫《供述心理学》的著作,其中引述布莱斯洛大学教授告诫预审法官所说的话『请注意讯问中的遣词用字,因为,优秀的智慧犯能当场从你所说的话中综合每一个单字,伪造出一段谎言故事』。所以,我当时想反向地利用那种分子性的联想与结合力,尝试向雷维斯问及有关风精的问题。如果要问为什么,那是因为我在图书室调查时,发现最近有人曾阅读波普、法尔凯、雷诺等人的诗集,也就是说,在波普的<秀发劫>中有著关於风精如何虚构而成的适当记述。
  当然,我所寻求的乃是凶手的天赋学,搜集其中的风精印象予以对比的虚幻世界,因为我认为那位疯狂诗人不可能只描绘一个回忆画面就会满足。结果,我硬生生吞咽下一口唾液,终於从那极端阴险残酷的克利瓦夫夫人的陈述中掌握到凶手的身影。」
  法水脸上浮现疲劳之色,似在回想当时的亢奋。不过,他仍继续藉著言词,企图指证克利瓦夫夫人作为凶手、对於<秀发劫>里的一段文章划下解析之刀。
  「事实上,答案颇为简单。在<秀发劫>第二节中出现风精手下的四个小妖精,第一个是Chrispisssa,也就是梳发的妖精,亦即所谓绑住克利瓦夫夫人头发的怪异男人;接著是Zephyretta,也就是轻吹的风,表示那男人离开走至房门的部分:第三个是Momentilla,亦即时刻不停地移动著,相当於夫人醒来想要看枕畔时钟的部分;最后的Brilliante就是光辉之物,指克利瓦夫夫人用以形容怪异男人眼睛像珍珠般发亮的部分。
  但是,这里还有另一种观点存在,如果知道所谓的珍珠是古语中用来形容白内障的用词,则能暗示因为右眼白内障而退出舞台的押钟津多子夫人。不过,无论是哪一种,以结论而言,都能让克利瓦夫夫人的心像更加明确。也就是说,倾向於某一点,综合上述四个已知数。
  而这便是夫人特有的病理现象,亦即脊髓痨症。当时,克利瓦夫夫人说她觉得有人拉住她胸口一带的睡衣,如果考虑到那种病特有的轮状感觉(感觉到胸部似乎有轮状物体缠绕的徵候)就可以怀疑她会如此装饰般叙述的原因很可能是发自日常经验的感觉。我相信这就是她堆砌那种谎言的根本恒数。」
  熊城凝思,抽菸。不久,他望向法水的眼眸里浮现浓厚的责怪神色,但是嘴巴却很难得地平静说道:「原来如此,我总算能了解你的论点了。然而,我们需要的乃是唯一且完全的刑法之意义,也就是,并非天狼星的最大视差,而是构成这点的物质内容。换句话说,希望你能对每一个犯罪现象予以解析。」
  「那么……」法水从办公桌抽屉内取出一张照片(见下图),「我就拿出最后的王牌吧!这张照片是共鸣钟室顶上开著的十二宫圆华窗,不过我同时注意到,这也与棺材龛十字架同样是由设计者克劳特?戴克斯比留下的秘密记述法。因为,若依照常理,在春分点的牡羊宫是圆的中心,可是在这里却被魔羯宫所取代,而且我认为纵横交错的曲折空隙,除了有缓和共鸣钟余响的作用外,应该还具有某种意义。
  但是,熊城,所谓的黄道十二宫本来就是迷信的产物,最重要的并不是文字暗号,当然无法给予我们发现重要关键字的资料。只是,我虽然不是兰吉(与马克贝斯、基维尔修等人并称的暗号解析名家,一九一八年发表),却认为所谓的假设惯用语对解读专家而言真的就是金科玉律。因为(处女座)或(狮子座)之类虽是黄道十二宫特有的记号,但我却是在犹太释义法中找到符合的解释,亦即,一八八一年屠杀犹太人之际,曾经有波兰格勒吉克镇的犹太人在黄道十二宫照射光线,通知邻镇情况危急的事实。
  还有,在布克史托夫(约翰?布克史托夫,一五九九年至一六六四年,瑞士巴瑟尔人,与其父亲皆是伟大的希伯来学者)的《希伯来语略解》中,包括了Athbash法、Albam法、Atbakh法(Athbash法:以希伯来字母的最后一个字母代替第一个字母,最后第二个代替第二个,依此类推的记号方法;Albam法:将希伯来字母区分为两部分,以后半部第一个字母代替前半部第一个字母,两部分字母互换;Atbakh法:将各个字母依其数位顺序互换的方法),记述与天文算数有关的数理释义方法。另外,古代天文学家也留下用希伯来字母代替狮子座的大镰型或处女座的Y字型等纪录。当然,其中也有成为现在英文字母之语源者。可是,若考虑到整个黄道十二宫,却有四个未记入上述的所谓形体记号,所以我等於遇上了出乎意料的障壁。
