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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儿》顾城

顾城(现代)
<英儿>
 
作者:顾城
英儿 引子
           “死了的人是美人”
        鬼说完就照照镜子其实它才七寸大小
我见到C的时候,她的脸上已经没有了戚容。因为事情已经过去多年。我上学时纷
纷扬扬的传闻已经归于沉寂。那时我正在B城准备我的博士论文,C和她的丈夫就住在离
我家不远的地方,沿树林走上一刻钟。我们在每天散步之余经常来往。
C那时候刚刚开始学习使用电脑打字,我做这方面的论文,无形中也就成了老师。C
的丈夫G是个有点奇怪的人,他不论走到哪,都戴着一个烟囱形的帽子,有时还是牛仔
布做的,使人想到那是一节裤腿。走到街上总会引起笑声,特别是德国的女孩子,经常
会失声大笑起来。
G在B城的时候,算是一位诗人,可是他不参加任何文人雅士的聚会,也不爱看电影,
几乎没有什么城市人的爱好。我所知道他唯一的爱好是借一块儿磨刀石,给那些有时来
看他的朋友磨刀。他一看见那些迟钝的菜刀,就要感叹:“你们这些学工的!”他自称
是个木匠,在北京好多大学里干过活,我知道也讲过课。他没受过什么正规教育,好像
只上过小学。他也给我讲过他在草滩上放猪的事,这是他喜欢的事。他是放猪放成诗人
的,评论家都这么说。也有另一种说法,说他成为诗人是因为c。c和他原来住在两个城
市,他们是在火车上遇见的,后来C花了四年时间,柔和地拒绝他的求婚。这就不免使
他变得思情万端,愤世嫉俗起来,写出大量情深意切而又话语颠倒的篇章,从而变成了
一个诗歌流派的重要诗人。
后来他的经历变得更加奇怪,如果说早年他的异常经历,历史、时代还要负责任的
话(这也是评论家的普遍说法),那么,他后来的经历,简直就无可推倭的要他自己负
责了。他在B城令他的朋友们最迷神迷窍的事,是讲他的海岛。他是1988年初在那个岛
上登陆的,当时C夫人还带着她才五个月的贝贝。他们在那开始了一种现代的原始生活,
喝雨水、锯木柴、烧陶碗、采贝,据说还养鸡。养鸡、追鸡一节还被一个什么人写了,
连照片一起出现在美国电脑网络杂志上,在我的计算机里也出现过。
G在B城永远做出一付思乡的样子,不是思念他那个据说有千年文化的古国,而是思
念他那个住了五年的小岛。“我真想一抬腿就回去了。”他这样对我说了几次。但是,
到了他真正归期来临的时候,他却没有使用那张返程机票,只是在B城搬了个房子。我
去他家的时候,他神色警醒,站在一大堆他乱写乱划的字画中间。我问他:有什么可帮
忙的吗?他惊讶地看了我一眼,嘴里含糊地咕噜着:“以后,你们就帮助C吧。”他送
给我太太一个石头老虎,又给了我一张他本来准备卖掉的字画。
G和C依旧住在B城,但是,却像沉在井里一般,没有了声息。后来有人说:他们回
北京了;又有人说:是去了美国;还有一个模模糊糊最荒诞的传闻出来,说G在岛上有
两个妻子,一个是我当年看见的C,一个说是在北京就认识的,写了好几年信,后来也
到海岛上去了。他们一起生活。好像G和C都说起一个有着旗人血统的女孩,他们把她叫
英儿,脸上带着熟识赞赏的神色。
这不大可能。我对那个谈论北京传闻的同学说。据我了解。他们没有分开过一个月
以上。G夫人C是那么欣悦、端庄又讲究体统的人,他们可不是什么现代主义者,很难想
象有这样的事情。而且如果G夫人不在家,G就会钻进自己的屋子不出来。G对他的夫人C
依赖到了惊人程度。不要说钱、钥匙、证件这样的事情,统归他的夫人掌管,就连他写
信,出门找袜子、上衣,也少不了要向他的夫人请教。
“可是,G确确实实说过:一夫一妻制是天主教闹出来的,把中国害苦了。我们中
