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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目漱石-三四郎

_16 夏目漱石(日)
是太难得了。不过,信中有一段颇为奇怪的劝告:
“你从幼年时起就很胆小,这不行。没有胆量会吃大亏的。碰到考试之类的事
情时,就会不知所措。兴津的高先生那样有学问,做了中学教员,每逢遇到检定考
试,身子就发抖,不能很好地回答问题。可怜他至今没有提高薪水。后来恳求一位
当医生的朋友,配制了医治发抖的丸药,考试前服了药,但依然发抖。你还不至于
浑身打哆嗦,所以最好请东京的大夫配点平时能壮胆的药吃吃,说不定有效。”
三四郎觉得母亲真是太糊涂了。然而,他又从这种糊涂之中获得莫大的安慰。
他深切地感到,母亲对自己实在太体贴了。当晚,他给母亲写了一封长长的回信,
信中还提了一句,说东京这地方没有什么意思。

三四郎借钱给与次郎的经过是这样的。
有一天晚上九点左右,与次郎突然冒着雨闯来,劈头就说:“太倒霉啦!”三
四郎一看,他的脸色很不好。开始以为他是被秋雨冷风吹打得太厉害了,等坐下来
一看,不光脸色不好,精神也很消沉。三四郎问他:“身体不舒服吗?”与次郎眨
巴了两下象鹿一般的眼睛,回答说:“我的钱弄丢了,真糟糕!”
与次郎脸上接着愁容,他抽着烟,从鼻孔里喷出来几缕烟雾。三四郎当然不能
默然呆坐下去,他再三打听是什么样的钱,在哪儿丢了。与次郎的鼻孔里吐着烟雾,
有时尽量停顿一下,接着便把事情的原委详详细细地叙说了一遍,三四郎才弄明白。
与次郎丢的钱共二十元,是别人的钱。去年,广田先生租借原来的那套住房时,
一下子付不出三个月的押金,便由野野宫君凑齐了不足的数额。据说这笔钱是野野
宫君叫乡下父亲寄来特为妹妹购买小提琴用的。虽说不怎么急用,但拖延久了,就
要难为良子了。良子现在还没有买小提琴呢。这都因为广田先生没把钱还人家呀。
先生要是能还,早该还了。但是他每月没有一文节余,除了薪水之外又无其它收入,
所以只好耽搁下来。今年夏天,先生批阅高中生入学考试的答卷,获取了六十元津
贴费,于是吩咐与次郎帮他办这件事,总算了却一桩心事。
“我把这笔钱丢了,实在对不起他。”与次郎说,脸上露出很是难为情的样子。
三四郎问他究竟丢在什么地方了,他说其实不是丢的,是去买了几张赛马票,全给
糟塌了。三四郎对此甚感诧异,觉得这个人实在荒唐,不想再发表什么意见了。况
且,他本人也打不起精神。现在的与次郎同平时异常活跃的与次郎比起来,简直判
若两人。二者形成了强烈的对比。一种既可笑又可怜的心情,在三四郎的胸中涌起。
他笑了,与次郎也笑了。
“不管它啦,总会有办法的。”他说。
“先生知道这件事吗?”三四郎问。
“还不知道。”
“野野宫君呢?”
“当然不知道了。”
“钱是什么时候拿到的?”
“本月初到手的,至今正好过了两周。”
“什么时候买的赛马票?”
“拿到钱的第二天。”
“从那时起,你就是这样听之任之的吗?”
“我多方奔走都无济于事,实在不行,干脆拖到月底再说。”
“到了月底就有办法解决了吗?”