  但是从历史上回溯的犹太式秘密记号法,却在十六世纪犹太工会组织和会员结社(Freemason结社乃是众所周知的名称,其结社本体为秘密会议,但从mason教堂地板上绘著『大卫之盾』之图、定规与罗盘上的记号、装饰死亡通知栏的八星形也用於教堂的彩色玻璃上可知,它绝对是犹太团体组织)的暗号方法中发现补充其所欠缺的部分。
  熊城,令人惊讶的是,这黄道十二宫中纳入了全部的犹太秘密记号方法的历史。这样一来,那位谜样人物克劳特?戴克斯比是出生於威尔斯的犹太人应该就无庸置疑了。换句话说,这桩事件涉及隐现双方面的世界,也就是出现了两个犹太人。」
  接下来,法水在每个星座形状填上希伯来字母,开始解读十二宫。亦即,人马座的弓为,天蝎座为,处女座的Y字形是,狮子座的大镰形是,双子座的并肩双胞胎,而金牛座主星阿尔迪巴兰的希伯来名称为「神眼」,当然就是第一个字母的。接下来,双鱼座是卡第亚象形文字鱼形的语源,最后的水瓶座的水瓶形是。然后将这八个希伯来字母改变成以之为语源的现代英文字母(依下述顺序),就是S,L,Aa,I,H,A,N,T。黄道十二宫还有魔羯座、天秤座、巨蟹座、牡羊座四个星座,法水在其上各填入如附图的Freemason字母。(见下图)
  依此,魔羯座的L形是B,天秤座的形是D,巨蟹座的形是R,牡羊座的形是E。之后,法水更利用Freemason暗号的另一种交错方法(此种方法始於雅典战术家耶尼亚斯在自著的《Polioeretes》中第三十三章的记载。在方格纸上将字母任意排列,再传达给己方阵营。通讯内容为曲折交错连线的字母),从魔羯宫的B开始,循著线状空隙前进,终於消除混乱,整理出正确的字母排列。
  如此一来,检察官与熊城彷佛在迷宫彼端的黑暗世界见到一丝光明,而且,都相信这道光明一定能颠覆事件中化为犯罪事实呈现的十多项非合理性。根据法水令人震惊的解析,黑死管杀人事件终於要进入几乎被视为绝望的落幕了。因为,其解答为Behind staris,也就是「大楼梯后面」。
  解读结束,法水静静说:「我试著思索『大楼梯后面』的涵义,不过,事实上几乎毫无怀疑的余地,因为那里只有放置德蕾丝玩偶的房间以及与其相邻的小房间。而且,解答应该只是『大时代的秘密建筑式样』——暗门、密道。
  哈!哈!哈!哈!也就是说,戴克斯比为什么留下黄道十二宫的秘密记号方法,在此并不算什么问题。我们现在赶快前往黑死馆,好好消遣一下克利瓦夫夫人吧!」
  法水将菸屁股在菸灰缸里揉熄。
  检察官的脸红得如少女般,面对法水说:「啊!今天的你是罗伯彻夫斯基(非欧几里德几何学的创始者),因为,你终於计算出天狼星的最大视差。」
  「如果要谈到功劳,应该归於舒尼兹勒(译注:Arthur Schnitzler,澳洲剧作家,西元一八六二至一九三一年)身上。」法水摆出戏剧般夸张的身段,「不在场证明、搜证、检测……这些东西在维也纳第四学派之后的调查法中并无意义,重要的是心理分析,仅在於找出凶手的神经病性质天性,与将其虚妄世界当作一项心像进行观察这两点之上。支仓,心像是非常广阔的一个国度,既混沌也有著些许人为景象。」
  他即兴地吟咏出舒尼兹勒的诗句,打了个大呵欠,站起来说:「熊城,该是你掀起落幕的帷幔了,接下来的一幕应该是我的加冕仪式吧!」
  但是,这时喝采声从意外的地点响起电话铃声忽然响起,瞬间之后,事态急转直下。法水将凶手归结为克利瓦夫夫人的超人般解析,对这场深不可测的恐怖悲剧而言,只不过是一场虚妄的闹剧!
