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锅匠,裁缝,士兵,间谍

_8 约翰·勒卡雷 (英)
  “我当然很明白您的动机;能在美国那庞大的情报组织中分得一杯羹的诱惑的确很难抗拒,我也明白想用巫术情报去交换它们是早已有之的争论。”
  “那么反对的争论又是什么呢?”部长的口气,好像是在和他的股票经纪人谈话。
  “如果‘鼹鼠’吉若存在的话。”乔治开口说。安妮曾经骄傲地说在他的亲戚中。只有施伯迈部长没有任何需要加以弥补的缺点。乔治首次真正相信她这句话,他的感觉不止迟钝且毫不深入。“如果‘鼹鼠’存在,我相信这是我们一致同意的事... ...”他等了一下,但是没有人提出反对意见。“如果‘鼹鼠’存在,”他重复道:“不仅‘马戏团’会从‘美国协定’中获得加倍的利益,莫斯科中央也会,因为他们可以从‘鼹鼠’那里得到你们购自美国的任何情报。”
  部长以沮丧的姿势,用他的手在孟德皑的桌上拍了一下,留下了一个潮湿的手印在光滑的桌面上。
  “去你的,我完全不明白你的话。”他说:“巫术情报灵妙无比!一个月前它可以替我们买到月亮,现在我们却转变口风,说那是俄国人专为我们捏造的。究竟是怎么回事?”
  “嗯,我想事实上这并没有那么不合理。毕竟,我们也时常欺骗苏联的情报网,而且我也敢自夸说我们做得很好。我们把所能供应的最佳情报都给他们,火箭研究、战争计划等等,你自己也处理过... ...”这句话是对莱肯说的,莱肯点了一下头表示不错。“我们把用不上的情报员扔给他们,给他们良好的通讯,保全他们的传信系统;为他们的无线电排除空中干扰,好让我们能听清楚,这是我们操纵他们所花的代价。我确信卡拉如果主持我们的情报网,一定会和我们做得一样多。拉上美国关系——我是说,一大笔美国的红利——会使‘鼹鼠’吉若爬上最高峰。当然,‘马戏团’也一样扬眉吐气,只是不知道自己是虚有其表。以俄国人的立场来说,如果他最后可以得知美国的一切,我相信他会愿意把任何东西让给英国人。”
  “谢谢你。”莱肯很快说道。
  部长离开时,带了两块三明治说要回车上吃,并且没有跟孟德皑说再见,很可能因为孟德皑并非他的选民只故。莱肯留了下来。
  “你要我找有关杰岷的资料。”最后他说:“呃,我总算发现我们的确拥有一些有关他的一些文件。”
  他正巧看到几卷“马戏团”内部安全组的档案,他解释道,“就在我清理办公桌的时候。”他翻到了几件以前的人事调查报告,其中一份是关于裴杰岷的。
  “他非常清白,一点阴影也没有。不过……”他声音中奇怪的变化使得乔治望着他看……“我想你仍然会感兴趣的。那是他在牛津时的一些小传闻,不过,在那个年龄的我们谁不是有点左倾……”
  “不错。”
  沉默又回来了,只有孟德皑在楼上的轻微脚步声打破房里的静谧。
  “裴杰岷和韩彼尔确曾非常密切,”莱肯承认道:“以前我并不知道。”
  他突然急于离去。他在手提箱内摸了半天,掏出一个大信封,塞到乔治手中,便回那个较体面的世界去了;而爱黎旅馆的贝拉洛先生也回去继续阅读他的“证据任务”档案。
  第二十六章
  第二天午餐时刻,乔治已经翻阅过档案,睡了一会儿,再阅读一次,洗过澡。当他爬上那幢漂亮的伦敦住宅的台阶时,心情很愉快,因为他喜欢山姆。
  那幢乔治亚式的房子是用褐砖筑成,就在格诺斯维诺广场旁。房门前有五级台阶,海扇形的壁凹内嵌有一个铜质门铃。他按了一下铃,想想倒不如推一下门,门立刻就开了。他走进一道圆顶的走廊,走廊尽头另有一扇门,两旁站了两个穿黑色西装的彪形大汉,看起来很象在西敏寺内当过招待员(译注:西敏寺也是许多名人的埋骨之所)。在一个大理石的壁炉架上,有几张奔腾状的骏马画,很可能是斯塔卜斯(译注:威廉·斯塔卜斯,英国历史学家,一八二五—一九〇一)时代的作品。当他脱外套时,一个人站在他身旁,另一个人则带领他到圣桌前去签名。
  “贺,”乔治签名时低声说道,选用一个山姆能记得的工作化名。“贺德伦。”
  拿着他外套的那个人对着室内电话对讲机重复说出他的名字:“贺先生,贺德伦先生。”
  “请你等一会儿,先生。”站在圣桌旁的男人说。屋子里并无乐声,但乔治觉得这里应该有音乐,以及一座喷泉。
  “其实我是柯先生的朋友。”乔治说:“如果柯先生有空,我想他可能正在等我。”
  说电话的那个人喃喃说了句:“谢谢你。”便把对讲机挂上。他带领乔治走向内门,把门推开。开门时一点声音也没发出,甚至于连刮过丝质地毯的摩擦声也没有。
  “柯先生在那边,先生。”他尊敬地低声说:“饮酒免费招待。”
  三个接待室连在一起,在视觉上用柱子、拱门及桃花心木镶板一一隔开。每个房间内都有一张桌子,第三个房间的桌子距离在二十公尺外。灯光映照在金质画框内没有意义的水果画,以及绿色的粗呢桌布上。窗帘都拉拢了,桌子上约有三分之一被占据了,每张桌子都坐有四、五个赌客,都是男人,但是唯一的声响是圆珠在轮盘上滚动的声音、重新分配筹码的声音,以及赌场管理员极低的谈话声。
  “贺德伦!”柯山姆的声音有些改变。“好久不见了。”