国人不能忘了祖宗。”
G是永远有这种怪论的,比如他说:关键是娶好第一个媳妇。第一个娶不好,后边
全乱,之类。可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喝了啤酒。他是一点酒也不能喝的人,哪怕别人在
喝,他也会晕,大家那会听他说话,总是笑哈哈地看着G夫人C。
我说这不可能,不是说他没有这方面的想法,而是说他根本不可能去做,他并不是
贾宝玉,没有生活在大观园里;也不是李渔,甚至连《浮生六记》的时候也没赶上,他
怎么可能在现代文明社会里,想象娶两个妻子呢!而那两个妻子又怎么能够在现代文明
社会里一起生活呢!现在就是不讲女权,至于最后谁也没弄清楚他最终研究的是什么。
他心心念念不忘的是:要回到他的家乡中学,把他的音乐老师推到河里去。在B城的朋
友,去他家几乎都看过一个他喜爱的录像,那是一些长角龙虾,在西南太平洋的海底回
游。他同样热烈念念不忘的是,要去新西兰捉这些龙虾。
也许,是因为龙虾的缘故,有一个时期他和G十分契合。他总是时时嚷嚷地请G为他
在岛上看看,有没有一块儿他的土地。
“他甚至和G研究了一个计划,要在海边养鸭子。”C说。这是G要做而始终没有做
的事。他们认为鸭子可以在海里吃鱼,节约饲料,然后上岸生蛋。
是啊,我也想起来了。那时候我们还说:养的是盐水鸭,生的是咸鸭蛋呢。
我很高兴谈起大鱼和我们在B城的那段生活,这使我们自然的谈起G,谈起他的各种
奇思和怪癖,我们几乎回复到了过去在B城散步时随意说话的气氛,可我也知道C并不是
一个感觉迟钝的人,我从她偶尔投来的微含笑意的目光中感到,她已经知道了我微微移
动话题的目的,我的窥探和小心。
“G最后还向我说起过你们呢,”C直接了当地看着我,
“他在最后几天里说了好多话,那几天他好像变了一个人,对所有的人,好像都有
一种感谢而不是苛求。他还记得跟我一起按电脑玩找宝贝的游戏,在迷宫里出不来。后
来你找到了,但他没有再去。”G玩电脑的时候十分投入,那个时候,他只管放枪,我
只管走路。
“G还想用电脑画画呢。”我在这停住,不知道是否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就像我
小时候弹的一个坏风琴,有几个键没有声音,一按到那音乐就停了。
吃过午饭以后,C在我的海岛地图上划了几个圈点,告诉我哪些地方能玩,风景好
看,哪些地方是他们过去采贝壳的海岸,哪儿是他们原来的家。他说这些的时候,还带
着过去的急促和认真,就好像我们在B城初见,一起研究B城的风景点一样,其实,我们
都不是真正的旅游者。
在我告辞的时候,我已经放弃了所有探寻和关切的想法。C生活得很好,这是我回
去可以告诉我太太的,C并不像原来在B城时候那样,离不开她丈夫G(或者说离不开她
照顾她丈夫的责任),生活也没显出困顿的样子,她独自生活着,和她的木耳一起。他
也不是过去我们在照片上看见的那个圆滚滚的、吃土豆片的小胖子了,更不是G说的,
那个学汽车声和鸡叫声的小贝贝了。他是个强壮的男孩,在门口都可以看见他房间里的
小橄榄球。
“他每天写一篇字。”C说。但她又忽然急匆匆地说,“你等一下。”她进到里屋
去,拿出一个灰蓝色的纸盒子:“这是他写的,你要是愿意可以看看。走时候还给我就
行了。”声子的侧面有一个用水彩笔写的G字。
我住在码头附近一个太平洋岛屿风味的小旅馆里,临近一个精致的山谷,因为是旱
季,河水若有若无地流着。黄昏的时候我回到那儿,踩着草编的毯子上楼,我是熟悉G
的。但在他失踪以后,他以前的事情就好像都变成了谜。人们对他不是知道得太少,就
是知道得太多,至少关于他最后做的事,我就听到过好几种版本,每一种都带着强烈的
编造的痕迹,我是指那些故事内部的曲折的合理性。我是理性主义者,但我也相信生活