  法水静静搁回话筒,然后将毫无血色的脸孔面对两人,以难以言喻的悲痛语气开口:「我虽然不是舒莱马赫(译注:Friedrich Ernst Daniel Schleiermacher,西元一七八六至一八三四年,德国神学家、哲学家),却是全心全意追求地痛苦,血肉馍糊的演出闹剧!然而,现在,克利瓦夫被狙击了。」
  法水将空洞的视线凝聚在阳光暗翳转为昏暗的大火图之上,其样子恰似正在眺望自己堆砌起的雄壮知识高塔轻易地就逐渐崩溃的惨状。
  法水这种历史性的溃败,才真正是历史上空前的伟大壮观!
  二、应该……飘浮在半空中遇害
  法水尝试归结为克利瓦夫夫人的「犹太人大屠杀」,不停地解读黄道十二宫秘密记号方法之时,在便衣刑警团团包围的黑死馆内,也不知道凶手如何潜入,又再度发生了世上罕见的幻术般杀人事件。
  时间是二点四十分。被害者克利瓦夫夫人在正好面朝前院的主建筑物正中央——亦即尖塔正下方的二楼武器室内,全身浴满午后的阳光地靠在窗畔石桌阅读,却突然被来自身后、某人利用装饰物之一的芬兰式火箭弩射中,虽然箭弩只擦掠过她的头部,但是强猛的推进力却瞬间将她吊上半空中而直接命中前面的房门,她在同一时刻像毽子般被抛往窗外。但是因为刺叉形的鬼镞牢牢钉入门框内,她被箭翎缠住的头发也执拗地分不开,所以克利瓦夫夫人的身体就被那支箭弩吊在半空中,彷佛陀螺似地不住旋转。
  这完全是继丹尼伯格夫人、易介之后的血淋淋预言景象。
  凶手驱使那深不可测的妖术般魔力,又宛如操控玩偶般地玩弄克利瓦夫夫人,而且同样演出五彩绚烂、超越理法、超越官能的神话剧。这种情景若单看克利瓦夫夫人的红发迎著阳光不停打转,便足以认为酷似火焰陀螺,也彷佛暴怒发狂的蛇发(梅杜莎的头)般极端凄惨恐怖。当时,如果克利瓦夫夫人不是拚命用一只手勾住窗框,也许不久后箭翎萎断、箭镞松脱,她一定会直接摔落三丈底下的地面而粉身碎骨。
  听到惨叫声后,克利瓦夫夫人虽然随即被救下,但是她的头发几乎完全被扯光,而且因为发根出血,昏迷不醒的她脸上好像被泼了赭丹般,看不出原来容貌。
  惨事发生三十五分钟后,法水一行人抵达黑死馆。法水即刻前往克利瓦夫夫人的病床探望,因为医师已让她恢复意识,所以才能听到上述事情。但是,超乎前面所述、更确实的真相却掌握在潜伏於混沌彼方的凶手手上。她说当时自己面向窗户,椅背朝向房门,自然无法见到在自己背后的人物长相。另外,虽然进入该房间的左右走廊各派有一位便衣刑警在转角处监视,可是刑警却表示没有任何人出入,换句话说,该房间等於几乎密闭的箱子,绝不可能有能避开刑警视线并具有可疑形体的生物进出该房间。
  法水讯问过后,走出克利瓦夫夫人的病房,立刻前去检查出事的武器室。
  武器室从正面看乃是在主建筑物的正中央,被两条突出回廊夹住,两扇玻璃窗与其他窗户不同,乃是十八世纪末叶的上下层式样。另外,室内也是用北方格特式玄武岩铺叠成的叠石式样,四周则是用大约一人能抱住的方石砌成,构成了昏暗、粗糙、朦胧、类似德奥托利亚王朝建筑的气息。室内除了陈列品之外,只有巨大的石桌与一张无顶的长靠背椅。而且,将这种黯淡气氛衬托得更沉闷的是装饰於四周墙壁上的各时代武器。
  虽然并无上古时代的东西,却有莫尔加登战争时使用的小型放射式投石器、屯田军常备的攻城梯、类似中国元朝火攻器械的稍大型机器,以及手控鞍形盾和十二、三种盾类,迪奥德西乌斯铁鞭、阿拉根时代的战锤、日尔曼链枷、诺尔曼形大枪和十六世纪的各种枪、十几种长短直叉混杂的枪戟类。另外,包括步兵使用的战斧在内,还有各种年代的西洋剑,甚至勃根第镰刀与萨巴根剑等珍奇武器。同时,到处也陈列著奴夫夏德尔型盔甲或马基希米里安型、法尼斯型、拜亚尔型之类的中世盔甲。枪炮方面则只有两、三种早期的手炮。