“我想《文艺时评》也许能帮个忙。”
三四郎站起来打开抽屉,朝昨天母亲寄来的信封里望了望。
“这儿有钱,本月家里提前给我寄来了。”
“谢谢你啦,亲爱的小川君。”与次郎顿时活跃起来,他那腔调就象一个滑稽
演员。
十点过后,两人冒雨来到追分大街,走进拐角的那家面馆。这时候,三四郎想
起在面馆里喝酒的事,当晚两个高高兴兴地喝了一阵酒,由与次郎请客。与次郎是
个从来不让别人掏腰包的人。
打那之后直到今天,与次郎都没有把钱还来。三四郎为人老实,一直记挂着寓
所的房钱。他虽然没有催与次郎还帐,但心中一直希望他快些想办法。说着说着,
到了月末,这个月份只剩下一两天了。三四郎没有预料到万不得已本月的房钱还得
延期。当然他也不敢相信与次郎会马上还他。三四郎只是以为,与次郎对朋友总还
算亲切,他会想办法的。但听广田先生说,与次郎的头脑就象浅滩上的水一般时时
流动着。他要是这样一个劲儿地流动下去,忘却了责任就糟了。但愿不至如此吧。
三四郎从楼上的窗口里眺望着马路,他看到与次郎脚步匆匆地从对面走来,到
了窗下,仰头看看三四郎说了句,“唔,你在家?”三四郎望着与次郎,答了一声:
“嗯,在家。”被此只极简单地打了声招呼,显得很不象样。三四郎把脑袋缩了进
去,与次郎瞪瞪瞪地沿着楼梯上来了。
“等急了吧,我估计你是在为房钱犯愁呢!所以多方奔走,真是哭笑不得。”
“《文艺时评》付给你稿费了吗?”
“稿费?稿费早就领过了。”
“不过,你是说到本月底才能拿到呀。”
“是吗?搞错了吧,我现在一文也拿不到了。”
“真怪,你确实是这么说的呀。”
“哪里,我本来想预支一些,可他们不愿意,以为我一借就不还了。岂有此理!
不就是二十元钱嘛!我给他们写了《伟大的黑暗》,他们还不相信我,真糟糕。我
是腻味透了。”
“那么说,钱没有到手吗?”
“不,我从别处借到了,我想你也够苦的。”
“是吗?真难为你了。”
“不过,事情很麻烦,钱不在手上,你得亲自去取才行。”
“到什么地方取?”
“实说了吧,由于《文艺时评》那边想不出办法,我又去找原口等人,跑了两
三家。可是临近月底,大家手头都不宽绰。最后,我到里见家去了。里见家,你知
道吗?他叫里见恭助,法学士,美祢子的哥哥。我找到了那儿,谁知道他不在家,
还是没有解决问题。当时我饿得走不动了,见到了美祢子小姐,把事情对她讲了。”
“野野宫君的妹妹不在吗?”
“那时正午刚过,她正在学校上课呢。况且是在客厅里交谈,没关系的。”
“是吗?”
“美祢子小姐答应了,她说可以先垫一垫。”
“那女子自已有钱吗?”
“这倒不清楚,不过不要紧,她已经答应过的。她可是个奇怪的女子,年纪未
到,就喜欢做大姐姐一般的事,只要她肯答应,就只管放心,不必犯愁了。只要托
给了她,保准可靠。但是,她最后给我说:‘钱我这儿倒是有,但不能交给你。’
我有些惊讶,问她:‘你真的信不过我?’她‘嗯’了一声,笑了。真叫人难为情。
我说:‘那么,叫小川君来取好吗?’她回答:‘嗯,由我交给小川君吧。’只好
听她的了。‘你能去跑一趟吗?’”
“要是不去取,就得给家乡打电报想别的办法。”
“打电报不必了,干吗那样傻气。不管怎样,我看你还是取来吧?”
