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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死馆杀人事件

_5 小栗蟲太郎(日)
  法水像是从睡梦中醒来,慌忙弹落菸灰,但却面向赛雷那夫人说道:「赛雷那夫人,关於那位流浪者的来路我们稍后再讨论,但是,你知道这么一段内容吗?『谁能够妨碍我立刻与恶魔合而为一』……」
  当他正想念出接下来的「但是,那把短剑……」时,赛雷那夫人好像随即陷入混乱,从最初的音节就丧失了诗文特有的韵律。
  「『那把短剑的刻印为何让我的身体战栗呢?』——你为什么又要问这种事呢?」她的情绪逐渐激动,全身颤抖地大叫,「你们一定正在寻找吧?可是,你们怎么可能知道那男人是谁呢?不,绝对不可能知道!」
  法水将香菸夹在唇问,以毋宁是残忍的微笑望著对方:「我并非寻求你的潜在批判,像那种风精的默剧,怎样都无所谓。重要的是这个——『你栖住何处呢?黯郁的回响。」」他引用德梅尔的<沼泽之上>,视线仍停留在塞雷那夫人脸上。
  「啊……」克利瓦夫夫人莫名地畏怯接道,「你竟然知道伸子弹错,反覆弹了两次早上的赞美诗?今天早上她曾弹过一次大卫诗篇第九十一篇的赞美诗,正午的镇魂曲之后,她其实应该弹奏第一百四十八首的『火与冰雹,雪和雾气,成就他命的狂风』。」
  「不,我说的是礼拜堂内部的事。」法水冷酷地说,「我想知道的是,当时『的确存在著蔷薇,附近鸟啼声消失』。」
  「这么说,你指的是焚烧蔷薇乳香的事?」雷维斯以奇妙不安的语气,试探似地望著法水。「那是欧莉卡小姐在后半段过了很久以后、暂时中断演奏时所焚烧的。请你停止滑稽的腹语吧!我们只是向你请教要如何处置玩偶。」
  「请让我考虑到明天。」法水坚定地说,「但是,基本上,我们认为它是拥有人身自由的机械,基於保护立场,应该不会让你们动那位魔法博士任何一根手指。」
  法水说完的同时,克利瓦夫夫人露骨地以动作传达其愤慨,催促另外两人起身,恨恨地俯视法水,悲痛地说:「没办法,你们所考虑的只是这个虐杀史的统计数字。从结果上来说,我们的命运仍与阿尔比教徒或威特里洋卡郡民一样。不过,如果能找出对策……如果能够的话,我们会独自采取行动。」
  (注)
  一、阿尔比教徒:起源於南法阿尔比的新兴宗教,受摩尼教影响,否定新约圣经的一切内容,并参加法王因诺生提倡的新十字军,在一二○九年至一二二九年之间,死亡了将近四十七万人。
  二、威特里洋卡郡民:一八七八年,俄属阿斯特拉罕黑死病猖獗期间,俄国派遣炮兵包围封锁威特里洋卡郡,发射空包弹并威胁将进行枪决,导致郡民无法逃生,几乎全部死於黑死病。
  「不,别客气。」法水随即回以讽刺,「克利瓦夫夫人,应该是圣阿姆洛西奥吧他曾说过『死亡对恶人还是有利的』。」
  被遗忘在后、系著狗链的圣伯纳犬忧伤地低鸣,紧追在赛雷那夫人身后。
  不久,一位与离去的三人擦身而过的便衣刑警完成庭院的调查,进入房间,将调查报告交给届水:「穿透盔甲的短刀还是只有那一把。另外也已经依照你的吩咐找来警视厅的乙骨医师。」
  法水接著再度吩咐对方前去拍摄位於尖塔的十二宫华丽圆窗。
  熊城困惑地轻轻叹息出声:「唉!又是房门和门锁吗?真搞不懂凶手究竟是诅咒者或锁匠。约翰?德恩博士的隐形门总不可能有那么多吧!」
  「真令人惊讶!」法水讽刺地微笑,「像那样的东西哪有什么技巧值得你大惊小怪?当然,如果走出这栋宅邸的范围,那是应该惊讶怀疑,但是,刚才在书库内,你应该已经见过犯罪学现象的完美书目,也就是说,那扇门没有被锁上的技巧乃是这里的精神生活之一部分,你回警视厅以后查看克罗斯就能了解一切。」
  (注)法水说的应该是在克罗斯《预审判官要览》中的罪犯职业习性之章节,引用自阿贝特《犯罪的秘密》中的一例。亦即,以前曾是仆人的一位鞋模工潜入某银行家屋内的某个房间,为了让该房间与卧室之间的房门不会锁上,便事先在锁孔中插入巧妙加工的棱柱状木片,因此银行家就寝前锁上房门时产生了门已上锁的错觉,於是犯人的计画获得完全的成功。
  法水不想再开口,就这样视之为理所当然的事而放弃追究,对平素了解其个性的两人而言,当然会觉得异常惊愕。但是,毕竟这桩事件的深奥与神秘是他在书库中所测得的结果。
  检察官再度批判法水的讯问态度:「我虽然不是雷维斯,可是,我希望你做的纯粹只是动作剧,你最好别再搞那种恋爱诗人的情趣唱和,好好探索一下克利瓦夫夫人暗示的旗太郎之幽灵一事。」
  「开玩笑!」法水做出小丑似的滑稽动作,脸上累积多时、幻灭似的忧郁一扫而空。「我的心理表现摸索剧已经结束,那只是为了了解历史性的关连。我真正要面对并非那三人,而是缪斯塔贝尔西,那家伙真的是个大混蛋!」
  这时,警视厅鉴识医师乙骨耕安进入。
  一、前往古代时钟室
  诊断过伸子之后前来此处的乙骨医师是位五十多岁的老人,身材很瘦,有著一张宛如螳螂的脸孔,神光炯炯的两眼与散发某种骨气般的秃头予人深刻的印象。他是厅内出名的资深法医,特别是对毒物的鉴识方面就出了五、六本著作。当然,与法水也有充分熟稔的交情。
  一坐下,他立刻毫不掩饰地要求抽菸。深吸一口后才心满意足地说:「法水,很遗憾,我的心像镜方式证明法已丧失知觉。不论旋转椅如何,只要见到那苍白透明的牙龈,我用我的工作打赌,那绝对是很单纯的昏迷。但是,我特别要告诉熊城一句话,听说那女人手上握著作为凶器的短刀,我觉得自己似乎已窥见骨牌背面!那种昏迷实在非常阴险暧昧,未免来得太及时了些。」
  「原来如此。」法水失望似地颔首,「不过,你有仔细观察吗?很难说其中不会因为你老眼昏花而产生疏忽呢!对啦,你采用什么样的检测方法?」
  乙骨医师掺杂著各种术语,极端平淡地叙述:「其中当然是有吸收很快的毒物存在。另外,若是特异体质者,虽然只有中毒量以下的微量番木鳌硷(strychnine),也是会引起类似屈肌震颤症或问歇僵硬症的症状。但是,末梢反应上并未发现中毒症候,胃里也只有胃液。或许你会对此感到有点可疑,不过,如果那女人摄取并消化食物,在两个小时后死亡,胃内的空虚是无庸置疑的。还有,尿液也无反应变化,亦无能够定量证明之物,只充满了磷酸盐。我判断,会出现那样的增量情况乃是心身疲劳的结果。你认为呢?」
  「真是明察秋毫!如果没有那样剧烈的疲劳,我大概会放弃对伸子的观察吧?」法水好像暗示什么地肯定对方的见解。「但是,你只有用这样的试剂吗?」
  「怎么可能,别开玩笑了!但结局仍是徒劳无功,我以伸子的疲劳状态为条件,尝试某项妇科观察。法水,今夜在法医学上的意义仅止於Pennyroyal(一种有毒的除虫菊)。让那种×?××作用於健康且未怀孕的子宫,服用后正好一个小时左右,将会引起剧烈的子宫麻痹,同时出现几乎是瞬间性的类昏迷现象。不过,却连其成份中的Oleam Hedeama Apiol都检测不出来。当然,那女人没有动过妇科手术的痕迹,也未呈现对中毒的内脏器官特异性,所以,我的毒物采集只有这些,如果要我做出结论,应该是,『昏迷的刑法意义仅止於道德的感情』,也就是说,一切端视出於故意或自然。」乙骨医师用力一敲桌子,强调他的见解。