  但是,巡视这些陈列品之时,法水一定很后悔没有携带他所珍藏的《古代武器书》前来,因为他时而叹息、时而眯著眼接近各种雕刻或徽纹,可见这些武器变迁的魅力让他暂时忘记了自己的职责。
  不过,巡绕一圈,来到了附上水牛角与海豹的北方海盗式样的盔甲前时,他的视线从侧面墙壁上的不调谐空间移回,在面前的地板上拾起了一把火箭弩。(见下图)
  那是全长约三尺的芬兰式火箭弩,是能发射带著火药的鬼箭进入敌塞,具有杀伤兼烧毁威力的可怕武器。若概述其构造,就是将附在弓上的绞结弦拉到中央把手,发射时将把手横倒,与火炮初期的上卷式相比,构造相当幼稚,应该是十三世纪左右之物。亦即,从这具火箭弩射出的鬼箭扮演著操控克利瓦夫夫人生死的角色。
  但是,墙上挂著这具火器的位置正好在法水的乳头下方一带。另外,熊城拿来置於石桌上的鬼箭,发现其矢柄约两公分多,箭镞为四叉的青铜制品,箭翎则是鹳鸟羽毛所制,一看就知道强韧凶暴至极,的确具有将克利瓦夫夫人吊著飞行前进的力道。不仅这样,箭弩和箭矢上虽然没有手指碰触的痕迹,可是也完全不可能如熊城所怀疑的,箭矢乃是自然射出。因为在事发之前,这具火箭弩是搭著箭矢、箭镞朝向窗户挂在墙壁上的,而且,其操作绝非女性所能达成。
  熊城先从当时半开的房门用手指画直线至墙面:「法水,高度正好符合,不过,至房门的角度最少相差二十五度以上。如果因为某种原因导致自然射出,必须是与墙面平行,撞击到角落的骑马盔甲。我认为,凶手一定是蹲著拉弓。」
  「可是,凶手并未射中目标!这是我最感到不可思议的一点。」法水咬著指甲,神色黯然地喃喃说道。「第一,距离很近,而且箭弩上又有准星。当时克利瓦夫夫人背向坐著,只有头部露出椅背,想狙击她的头比使用虫针刺中苹果还来得容易。」
  「那么,法水,你有什么看法呢?」在此之前,检察官一直抱著某种期待地走在叠石上,努力想找出破绽,但却毫无所获地走回来。
  法水突然走到窗边,指著窗外的喷泉:「问题全在那个惊骇喷泉上。虽然那是巴洛克时代盛行的恶劣嗜好之产物,却是利用水压的装置,只要有人接近至一定距离,两旁的雕像就会突然喷出水烟的设计。仔细看那窗玻璃,上面还留下鲜明的水沫痕迹,所以必须是在极近期内接近喷泉被水烟喷到所留下。当然,如果只是那样应该也不足为奇。但是,今天连一丝微风都没有,於是就出现了水沫为何会来到这儿的疑问。支仓,这真的是很有趣的一个问题。」
  法水的脸上瞬间浮现阴影,有些过敏似的两眼闪动著光芒:「若是依照莱比锡派的说法,就是所谓的『今天的犯罪状态极端单纯』吧!亦即,某人如妖怪般潜入,狙击那位红发犹太老女人的后脑,射偏的同时也匆匆消失。当然,对於其令人不解的潜入,那句Behind stairs(大楼梯后面)让人抱了一丝希望。就算我的预感正确,能够解决眼前现象,但是从今天这件事可知,这次事件所覆盖的范围非常浓厚,那水烟……如果改为神秘性之说法,应该是『水精取代火精,而且射偏』。」
  「又要提出赫尔兹(妖精)山的风景吗?你是真想述及这种事?」检察官用力咬住菸屁股,责怪地问。
  法水的指尖神经质地动了动,敲打窗框:「当然,那位可爱又爱闹别扭的人物有逐渐漠视启示图行动的倾向,也就是说,他正在玩弄黑死馆杀人事件的根本教条!『嘉莉包姐应该被倒立杀害』以伸子昏迷的型态出现,然后,『欧莉卡应该被蒙上眼睛杀害』却变成克利瓦夫夫人差点被斗飘浮在半空中遇害』。当时,惊骇喷泉愤出的水烟是被某双看不见的手引导而飘至这个房间的窗户。你知道吗,支仓?那是这桩事件的恶魔学,病态且如此公式化的巧合怎么可能这样巧然齐备?」