  “嗨,山姆。”乔治说着,和他握握手。
  “到我房间去。”山姆说着,对房里唯一另一个站着的人点点头。那个人块头很大,血压似乎颇高,脸上还有伤疤。他也点了点头。
  “喜欢这个地方吗?”他们穿过一条挂有红色丝质帘幕的走廊时,山姆问道。
  “令人印象深刻。”乔治礼貌地回答。
  “说得不错。”山姆说:“令人印象深刻,就是这样。”他穿着晚宴装。他的办公室是爱德华式的风格,办公桌是大理石桌面,还有刻着图案的桌脚,但是整个房间本身却很小,而且通风不佳,乔治觉得这里颇象是戏院后台放剩余道具的房间。
  “过一些时候,他们或许会让我投入点资本,也许再过一年吧。他们都相当狠,但是也很积极,你知道。”
  “我确信。”乔治说。
  “好象我们从前在一起的日子。”
  “不错。”
  山姆服装整洁,态度愉快,还蓄了一撮黑色的胡髭,乔治想不出他没有胡髭是什么样子。他大约五十岁,他曾在东方度过很长一段时间,他们便在那儿共过事,全力捕捉一个对方的无线电操作员。他的皮肤及头发都转灰了,但是看起来仍然象只有三十五岁。他的笑容热切,还有一种自信的友好态度。他似乎还在玩牌似的把双手放在桌上,又以一种亲人似的喜爱神情望着乔治。
  “如果好家伙过了五的话,”他仍面露笑容说:“就按钮通知我,哈利,好吧?否则你就闭上你的大嘴,我在跟一位石油大王谈话。”他是对着他办公桌上一个对讲机说的。“他现在怎么样了?”
  “上了三。”一个沉重的声音说。乔治猜这是那个有高血压及伤疤的人所说的。
  “那么他要输掉八个数。”山姆温和地说:“别让他离开赌桌就行了,让他赢几把。”他关掉对讲机,咧嘴笑笑。乔治也回他一笑。
  “真的,这是种很了不起的生活。”山姆说。“总之,比推销洗衣机来得好。虽然有点不正常,在上午十点就得穿上晚宴服。这使我想起以前以外交官员身分作掩护的时候。”乔治笑出声来。“也很干脆,信不信由你。”山姆面不改色地又加了一句。“数学帮了我们很大的忙。”
  “我相信是的。”乔治又以很有礼貌的语气说。
  “要不要听点音乐?”
  那是由天花板上传下来的唱片演奏,山姆把声音开到他们所能忍受的最大声。
  “有什么事需要我效劳的?”山姆问着,笑意加深。
  “我想和你谈谈裴杰岷被枪击的那一夜,你是值星官。”
  山姆所吸的一种棕色的烟,闻起来就象雪茄的味道一样。他点上一支,让尾端燃上火,然后望着火光逐渐熄灭。“你在写回忆录吗,老伙伴?”他问道。
  “我们要重新调查这桩案件。”
  “所谓‘我们’是指谁呢,老伙伴?”
  “我,我本身,加上莱肯及部长的一推一拉。”
  “权力会使人腐化,但总得有统治的人,在此情况下莱肯同志再不情愿也会攀上最高峰。”
  “情况并未改变。”乔治说。
  山姆沉思地抽着烟,音乐已换了一张唱片。
  “事实上,这是我的一个梦想。”柯山姆的声音透过烟雾传来。“总有一天叶普溪会提着一只破旧的棕色皮箱,由那扇门走进来,要求下注。他把所有的秘密选票都押在红门上,结果输个精光。”
  “记录被人动过手脚。”乔治说:“只能够去找当时有关的人,问问他们所记得的事情。卷宗里几乎没有一点记载。”
  “我并不觉得意外。”山姆说。他向对讲机下令要人送三明治过来。“我靠这些过活。”他解释道:“三明治和点心,额外收入之一。”
  他在倒咖啡时,桌上位于两人之间的一个小红灯亮了。
  “好家伙平了。”那个沉重的声音说。
  “那么就开始计数吧。”山姆说毕,关掉对讲机的开关。
  他以平缓但却精确的口吻缓缓道来,就象一个好士兵在回忆一场战役时的神态,对输赢已不在意了,只是单纯的回忆。他那时是在永珍做了三年的工作后刚从国外回来,他到人事组去报备过,并且向杜黛娜报到。但是好象还没有人为他安排出处,因此他想到法国南部去度一个月假,就在那时,老警卫狄迈法,事实上也就是老总的随从,在走廊找到他,要他一起到老总的办公室去。
  “这是哪一天发生的事?”乔治说。
  “十月十九日。”
  “那个星期四。”
  “那个星期四。我正想在星期一飞到尼斯去,当时你在柏林。我本来想找你去喝一杯,但是‘妈妈’们说你不在,等我去询问行动组时,他们才告诉我你到柏林去了。”
  “是的,不错。”乔治简洁地说:“老总派我去的。”
  支使我走开,他很想再加一句;即使到现在他也仍有这种感觉。
  “我去找彼尔,但是彼尔也不在,老总让他到内地不知道哪个地方去了。”山姆说话时,避开了乔治的目光。
  “去白跑了一场,”乔治喃喃说道:“但他还是回来了。”
  山姆往乔治的方向偷偷瞄了怪异的一眼,但并未多谈韩彼尔的那趟旅程。
  “整个地方似乎死气沉沉的,我差点搭第一班飞机飞回永珍。”
  “的确死气沉沉的。”乔治说着,心想只有“巫术作业”除外。
  山姆说,老总看起来似乎已经发过五天高烧。他四周满是卷宗,皮肤是蜡黄的,说话时不停地用一方手帕擦拭前额。他根本就免去了日常的客套话,山姆说。他并未祝贺他三年来杰出的工作成绩,也没有对他当时乱七八糟的私生活加以评论,他只说要山姆代替梅玛丽在周末值班,问山姆能否做到?