  「那就变成纯粹的心理病理学了。」法水神情黯然,「不过,你也调查过颈椎吧?我虽然不是克恩卡,却认为他的『恐惧与昏迷乃是颈椎的痛觉』是至理名言。」
  乙骨医师咬住菸屁股,露出惊讶表情:「嗯,我也读过杨雷格的《关於病态冲动行为》和基奈的《验触野》。一旦第四颈椎受到压迫、冲动地吸气时,横膈膜会产生痉挛性收缩,但是,所谓的肝肾性佝偻症状并未出现在那女人身上,在那之前,不是已经有一位龟背症患者遇害?」
  「可是,」法水的呼吸好像有点急促,「虽然没有确实的结论。但若考虑旋转椅的位置与奇妙的高八度音演奏,还是有深入探讨的价值。我想到所谓的歇斯底里性反覆睡眠,那似乎是昏迷的指标。」
  「法水,我本来就是非幻想性的动物。」乙骨医师祛除眩惑,讽刺以对,「大体上来说,歇斯底里症状发作时,对吗啡的抗毒性会亢进,但是不论怎么说,仍无法免於皮肤的湿润。」
  乙骨医师会在此提出以吗啡为例的镇静亢进神经的话题,一方面当然是对法水的讽刺,另一方面则是针对其企图超越人类思维极限的幻想。因为所谓的歇斯底里性反覆睡眠的病态精神现象乃是极端罕见又罕见的病症,日本明治二十九年时,福来博士是发表这类文献纪录的第一人,至於现在,在喜欢运用寺院或病态心理为题材的小城鱼太郎(最近出现的侦探小说家)的短篇中,也有一篇作品描写一位企图杀人的监狱病房医师让本来是劳工的病患聆听医学术语,再让其在后来的发作中说出,以作为自己的不在场证明。如其所述,一旦引发自我催眠性的发作,自己曾做过或说过的话之最新部分会分毫不差地重新演出或说出,所以又被称为歇斯底里性无暗示后催眠现象。这反而与目前的实际状况相符。正因如此,难怪乙骨医师内心虽然因为法水的敏锐度感到亢奋,表面上仍藉著强烈讽刺提出异议。
  听到对方这么说,法水先是自嘲似地叹息,随即出现他难得一见的躁狂性亢奋:「当然,那是稀有现象。但若不提出这一点又如何能说明伸子昏迷却握著短刀的理由?乙骨,亨利?彼埃洛曾提出因疲劳而产生的歇斯底里性知觉丧失的几十个病例。另外,那位叫伸子的女人在昏迷前曾再次弹奏今天早上已弹过、但事实上却不应该在当时弹奏的赞美诗。所以,难道你不想相信她当时是因为某种疏忽而使腹部受到压迫,导致因该操作而陷入无意识状态的夏尔柯之实验吗?」
  「这么说,这也是你在乎颈椎的理由?」不知不觉间,乙骨医师已完全被法水的说法吸引。
  「没错。虽然有可能是看见自己变成拿破仑之类的幻视,但从方才开始,我已有了一个心像性标本。你不认为这桩事件存在著西克佛立德(译注:Siegfried,日尔曼民族传说中的英雄)与颈椎的关系吗?」
  「西克佛立德?」听到这个,连乙骨医师也哑然无语了。「没错,我是知道有这么一个疯狂男人的标本存在。」
  「不,到头来还是比例的问题。但是,我相信知性也具有魔法的效果。」法水充血的眼眸泛现梦想的暗影。「对了,你知道强烈的搔痒感具有与电力刺激同等的效果吧?也应该知道阿尔兹的著作中述及,若麻痹部分的中央仍有知觉残存的点,该处会产生剧烈的搔痒吧?你说伸子的颈椎并无受击痕迹,可是有一种方法能让昏迷者产生动作反应,亦即,让生理上绝不可能紧握的手指藉著不可思议的刺激唤起其反应,而这种方法可以用『西克佛立德加树叶』的公式表示。」
  「原来如此。」熊城讽刺地点点头:「你所谓的树叶大概就是唐?吉柯德吧?」
  法水先是叹息,接著振作精神,尝试对伸子有如神迹般的昏迷予以抵抗:「你仔细听好,因为这是有如恶魔般恐怖的幽默。若将乙醚以喷雾状吹向皮肤,该部分的感觉会渗透性地消失。这种昏迷将传遍全身,只有控制手部运动的第七、第八颈椎会恰似西克佛立德的树叶般留下知觉。因为昏迷时虽然缺少皮肤的触觉,皮肤底下的肌肉、关节与搔痒感却会很轻易地受到刺激,如此一来,该处当然会产生剧烈的搔痒,而这种搔痒有如电力之刺激,会刺激到颈髓神经目,导致手指出现无意识运动。也就是说,我已能掌握伸子为何会握住短刀的根本公式。乙骨,你刚刚说过『一切端视出於故意或自然』,我却想说,一切端视出於故意或代替乙醚的某种东西。问题是,想查明真相还得要精妙地分析神经才行。」他的表情浮现苦闷的阴影,沉郁地接著,「啊!虽然我是如此解释,不过,旋转椅的位置,还有高八度音的演奏该怎么解释呢?」
  法水凝视烟雾的去向,似在平复亢奋的状态。不久,他重新面向乙骨医师,改变话题:「应该已经委托过你才对……你拿到伸子的亲笔签名了吗?」
  「当然,不过,这真是个值得提问的问题。你为什么要取得伸子清醒瞬间的亲笔签名呢?」乙骨医师取出纸条。
  三人的视线立刻集中在纸条上。因为,纸条上并不是写纸谷伸子,而是降矢木伸子。
  法水眨眨眼,立即解释起他所造成的波纹:「乙骨,我的确想要伸子的亲笔签名,不过,朗布洛索并没有必要为了知道水精与风精而剽窃克雷比艾的《笔迹学》。坦白说,有时候往往会因为昏迷而导致记忆丧失,因此,我害怕若凶手不是伸子,她很可能就这样忘掉一切,让真相永远无法水落石出。还有,我的尝试乃是根据<玛莉亚?布尔尼的记忆>。」
  (注)在汉斯?克罗斯的《预审判官要览》中,曾举出有关潜意识的一个例子。一八九三年三月,低拜伦的迪特基尔亨的布尔尼教师家中发生了两个儿子被杀害,妻子与女仆受重伤,丈夫布尔尼因涉嫌重大而被逮捕的事件。妻子醒来后被要求在侦讯调查报告上签名,结果她签的并非「玛莉亚?布尔尼」,而是「玛莉亚?格登堡」。但是格登堡并非她娘家的姓氏,而且就算她再怎么样努力,也想不出这个姓氏的缘由。也就是说,从那时以后,她的记忆已被埋没於意识之下。但是,随著调查之进展,发现女仆的情夫就是这个姓氏时,立即将他以凶手罪名逮捕。亦即,玛莉亚写出「玛莉亚?格登堡」时,她在凶案发生时所见到的凶手脸孔虽然因为头部受伤与昏迷而丧失记忆,却在清醒的朦胧状态下化为潜意识呈现。
  「玛莉亚?布尔尼……」似乎被这几个字唤起了什么,三人脸上出现一致的表情。
  法水重新点著一根香菸,接著说:「所以,乙骨,我要求伸子一睁开眼便签下名字,目的就在於针对她与玛莉亚?布尔尼夫人同样的朦胧状态,企图记录有可能迅疾消失的潜意识。那女人果然不出法律心理学家的案例集,亦即,伸子的前例乃是奥菲莉亚。只不过奥菲莉亚是因为单纯的发狂而回忆起幼年时听奶妈所唱过的歌(<明天是情人节>),但伸子却冠上降矢木这个颇为戏剧性的姓氏,演出可怕的讽刺。」
  这个签名竟然具有恐怖的吸引力。在短暂的凝视之后,个性率直的熊城首先情绪高亢地说:「也就是说,『格登堡』等於『降矢木旗太郎』了?这么一来,克利瓦夫夫人的陈述就能漂亮地解明了。法水,你已经推翻旗太郎的不在场证明。」
  「不,要做这样的结论非常困难。凶手仍是降矢木X。」检察官并不轻易认同。
  脑海中掠过算哲这个不可思议的角色之后,法水也点头表示同意检察官的说法。他像受到强烈讽刺般,脸上泛现错乱的表情。事实上,如果那是幽灵似的潜意识,或许会是法水的胜利,可是,如果只是单纯的心理性错误,那就绝对是超越推理测定的怪物!