  这件事的确有如隔著难以捉摸的一层迷雾,并让检察官写入疑问一览表之中。但是经过法水如此明白的指出,其中化为暗影蠢动、有如瘴气之物,感觉上远比事件的犯罪现象更加令人凛然颤栗。
  房门在这时打开,在便衣刑警的保护下,赛雷那夫人与雷维斯进入房间。进门后,表面上看来很温和的赛雷那夫人瞥了一眼三人沉郁的样子,连声招呼也没有,随即用一只手撑在石桌上,气愤地说:「哼!你们还是很优雅地团聚呀!法水先生,请你调查利用那个凶恶玩偶的——津多子。」
  「什么!调查押钟津多子?」法水似乎有点惊讶。「这么说,你是认为她企图杀害你们罗?不,事实上,她如果想行凶,中间还隔著一层无法破坏的障壁。」
  雷维斯打断法水的话,他仍一样搓揉双手,有些迟钝却又柔和地开口:「可是,法水先生,所谓的障壁只是建筑在我们内心……或许你也听说了,那个女人有丈夫也有家,却约莫一个月之前就开始留在这儿。没有理由为何要远离自己的家?不,这完全只是我稚气的想像……」
  法水好像打算一举就压倒对方:「不,重点就在稚气。在人性之中,通常应该没有比孩童更具虐待性的吧?」
  他对雷维斯予以露骨的讽刺之后,接著又说:「雷维斯先生,记得我曾经问你雷纳的<秋之心>中『的确存在著蔷薇,其附近鸟啼声消失』的事吗?不过,我要提醒你一句话,下一次轮到你被杀了。」
  法水预言似地说著,但其中似乎有著法水一贯的反讽。
  雷维斯的脸上瞬间浮现一抹冲动的苦闷,但是他在咽下一口唾液后,立刻恢复原来的神色:
  「谁是狙击目标都一样,反正莫名其妙的接近总是比光明正大的胁迫更为恐怖。不过,造成我们将卧室房门锁上,如要塞般补强的原因,绝非最近才出现,而是之前就已发生过与那天神意审判会同样的事。」
  雷维斯脸孔紧绷,似乎已忘记几秒钟前与法水演出的默剧,开始叙述:「那是博士死后没多久的事,也就是去年五月初。那天晚上,我们在礼拜堂练习海顿的C短调四重奏,在演奏进行之时,葛蕾蒂小姐突然轻叫出声,右手的弦弓同时掉落地上,左手也逐渐无力地下垂,眼睛凝视房门方向。当然,我们三人知道后也都停止演奏。这时,葛蕾蒂小姐将左手拿著的提琴倒指房门,叫著『津多子夫人,是谁在那边』。不出所料,门外出现津多子的身影,但是她却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回答『不,什么人也没有』。当我们追问时,你知道葛蕾蒂小姐说什么吗?她用非常恐怖的声音大叫『不,应该是算哲博士在那边』。」
  在他这么叙述的时候,害怕得全身乏力、动弹不得的赛雷那夫人则紧紧抓住雷维斯手臂。
  雷维斯怜惜似地扶住她的肩膀,用彷佛在嘲笑不知秘密深度者的眼神望著法水:「当然,我们相信这个问题的解答化为神意审判会的那件事出现。不,我们本来都不相信所谓的神灵主义,也认为会出现那种神秘玄怪的巧合,必定存在著排练公式。法水先生,你要知道,你所找寻的蔷薇骑士与两次奇妙的不可思议异样地符合,那么,不必说,当然就是津多子了。」
  这期间,法水默然凝视地面,但却似预期到某件事情的可能性一般,有气无力地叹息出声。
  「无论如何,今后会在你们身边派人特别严密保护。还有,对於再次问你<秋之心>的事,我由衷地道歉。」
  法水说出他人实在无法理解的奇妙之语后,将问题转向此次事件上:「对了,今天发生事件时,你们在哪里?」
  「我在自己房间里帮乔康达(圣伯纳犬的名字)洗澡。」赛雷那夫人毫不犹豫地回答之后,偏头面向雷维斯:「奥托卡尔先生应该是在惊骇喷泉旁边。」