  “‘当然可以。’我说。‘你要我做值星官我就做。’他说等星期六他再把整个详细情形告诉我,同时,我必定不可对任何人提及。对这幢大楼内的任何人我都不能有所暗示,即使有人向我问起。他需要一个能手控制总机。以防有任何危机发生,但是这个人必定得是从局外调来的,或者是像我这样曾经离开总部一段相当时候的人,而且必须是个老手。”
  因此山姆去找梅玛丽,并且告诉她一个“运气不好”的故事,说他在星期一才要去度假,这期间没法叫租他公寓的房客搬出来,好不好让他替她代班,以便省下旅馆的费用?星期六早上,他带了一个里面装有牙刷及六罐啤酒的手提箱到达,手提箱上还挂有棕榈树的标签。艾樵福预订在星期天晚上来接他的班。
  山姆再度提及那个地方显得多么死寂。他说,在从前星期六和其它日子并没有什么不同。大部分的地区性组织周末时都会留有一个人工作,有些单位甚至有夜间职员,你在大楼上下走过一趟,便会觉得不管有没有缺点,这里都是个很忙碌的地方。但是那个星期六早上,整幢大楼好像都疏散过了,山姆说。据他后来所听说的,的确也是如此,而且是奉老总的命令。两个密码研究员在二楼辛勤地工作;无线电及密码室愈来愈重要,不过那些男孩反正总是日夜值勤的,此外就是一片沉静。他坐在那里等待老总打电话来,但是什么也没发生。他和警卫说笑,消磨了一个钟头。他认为在‘马戏团’内,警卫是最懒惰的人员。他检查过各办公室的轮值表,发现有两个打字员及一个值班警卫签了到,但是人却不在。因此他把警卫班长,一个叫孟洛斯的新进男孩叫了来,叫他去查看。最后他才上楼去看老总来了没有。
  “他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除了狄迈法外,‘妈妈’们都不在,你也不在——只有老狄带着香片和怜悯为他服务。说太多了吗?”
  “不,请继续说下去吧,尽可能的详细。”
  “那是老总才又解开另一层面纱,不,半面而已。他说,有人正在为他做一件对局里极为重要的特殊工作。他一直强调:对局里,不是政府或英镑或鱼价,而是我们。就是整件事都结束以后,我也不能透露半点风声,即使对你、彼尔、洛伊或任何人都不行。”
  “也不能对普溪说吗?”
  “他根本就没提起过普溪。”
  “不错,”乔治同意道:“一直到最后他都当他不存在。”
  “他说。那一晚我该视他为行动组长,我该将自己视为是老总和这栋大楼其它人及所发生之一切的‘绝缘器’。任何消息进来——一个信号、一通电话、任何看起来无关紧要的一切——我都必须等到四周无人时,跑上楼去向他报告。无论事前或事后,都不能让别人知道老总是幕后主使人。在任何情形下我都不能打电话给他,或记录他的话,就连内线电话也禁止使用。真的,乔治。”山姆说毕,伸手拿了块三明治。
  “哦,我相信你说的。”乔治热切地说。
  “如果有必须发送的电报,我得再度充任老总的‘绝缘器’。在今晚之前,不会发生什么大事的;就是到了晚上,也很可能不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对于警卫及其它的人,我都应该尽量保持自然而且一副忙碌的样子。”
  协商完毕后,山姆回到值星室,要人送来一份晚报,开了罐啤酒,选了一支外线电话,开始生着闷气。在坎顿有场越野障碍马赛,他已经好几年没有看过了。傍晚时分,他又巡视了一次整幢大楼,并且试试登记组那层楼的警报器。十五个中有三个坏了,到这时候,警卫们已经开始喜欢他了。他为自己煮了个蛋,吃完蛋以后,他踱步上楼,收了老狄一英镑,给他一罐啤酒。
  “他要我替他买一英镑的马票,选一匹什么有三条左腿的赛马。我和他聊了十分钟,回到我的岗位上,写了几封信,看了一部很烂的电视长片,然后上床休息。第一个电话是在我正要睡着时打来的。正确的时间是十一点二十分,接下来的十个小时内电话铃响个不停,我还以为电话总机会在我面前爆炸。”
  “卡迪输了五个数。”对讲机上有个声音说。
  “对不起。”山姆面带惯有的笑容说着,留下乔治一个人听音乐,自己出门去应付。
  乔治独自坐在那儿,注视山姆的棕色香烟在烟灰缸内慢慢烧掉。他等着,山姆还没回来,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把烟给弄熄。他想着,职勤时不准抽烟,赌场的规矩。
  “没事了。”山姆说。
  第一通电话是外交部的值班人员打来的,山姆说。在政府的几个单位中,你大概可以说,外交部只要噘起嘴就会赢。
  “伦敦路透社的社长刚打电话给他,说布拉格发生了一件枪杀事件。一个英国情报员被苏联的安全部队枪杀了,而且他们正在搜索他的同伴,问外交部对这件事是否感兴趣?值班人员把消息传给我们,让我们参考。我说这件消息听起来象是废话,刚把电话挂断,密码研究员米麦可便进来告诉我,说捷克的无线电通讯突然忙起来了:有一半是用密码,而另一半却是用明码。他不断译出在勃尔诺有一次枪杀事件。我问他,是布拉格还是勃尔诺?还是两个地方都有?只有勃尔诺。我要他继续收听,这时候五个室内对讲机的通话器都响了。我正要离开房间时,那个外交部的值班人员又打电话来。路透社那个人改正了说法,他说:不是布拉格是勃尔诺。我关上门,那种感觉象是把一个蜂窝留在客厅内一样。我进去时老总站在他办公桌旁,他听见我上楼的声音。顺便问你一下,叶普溪在楼梯上铺了地毯没有?”