  乙骨医师看了一下时间,站了起来。这位尖酸刻薄的老头在离去前不忘补上一句讽刺:「看来今晚不会再出现死者了。不过,法水,问题不在於幻想,而是在於逻辑判断力。如果这两者的步调能够一致,你应该也可以成为拿破仑。」
  「不,只要成为汤姆森(丁抹时代的史学家,解明贝加尔湖畔南奥尔根河上游突厥古碑文内容)就够了。」法水毫不迟疑地反唇相讥。但是接下来的话却卷起了一场风暴,「当然,我是没有高深的史学造诣,不过却可以在这桩事件中取出价值远超越奥尔根碑文的内容。你可以暂时在客厅中等待本世纪最伟大的发现。」
  「发现?」熊城大惊失色。
  虽然无从得知法水心中的企图,但是看他眉宇之间浮现的毅然决心,很明显能知道他正想进行乾坤一掷的豪赌。
  不久,在这种几乎令人窒息的紧迫空气中,被传唤前来的田乡真斋在乙骨医师离去后紧接著进入。
  法水立刻单刀直入地开口:「我现在直接问你,你昨夜八点至八点廿分之间巡视宅邸时,曾经将古代时钟室的门锁上吧?但是,应该有一个人从那时起就消失了才对。不,田乡先生,昨夜进行神意审判会时,在这栋宅邸里,降矢木家的成员应该不是五位,而是六位,对吧?」
  这一瞬间,真斋的身体好像触电般地颤抖,像是在寻找可供攀附之物般,回望四周。不过,他却随即采取了反噬的姿态:「哈!哈!哈!如果你们打算在这暴风雪中挖掘算哲先生的遗骸,请你们拿出搜索令来。」
  「如果有必要,很难说我们不会拿出搜索令。」法水冷然说道。然后似乎认为与真斋辩驳毫无意义,於是开始叙述自己的论点,「事实上,我们也没期待你一开始就会坦白一切,所以先由我来证明这位消失的人物吧!你知道盲人听触觉标型这个名词吗?盲人使用视觉以外的其他感官将个别传来的零散资讯综合,尝试塑造出接近自己想像的物体之造型。田乡先生,我当然不可能见到该人物的影像、听不到他的声音、也没听过有关他的任何只字片语,但是,我最初踏进这座黑死馆之际,就己经感觉到某种可称之为徵兆的东西,亦即,在这桩事件开始的同时,已有一种离心力在作用著,而且这个离心力还抛掷向关系者圈外远处的某人,这点从佣人们的行为上也能观察出来。」
  「这么说,我曾经问过的……」检察官以异样亢奋的声音叫著,同时醒悟到已到了解开自己悬念的时机。
  法水向检察官微笑:「也就是说,对这出精神默剧而言,在最初由佣人领我们爬上大楼梯时即宣告开演。当时警车的引擎虽然发出喧闹声响,但是那位佣人在我的鞋子偶然发出轻微轧轧声时,不知何故,虽是走在前面,却很害怕似地侧身闪避。我注意到这一点时,脑海中灵光一闪,在爬完楼梯前,试著再三反覆同样的动作,而佣人也每次都重覆同样动作。很明显地,这种无言的事实是在叙述著某件事。所以,我推断他是听到了照理应该被引擎的噪音压过、平常状态下绝对无法听到的某种声音。但是,那既不是当然的奇迹,也非我的身体情况出问题,只是医学上称之为威里斯症候群(译注:William Willis,英国医师,一八六一年到日本当军医,在鹿儿岛建立了医学院与医院)、在巨响同时也能听见细微声音的所谓听觉病态过敏现象。」
  法水缓缓点著香菸,吸了一口,接著说:「不必说,这种症候群乃是某种精神障碍的前驱现象。不过,在吉亨《忌讳恐怖心理》中,历经多次实验与研究后,已将之列为受到极度忌讳之恐怖感所侵袭时的生理现象。其中,最令人感兴趣的应该是托姆道夫的《假性死亡与早期的埋葬》中的一例。一八二六年,波尔多的监察主教德尼骤死,医师也证明他已死亡,所以将尸体装入棺材后埋葬。但是德尼却在这期间於棺材中苏醒,因为发不出声音求救,只好用尽全身力气将棺盖推开一道细缝,但也因为气力用尽,再度躺在棺内无法动弹。就在他面临即将被活埋的恐惧时,虽然庄严的诗歌合唱震耳欲聋,他的两位朋友还是听到了低沉的泣诉声。」
  之后,法水将该现象转移至这桩事件上,「这样一来,眼前的状况就成为一项疑问。大致上说来,宅邸里的佣人就算会有旁观性的亢奋,但是在尚未抵达现场的调查人员想询问什么而接近时,应该不会有畏惧恐怖的道理,所以当时我有了可称为是某件事故之前提的不祥预感。换句话说,它也可能是一种过敏神经的戏剧性游戏,却又有著些微难以言喻的异样气氛。正因无法清楚分辨,更让我被即使挣扎也要去接近的力量所引导,不久,在知道那是你发布的禁言令所催生的产物的同时,我也已经明白你们努力想隐瞒的一位命运性人物的存在,包括其身高。」
  「身高?」这回连真斋也惊讶得双眼圆睁。
  当然,三人皆被煽起一阵前所未有的亢奋。
  「没错,这可说是『那件盔甲的前立星见到此人』。」法水深深埋坐在椅子上,静静接道,「你应该也听说了吧?拱廊的旧式盔甲中,靠门廊一侧的窗边有一具排缄缀盔甲,上面是狰狞凶猛的三支黑毛鹿角头盔,而其前列则是吊盔甲的滑革胴甲胄,上面戴著漂亮的狮子啮台星前立胁细锹的头盔,由此两者的排列可以很明显地看出调换的痕迹,而且经由佣人的证词也能确定是在昨夜七点过后被调换。此外,这个调换也呈现颇为纤细的心像,我是直到看见圆廊对面的两幅壁画才了解其原委。你们也知道,右手边的壁画是<处女受胎图>,圣母玛莉亚站在左侧,左手边的<加尔瓦略山的翌晨>中,右侧是钉死耶稣的十字架,亦即,若没有将两具盔甲调换,就成了玛莉亚被钉在十字架上的最不可思议之现象。但是,调换盔甲的原因非常容易究明。田乡先生,圆廊的窗边有使用磨去外侧光泽的玻璃做成的平面瓣与凸面瓣组合起来的六瓣形壁灯,我在朝向排缄缀的平面瓣上发现一颗气泡。对了,你知道眼科使用的内视验光眼镜仪器吧?在平面反射镜的中央打穿一个微孔,在其反对轴放置凹面镜,将聚集该处的光线从平面镜的细孔送至眼睛。不过,这儿的情况却是将天花板美术灯的光线聚集於凹面瓣,通过前方平面瓣的气泡而照射至位於对面的前立星,也就是说,要了解这点,就必须以前立盔甲的激烈反光位置为基础,测出眼睛位置的高度。」
  「但是,反射光有何作用?」
  「很简单,引起复视。就算在被催眠之时从侧面挤压眼球,视轴也会因为混乱而产生复视,而来自侧面的强烈光线也会产生相同效果,结果造成位於前方的玛莉亚与十字架重叠,产生玛莉亚正在接受钉刑的假象。不必说,调换盔甲者是位妇人,为什么呢?因为那种如幻影般的玛莉亚受刑之假象正意味著身为女性最悲惨的结局,同时,另一方面也受到彷佛来自上天俯瞰的意识所驱使,有了审判或刑罚的原罪恐惧。大致上而言,这种宗教情感属於一种潜在本能,即使拥有何等伟大的智慧也不容易克服。这虽然主观,却绝非思维辩论,因为,刑罚与神合而为一是本来就有的论点,天主教精神在圣奥古斯都提倡末日审判时就已达到超越个人的无法抗拒之力量,所以不论是否出於意外,那种巨大的魔力随即会粉碎精神的平衡,特别是在进行某种异常的企图时,更是无法承受其冲击。
  田乡先生,换句话说,该妇人是为了防止这种心理动摇而将两具盔甲调换。但是,在与前立星平行的位置已可测出其大略的身高,而这位身高达五尺四寸的妇人到底是谁呢?若是佣人们,应该不会擅自改变重要装饰物的位置,也不可能是四位外国人,伸子与久我镇子又各矮了一、两寸,可是,田乡先生,那位妇人却是潜伏在宅邸内的人,她究竟是谁?」
  法水再三暗示、催促真斋自行坦白,可是对方依然沉默不语。
  法水的声音充满挑衅似的热情:「接下来我的脑海里有个逆向思考逐渐成形,却想不到你刚才终於说出了真相,所以,我的推断也告结束。」
  「你胡说什么?我说出真相?」真斋与其说是惊愕,不如说因为受到对方瞬间转变的口气捉弄而气愤不已。「这是你唯一的障碍,你会为了扭曲的幻想而脱离常轨。我不会被虚妄的烽火所惊吓!」
  「哈!哈!哈!哈!虚妄的烽火吗?」法水突然爆笑出声,但语调仍是一贯的冷静。「不,应该是『无情的牡鹿戏弄,受打击的牝鹿哭泣离去』吧?先前我说你是<康萨哥命案>中的『无论如何,是你午夜中摘下的臭草液』”你回答下一句『三度凋萎於魔女的诅咒,遭毒气浸染』你当时为何会失去『三度』之后的韵律呢?另外,你又是基於何种理由在重新反覆时,将With Hecates断为一节,连起Bane和thrice?更令人惊讶的是,你说出Banethrice时,却突然脸色惨白?