  这时,雷维斯的脸上浮现强烈的狼狈阴影,不过却以极端不自然的笑声掩饰:「嘉莉包姐小姐,如果箭镞与箭翎方向相反,箭弩的弓弦大概会切断吧!」
  两人接下来又继续对津多子的行动予以诸多严厉批评后,这才走出房间。
  两人消失在门外时,便衣刑警进入,说明旗太郎以下四人的不在场证明。依他所言,旗太郎与久我镇子在图书室内,已恢复清醒的押钟津多子在楼下客厅,但是,很不可思议地,只有伸子的行动不明,没有任何人看见她。
  听完该刑警的调查说明,法水脸上浮现复杂的表情,说出今天的第三次奇妙言语:「支仓,我认为雷维斯那慷慨激昂的态度总是交缠著执拗,那男人的心理实在非常复杂,或许是想庇护某人的骑士精神吧!更或许,那样深刻的精神纠葛已让他跨越了疯狂的境界,但是,让人更担心的却是他坐在运尸车上的模样。」
  法水对雷维斯正常的举止言行做了异样解释之后,将视线移到喷泉的众雕像上,慌忙放回正要拿出来的香菸说:「那么,接下来去调查惊骇喷泉吧!虽然我不认为他是凶手,不过今天事件的主角一定就是雷维斯。」
  惊骇喷泉的上方是黄铜制的巴纳索斯(译注:Parnassos,希腊中部的圣山,阿波罗与胶斯的居处)群像,水盘的四周有踏脚石,踩在石上,雕像头上就会朝不同方向喷出四道喷水,喷水大约持续十秒钟。踏脚石上留著溶霜泥土的鲜明鞋印,循鞋印可知雷维斯是以复杂的路线前进,而且只留下踩踏一次的痕迹,亦即,最初是从主建筑物方向走过来,先踩最正面的踏脚石,然后是踩对面的踏脚石,接下来踩右侧的踏脚石,最后才踩左侧的踏脚石。可是,如此复杂至极的行动究竟有何意义,当时连法水都判断不出。(见下图)
  之后回到主建筑物内,在前天当作讯问室的那间平常未开放的房间,也就是丹尼伯格夫人死亡的房间,首先传唤伸子。在她未到之前,也不知道原因何在,法水的注意力完全被数十年来君临这个房间、几度被锁上又开启、多次目击流血惨事的床铺吸引了,或许,也是因为有某种异样的预感吧!
  他只是从帷幔外面探头进入,却立刻不自觉地愣立当场,因为,他受到上次完全没有感觉到的奇妙冲动所袭。仅仅因为尸体不见了,被帷幔围住的这块小区域里便溢满异样的生动气息。或许是没了尸体,於是连构图也跟著改变,只是望著纯粹的角与角、线条与线条的交错所引起的心理影响吧!
  不过,实际情形与这种情况还是有所不同,虽是同样冰冷,却从里面有如接触到活鱼皮肤般的空气中,彷佛听见了轻微的悸动声音,换句话说,就是能充分感受到操纵生体组织的一股不可思议的神秘力量。但是,在检察官与熊城进来以后,法水的幻想就消逝无踪,所以应该是室内构图的原因吧!
  法水从来没有像此时这样仔细观察过床铺。
  在支撑顶盖的四根柱子上,松球形的顶花成为冠雕,其下方全是有明显刀痕的十五世纪佛罗伦斯的三十樯楼船的浮雕。而船头中央是逆风展翼的无头「布兰登堡荒鹫」。这种乍看似史书模样的奇妙配合就是装饰这个桃花心木床铺的构图。
  当法水终於将脸孔离开断颈鹫的浮雕时,门上把手传来轻轻转动的声音,被传唤的纸古伸子进入。
  一、那只候鸟……被剖成两半的彩虹
  纸谷伸子的登场——这是此事件的最高潮,同时也是区隔妖氛世界与人类世界的最后一道界线。原因何在?因为事件中的人物以克利瓦夫夫人为最后,能筛选的都已筛选过了,只剩伸子是最后的唯一希望。而且,先前她在共鸣钟室所扮演的角色绝非暧昧模糊的人类表情,只是一种奇矫变则而无从归纳之……换句话说,这是杀人凶手的具像表现中,最具强烈象徵的某种面具。因此,法水在此若无法找到衡量伸子的机会,很可能事件落幕时是将会由凶手拉下那可怕的黑暗凶恶之帷幔吧!