  “没有。”乔治很平静地说。“乔治就象只雨燕一样,”安妮有一次对彼尔说,当时他也在场。“他能把体温随着四周环境降低,那样他才不需浪费精力来调整。”
  “你知道他看你的时候眼光有多迅速。他检查过我的双手,看我是否要送电报给他,我真希望我带了什么东西,但是我的双手却空空如也。‘好象出了点小乱子。’我说,把要点告诉他。他看着表;我猜他是在想着如果一切顺利,当时应该会发生什么事。我说:‘你能告诉我该怎么做吗?’他坐了下来;我没法看清他,他的脸被桌上那盏低低的绿台灯挡住了。我又说:‘我需要您的指示。你要我加以否认吗?为什么我不能去找个人进来?’没有回答。顺便提醒你,当时根本找不到任何人,可是我还不知道。‘我一定要有工作指示。’我们听得到楼下的脚步声,我知道是那些无线电操作员在找我。‘你要不要下楼自己处理?’我说。我走到办公桌的另一侧,跨过那些打开的卷宗,你会以为他是在编百科全书,有些甚至是战前的。而他就象这样坐着。”
  山姆拢起一只手的手指,并用指尖抵着前额,望着书桌,另一只手则平放着,好象拿着老总的挂表。“‘叫狄迈法去替我叫部车。然后找到乔治·斯迈利。’‘那件行动怎么办?’我问道。我似乎等了一整夜才听到回答。‘那是可以否认的,’他说:‘他们两个人都有外国证件,这个阶段没有人会知道他们是英国人。’‘他们只提到一个人。’我说。然后我又说:‘乔治在柏林。’我想大概就是这么说的吧。接下来又是几分钟的沉默。‘其它人也可以,并没有什么差别。’我想我该为他感到难过才对,但是那个时候我却激不出任何同情。我必须去处理这件棘手的事,但是却一点也不了解。狄迈法不在,所以我想老总可以自己找到一辆计程车。等我下了楼梯后,我看起来一定就象在喀土穆吃了大败仗的戈登将军。监听组那个值夜的丑老太婆象挥舞旗子一样地对我挥着公报,两个警卫对我大叫,无线电操作员握着一大把消息,而电话则响个不停——不止是我的而已,而是四楼上半打直接电话都在响,我走入值星室内,切断了所有的外线,设法弄清楚这是怎么回事。那个监听员——那女人叫什么名字,老天爷,常和杜小姐玩桥牌的那个?”
  “皮茉莉。”
  “就是那个。我总算听到了一个毫无隐瞒的故事。她说,布拉格广播电台预定在半小时内发布一项紧急报导(那是十五分钟前的事),公报里提及某西方强国可耻的挑拨行动,一项‘侵害捷克斯洛伐克的主权、迫害世界各国热爱自由的人民’的行动。除此之外,”山姆冷淡地说:“还有许多可笑的事。我打电话到水湄街去,然后还发电报到柏林去,叫他们找到你,立刻让你搭机返国。我把几个重要的电话号码交给孟洛斯,叫他离开值星室,去用外线电话,找到‘马戏团’的任何一个高级人员。普溪到苏格兰度周末去了,而且正好外出晚餐。电话是他的厨子给孟洛斯的,他拨了过去,接电话的人告诉他普溪刚刚离开。”
  “抱歉,”乔治打了个岔:“你打电话到水湄街去,为什么?”他用拇指及食指捏住上唇往外拉,看起来象个畸形人一样,而他的视线则落在不远处的空中。
  “以防你从柏林提早回来了。”山姆说。
  “我回来了吗?”
  “没有。”
  “那么电话是谁接的?”
  “安妮。”
  乔治说:“安妮已经和我分手了,你能否告诉我你们谈了些什么?”
  “我说要找你,她说你在柏林。”
  “就这样吗?”