是由某种我们所无法把握的阴差阳错构成的。所以,一件事情如果没有理所当然以外的
诧异,那就会失去真实的感觉。
我曾经用这个感觉去判断一个事物,但在我打开那个纸盒的时候,我曾经用来判断
事物的标准忽然就颠倒过来了。好像一切理所当然都在这个事物以外。
盒子里一共有五个纸口袋,是G的字,第一个纸袋上写的是:英儿的信。里头是空
空的,一封信都没有,倒放了一把镶满玻璃钻石的新疆匕首。我把它抽出来,上边有铜
镶的花纹。第二个纸袋写着:忏悔。塞得满满的,是G写给一位叫做雷的人,我猜就是C
了。这里的字写得很乱,以至于最终我也没能够把它读完。第三个信封写着:风情。是
G关于他和一个叫英儿的女孩的情爱乃至性爱的回忆,这件事和G联系在一起,简直教我
无法相信,第四个信封上画了一些什么画,里边也是一些画,有些画是他回忆中提到的。
在这些画中意外的夹着十几封从岛上寄到B城的信,是那个叫英儿的女孩写给G和C的。
最后一个纸袋里大多是叙述性的小说和随笔,有些故事,我已经知道了。
这是一个被打开的盒子。
英儿 遗嘱
                    你们真好像夜深深的花束
                    一点也看不见后边的树枝
这是写给你的最后一封信了。
你真笨,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吗,这次你知道了。
在爱的时候,死是平常的事。但有两件事你不应该,一是你把我们的事弄给了别人。
你让我死不干净。二是你光想你父母。我也有妈妈,已患心脏病。这是两个我不喜欢的
事。
我知道,我是你,你等我死,我就死。但你太脆弱,最后也不说一句活,看一看。
你太爱自己的心。其实说过,你一个电话就能叫我回来。孤寂为什么不打呢?我也昏了,
想挣个白房子之类的送给你,我拼命干。
不说了,我还会努力活几天,最后等一下你的电话。在死之前我的生命是白天,不
睡觉了,也许以后可以补上。你愿意活就活吧,我们是一个人。你脆弱所以如此胆大,
弄出事来。你可以走来走去,但你的情调是回不来了。是你让我死的。
很想最后听听你的声音。没办法,趁没凶起来,走吧。
这夜还有几个,英儿,说几句话吧。
你在纸堆里找什么,真的是这个,是你,笨,心太小。
最后能骂骂你挺好的,就像我趁你睡着了,乱讲故事,大眉毛。
好多话不想说了,你也永远听不到了。我跟雷说点,她知道我是怎么想你的,每天。
英儿,打水漂吧,我沉下去。我们认识的那天是美丽的。
真没想到。
我看不到你揭幕的那两块台阶了。我请你,还是回来住好吗?我喜欢你和雷在一起,
胜于我。已经没我啦,你知道。这样结笔好吗?你胆小,我就当好人吧。没了。
英儿 断章
                         我把刀给你们
                      你们这些杀害我的人
雷,她把我的心拿走了,我要变成土了。
雷你真是,你要用正常的方法,过异常的日子。我后来把你们都弄混了,老把你和
英儿叫混。我真笨。
英儿可以杀我,我爱的人都可以杀我,但不能有一个同谋来对付我。
我没骂过人,从来没骂过,现在也没有。我看那件事,清楚极了,那就是我要找的,
就是我在下午的街上要做的,我在街上看得清楚着呢。
一切都平平常常,但是醒来,手没有了,想用手去拿东西的时候,就没有了。
我不屑于让人赞叹,但我这会儿要胜利。胜也没意思,但败是不可能的。
雷让你做证你就做证,我会用掉你一点钱,然后还你。你不要伤心,你可以说这个
事,人心是秤,别那么布尔乔亚,你要证明。
雷你活得特别久,你姥姥就活得特别久。
我是想让英儿有个屋子来收拾,她爱收拾干净的屋子,我想对胖子也好点,但现在
连房子也住不得了。其实我是不稀罕呵。
雷你别哭,没什么可哭的,不值得哭,英儿只会为自己哭,从来不会为别人哭。上
帝啊,为什么这么清楚!