  不,重点在於,如果要找出一直在这桩犯罪事件中穿梭、如鲛鱼般的怪物,让事件的经过明显集中於一点,唯一的办法就是确认连法水也无法防止、彷佛大魔灵般的超自然力量。因此,在伸子苍白的脸庞从门后出现的同时,室内的气氛立刻异常紧张,即使是法水都涌起一股无法压抑的奇妙神经冲动,产生彷佛全身被冰冷手指搔抓般的焦虑。
  伸子应该是廿三、四岁吧?不论脸型或身材都令人感觉有点肥胖,其轮廓恰似法兰多尔派(译注:Flandre,十五至十七世纪,以法兰多尔为中心而活跃的画家们,特色是忠於自然观察与激情表现)的女人。其脸庞有著日本女人罕见的深刻阴影,充分显示其内在的深沉,而予人最深刻印象的是她那有如葡萄果实般的双眸,彷佛羚羊般敏锐地散发出睿智的热情,却也带有隐藏在其精神世界中的异样病态光辉。整体说来,她并无黑死馆里的人们特有的奇妙、晦暗、黏腻的执拗,但是,可能因为长达三天不断与绝望凄惨苦斗的苦恼折磨吧?她显现出可怕的憔悴。
  她好像连走路的气力都已消失,彷佛剧喘般地急促呼吸——锁骨与咽喉不断上下起伏——从三人的座位都可看得一清二楚。不过,等她蹒跚来到近前坐下后,随即像在镇定亢奋的情绪般闭上双眼,双臂紧抱於胸前,全身动也不动。同时,黑地服饰上的萱茅图样的尖尾部分彷佛碟刑枪形状环绕住她的颈项,这种偶然形成的异样构图更酝酿出中世纪般的审问气氛,朝向被懈树与方石包围的沉郁死寂房间之四周扩散。
  不久,法水嘴唇微动想打破沉默时,可能是打算先下手为强吧?她抢先开口:「我要自白!毕竟我在共鸣钟室昏迷不醒时,手里还握著短刀,同时在易介被杀害的时刻前后,与今天克利瓦夫夫人出事时,只有我一个人没有不在场证明。不,一开始,我就被安排在这桩事件的终点,所以就算在这里继续无聊的问答,这种情况还是不会改变。」伸子停下来,连续用力深呼吸后,接著说,「何况我有特别的精神障碍,常会出现歇斯底里症状,不是吗?这是久我镇子告诉我的,她说精神犯罪病理学家克劳特欧文引用尼采的话,强调天才的悖德性为『整个中世纪被视为最重要的人性特徵乃是产生幻觉,换言之即是具有深刻的精神扰乱能力』。呵!呵!呵!就是这样,所有条件齐全,事情既简单又明了,我已经很厌烦再坚持自己不是凶手了。」
  那声音有点不像是她的,几乎是自暴自弃的态度,却又像孩子气的示威,可以清楚见到凄惨地想从绝望中挣扎出来的努力。说完话后,她脸上浮现精疲力竭的困倦之色。
  法水以柔和的声音问:「只要你能说出在共鸣钟室见到的人物姓名,我认为没有立即穿上丧服的必要。」
  「你虽然这么说,但那到底是谁呢?」伸子以完全不明白的神情反问,不过,接下来的样子却不像是怀疑诧异,而是受到某种潜在的恐怖意识所冲击。
  性急的熊城首先忍不住,随即提出她在朦胧状态中亲笔签名的那件事(有格登堡事件为先例的潜在意识签名),严厉要求伸子说明。
  「你要知道,我们想问的只有这一点。就算无论如何不希望断定你是凶手,如果无法逆转结论,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也就是说,要点只在此两者,没必要多问其他事情,别忘了我的话具有重大的警告意义,对你而言,这应该是人生中最关键的时刻。」
  熊城表情沉痛地提醒之后,检察官接著晓谕:「当然,像那样的情况,就算任何爱说谎成性的人都不能排除在外,因为,即使是精神上完全健康之人也会那样的瞬间存在。现在请你说出该X的实数!是降矢木旗太郎吗?……不,那究竟是谁?」
  「降矢木……吗?」伸子幽幽说著,脸孔逐渐转为苍白,就像内心有两股力量正在缠斗般,不过,吞咽了几次口水以后,彷佛闪过智慧的灵光,以带著强烈颤抖的声音接著说:「啊,找那个人有事吗?若是这样,我知道键盘所在的凹入天花板上垂挂著正在冬眠的蝙蝠,还有一、两只活著的大白蛾,所以,如果你们知道冬眠动物的趋光性……只要将光线面向对方,那些动物们很可能脸就会对著光线明白说出一切。或者,如这桩事件的公式,你们指的是算哲先生?」
  伸子表现毅然的决心,似乎即使牺牲性命也要对某事守口如瓶。但是,说完上述的话以后,不知何故,好像在等待某种恐怖的话,全身僵硬。也许,她是对自己极尽嘲讽的这番话感受到忍不住想掩耳的冲动吧!