  “那是件大危机呀,乔治。”山姆以一种警告的语气说。
  “所以呢?”
  “我问她说是否凑巧知道韩彼尔在哪里,这是十万火急的事。我猜想他正在休假,但可能就在伦敦附近。我曾经听人家说过他们是亲戚。”他又加了一句:“而且,我知道他是你们家的朋友。”
  “是的,他是。她怎么说?”
  “她很生气地对我说声‘不知道’,就把电话挂断了。真抱歉,乔治,战争就是战争。”
  “她的口气怎么样?”乔治让那句格言在他们之间回荡了一会儿后才问道。
  “我告诉过你了,很生气。”
  白洛伊正在利兹大学挖掘人才,山姆说,也联络不上。
  在打这些电话之间,所有的事情都堆到山姆身上,他觉得倒不如去古巴抢滩登陆。军方吼着说捷克的战车沿着奥地利的边境移动;密码研究员静不下心来研究有关勃尔诺城的无线电密码;而外交部那个值班员突然冒火:‘开始是莱肯,然后是部长,站在门口咆哮。’十二点半,我们收到一份捷克的新闻报导,虽然迟了二十分钟,但是总比没有好。一个叫易金明的英国情报员‘使用伪造的捷克护照,在捷克反对派人士的协助下,企图在勃尔诺附近的一个森林内绑架一个不知姓名的捷克将军,并将他偷运过奥地利边境。易金明受到枪击,但他们并未说他死了;其他共犯正在追缉中。我在工作化名的目录里查阅易金明这个名字,发现他就是裴杰岷。我想,就和老总必定会这么想一样:如果杰岷被枪击,而他身上又只有捷克护照,他们怎么会知道他的化名?他们又怎么会知道他是英国人?然后韩彼尔到了,脸白得象一张纸一样。他在俱乐部电传机的纸带上看到了这个消息,立就赶到‘马戏团’来了。”
  “那个时候正确的时间是几点?”乔治略略皱了一下眉问道。“一定相当晚了。”山姆的神情似乎想使这件事显得轻松些。“一点十五分。”他说。
  “很晚了,是吧,这个时间在俱乐部看电传机的纸带不嫌太晚吗?”
  “那种地方我不熟悉,伙伴。”
  “彼尔是塞维尔俱乐部的会员,是吧?”
  “我不知道。”山姆固执地说。他喝了几口咖啡。“看到他确实是一种乐事,我只能告诉你这一点。我一直认为他是个难以捉摸的魔鬼,但是那晚却不是,相信我。不错,他是很震惊。然而,谁不会呢?他到达时只知道有一件要命的枪杀事件,就这样而已。但是当我告诉他被枪击的人是杰岷时,他象个疯子一样地瞪着我,我以为他会揍我。‘枪杀?什么情形?一枪毙命吗?’我把公报塞到他手上,他一张一张几乎撕烂了地翻……”
  “他可不可能已经从纸带上获悉了一切?”乔治小声地问。“我想到那时候,易金明中弹的消息一定已经传遍各处了。那该是头条新闻,不是吗。”
  “我想那得看他看的是哪项新闻报导。”山姆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总之,他接管了总机,到了早晨他已经理出了头绪,做了几件蛮镇定的事。他叫外交部坚定立场,不可动摇;他找到艾德比,派他去逮捕潜伏在伦敦经济学校的一对捷克间谍。他本来打算叫他们投诚,再让他们回捷克扮演反间谍的角色,现在大概只能用他们来换人了。德比手下的灯夫将他们关在沙瑞特。然后彼尔打电话给捷克驻伦敦的情报主管,象对个士官长一般地威胁他说:如果他们动了裴杰岷的一根汗毛,他就要把他‘剥个精光’,让他成为情报同行中的笑柄。他要他把这些话传给他的上司。我觉得自己好象看到街上发生的一场车祸,而彼尔是唯一一个医生。他又打电话给一个联络报界的人,很坚决地告诉他说易金明是受雇于美国的捷克佣兵;他可以发布这则消息,但是却不可说出来源。事实上,报纸很快地就刊出这则消息。然后他很快地跑到杰岷房间去查看,以确定没有留下任何线索,以免给够聪明的记者将易金明与裴杰岷联想在一起。我猜想他将那些房间彻底地清理了一遍,包括亲属数据及一切。”
  “杰岷没有什么亲友。”乔治说:“大概只有彼尔吧,我想。”他非常小声地又加了一句。
  山姆又继续往下说;“八点钟时叶普溪抵达了——他从空军那里弄了一架飞机,满面笑容。考虑到彼尔的心情,我认为他这么做实在不够聪明。他想知道为什么是我在值班,我就把对梅玛丽说过的故事再对他说一次:没有房间住。他用我的电话和部长定了约会,白洛伊进来的时候他还在讲电话。白洛伊喝了不少酒,暴跳如雷,想要知道是什么鬼家伙把他的数据弄乱了,其实就是在指责我。我说:‘耶稣基督,老杰岷怎么办?你至少可以表示一点同情。’但是洛伊是一个狠心人,认为死人比活人可爱。我把总机交给他,下楼到萨伏依去吃早餐,并且看着周日的报纸。多数报纸上都刊载了布拉格的无线电报导,还有外交部坚决否认的一项声明。”
  最后乔治说:“然后你就到法国南部去了?”
  “度过怡人的两个月。”
  “有没有人再度询问你?例如,问到老总?”