我现在不想让英儿留下,记忆,关于我的,好的,浪漫的,感伤的情趣,我不想让
人留下一点我的东西。她拿了我的。
我想我不配你,但是在这一点上还是有余的,雷。
我还是喜欢她的丫头劲,她的脆玲。有一天她做炸酱面,你做南方菜,她做北方菜。
我把两辈子的爱都用完了。
爱情挺不自然的,爱情从来就不自然。
我已经捡了好几条命了。本来以为是真事,后来都过去了。雷你不能怪我疑心病,
我经历得太多了。
她不让我活,我就不活了,这是上帝的安排。现在哪有上帝啊,有一回英莅来电话,
你说:英子!我心里一亮,后来又说不是。
我那个时候钉房子。
雷我最后要跟你说话,我要跟你说三天三夜的话,整整的三天三夜,我不睡觉了,
我一辈子都没说出我多爱你来。说不出来,平常也没人听,也没工夫。说两句自己都觉
得没意思。有一回跟英儿说过。
我什么也没有,就爱说、爱你,这都是真的。在英儿面前我哭过一回,就是说你,
说这句话的时候。
胡扯什么呀,都是胡扯。再有我从心里瞧不起一切廉价的感情。这是唯一的东西,
混在一大堆乱里。
雷你要把东西收好,雷我爱你,雷你应该有点钱。雷我处处配不上你,但在这一点
上我配得上你。
其实没有人像我这么疑心,每个人都有附带条件,我就是因为太明白,明白了就知
道什么是真的。也算跟你过了十年了,魔鬼来抓我我就跟它走吧。没办法。
英儿啊,英儿就是比较好玩,英儿在真情上想得多,用的少。真情是有个性的,她
的真情没有个性,她的人倒是有个性。
雷其实只有你要过我,但这不是因为爱情要的,而是光芒。这不是感情,也不是骄
傲,在别人看来是骄傲,你就是用这个东西爱护了我,而我发现谁都一无所有。她们拿
不出这个东西来)那点小浪漫情感,那点概念。
英儿说话的趣味掩盖了一切,耍贫嘴,好像有那么回事,笑话罢了。
我,谁都不知道,连我们家在内,血液的联系是血液的。
我可知道情绪是怎么回事,我才不稀罕一时的感动呢。
她在最爱的时候都做出依恋、做作,和想象中伊人的样子来、哭起来。她也告诉你,
她也要这东西,要你的心,你的心就是她的心。像演戏,一会儿扮演一个心爱的角色。
她对自己演戏,现在还在演戏,好像可以这样一下,那样一下,一撇、一捺一竖一弯勾!