  (注)
  「无论如何,是你午夜中摘下的臭草液」,原文为:
  「三度凋萎於魔女的诅咒,遭毒气浸染」,原文为:With Hecates bane thrice blasted.
  当然,我并不想进行文献学上的高级批判,只想让你说出与这桩事件开始时酷似的『其实是有如吓唬白痴般的,三度凋萎於魔女……」。也就是说,我剽窃了布尔顿的『在诗的语言中显现特别强烈的联合作用』之假设,以不同型态应用於杀人事件的心理测验,也就是藉著暗中武装的诗之形式,尝试理解你的神经作用,终於从中摘出一个幽灵性的强音。
  对了,巴贝基(艾德曼?肯恩之前的莎士比亚戏剧著名演员)指出,在莎士比亚的作品中,律语性质的部分,亦即希腊式量化的韵律法极多。该法则以一个长音节等同两个短音节为原则,创作出头韵、尾韵、强音等固定分配的抑扬调,在诗的形式上产生音乐的旋律。所以只要有一个字的朗诵方法错误,整个音节的韵律便会完全混乱。因此,你会在『三度』之后丧失其韵律绝对不是偶然的意外,因为那个字至少具有匕首般的心理效果,所以当你利用它刺激我的时候发觉有问题,才会立刻慌张地接续下去。而问题在於,你必须漠视我方才所说的韵律法。
  然而,你本是为了让我产生混淆,结果却使你自己无法收拾善后。因为,thrice与前一音节的Bane接续便成了Banethrice,而该字带有Banshee(赫卡第传说中的报丧女妖)——化身为站立离奇死亡之门前的老人Banshrice——的意义。田乡先生,我所提出的『无论如何,是你午夜中摘下的臭草液』一句便是具有这种意味的双重、三重陷阱。当然,我不认为你在这桩事件中扮演预告死亡的老人角色,但是,那『三度凋萎於魔女的诅咒,遭毒气浸染』的『三度』,到底意味著什么呢?丹尼伯格夫人、易介、那么,第三是?」
  法水说完,凝视著对方。
  真斋脸上逐渐朦胧地笼罩上绝望的神色。
  法水接著说:「之后,我又将<康萨哥命案)的『三度』再次置於俎上,这回却观察到正好相反的下降曲线。这样一来更能确定那个字具有彻底支配供述心理的可怕力量。因此,我引用波普<秀发劫>中最滑稽的『幻想异常发挥,男人相信自己能怀孕生子』向你暗示心中毫无谋略,你回答下一句的『处女以为自己是壶,三次大叫找寻栓塞』,却似乎没有意识到其中的thrice这个字,以平淡且极端正式的朗诵法念出。当然,这是松弛的心理状态下经常出现的盲点。接著我尝试将两者对比,发现即使是同样的thrice,出现於<康萨哥命案>的与出现於<秀发劫>中的两者,由於心理影响而有显著的差异。
  因此,为了让结论更确实,我试著从赛雷那夫人口中引导出昨夜在这宅邸里的家族成员人数。但是,对於我所说的史特拉斯堡的『谁能够妨碍我立刻与恶魔合而为一』,她却回以下一句的『那把短剑的刻印为何让我的身体战栗颤抖呢』,而且,在提及sech(短剑)时,不知何故,她脸上出现了狼狈神色,并在sech(短剑)与stempel(刻印)之间留下不必要的休止符,所以,接下来的韵律当然陷入了混乱。赛雷那夫人为何要用如此愚蠢的朗诵方式呢?因为她害怕Sechstempel(第六宫)的回想。在那首传说诗的后半出现、进入『神的城堡』(现在的梅兹附近)的领主以魔法显现於瓦布吉林斯森林中的第六座神殿的人,就再也未能出现。所以,赛雷那夫人在不问不答中暗示的第六号人物是……不,即使只是从你们两人映现於我脑海中的心像,就已经无法否定昨夜确实有个从这座宅邸突然消失的第六人存在。如此一来,我的盲人造型终告完成。」
  真斋握紧椅子扶手的双手不停颤抖,忍不住似地说:「这么说,所谓存在你心中的人物究竟是指谁?」
  「押钟津多子。」法水有点凛然地说,「她是曾被称为摩多?亚当斯的伟大女演员,若是五尺四寸的身高,绝对非她莫属。田乡先生,你在发现丹尼伯格夫人离奇死亡的同时,当然会怀疑自昨夜就不见行踪的津多子夫人,但是,若不想让这个具有光荣传统的家族出现杀人凶手,就必须采取某种掩饰措施,所以才下令所有人禁止说出,同时将夫人的随身用品藏在某处不易被发现的地方。实际上,除了你以外,没有其他人能做出这样具支配性的处置,毕竟你才是这宅邸里的实际掌权者。」
  押钟津多子!只因为这个姓名完全未出现在事件圈内,在此情况下应该是有如晴天霹雳吧?这大概是法水的神经作用持续微妙地释出,终於达到意外结果的顶峰。但是,检察官与熊城都只是一脸麻木,连话也说不出来。因为就算那是法水的神乎其技,却也是接近恐怖的假设,令人无法轻易相信。
  真斋将手推四轮车拚命倒退,激烈地哄笑出声:「哈!哈!哈!哈!哈!法水先生,请你停止无聊的妖言惑众吧!你所说的津多子夫人昨天一早就已离开这座黑死馆。你说她躲藏在某处,但是,可以藏人的地方,至今为止应该都已经彻底地调查过了,如果你知道她躲在何处,我会主动拉她出来,将她当作凶手。」
  「为何要将她当作凶手呢?」法水报以冷笑,「我需要的是铅笔与解剖刀。我虽然曾将津多子夫人视为风精的自画像,但是,田乡先生,这又是一出悲痛至极的故事。因为,当她化为尸体的同时也失去接受喝采的时机。那是昨夜八点以前,当时她已被带领至遥远的精灵界,所以,她才是丹尼伯格夫人之前——亦即是这桩事件最初的牺牲者。」
  「什么,她被杀害了?」真斋受到了雷击般的打击,不自觉地反问,「这么说,她的尸体在哪里?」
  「啊啊!看样子,你听了之后似乎产生一股殉教般的心情?」法水戏剧性地叹了一口气,肯定地说,「坦白说,是你亲手将尸体关入沉重钢铁门之内。」
  也难怪三张脸孔在瞬间失去了所有表情。法水彷佛将这桩事件当成自己的幻想游戏般,每一项推论皆加上传奇色彩,到达此一越过三人知觉极限的超级顶点。
  法水接著掀开此北方式悲剧的下一幕帷幔;「田乡先生,昨夜七点左右正好是佣人的用餐时间,也与拱廊调换盔甲的时刻相符,在该时刻前后,原来摆放在大楼梯两侧的两具中世纪盔甲跳上了楼梯,挡在<解剖图>前方。但是只凭这点要证明津多子夫人的尸体在古代时钟室内还……与其老是讲些理论还不如直接找证据,能请你再度打开那扇钢铁门吗?」
  接下来,他们走在通往古代时钟室的阴暗走廊上。这段路感觉非常漫长,或许是因为剧烈晃摇窗户的风雪声响都传不进他们耳中吧!对於眼睛似热病患者般充血、只是上半身不停往前、丧失身体协调功能三人来说,法水极端冷静沉著的步履应该非常碍眼才对。
  不久,第一道铁栅门被左右推开,来到漆成如墨镜般闪闪发亮的钢铁门前,真斋弯腰,取出钥匙打开右边门把底下的铁盒子,转动盒内的数字盘。先是向右,然后左转,再右转,之后便听见门闩开启的轻微声响。
  法水凝视数字盘上的雕纹说:「原来如此,这是维多利亚时代流行的罗盘式风格(数字盘四周是英国近卫龙骑兵联队的四王标帜,在雕刻著亨利五世、亨利六世、亨利八世、伊莉莎白女王袖章的把手上,另外细细地刻著the Right Honbel.JOHN Lord CHURCHIL的胸像)。」他的声音里透著失望似的空洞回响。
  对於几乎完全不信任钥匙性能的法水而言,这道双重封锁的铁壁一定颠覆了盘据在他的心中的某种信念。
  「这……名称我虽然不知道,但是将正确数字向关闭方向反转,操作三次后就能开门,亦即关闭时的最后数字等於开启时的最初数字。不过,在算哲先生死后,这个数字虽的操作方法和铁盒子的钥匙,除了我以外无人知道。」
  下一个瞬间,连咽下一口唾液的机会皆无的众人再度感受到窒息般的紧张,因为法水握住了两侧的门把,开始推开沉重的铁门。
  里面一片漆黑,地窖般的湿冷空气迎面袭来。但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法水的动作停止,身体战栗地僵住。似是在凝神静听著什么,随著慵懒的钟摆声音,一种异样的音响彷佛自地底般流泻而出。
  二、Salamander soll gluhen(火神呀,猛烈燃烧吧!)