  “度假回去才有。那时你已经离开,老总住院。”山姆的声音深沉些。“他没做傻事吧?”
  “只是死了而已。谁找了你?”
  “那时普溪代理局长,他把我叫去,想要知道为什么我替梅玛丽值班,以及我和老总曾有过什么接触。我再度重复了那个故事,他骂我说谎!”
  “他们就凭‘说谎’这一点炒了你鱿鱼?”
  “说我酗酒。他们在值星室的废纸篓里找到了五个啤酒罐,并且向管理部门报告。因为‘马戏团’有个规定:上班时间不准饮酒。经过一段时间后,一个纪律委员会发现我还嗜赌,所以我干脆就加入了赌场这一行。你又是怎么回事?”
  “哦,差不多跟你一样,似乎也无法说服他们相信我并未牵涉在内。”
  “那么,如果你想收拾任何人,”山姆悄悄送乔治走边门进入一间漂亮的车房时说:“打个电话给我就行。”乔治沉湎于自己的思绪中。“如果你想找点刺激,”山姆继续说:“带安妮的几个聪明朋友来。”
  “听我说,山姆,那天晚上彼尔和安妮在一起。不,你听我说。你打电话给她,她告诉你说彼尔不在那里,她一挂断电话,就把彼尔赶下床,一小时后他在‘马戏团’出现,却已知道捷克的枪杀事件。假若你对我毫无隐瞒,可以写在明信片上——这就是你要说的一切吧?”
  “大致如此。”
  “但是你在电话中并没有把捷克事件告诉安妮。”
  “他或许在前往‘马戏团’的途中先弯到俱乐部去了一下。”
  “如果俱乐部开着的话。好吧,那么他为什么不知道被枪击的是裴杰岷呢?”
  在日光下的山姆看起来比较老,虽然他脸上那个迷人的笑容仍未撤去。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话,却又改变了心意。他好象很生气,接着气消了,然后再变成面无表情。“再见了,”他说:“好走。”又回到他所选择的那个永远属于黑夜的行业。
  第二十七章
  那天早上,乔治离开爱黎旅馆,前往格诺斯维诺广场时,街道沐浴在刺目的阳光下,天空蓝澄澄的。但是现在他开着租来的洛佛牌汽车,驶过风景不佳的爱伟路时,风已经停了,天空雨云密布,太阳只剩下在柏油路面上徘徊的一丝红光。他把车子停在圣强坞路上,一排有玻璃大门的新大厦前院里,但是他并未由大门走进去。他经过一个大形雕塑,这雕塑在他看来,只象是表现出混沌宇宙的一件作品。在冻人的细雨中,走到一处标明“出口”的户外楼梯。第一段梯阶铺有磨石子地砖,以及非洲柚木质的扶手。接下去,建筑商就没那么慷慨了。粗制滥造的胶泥替代了早先的奢侈设备,空气中又充满了未收走的垃圾发出的臭味。他的态度应该说是小心谨慎,而非鬼鬼祟祟,但是当他走到铁门处,还未把双手放在长形的门把之前,仍先深吸一口气,似乎就要接受一次严格的考验。门开不到三十公分就砰的一声因撞到东西停住了,接着是一种愤怒的叫喊声,就象在游泳池内的大叫一样,回响了很多次。
  “嘿,你为什么不小心一点?”
  乔治由门缝里挤进去。门后是一辆闪闪发亮的汽车,但乔治的目光并未停在车上,车房那头有两个穿工作服的人正在冲洗升降车中的一辆劳斯莱斯,两个人都往他这边望过来。
  “你为什么不从另一边进来?”同一个愤怒的声音追问道:“你是这里的租户吗?你为什么不搭乘租户电梯?那是消防梯。”
  要辨认是哪一个人开口说话并不可能,不过,无论是谁,他的口音有很浓的捷克腔。升降车内的灯光在他们后方。比较矮的那个人手中拿着水管。
  乔治向前走去,小心地将双手伸出口袋。拿着水管的那个人又继续工作,但是个子较高的那个却仍注视着在幽暗光线里的乔治。他穿着白色的工作服,领尖向上翻,使他看起来有种潇洒的气概,他那头浓密的黑发全都向后梳去。
  “我不是租户。”乔治回答:“但是我想找个人谈谈租用一个车位的事。我姓晏。”他用较大的声音解释道:“我在路那头买了一层楼。”
  他做出一个拿名片的姿态,似乎他的证件比他不显眼的外观更能为他表白。“我可以预先付款。”他允诺道:“我可以签合约或任何必要文件,自然,我要一切都合法,我可以找保证人、付保证金,接受任何合理的条件,只要是合法的就行。我有一辆洛佛车,全新的。我不愿在公司背后交易,因为我不信任这种方式,但是我会做任何合理的事。我本来要把车子开下来,但是我不愿意太冒失。而且——呃,我知道这听起来有些可笑。但是我不大喜欢那个斜路,你知道,是新车呀。”
  在这段恳切的长篇大论期间,乔治一直站在挂在屋架上的那盏明亮的灯下,任何人都会觉得他是一个卑屈的恳求者。这种态度自有它的效果。那个穿着白色工作服的人走出升降车,跨步走向一个建筑在两根铁柱间的亭子,并且用他那颗美好的头颅示意乔治跟在他身后。他一边走,一边脱下手套,那双手套是皮质手工做的,相当昂贵。
  “你得注意怎么开门。”他用那同样大的声音警告道:“你要用电梯,知道吧,或者也许你得多付几镑。用电梯你就不会有麻烦了。”
  “麦斯,我要和你谈谈。”一走入亭子里,乔治就说:“单独地谈,离开这里。”
  麦斯魁梧有力,有一张苍白而孩子气的脸,但是脸上的皮肤却象老人一样满布皱纹。他很英俊,棕色的眼睛极为镇定,甚至镇定得叫人觉得可怖。
  “现在?你现在就要谈?”