我真困,都看清了。真是的,天让女孩如水,你怎么知道她不是啊,就冒险吧,其
实犹豫了一年,那么久,最后还是信了。
有时候是糊涂,有时候觉得生命是礼花,再也不恐怖了,这身体是次要的。身体什
么也不能保存,身体是一条船呵,可惜上错了岸。
真喜欢英儿的大眉毛,也喜欢有她的日子。她也明白,有时候她犯刁,耍各种感情
的小手段,挺好玩的。在我,这都没用。她知道,我不理她,是因为全知道,自己没真
心还说什么呢,真是好玩。
生活要是都心领神会就成了弹琴了。一种趣味,那日子过得真有趣呵,老逗贫嘴,
好玩,谁看谁都挺好玩的,这也不错。
英儿知道她强不过你,有时候画眉,有时打扮,有时候让我捶腿,她好像折磨我,
她知道有一个东西,她没有。是无形的,对她更巨大的亲切,是你为她做的所有事。
女孩真好玩,会忽然冒出点小技俩,这小技俩能骗自己呵,比较好玩。英儿在这上
面有点感觉天才,否则她不会收回去。她的天才是会修饰自己,不露怯。
我知道英儿希望我死,她可以回想,如歌如诉,可惜她做不到。她可以看不起我,
她并不是简爱,没那么强。
她们知道我怎么回事,说不出来。女孩子都有点毛病,让我烦,要不,我早就是下
流胚了。我不能老在那故做姿态,要这干吗?那时候她觉得我恨她,不为别的,就是这
事。一点不跟她矫揉造作。是啊,我要给你。你受得了吗。英儿还是有点概念,爱到顶
就死了。
人都是神经病。
今天我终于知道,我为什么没变成小流氓了。变不成了,就是这根线断了。
我累了,我真困,我要睡觉。我的思想和身体各行其事。
雷,人真是有灵魂,生下来就有,不是瞎说。
平常人是一个钟,哑了,灵魂荡起来的时候,生命就响了,都是回声,传到很远的
地方去。
死不是空虚的,死是实在的,太密集了。
我的灵魂到那去了,有时候相爱,有时候灵魂就飞走了。真像蛋壳一样。我有这个
宝贝,别人没有。有时也真孤寂,找不到一个灵魂。能找到的都是生活。
真渴望被精美地爱。可是我知道,没有比相思更美的,相思真像光中飘着的线。一
头没拽住就飘下去了。
两条线跳同一个舞蹈,拽紧了就成织布机了。全动心就坏了,钢琴只能弹一个琴键,
一种不知道的美丽,一种是好像知道的美丽。
第一次见英儿,真觉得是蓝色的。其实那不是一个梦,在雨丝垂绕的房子里,我轻
轻亲了她一下,她就醒了。后来是编的。
雷,你真像那只歌里唱的:你就是我的女皇,我喜欢你统治我。没有人能统治我。
英儿知道,就这点上她清楚,女孩气是没用的,她一定要把那件事扎透才行,不走滑,
所以,她知道她比不了你。
她喜欢西刺克励夫,又害怕不能容忍。
英儿呵,你付不出这东西,你怎么能得到呢。你怨我,有什么用啊?
英儿知道她一直在做态,做态有什么用,她想我对她像对你一样。那次去做陶罐,
她睡着了,她知道那事和她没关系。
生命被浸透了,一页页想起来,比生命还长。人就是印书啊,看不看由你。
雷我爱你,我敬你呀,不是爱你。你老是不让我走出去,我真喜欢这种安全。
那次买铜钱有一句话你没有听见。他们去找东西,我以为是你没了。我说了一句:
“这不可能,她是我妻子。”当时谁也没听见。
我虽然想让你成为我的同谋,但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不可能。每一次我走过了,都
是你拉我回来,站在安全的地方。
雷我爱你,爱你。雷,我的恩。你一直送我到最后,我就永远爱你了。你让我不太
丢人,我也不喜欢自己闹得乱纷纷的。我知道你会安安静静地把棋走完。挺好的,你能
看着多好,虽然都是臭棋,人家不走好棋,你有什么办法?