  法水继续方才停下的动作,将铁门完全推开,见到了里面左右墙上排列的各种奇妙形状的古代时钟。在室外光线转弱并与室内黑暗交接的一带,几个似是钟面上的玻璃闪动著诡异、如鳞片般的生动光芒,这是因为摆动中的长钟摆不停地发出脉动般的明灭亮光。在这墓窖般的阴森空气中,沐浴著时代尘埃的静谧,以及各种每秒跳动一次的声音之所以未受到破坏,应该是因为没有任何人能够吐出紧憋住的呼吸吧!
  可是,就在此时,挂在中央象嵌(编注:一种镶嵌技法,把黄金嵌在蚀刻后的金属表面,再加以磨光)大柱上的玩偶时钟忽然发出似是发条松弛的声音,开始演奏起古典音乐。自鸣琴(让两个不同方向的圆筒旋转,藉著圆筒上面无数的尖刺弹奏出阶梯状音阶的自动乐器)弹奏出的优雅音色破除沉郁的鬼气,同时众人耳中也再次传入拖曳般的沉重声响。
  「赶快开灯!」熊城这时方才回过神来,怒叫。
  真斋伸手扭亮墙上的电灯开关。——法水的神奇猜测果然没错。
  在房间内侧的长柜上,只见津多子夫人双手置於胸口上仰躺著,挣扎在生死边缘。那种匀称的美丽应该只能称之为陶器作品<贝托里加的死亡之像>。不过,拖曳般的钝重声响确实来自津多子躺著的附近,那有如阴森地鸣似的鼾声,再加上病重似的激喘……啊!很显然地,法水推测已经死亡的津多子夫人仍活著,虽然肤色完全丧失生命光彩,体温低得几近尸温,却犹有微弱的心跳与呼吸。
  而且,除了脸孔以外,她全身被毛毯缠卷得有如木乃伊!
  这时,自鸣琴的音乐终止,两个幼童玩偶轮流挥动右手的槌子敲钟。时间是八点。
  「是水化氯醛。」法水凑近嗅闻她的脸孔,开朗地说,「瞳孔缩小,味道也绝对不会错。不过,还能活著是最重要的。熊城,如果津多子夫人恢复健康,或许可以为这桩事件的某处带来一丝光明。」
  「不错。我本来以为药物室的调查徒劳无功了。」熊城的脸孔宛如吞下黄莲般苦涩,「紧接著又听你提到坏消息,几乎就是凄惨的幻灭了。接著,那个具有如铜板印刷般鲜明动机的女人又出了问题,我差点就想叫你找灵媒过来了。」
  事实上,如熊城所说,从遗产分配剔除的唯一人物、应该有最充分杀人动机的押钟津多子夫人,现在已经被认为可能由她身上找出某种脆弱破绽,想不到她不但化为凶恶悲惨的梦中人物出现,而且还颠覆了沫水的推测,陷入需要进行微妙推断的昏睡状态。像这样无法预料的逆转,绝对是让人无法忍受的事件!
  检察官也生气似地吁出一口气说:「真是一大堆令人震惊的事。在仅仅廿多个小时之内已有两位死者和两位昏迷者。目前的问题重点在数字盘被转动以前,因为凶手一定是在那之前将弄昏的津多子夫人送入这里。」他以确信的表情望著法水,「不过,法水,只要知道大致的药量,应该就能推测出药物进入咽喉的时间吧?我觉得这中间有某种问题,昏睡一事绝对有深刻内情。」
  检察官同样在乎与津多子夫人相关的动机之重要性。
  「你真是明察秋毫。」法水满意地颔首。「不过,药量多少并不重要,主要问题在於,凶手没有想杀害这个人的意志。」
  「什么,没有杀害的意志?」检察官忍不住重复叫道,随即提出异议,「可是,也不能说凶手不会误测药量。」
  「支仓,这件事情的根本问题并非药量,只要能让她昏迷,将她丢进这个房间内,就已经算是致死量了。多量的水化氯醛具有使体温降低的显著功能,再加上这个房间四面全被石头和金属环绕,温度非常低,若再开窗让户外空气进入,那么这个房间的温度已足以将人冻死。但是,凶手不仅未选择这种最安全的方法,还采取你所看到的——将她包裹成有如木乃伊般、令人不解的御寒手法。」
  法水仍是一样从极端奇特的谜团中摘取出更为异样的疑点。
  不过,果然如他所言,窗户的锁扣上黏附著石笋般的锈蚀,而且被清扫过的室内未曾留下些许痕迹。
  法水冷然目送津多子夫人被送走,悚然地说:「明天休息一天后应该就可以接受讯问了吧?不过,有件事情无论如何都必须记住,亦即,凶手为何要剥夺津多子夫人的自由,将她囚禁呢?也许是我多虑了,但是,我总觉得凶手会采取这种阴险至极的手段很可能是为了防患她恢复意识之后说出什么吧!而且,如果认为这样就是露出破绽,可能又会掉入凶手的陷阱中。」
  或许因为看见法水揭穿令人震惊的内幕,真斋在这大约十分钟之间显得无比憔悴,无力的手操作著四轮推车,露出了哀怨神情,好像想说些什么。
  「田乡先生,我了解。」法水轻轻阻止他,「关於你采取的措施,我会向熊城先生解释。对了,押钟津多子夫人不见踪影是在昨夜什么时刻?」
  「已经很晚了,是因为她在神意审判会缺席,所以大家才注意到她行踪不明。」真斋脸上终於泛现安祥之色,「傍晚正好六点左右,她先生押钟博士打电话来,表示要搭乘昨夜九点的快车前往九州大学参加神经学会的会议。当时只有一位佣人见到津多子夫人走出电话室,此后就再也没人见到她了。当然,电话内容也是打电话至她家求证时对方所说。」
  「原来如此,六点到八点……应该针对每一个人调查这段时间内的行动,或许能从中发现火绳枪之类的东西。」熊城几近主观地说。
  法水惊异似地望著他,「别开玩笑了!没错,你的确是体力充沛,可是,那位疯狂诗人所做之事怎会让不在场证明置於如此陈腐的轨道上?」
  法水彻底地轻视对方。之后,他摆出似乎很想用放大镜鉴赏的姿态,将视线集中在古代时钟上。
  有卡迪亚(译注:Chaldea,西元前六一二至五二五年,卡迪亚人在巴比伦南部建立的王国)的罗萨斯太阳时钟和俾斯麦岛达克达克演讲社的棕榈系统时钟。水钟一类则包括了雕镂著托勒米王朝历代的埃及王、欧林斯?马阿特等诸神、塞奥斯?纳亚的蛇鬼神之格登西比乌斯型时钟,西元五世纪鄯善族(印度西域的民族,西元六世纪被突厥人赶至科卡萨斯的碗型刻计仪,还有雕著波西舒坦菲恩家祖先佛雷迪里克?霍恩?休莱因徽章、极其罕见的diabolo(译注:酷似幼儿玩具的手摇中空鼓)型沙漏。至於油时钟或火绳时钟之类在中世纪西班牙绝迹的东西,则有来自毕亚利?巴夏(一五七一年与佛罗伦斯共和国在雷班特爆发海战的史尔单的女婿)的战利品,或是法兰西旧教徒首领吉斯公爵亨利(圣贝希尔缪祭当天屠杀新教徒者)奉献之物。