  “到车子里去。我有一辆车停在外面。你走到斜路顶端,就可以直接进入车子里。”
  麦斯用一只手圈着嘴,对着车库那头大叫。他比乔治高过半个头,叫声就和鼓队队长一样响亮。乔治听不懂他在叫什么,或许他说的是捷克语。虽然没有回答,但麦斯已经开始解开工作服的钮扣。
  “是关于裴杰岷的事。”乔治说。
  “一定的。”麦斯说。
  他们把车开到汉普斯特区,坐在闪亮的洛佛车中,望着一群孩子用石头打破池塘上的冰。雨终于停了,也许因为天气太冷的关系。
  麦斯穿了一套蓝色西装及一件蓝色衬衫,领带也是蓝色的,但是却很细心地和其它的蓝色有别:为了找到这种颜色可能费不少事。他戴了好几个戒指,还穿侧面有拉链的靴子。
  “我已经不在‘马戏团’里了,他们告诉过你吗?”乔治问。麦斯耸耸肩。“我还以为他们一定会告诉你。”乔治说。
  麦斯挺直了腰杆坐着;并没有倚着靠背,他太骄傲了。他没有看乔治,目光定定地注视着池塘,以及那些在芦苇间玩耍溜冰的孩子。
  “他们什么事也不会告诉我了。”他说。
  “我被炒鱿鱼了。”乔治说:“时间大概就和你离职时差不多。”
  麦斯似乎略略松了口气,然后再度坐直。“太可惜了,乔治。你做了什么事,偷钱吗?”
  “我不希望他们知道我来找你,麦斯。”
  “你是以私人的身分——我也是以私人的身分。”麦斯说着,由一个金质的烟盒里抽出一根烟递给乔治,乔治回绝了。
  “我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乔治继续说:“我想在他们赶我走路前把事情弄清楚,但是没有时间。”
  “你要挖疮!所以他们才撵你走的吗?”
  “也许。”
  “其实你知道的并没有那么多,对不对?”麦斯说,冷漠的目光仍瞪视着那群孩子。
  乔治简短地说明,同时一直注意麦斯有没有听不明白的地方。他们可以用德语交谈,但是他知道麦斯不会肯的。所以他用英语说,并注意麦斯的脸色。
  “我什么都不知道,麦斯,我根本就不曾参与。事情发生时我在柏林,对于计划或是背景我一概不知。他们打电报通知我,但是我抵达伦敦时已经太迟了。”
  “计划?”麦斯重复道:“好个了不得的计划!”他的下巴及面颊突然变成一团乱七八糟的线条,眼睛则眯了起来,仿佛是在做鬼脸,或是微笑。“所以现在你有的是时间了,嗯,乔治?耶稣,那可真是了不得的计划!”
  “当时杰岷有件特殊的任务,他请你去帮忙。”
  “当然,杰岷请麦斯去当保姆。”
  “他是怎么找到你呢?他是不是跑到亚敦去见艾德比,对他说:‘德比。我要麦斯。’他怎么找到你的?”
  麦斯的双手放在他的膝上,他的手整洁修长,但是却有粗粗的指关节。听到艾德比,他将双手手掌微弯向内侧,做成一个小笼子,似乎抓到了一只蝴蝶。
  “那又有什么关系?”麦斯问道。
  “好吧,那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那是私人的事。”麦斯说:“杰岷以私人的身分,我也以私人的身分,就象现在。”
  “请继续说。”乔治说。
  麦斯说话的语气,仿佛在谈家庭、生意或爱情的纠纷。那是十月中旬的一个星期一晚上——是的,十月十六日。那时候正是一段空档,他已经好几个星期没事干了,觉得很厌烦。那天他到布仑伯里去侦察一栋两个外国学生所住的房子,整整耗了一天;灯夫们想要到他们的房里去偷东西。他正想回亚敦的洗衣店去写报告时,裴杰岷凑巧碰见他,载他到水晶宫去,然后他们便坐在车子里交谈,象现在一样。不同的是,他们使用的是捷克语。杰岷说有件特殊任务正在进行,这件事情非同小可,而且极为机密,因为绝不能让“马戏团”里的其它人知道,包括艾德比在内。这件事由最高阶层主持,而且十分危险。他问麦斯感兴趣吗?
  “我说:‘当然。杰岷,你的事我都有兴趣。’然后他对我说:‘你去请假。你去找德比;就说,你母亲病了,你要请几天假。’我根本没有母亲。‘好的。’我说,‘我去请假。杰岷;究竟要请多少天?”’