雷,我告诉你吧,我的心就是女孩子,谁碰了我的心就犯了我。我口口口,口口口
口,口口口口口。我要是女孩子,一定很放肆,但也许会口口口口。
没办法,他们把我的东西给人了。他们以为是自己的呢,这个精神是我的,不能毁
坏它,口口口口口口口。有一次游行,男孩子们闹我,用语录牌把他们全砸了。
我喜欢我好看,不喜欢别人碰我。
没事干的时候,那是最美的日子。
那些雪的感觉,温柔的身体的感觉,鸟在月亮里飞的感觉,都好极了。我喜爱精神
的光辉。
画也是一种生活,画到你看不见的地方去了。
雷,跟你在一起真动情,也就离开了魔鬼了,我跟自己在一起,就和跟魔鬼在一起
一样。”
没办法,花开的时候那么好看,又一袋袋装到口袋里去了,你们荔荔也好看。我发
现人是不要好,世界告诉他们一些道理,绑上丝缎带就傻了。真它妈的!男人没什么好
的。要丹尼尔那样也罢了。什么呀!跟小茉莉唱歌似的,它是一个按钮。一按,魔鬼就
放出来了,魔鬼的扣子肯定是一朵花。
不要就不要吧,无所谓,瞎起腻,要是真的什么都没有。往那一站,真心真意,我
不在乎)人真是混蛋透了。棕榈树呵,晒太阳呀,度假呀!一堆小玩具,男孩玩口,女
孩子逛服装店,走得满街都是。衣服也不买,口口口口,光比划,连比划都不让了,什
么小浪漫。
英儿浪漫啊,什么呀!以为真的东西在那边,后来知道不在,也上那边,玫瑰怎么
能那么清楚。
人真是可生可死。
哎,我妈怎么传我这个性情呵。你当然可以一走了之,我也可以一走了之。没辙,
人只有一种情况下不可以强过自己的命运。
那个时候在潍河边上。
平常,人是按社会的幸福在生命上划来划去,像裁纸刀。
世界这么大,我不想跳,还要这么跳。
我知道英儿,她跟我玩呢,她玩大发了。她当然知道我。
玩吧,我陪着你,你不该把别人拉进来,你还给别人支招。这不行,口口口口口口,
口口口口口口。这回,你弄错了游戏。棋是两个人下的,不是三个人下的。你给我支招,
我给你支招,这都行。你我谁赢都行,这是艺术,口口口口口口口口。
你知道那是毒蛇,你要把它放出来,每个人都变成毒蛇,咬来咬去。这是你们喜欢
的,你们换了游戏。有人来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他口口,口口口口口,口
口,我不会口口。口口口口口口,你要瞒。你就瞒过天去。你要为真情瞒了你的家,这
没什么,我也瞒了,你为浪漫生活瞒,那是可口可乐拉罐,谁让你要了,你要了,我就
给你。真的给了你,你又丢下了,忒没劲了。又不是喝汽水,有一个范围,你知道吗?
长脚气,捶腿,都有一个范围,院里都是范围,可一不可二啊。
在灵魂上我信上帝,在世界上我信口口,口口要有口口,你口口不口口,你使口口
口,你让我口口,你坐口口里压我一下。你要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我没有口口口口,
我知道你最后会撕破脸,你给自己找了理由,最后会说我是坏人。你知道我不是坏人。
没辙,你会拉抽屉,你把你的抽屉一拉,你也许还不会。
你不把我的信拿给我,你把自己的都拿走了。这个我知道。可前这和我没关系,我
还不太卑鄙。真正卑鄙的人我见过,这不是你的问题,是上帝的问题。
命运不是风,来回吹,命运是大地,走到哪你都在命运中。整个都是,有什么你还
舍不得?