  另外,早期使用钟摆的时钟有二十几个,但是特别引人注目的是在巨大的海盗船船腹刻著时钟与七曜圆形之物,依所刻的文字内容,这乃是玛加德?阿特威恩查拉斯公司赠送给威廉?瑟西尔公爵(进入伊莉莎白王朝后,打压汉萨商人的政治家)之物。在古代时钟的搜集上,这些或许已能算是举世无双。但是,在正中央还有一个彷佛般据王座上、君临天下的玩偶时钟,它有黄铜制台座,柱身为奥图曼风格的城楼,楼板上镶嵌海人兽(译注:人鱼),上方是哥特雷式的高塔。这个时钟没有像近代时钟一样的数字盘,塔上的圆栅内有一个钟,两旁有荷兰哈勒姆地方传统打扮的男女童子玩偶对立,每过一个小时,自动卷起的弹簧就会松弛,内部的自鸣琴响起音乐,等音乐一结束,两位童子玩偶就会轮流举起撞木敲钟报时。
  法水打开时钟侧腹两扇对开的门,发现上端是自鸣琴设备,下端才是时钟的机械室。他还在门的内侧发现了异样的细字篆刻,也就是在右侧的门后……
  ——天正十四年五月十九日(罗马历天主诞生以来一五八六年),西班牙王菲力普二世交付此钟与梯状琴。
  另外,左侧门后也刻有下述文字:
  ——天正十五年十一月廿七日(罗马历天主诞生以来一五八七年),在果阿(译注:Goa,印度半岛西岸的政府直辖地)的耶稣会圣保罗教堂接受圣芳济?沙勿略主教的肠丸,收纳在此遗物框内,成为童子的手臂之一。
  那应该是耶稣会殉教史上所留下的血诗之一吧!但是,所谓沙勿略主教(编注:St.Francis Xavier,西元一五○六至一五五二年,西班牙出生,在东亚传教,因病死於中国)的肠丸具有重要的转折作用,法水当时却因被悠久历史感动,彷佛被巨灵之掌指住般茫然愣立,产生一种无以名状的压迫感而未能注意至此。
  他凝视著篆刻,久久之后,以作梦般低沉的声音喃喃说著:「啊!没错,死於广东上川岛的沙勿略主教变成美丽的尸腊。原来如此,他的肠丸与遗物框变成童子玩偶的右臂了。」
  然后,他突然改变语气,向真斋问道:「对了,田乡先生,这间时钟室并未见到任何灰尘,是几天打扫一次呢?」
  「刚好昨天才打扫过。这儿通常每个星期会打扫一次。」
  走出古代时钟室,真斋首先要求法水解开让他陷入凄惨失败的疑念。
  面对真斋的询问,法水脸上浮现淡漠微笑:「你应该知道德恩或格拉哈姆的黑镜魔法吧?」他吐出一口烟雾,接著说明,「我先前也说过,关键在於楼梯两旁的两具中世纪盔甲。当然,它们只具有装饰用途,也没有多少重量,可是你们都知道,它们在七点左右——趁著佣人们用餐时!一举飞上了楼梯走廊,而且因为它们皆持著长旌旗,於是我最初由旌旗推断,将盔甲解释为凶手的杀人宣言。但是,因为还有些无法释然,所以特别将两支旌旗与其后方喀普利艾?马克斯所作的<解剖图>相比较。当然,画中两位人物并没有指出津多子夫人的藏身处,不过,当时我忽然注意到,被两支旌旗遮覆的画面上方,却有指标指出通往大马士格之路,也就是那一带乍看有如拍打笔刷所留下的特种颜色或线条的块状,亦即色彩混杂的部分。你们知道所谓点线描绘法的理论吗?利用原色的细线和点交互排列来取代色彩与色彩的混合,隔著一定距离观看,该分解的色彩才会在观看者的视觉中综合,当然,如果距离稍前或稍后,统一感便立刻遭到破坏,画面陷入无以名状的混乱。这也就是莫内绘卢安大教堂的手法,但是,这里的画面不仅更加制式化,内部更隐藏著进一步的理论。」
  法水说到这里,将钢铁门关闭,接著说:「现在我们就来做一个实验,看看那混乱的杂色中隐藏著什么。熊城,请你负责控制墙上的三个开关。」
  熊城迅速依照法水吩咐,最先熄掉<解剖图>上方的灯,紧接著熄掉右边从德?托利的<一七二○年马赛的黑死病>上方右斜照下的灯,於是留在楼梯走廊的光线只剩从左边杰拉尔?大卫的<希萨穆尼斯剥皮死刑图>侧面水平照射<解剖图>的一盏灯,不过,那盏灯的开关却是在楼梯下方。如此一来,至刚才为止的视觉平衡消失了,<解剖图)呈现一种眩眼的剧烈炫光。
  等最后一盏灯也熄灭后,法水用力拍手道:「这样就行了,一切果然如我所料。」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众人虽然两眼发红地仔细凝视眼前景象,但除了炫光之外,却看不见任何东西。
  「到底是哪里有什么东西?」熊城跺脚,气急败坏地大叫。
  这时,真斋不经意地回头望向后方的钢铁门,发现门上有令他不得不抓住熊城肩膀的东西。
  「啊,是德蕾丝!」
  那是很容易被怀疑是魔法的极端不可思议现象,虽然前方画面被极尽眩目的炫光包覆,但是映照出其上方部分的后面钢铁门上,却出现线条明显、不知来自何处的年轻貌美女性的脸庞。更恐怖的是,那无庸置疑是在黑死馆里被称为邪灵的德蕾丝?西诺莉。
  法水丝毫不理会旁人的惊骇,开始说明妖异幻影的成因:「田乡先生,你应该明白了吧?混乱的色彩达到某个距离便会出现统一。但是,这种点线描绘法的理论在此情况下仅表示综合分裂的色彩之距离,也只是将该色彩朦胧地映现於这扇漆成黑色的门上。事实上,这其中还需要高於其基础理论层次的技巧。很简单,那就是在本世纪初由夏迪恩和霍夫曼研究出的『黑暗视野照亮法』的一种霉毒菌染色法。
  霉毒菌是无色透明的细菌,无法用普通的透视法在显微镜下观测其实体,所以他们研究出在显微镜底下放置黑色背景,改变光源,由水平方向传送光线,终於见到被透明细菌反射的光线,也就是眼前由左侧的<希萨穆尼斯剥皮死刑图>旁边发出的水平接触画面的光线。这样一来,本质当然从色彩转移到亮度,所以黄绿之类亮度较高的颜色,或是因对比现象而获得高於原始亮度的色彩,就有可能会接近白光的亮度,其余色彩则呈阶梯状,逐渐增加暗度,而且,亮度之差异在映现於这扇黑镜铁门上时,又成为更具决定性的因素。
  照理来说,胶质颜料整体上本来就都必须引起炫光,不过现在不仅色调被夺走、炫光也被吸收,并将之区分为鲜明的黑白单色画面,完全是因为这扇漆门,也就是黑镜的作用。所以,即使是近似的色彩,若与最高亮度的色彩相对比,一定会增加几分暗度,才能以那么清晰的线条描绘出德蕾丝的脸庞。
  田乡先生,你应该读过史学家霍尔克洛夫特或古籍搜藏家约翰?宾卡顿等人的作品吧?但事实上,昔日的魔法博士德恩或格拉哈姆的黑镜魔法,若是仔细分析的话,其实就是这么一回事。不过,在同时关掉三个开关让这里变成一片漆黑后,又为何必须出现德蕾丝的影像呢?」