  整件工作不会拖延到周末之后,杰岷说。他们该在星期六进去,星期天出来。然后他问麦斯手头上是否有任何身分证明:最好是奥地利籍,小商人,而且还有相符合的驾照。如果麦斯在亚敦找不到任何证件,杰岷会在布列斯顿找出一份可以凑合的。
  “我说,我有份叫赫鲁迪的证件,他住在奥地利的林兹,是捷克苏但敦去的移民。”
  因此麦斯就去对德比编造了一个和在布拉福特的女孩有了麻烦的故事,而德比则对麦斯发表了一篇长达十分钟的演讲,说明英国人性方面的习俗。星期四,杰岷和麦斯在当时由行动组管理的一幢安全屋中会晤,那是幢伦敦南部林柏区的旧房子。杰岷带了钥匙。这件工作为期三天,杰岷重复道,他们将去勃尔诺城外参加一次秘密会议。杰岷带了一张大地图,他们仔细看过。杰岷到捷克去,麦斯则前往奥地利。他们由不同的路径,分头前进,到勃尔诺会合。杰岷会由巴黎搭机飞到布拉格,再搭上由布拉格开出的火车。他没有说他自己带的是什么身分证明,但是麦斯猜测他带着捷克籍的护照,因为捷克是杰岷的地盘,麦斯曾经见过杰岷使用捷克护照。麦斯持用赫鲁迪的护照,身分是经营玻璃及炉灶器材的商人。他要驾着货车,在米库洛附近越过奥地利的边境,然后往北驶向勃尔诺,他有很充足的时间,在星期六傍晚六点半时,于靠近足球场边的一条侧街上和杰岷会晤。那天晚上七点钟有场足球大赛。杰岷会和群众一起走到侧街,然后爬进货车里。他们约定了时间、万一出了差错的后补见面法,及一般的应变办法,此外,麦斯说,他们都十分熟悉彼此的“笔迹”。
  等一离开勃尔诺,他们便将一起开车沿着毕罗惟思路前进,直到喀提尼,再向东朝雷西路前行。在雷西路中途,他们会看到一辆停在左边的黑色汽车,很可能是菲亚特牌的,牌照号码的前两个字是“99”,司机会在车内看报纸。他们要把车停下来,让麦斯走过去跟他打招呼。那个人会回答说医生禁止他开超过三个钟头的长程车。麦斯就说长途开车对心脏确实是种负担。然后那个司机就会指示他们把货车停在哪里,然后用他的车送他们去和某人会合。
  “你们要和什么人会合呢?麦斯,杰岷有没有告诉你呢?”
  “没有,杰岷就说到这里而已。”
  麦斯说,直到到勃尔诺为止,事情都按照原计划顺利进行。由米库洛驾车出发后,好一会儿曾有几个骑机车的老百姓跟在他车后,每十分钟便换二个人,但是他以为那是因为他的车子挂着奥地利牌照的缘故,并不放在心上。午后时刻他安然抵达勃尔诺,为了使事情显得很自然,他住进旅馆,而且在餐厅里喝了几杯咖啡。有个密探盯上了他,麦斯便和他谈玻璃业的变化,以及他在林兹一个和美国人跑了的女友。第一次会面时杰岷没有出现,但是他赶上一个小时后的后补约会。起先麦斯还以为是火车误点的关系,但是杰岷只是说:“慢慢开吧。”他便知道出问题了。
  不管怎样,他们总要把事情办好,杰岷说。计划有所变更,麦斯不必露面。杰岷要麦斯在会面不远处让他下车,然后要麦斯在勃尔诺待到星期一早上。他不可以和“马戏团”的任何路线联系,不可以和“愤怒组”或“柏拉图组”,更别说和驻布拉格的分处联络。如果杰岷到星期一早上八点还不露面,麦斯就自己逃走。如果杰岷露面了,麦斯的工作便是把杰岷的口信传递给老总:口信可能非常简单,或许只有两个字。他一到伦敦,就要单独去见老总,通过老狄迈法定下见面的约会,把口信传达给他——这样明白吗?假若杰岷没出现,麦斯就赶紧逃命,并否认一切,对“马戏团”内外的人都一样。
  “杰岷有没有说计划为什么改变了?”
  “杰岷只是很担心。”
  “那么变化是在他与你会晤的途中产生的?”
  “也许。我对杰岷说:‘杰岷,让我和你一起去。你担心,我来保护你。我替你开车,替你开枪,怕什么?杰岷气得很,懂吗?’ ”
  “懂。”乔治说。
  他们把车开到雷西路,看见了一辆不曾开灯,面对一条田野的小路而停的车子,一辆菲亚特车,牌照号码前两个字为“99”,黑色,麦斯把货车停下,让杰岷下车。杰岷朝菲亚特走去,司机打开车门一点点,好让灯光照出来。他手上拿着份摊开在驾驶盘上的报纸。
  “你看得见他的脸吗?”
  “被阴影遮住了。”
  麦斯等着:认为他们交换过暗语,杰岷上车,那辆车便越过小路开走了,仍然没有开灯。麦斯又回到勃尔诺。当他坐在餐厅里喝杜松子酒的时候,整个都市开始发出隆隆作响的声音。最初他以为那是由足球场那边传来的;然后他发现那是卡车,一队卡车飞也似的开过去。他问女侍出了什么事,她说是森林里发生了枪杀事件——反革命分子捣的鬼。他就跑到货车那里,打开收音机,听到了布拉格发出的报导。那是他第一次听到这件事和一个将军有关。他猜想各处一定都已遭到封锁了,反正杰岷指示他要潜伏在旅馆里,等到星期一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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