我现在不能想生活,打石头,我想,想雷,我一想生活心里全是毒蛇。我失眠了。
你不够坏,我还是把口给你吧,你要再坏点,我就不跟你下了。有些事我不愿意想。
我知道上帝在我一边,我精神的小身体,让我做了那么多事,画了画,写了诗。我
呆在谁也不稀罕的地方,那是我的神殿,破房子,劳动,吃苦,天涯海角,姑娘家。
因为有价钱大家都开始爱了。吃我的鸟儿,抢我的鱼和我的姑娘家。各种道理,你
们没有拿出黄金,没有拿出口来,你们所有的中国的、外国的道理都是廉价的,你们不
付口,拿了别人的口。你们偷了我神殿里的东西。我的神殿呀。我渴,要喝水。
我知道你们都是胆小鬼,你们知道你们不真实。我知道你们不好意思,躲开我。我
本来可以说:我的妻子就是我的妻子。你害怕呀,害怕什么呀?你躲到各种口口国家里
藏起来。你口口口口口口。我口口口口口,上流社会的、知识人的,我尊重精神的规则。
人家就说喜欢老鼠,你以为你比老鼠好呢?你喝咖啡!看不上。世界是公平的,人是不
公平的。上帝是公平的。有多少不幸我都不想埋怨上帝,好多不公平才构成了公平。
你们这些便宜的人讲这些道理,你们害怕呀!别装蒜了,
你们害怕!你们什么时候为别人想了,你们雅致的生活够了。
你们造出自己生活的美丽的理论来,其实都是为了少干活多享受。说是权力,你们
付出的太少,别以为上帝睡觉了,你们要受报应的。这不是人跟人的事,是上帝让魔鬼
来帮助你们。所以有国际歌,和希特勒。猴说得对:口口口口口口口。装什么蒜呀,装
蒜!给你们一点好,又开始装蒜。
你们没完没了吹泡泡糖,你抢了多少别人的东西来,你没完没了,还想没完没了。
谁不知道你们这一套,这是个数字游戏。人家不会算帐,你们一拨算盘,嗨!老说人家
该着你们的。
口口口有口口口的公平,你们抢了我的珠宝,你们害死我都没事,不该抢我的珠宝,
还踩了开心。你以为这是咖啡渣呢。
这世界就是法律上说得通,你们就对了,那是为了你们说得通,哪个人不是强盗,
抢花,抢树,抢人家口口,强盗就是好,他抢了人就说是抢了。天生的权力?谁天生该
吃谁!天生只有一个权力,谁赶上谁,是谁。
你们又不稀罕,不稀罕还拿走?!我一万金子都不卖的东西,你才卖两毛钱。
这是我的宝贝呀,能创作生命,爱,是我的宝贝。他们鼓楸半天也鼓楸不出来。说
实在的,生命不太可惜,可惜不它稀有,在它聪明。
你们都是有价证卷,说出国的出国,说口口的口口,该干吗干吗!值多少卖多少,
我不稀罕,我的宝贝不是做这件事的。它是给我的,留着我在世界上用的。有这宝贝就
没这世界了。没这宝贝就完了。
我的宝贝真可怜,它值一万。其实两毛和一万是一样的,因为我不卖。其实它是装
在一件衣服里,衣服给卖了,它也就没有了。它是谁都没有的,最早就知道了,从我写
古诗的时候就知道了。
“几曾游沧海,不见天下人。”
它们谁也不知道,那根本不是技术,知识、教养,还想来骗我。有人有过宝贝,现
在传到我手上了,上天啊,你让我的宝贝不要摔碎吧,你把我摔碎吧;你不要把我的女
孩子破坏,你把我破坏吧。
死亡不是可怕的事。对于你们来说,死亡是最可怕的,所以你不知道有比死亡更宝
贝的东西。你们不敢活,你们的生活无可奈何,像羊一样沿着道路走下去,你们以为所
有人都是羊。你们以为我是羊。我跟你们在一起,是为了让你们不太难堪。我咩咩叫,
照顾你们,因为我的口口也是羊。可我知道我不是,我是带着自己的心来的,我知道我
来这是有事。我唱一支歌,你们觉得可笑吧。你们现在不再流行唱歌了。你们咩咩叫。
可是这个不是你们能改变的:我只是来唱歌的。我不是羊。
雷你别伤心,这种人都得死。他们被钉死之前,你们不会安心的。你们看着被钉死
的人嘲笑,然后又膜拜。你们知道他们已经死了,你们可爱地发明了钉子,你们用钉子
来说明一切,你们的真理。可以这样,但是你们不该有赞美!不该喝完咖啡以后,坐在
那,像走进餐馆一样度一个假期。像萨特说那样:你们以说明自己有罪来证实自己无罪。
你们没有罪,多此一举,做这些干什么呢?他还活着就在你们身边听你们讲道理,你们