  法水休息片刻,再度点著一根香菸,然后才又开始踱著方步,接著说明:「那就是所谓的破邪显正之眼。算哲博士大概是为了保护这些世界级的搜藏品,觉得只将数字盘锁於铁盒子内仍有所不足,因此才秘密设计出这种颇为戏剧性的装置。那么,原因何在呢?请各位试想,刚才开关的三盏灯平常均随时保持明亮,所以,假设有人想潜入这个房间,为了不让行踪被人发现,首先必须关闭手边的三个开关,让这一带漆黑才行,对吧?之后,打闭铁栅门时,原本被头顶上方之灯光妨碍的东西突然在漆门上化为恐怖的影像出现,但是从这个位置看过去,背后的<解剖图>只是色彩分裂,同时被眩目的光芒所遮覆,完全无法判断影像的来源,结果当然会大惊失色,以为妖怪出现了。亦即,胆小又极端迷信的歹徒只要有过被吓到的经验,一定会相当害怕,所以昨夜才会悄悄地将盔甲武士抬上楼梯,藉两支旌旗遮盖令人害怕的部分。田乡先生,这的确是风精演出的部分中最蹩脚的宫廷式闹剧。」
  法水说完之后,检察官摩擦著冰冷的手指走近他,说道:「法水,你实在太厉害了,简直可以说是安东尼?罗西诺(史上最伟大的暗号解谜家,仕於路易十三、十四世手下,受到利休留主教的宠幸)。
  「唉!那是风精的讽刺吧?」法水神色黯然地叹息,「那男人是诗人波亚?罗贝尔,所以我才会被非暗号,而是《浮士德》的文章所嘲弄。」
  ※       ※       ※
  似此,事件的第一天留下堆积如山的矛盾之后终於结束。翌晨,所有报纸皆以颇为煽情的笔调大幅报导此事,说这是日本空前的神秘杀人事件,尤其事件才刚发生不久就找来一些不入流的推理小说家高谈阔论无聊的推理感想,可见媒体也企图将事件炒作成与降矢木家族深不可测的神秘有关。
  法水镇日将自己关在书房里,并未前往黑死馆。这一点可认为是基於两项决定性的理由,一是为了公开遗嘱内容,而押钟博士被从福冈找回东京的时间乃是在第二天下午,另一个则是,津多子夫人虽然情况好转,却尚无法得以接受讯问。不过,若根据往例,也能推测法水是希望在静静的冥思之中达到某种结论。
  这天上午,法医学教室公布解剖结果。摘录其要点也仅有以下几项:丹尼伯格夫人的死因很明显是氰酸中毒,惊人的是,药量高达零点五,但是重要的尸光与伤纹成因仍旧未明,只发现蛋白尿的迹象;至於易介,其死亡时刻虽如法水所推定,不过关於异样缓慢窒息的原因以及与毙命时刻有关的脉搏和呼吸等,却还无法有定见,再加上易介是佝楼症者,所以偏见极多,甚至还出现最古典的卡士巴?李曼的自我企图勒毙法之类的意见,认为易介是在死后被割伤以前,企图自我窒息等颇坠入市井臆测的奇怪论调。
  到了第三天早上,法水突然致电各报社,表示要在支仓与熊城的会同下宣布易介的死因。
  法水的书房极为简朴,四面全是堆积如山的书籍,但是,书房本身已足以惊世骇俗,因为装饰在书房墙壁上的乃是目前可称为稀世珍品的铜版画——完成於一六六八年的伦敦大火之图。若是平时,他总是背对著这幅图,滔滔地述说他最偏好的古今中外大火史,可是这天,当他拿著草稿开门时,室内却挤满了约莫三十位的记者,几乎连挪动身体都很困难。
  法水等骚乱平息后,开始宣读草稿:
  ——首先,我打算概述发现降矢木家的管家川那部易介死亡的前后始末。
  下午二点三十分在拱廊的吊盔甲中发现穿著盔甲窒息、死后咽喉部位有两条◎形割痕的川那部易介。虽然尸体各项徵兆明白证明死亡时间在两个小时之内,但是其窒息方法似是缓慢进行,过程完全不明。而且,佣人之一陈述道,在下午一点过后不久发现被害者发高烧,并确定尚有脉持,还在距离尸体被发现仅三十分钟前的二点整听见被害者的呼吸声之离奇事实。因此,基于上述事实,我希望在此说明自己的见解。
  关于最初原因不明的窒息,我认为那是机械性的胸腺死,也就是胸腺被从外部施加某种机械性压迫,这也表示,川那部易介属铃一种成年后胸腺仍继续发育的特异体质者。压迫方法是藉项圈用力紧勒头静脉,使之引起脑贫血,在陷入轻度朦胧状态时让他横向穿上盔甲,以胸板和环压迫锁骨上端,其压力刚好位於左边无名静脉上,因此其所注入的胸腺静脉出现瘀血,紧接著胸腺也瘀血肿大,当然导致气管狭窄,在经过长时间的渐增式窒息后终於死亡。
  虽然公布的解剖内容未述及关於胸腺的部分,但是之所以没有述及,主要是因为这些事实与被害者的奇妙呼吸状况有重大因果关系。而且,若论及要点,也就是说,名气响铛铛的法医学家们为何没有注意到两道割痕都是避开上面的动脉血管,只是朝胸腔切割静脉呢?其中当然隐藏著凶手颠覆人类生理大原则的诡计。
  伤痕必须形切割的目的很简单,不只是为了切断肥大的胸腺,使之收缩,还让因死后动脉收缩(即使在死后立即切断动脉也不会出血,但是稍后因动脉收缩,血液会有如唧筒般被送入或流出静脉)所流出的血液充满胸腔内,压迫肺脏吐出残余空气(关於死后体内残余空气的论点,根据瓦格纳、马克多葛等人的实验,计算出大约为二十立方寸)。
  接下来,关於死后脉搏(心跳)与高烧,不只在「绞刑-旋转-坠落」的日本死刑纪录就有相当文献存在,光只是哈托曼的名著《活体埋葬》里就举出了著名的铁勒?贝凯尔之奇迹(藉著在心脏附近按摩引起心跳,使之发高烧的法勒史雷宾之妇人)或是从勾牙利阿斯瓦尼的绞刑尸体(一八一五年比尔哈瓦教授发表,将尸体旋转十五分钟后放置不动,拉下来时,尸体还会持续廿分钟的脉转与高烧)实例也能知道,在窒息死亡后,只要出现让尸体旋转之类的继续运动,还是会发生高烧与产生脉搏。而易介的尸体会被发现,其毙命后盔甲的旋转是主要的原因之一。
  综合上述,目前可以确定易介仍是在下午一点左右死亡。至于他如何穿上盔甲,在此并不需要考虑所谓的「北条式快速穿盔甲之法」之类的战阵心得,毕竟,若非他人之力,体弱多病的易介根本不可能穿上盔甲。不过,此次公布的内容只在于死因的推定,现阶段仍没有任何关於事件发展的资料可以提供,内心由衷感到遗憾。
  法水读完后,用力吐出紧憋住的一口气,在记者们亢奋交错的声音中沉默不语。不久,熊城吆喝地赶走记者们,室内再度恢复往常的三人世界。
  法水抬起难得泛起红潮的脸孔说:「支仓,我终於获得某种结论了。虽然只是外在的层面,尚未能了解全部的公式,不过,至少可以知道个别发生的事件之共同因素。」
  两人脸上掠过惊愕之色。
  「对啦!你应该有制作这桩事件的一览表吧?请逐条对照我提出的说明。」
  检察官咽下一口唾液,从怀中取出备忘纸时,房门开了,佣人将一封限时信交给法水。
  法水开封,看过内容之后,脸上未浮现特殊表情,随即默默丢在桌上,但是,见到内容的检察官和熊城却马上战栗不已。那不就是浮士德博士送来的第三次的挑衅吗?纸上能清楚见到和先前同样笔迹的德文。
  salamander soll gluhen(火神呀,猛烈燃烧吧!)
  一、凶手姓名在鲁查伦战役的战死者之中
  salamander soll gluhen(火神呀,猛烈燃烧吧!)