“好吧。”
二十元钱的事总算有了着落。谈完这些,与次郎立即讲起有关广田先生的事情
来。
与次郎正在积极活动,他一有空就到学生寓所去,同每个人磋商。交谈只好一
个一个地进行。假如大家群集一处,各人都强调自已的观点,弄不好会产生对立情
绪;再不然就是有些人的主张受到忽视后,一开始就采取冷淡的态度。因此,必须
逐一个别交换意见。不过,这样做既费时间又费钱财,要是以此为苦,就无法开展
活动了。而且在交谈中不能随时提起广田先生的名字,如果叫对方觉察到商量此事
的目的不是为着自已而是为着广田先生,双方就很难取得一致意见。
看来与次郎正在用这种办法一步步地开展活动,至少到目前为止,事情还算顺
利。甚至得出了如下的看法:光有洋人不行,一定要日本人参加;然后大家再聚会
一次,选出委员向校长和总长表明我们的希望。当然聚会只是一种形式,免去也可
以。可当选上委员的学生,大体上都心中有数,他们都是拥护广田先生的人,根据
谈判结果,届时也许由我向当局提出广田先生的名字来。……
听了与次郎这一番话,使人觉得此人似乎能独自运筹天下大事。三四郎不得不
深深敬佩与次郎的本领。与次郎还提到有一天晚上,他把原口先生带到广田先生那
里去的事。
“那个晚上,原口先生不是说举行文艺家的聚会,劝先生也去出席吗?”与次
郎说道。
三四郎当然记得这件事。听与次郎说,他自已也是发起人之一。举行这次聚会
有种种考虑,其中最重要的理由是,与会者之间有一位大学文科的教授,是个实力
派人物。让他同广田先生接触,对先生来说十分有利。先生是个古怪的人,他不想
同任何人来往。但此次由我们制造良机,安排他们接触,古怪人也会顺应的。……
“还有这么多想法,我一点也不了解。刚才你说你是发起人,那末开会时由你
出面通知,那些要人们都会应邀前来的罗?”
与次郎一本正经地望了三四郎一会儿,苦笑地转过脸去。
“别瞎说了,我这个发起人,不是那种抛头露面的发起人,我只是组织了这次
聚会。就是说,我已经说服了原口先生,万事都由他出面张罗。”
“是吗?”
“什么‘是吗’,土里土气的。不过,你也可以参加,反正最近就要举行的。”
“到那种阔人们集中的场所,太难堪了。我就算了吧。”
“又说傻话了,阔人也好,凡人也好,只不过在社会上出头的顺序有先有后罢
了。那些博士、学士之流,见面谈谈也不觉得他们有什么了不起。首先你自己不要
以为对方如何伟大。请你务必参加,这对你将来有好处。”
“在什么地方?”
“大致定在上野的精养轩。”
“我从来没有到过那种地方,要出很贵的会费吧?”
“唔,两元光景,不要老惦记着会费不会费的,你要是没有,我可以垫上。”
三四郎忽然想起刚才提到的那二十元钱来了。也并没有以此为怪。与次郎接着
提议到银座的馆子去吃炸大虾,他说自已有钱。真是个莫名其抄的人。一贯听人摆
布的三四郎也拒绝了他。后来,他俩一起散了散步,回来时到冈野那里去了一下。
与次郎买了很多栗子饼,他说要送给先生尝尝,便捧着袋子回去了。
当晚,三四郎在思索与次郎的性格,他想,也许是久居东京才变得这样的。接
着又考虑了一下到里见家拿钱的事。有事能到美祢子那儿走—趟,这使三四郎感到
非常高兴。不过,低三下四地向人家借钱,真叫人受不了。三四郎有生以来直到今
天,从来没有向人告过贷,何况这次的借主又是个姑娘家,生活尚未独立。即使她
自已手头上有些钱,未经哥哥许诺就借出去,且不说借钱者如何,对于她这个借主
本人,也许会带来诸多麻烦。反正去见上一面再说。等见到她后,如果借钱的事使
她感到不便,就权且作罢,房钱向后延宕些时日,等家里寄来以后就可以还清了。
——三四郎想到这里,算是把眼下的事情告一个段落。接着,美祢子的影象漫然地