想说服他,从他生下来时,就安排好一切。你们给羊吃草给他吃巧克力,你们他妈的混
帐的生活梦想。你们以为那是一个空罐头盒可以装饼干。你们打不开它。在你们打开它
的时候,你们看见了火焰。你们评价说:这不是甜的是酸的。你见过酸的火吗?你们真
的把它当甜点心了,绑上红缎带,送给小姑娘家让她们过生日,点红蜡烛,让她们知道,
你们有那么多的东西。耶稣的礼物。他们的糖弄坏了她们的牙齿。
“你们只能制订口口规则,不能制订口口规则。他的口是属于他的,他爱怎么口,
就怎么口。他不需要钉子,也不需要你们把他放在神坛上,坐在大海边眼泪汪汪。他爱
怎么口。就怎么口。你们不敢说这句话。
只有你知道我,我来过一次。我妈妈都不知道,你们只是有时看我像看另外一个人。
我看他们的时候,他们害怕。我也就学会了不好意思。
为了消磨时间,我做了木匠,养了猪,写了诗。我用我的宝贝轻轻的碰了一些字,
他们说:这是什么?我不回答。
他们都笑的时候,只有你在哭。还有这么个算盘珠一样的生活,一粒一粒拨过去了。
雷,给你的,就永远是你的了。你知道自己就是自己,他是一种明白,不是一种生活。
人明白就没有道理,没有道理的口口。
谢谢你知道我。
英儿 错乱
                             冷死了
                           该烧的没烧
                        她在屋子外边笑哪
闭上眼睛呵,就看见她走路的样子了。她和别人在一起,脸是看不清的。
我知道……
(此处删除1200字,暂不发表)
你的脑子里整天在放这些电影,过这样的小说。可怜的人。
雷,我那天扶着自行车,跟你说:你对人性可靠的一面有充分的理解,而我对人性
不可靠的一面有一种敏感、充分的理解。这一点咱们太不一样。
我的脑子坏了,它一直是白天,好像一盏很小的灯,有很大的电。我一直在白天醒
着,也许这就是死快来临的时候。一种感觉,我一直醒着。我看见你对你说话,一幕一
幕的走。有时候我对朋友说话,说到一个词会猛不丁触到这个伤痛。
到处都是这个伤痛。
那天她唱:再过二十年,不要再相会,若是见了面,活像见了鬼。在一个炉子边上,
她高兴极了,马上把它记下来还要打电话告诉你,雷。
我和她住在一起,单独住。
哎,“我的心上人坐在你身旁,其实她也不怎么样,看也不敢看,想也不敢想,生
怕她重新回到我身旁……”
她要回来怎么办呵,在我的梦里,在我想象的设计里,她回来过。那时候我还是愿
意她回来……
(此处删去300字)
这一刹那近了,已经近了,已经过了。我知道马上。但是也就在这一刹那,忽然看
清楚了一切:你在等我死,你们都在等我死。
英儿 失踪
                     影子碰我
                 影子说·你和别人在黑暗里吹笛子
电话铃不断响,本来就睡不着,但还是跳起来把衣服穿上一半,你们说话就知道是
近处的朋友。
顾城死不死她不管,她想知道他现在哪儿。
有时候竟然是乡伊,她语气匆匆地在地球那边说:“英儿说了……其实她不是这个
意思,她是说……你知道她一直在哭,她后来一直在哭,跟我一起看你们的信,手发抖
根本打不开,她说过跟你是命里的事,没有办法分,她心里只有你、没办法,正因为这
样她才离开你。”
显然好多话是她自己加的,因为她知道我要做点什么是轻而易举的。
时间一点点过去的时候,我一直在想这些话是怎么说出来的。
听说我想回去,她一下就急了。这时候她会说:顾城死不死我不管,(中国)那边
我已经准备好了,他白去。这话不是别人编出来的。
英呵,她就没有想一想吗,我终于知道了:对于她,这个时候,最重要的是什么,
我知道了,在最后一刹那我才彻彻底底的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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