  用漆黑的双翼遮蔽黑死馆、藏身暗处的恶魔,三度送来浮士德博士的五芒星咒文的一句,这让熊城感到遭受无以名状的侮辱。事实上,剩下的四位家人被熊城的属下宛如穿上防暴盔甲般地严密看守,几乎无法自由行动。即使这样,凶手却仍骄傲自恃、彷佛偏执狂似地宣布杀人计画,继丹尼伯格夫人和易介之后,预告第三桩的惨剧。这么一来,等於是熊城建造的人工障壁出现了某种问题。也就是说,他所打造的、令犯罪几乎不可能继续发生的完美障壁,对凶手来说,不过犹如冷笑之尘。不仅如此,凶手会冒著只要接触就有可能幻灭的决定性危险,强硬地付诸实行,表示凶手若非疯狂,就是有必胜把握,这样的猖狂大胆,也难怪三人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这一天,是连续几天来难得一见的晴朗日子,暖和的阳光正好照射在墙壁上的伦敦大火图下方,也就是布里克斯顿附近,然后逐渐越过泰晤士河,眼看著就要爬上黑烟弥漫的金格克洛斯。
  室内的空气紧绷得彷佛能敲响金属,不过,法水的神情好似已有某种打算,虽然一直闭眼冥思,却不断地颔首,频频露出微笑。
  不久,熊城以勉强挤出似的声音说:「我虽然不是真斋,也不会被虚妄的烽火吓到!那位莽撞者的行动马上就要结束了。你们想想看,现在我的属下有如盾牌似地环绕在那四人周围,换句话说,等於担负了纪录凶手行动的职责。哈!哈!哈!哈!法水,这是何等讽刺呢?谁能想像得到凶手也会有贴身护卫?」
  检察官仍一脸忧郁地反对熊城过度自信的见解:「看样子让那四人分散似乎仍无法结束这桩惨剧,我总觉得这桩事件凭人力无法制止。事实上,我一直认为还有某个不知名的人物潜伏在这座黑死馆的某处。」
  「这么说,你的意思是戴克斯比并未死在仰光?」熊城圆睁双眼,上半身前倾。「请不要再开玩笑了。如果真的那么在乎算哲的遗骸,等这次事件告一段落之后再挖掘检查就可以了。」
  「不,或许是我神经过敏,可是,这绝非小说式的幻想!我只是觉得这桩神秘事件一定会发展成那样的结局。」之后,检察官虽然没再诉说他的妄想,不过仍旧认定事件背后存在著某种紧追而来、有如恶梦般的奇妙力量。
  即使是颇具梦想特质的法水,对於戴克斯比的生死与挖掘算哲遗骸这两个问题也感到瞬间的不安。
  检查官靠向椅背,继续叹道:「啊!这次轮到火精了吗?这么说,将会是手枪或火矢了?或者会是老旧的膛线枪(Snider)或四十二磅炮呢?」
  法水这时忽然睁开眼,上半身恍如被吸引过去地前倾至桌上:「没错,支仓,是四十二磅的加农炮。你说很在意这点,真的很不简单,因为,我认为这次的火精绝非如前次那般阴险朦胧,根据凶手的古典喜好,应该会让洛德曼的炮弹冒出如海星般的炸裂白烟。」
  「啊?同样还是华丽的歌喜剧吗?」熊城不高兴地咋舌,「既然那样,如果你有根据,请说出来听听。」
  「当然是有了。」法水随性地颔首,脸上却浮现无法抑制的亢奋之色。「这是因为此次的火精并未如先前的水精与风精进行性别转换。要知道,出现在五芒星咒文中的四大精灵,水精、风精、火精、地精,乃是分别代表物质构造的四大要素,不必说,那也是中世纪炼金术师所想像出来的元素精灵。直至目前,水精与开门的水、风精与高八度音演奏虽然皆只知道符合其要素,但是若再加上转换性别的解释,立刻就能将内含的神秘予以公式化。熊城,水精如果不变成男性,应该没有办法打开那扇门吧?所以,我感到很不可思议,为什么我们之前会忽略掉如此精密的一部分犯罪方程式呢?」
  「什么,犯罪方程式?」法水的意外之语彷佛在熊城胸口撒满灰尘,让他忍不住大叫出声。
  但是,所谓的真理通常不过是极端牵强附会的滑稽剧,而且,随时皆可能以平凡的样貌掉落在自己脚下。那么,法水所揭明的一面,究竟是何等让两人哑然失色的事实呢?
  「你见过贝克林描绘史比尔登格湖水精的装饰画吗?在苍郁针枞树林下,水蚀湖的湖水幽暗发光,那是类似将靛蓝溶入黏土般的颜色,黏稠沉淀。水面上疑似鲛背的乃是水精如水藻披散的美丽金发。熊城,我并非专业鉴赏家,并未企图让你们联想到猎屋或独木桥之类,只是想请问,到了让水精变成男性的阶段,最先必须产生变化的东西到底是什么?」说到这儿,法水脸上略泛红潮,说出梅菲斯特指责五芒星并不周全的台词(因为五芒星之圆有一处谬误,所以梅菲斯特能利用其间隙破坏浮士德的封锁咒语侵入):「看吧!那咒印并未完全布满,面朝外侧的角如你所见的稍微张开。」
  「啊!原来如此,『头发与钥匙的角度有水!这真的应该要向博学的教授致敬,让您为此汗湿』。」检察官以同样洒脱的语气,回以梅菲斯特的台词。但是,基於不同的意义,他完全被凶手与法水所震慑了。
  那天晚上丹尼伯格夫人成为尸体的房门因注入锁孔的水的湿度而伸缩,成为能够自动开关的德恩博士的隐形门,此举所必要的水与头发隐藏於卡迪亚古老咒文内尚不足为奇,更令人惊讶的是,让该设计在力学上奏效的锁扣之角度以有如机械图般的精密存在於破解五芒星封锁的梅菲斯特之台词中。这么一来,该方程式当然必须转求於被认为是事件中最大疑点的风精之上。但是,寻求解答的检察官脸上却浮现失意之色。
  「那么,共鸣钟室的风精与那高八度音演奏又有什么样的关系?其λ呢?θ呢?」检察官略带喘息地问。
  「别开玩笑了,那怎么可能是该类游戏性冲动的产物呢?那绝对是恶魔最严肃的脸孔,不是吗?支仓,专心一致与高度运用可能会释出极端恐怖的幽默,所以,风精的幽默绝非刚才那样的逻辑推演所能击溃,而且还具有与水精截然不同的狂暴性兼幻想性,更有甚者,所谓风精本是无法目视的气体之精灵,因此可说是毫无特徵。」
  法水几近冷酷地说著,转身面向熊城,露出满脸杀气:「不过,凶手的犬儒主义倾向最终将自掘坟墓。你们试著比较水精与未进行性别转换的火精,一定会发现解答与前两例正好相反的行凶方式,凶手并不用隐密的手法而是堂而皇之地出现,采行布勒根堡火术之精华,当然,应该也不会尝试用线将准星与板机连结,向相反方向射击,更不会用在手指缠上利用汗水收缩的棉纸来伪造指纹的卑鄙手段,换句话说,其手法绝对是排除一切阴险伎俩的骑士精神。但是,如果我们没有准备,仍采用见惯前两例所出现的复杂微妙技巧之观点,绝对会产生错觉,也就是说,凶手是基於这样的企图才进行相反暗示。这次,我绝对要反过来嘲弄他一番。」
  当然,这句话一定对今后的护卫方法产生决定性的方针。不过,法水的智慧与脑力乍看彷佛在下次犯罪行动上已制敌机先,尤其是有关火精的一句话,极可能导致凶手的幻灭。然而,回顾他至今与凶手之间反覆往来的权谋策略之轨迹,他这次的推断似乎是过於急躁了些。不过,他对五芒星咒文的探讨并非仅止於此。
  「但是,我相信在五芒星咒文中还潜藏著更深奥、更核心之物。亦即,或许是比这次事件的犯罪动机还更为深奥的秘密。若做稍微广义地解释,则是在黑死馆的地底盘蹲著几项秘密之根,因纠结重叠而无从了解动机所在,所以,我尝试利用各种角度一一反映於该咒文之上。」说到这里,法水脸上浮现疲惫之色,充分显示出他昨天一整天的凄怆努力。
  依他所言,因为相信凶手是一种展示狂,所以先将调查箭头针对传说学方面。
  他从涉猎过的阿纳托尔?鲁布勒《普利顿传说学》与加瓦德的《恶魔》中,企图自中欧死神传奇里找出符合潜藏在性别转换深处的犯罪动机。另外也从舒拉哈亨《史亚尔兹布格城》与其他书籍中,试图了解有关妖精在语源学上的转变。他认为,如果水精与水魔(nicks)两者间有所一致,那么在被认为是女神布莉西亚(也就是nikeia或nicks合为一体、具善恶两面化身的瓦吉因神之妻)化身的白夫人传说中,也许能够发现异样双重人格的意义。紧接著,他更试图比较《VolksBuch》或史特拉斯堡的神秘诗、哈根或海斯德巴哈、最后是歌德的《浮士德初稿》、第二稿与第三稿,结果,只有在初稿中发现於第二稿以下完全模糊的地灵(以温迪尼基尔菲?萨拉曼达?柯波特为眷属的大自然精灵)之雄壮哲学形貌。
  然而,法水对与五芒星有关的咒文之解说形同演讲,导致高度紧张的气氛逐渐缓和,在晒著阳光的两人之间开始流动著朦胧云层般的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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