浮现在他的脑海里。美祢子的脸孔、双手、颈项、衣带、服饰等,在他的联想中若
隐若现。尤其是明日见面时,她会是一副什么神态,说些什么话呢?三四郎设想着
可能出现的场面,不下一、二十种。三四郎生来就是这样的人。每当同别人商量要
紧事或约人见面的时候,他总爱预先揣摩对方的各种表现。至于自己应当持什么神
态,讲些什么话,用什么腔调,则一概不加考虑。等到会见完毕,回忆一下自已的
对策时,便后悔不迭。
尤其是今天晚上,三四郎再也无暇顾及自己一方了,他一直对美祢子抱有疑虑。
然而也仅是疑虑而已,没有什么解决的办法,也没有哪一件事需要当面向她问清楚
的。因此,三四郎也从未想过如何彻底消除自已的疑虑。假如有必要求得解决而使
三四郎安下心来,那只能利用同美祢子接触的机会,察言观色,由自已得出恰如其
分的判断。明日的相会,就是作出这种判断所不可缺少的材料。三四郎设想着对方
的种种表现,然而不管作何种想象,得到的结果都是对自已有利的,但实际上都是
大可怀疑的。如同观看一张照片似的,这照片把污秽的地方也照得很漂亮。这虽然
是一幅不折不扣的照片,但实际的景物又很污秽。这两者本来应该是协调的,但如
今却显得很不一致。
最后,他想起一件令人高兴的事。美祢子说要借钱给与次郎,但又不肯把钱交
到他手里。实际看起来,与次郎说不定在金钱上是个不守信用的人。美祢子是因为
这个才不把钱给他的吗?他有些疑惑不定。如果不是这个原因,那就是她对三四郎
十分信任。仅从她肯借钱这一点上看,是满怀好意的。美祢子要见见我,并打算亲
手把钱交给我。——三四郎想到这里,神情恍惚起来。
“她不会捉弄我吧?”三四郎忽然涌起了一个念头,顿时有些面红耳赤了。假
若这时有人问三四郎,美祢子为何要捉弄他,三四郎恐怕也无言以对。如果硬要地
回答的话,那么三四郎也许会说。她本来就是一个喜欢提弄人的女子嘛。三四郎肯
定没有料到,这正是对自己盲目自信的一种惩罚。——三四郎认为,有了一个美祢
子,他变得飘飘然起来了。
第二天,幸好有两个教师缺席,下午没有上裸。三四郎感到回寓所太麻烦,在
外头吃了一顿便饭,就到美祢子家去了。他不知打这里经过多少趟了,可这次是第
一次进去。砖瓦葺顶的门柱上,钉着写有“里见恭助”的门牌。三四郎每当走过这
里,就想,这位里见恭助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呢?从来没有见到过他。大门紧闭着,
从旁门走进去,距离房子正门格外近。地上间或铺着长方形的花冈石,房门嵌着漂
亮的细格子门,严严地关闭着。三四郎按了按门铃,对传话的女仆问道:“美祢子
小姐在家吗?”话一说出口,不知怎的,倒觉得有几分不自在起来。三四郎从未干
过这种事儿,站在别人的门口,打听一个妙龄女郎在不在家。他感到太难启齿了。
准知女仆却格外认真,而且很有礼貌。她进去一会几,又走出来,客客气气地行了
礼,说了声“有请”。三四郎跟着她走进客厅。这是一座接有厚厚窗帘的西式房子,
室内微暗。
“请稍候……”女仆打了声招呼,出去了。三四郎在宁静的室内坐了下来。他
的正面是嵌入壁间的小型火护,上面横着一面长镜子,镜前放置两只烛台。三四郎
站在两只烛台中央,对着镜子照了照,又坐下了。
这时,里院传来了小提琴的响声。这琴声象随着轻风飘忽而来,很快就消散了。
三四郎觉得惋惜。他靠在厚厚的椅背上,侧耳倾听,希望那琴声再持续一些时候,
然而,却再也未曾响起过。约莫过了一分钟,三四郎将那琴声完全忘了。他凝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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