  熊城咬紧牙根,恨恨地凝视对方。
  这时,法水眼中浮现怪异的辉采,交抱的双臂放在桌上,提出奇妙的问题:「啊!算哲……世凶兆之锄——黑桃国王吗?」
  「不,算哲先生是红心国王。」伸子反射似地回答之后,用力叹了一口气。
  「原来如此,若是红心,应该就是代表爱抚与信任。」瞬间,法水的眼睛敏锐地眨了一下:「对了,你方才提到的蝙蝠到底是在哪一边呢?」
  「从键盘中央看的话,恰好是在正中央。」伸子毫无犹豫,以自制的声音回答,「但是,旁边有它们最喜欢的蛾。只是,如果蛾一直保持沉默,我想就算是再残忍的蝙蝠应该也不会去伤害它吧?问题是,预言总是与现实相反。」
  「那种童话般的梦改天再到牢房里慢慢作吧!」熊城诅咒似地说。
  法水劝止似地望了他一眼后,面对伸子:「没关系,请继续。我本来就很讨厌雪莱的妻子(玛丽?哥德文,雪莱续弦之妻,《Frankenstein博士的妖怪》的作者)之类的作品,因为,我已经厌腻那种会促进内分泌的感觉。不过,那白羽领巾为何晃动?是在共鸣钟室的何种情况下送风至你身上?」
  「事实上,蛾终於成为蝙蝠的食饵了。命令我那样做的人是克利瓦夫夫人,而且要我独自行驶三十樯楼船。」伸子脸上瞬间掠过冰冷的愤怒,却又立即消逝无踪。「因为,她要求我弹奏平常由雷维斯先生弹奏的共鸣钟,而且是反覆弹奏三遍。所以,最初的弹奏到了中段,我已经手脚无力,视界也逐渐朦胧。这样的症状,久我女士说是『微弱的狂妄』,也是『病理热情的沉船状态』。她告诉我『当时必然有极端伦理性质之物彷若战马般竖耳跃起,而且是在最宁静的瞬间,绝非道德性质,也无法否认其中存在著杀人的冲动』。这也是你所认为的像诗一般的告白吧!」
  她以冰冷轻蔑的视线瞥了熊城一眼后,说出当时的记忆:「可能也是这种现象的一部分吧?我狂热地沉醉於自己正在弹奏的曲子,只知道寒风时而吹掠过我的脸孔,换句话说,应该是冰冷刺痛的感觉吧!也因为那种刺激一直没有停止,所以终於能弹奏完三遍赞美诗。停止弹奏之后,刺激同样持续从楼下礼拜堂涌上的镇魂曲乐声由低弦部分开始消失,逐渐远离我的耳朵,紧接著在室内一举扩散,那种节奏性、彷佛节拍器的反覆声音让我的疲劳逐渐淡去,虽然非常缓慢,却使我一点一点地陷入舒适的睡意之中。所以,当曲子结束,我的手脚再度开始活动的时候,我的耳里还是不停想著那种快意的节奏。但是,就在那时,突然有东西击中我的右脸颊,产生了有如燃烧似的热痛,紧接著的刹那,我的身体向右方扭倒,然后完全失去知觉。也就是在那个瞬间,我在天花板的凹入处看见蛾……可是,今天早上我再去看的时候,蛾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只见到该处倒挂著蝙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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