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盗梦侦探-筒井康隆

_4 筒井康隆(日)
「好,停!停!‥
突然有人大叫起來。一個帕布莉卡不認識的男人正在導演這場會議的拍攝。攝影師是難波。會議室裡的那些臉部模糊不清的男演員們全都放鬆了緊張的身體,回到了日常的狀態。會議室裡頓時嘈雜起來。從場景的設置看來,似乎是維斯康提2作品中的某個豪華宴會的現場,但是在場的女性很少,而且客人們的著裝讓這裡看起來就像一場公司內部的宴會。
鴨舌帽、太陽鏡、短鬍鬚。導演完全是一副老派電影導演的模樣,就像經常出現在畫裡的那種。但這並非卓別林式的諧謔,帕布莉卡的直覺告訴她,這應該是「投射」,即做夢的人在夢裡看到了自己的另一種可能性。這個電影導演,應該就是少年時候懷有導演夢的能勢龍夫本人吧?
「你做過電影導演?」
為了確定自己的推測,帕布莉卡追問了一句。剎那之間,夢境化作電影導演的視角。變成了電影導演的能勢對著帕布莉卡叫道,「輪到□□□,好,準備!」
在能勢叫出「開始」之前,帕布莉卡先叫了起來。「攝影師是誰?」——因為顯然不可能是難波。
能勢似乎嚇了一跳。他嘟囔了一句「□□□□……」,隨後就醒了過來。夢偵探雖然失敗了,不過帕布莉卡感到自己已經接近了問題的核心。
「對不起,把你弄醒了。」
能勢翻了個身子,側躺在床上,睡眼惺忪地望著帕布莉卡。
「怎麼樣,再睡一會兒?」
「啊,帕布莉卡,」能勢並沒有回答帕布莉卡的問題,讚歎般地說,「你出現在我的夢裡了啊。太厲害了,真是太厲害了!」
太激動了會影響治療,帕布莉卡心裡想。她向能勢說,「那你就這樣躺著吧,我有幾個問題要問你。」
「好的。」能勢的回答含混不清,好像還在夢裡一樣。
帕布莉卡開始按照理論回溯夢境。「你當過電影導演?」
能勢顯得有些不好意思。「唔……少年時候的夢想,誰都會有的吧。」
帕布莉卡把顯示器的畫面倒回去,跳過難波的那段,停在之前的一個鏡頭。「這位第一代的社長,很賞識你?」
「嗯,算是吧。大概六年前去世了。不過前社長可不是喜歡把員工召集到一起訓話的人啊。」
「你很尊敬他?」
「差不多吧。我總在想,要是他還能多教我一點東西就好了。他以前倒確實常常批判公司內部鬥爭。」
「也就是一位『老智者』3了?」
「老智者?」
「榮格所說的原型4的一種。這位出現在你夢裡的老人,是教過你一些東西的人吧。他應該是你潛意識中的智慧擬人化之後的形象。」
「是告誡我說不要搞公司內部鬥爭?」
「不是。是別的事情。剛才你說到『受害者』幾個字了嗎?」
「說到了。」能勢皺起眉頭,努力回憶了一下。「不明白他為什麼說這個。」
敦子開始倒帶。「瀨川的那堂亂七八糟的數學課……」
「啊,昨天晚上我們剛在宴會上見過,」能勢笑了,「這就是『白晝的殘留印象』吧?」
「是有影響。不過為什麼是數學?」
「這個嘛,因為他很會算計。」能勢說。
「他和你中學時候的數學老師很像?」
「倒也不像。」
「那這個人到底是誰呢。你再想想看,初中時候還有准數學又好,長得又像熊?」
「有個叫高尾的人,數學非常好,長得又矮又胖。不過我和他基本上沒打過什麼交道。」
高尾如果真是無關緊要的普通同學,直接出現在夢裡應該也沒關係才對。現在既然特意用瀨川代替他,就表示他終究是能勢不願回憶起來的一個人物。
繼續回溯錄像。「這裡是煙酒店啊。」
「啊,是啊。這裡有個公交車站。從家裡走過來大概要十二三分鐘。」能勢的話突然多了起來,彷彿是想掩飾什麼。
「這家煙酒店的後門,小河岸,這裡發生過什麼?」
能勢低低哼了一聲。「唔……在那兒經常有人打架。」
「誰打架?那個叫高尾的孩子?」
「嗯,高尾也打過。」
「你也打過?」
「不,我不打架。」能勢的頭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1烏蘇拉·安德絲(UrsulaAndress),20世紀60年代的好萊塢女演員。——譯者
2維斯康提(LuchinoVisconti),意大利導演。——譯者
3老智者(oldwiseman),榮格理論中的原型之一,救主、宗師、精神力的化身,代表了智識、反思、洞察力、智慧、聰明和直覺,另一方面也代表道德品質,比如慈悲和樂善好施。——譯者
4原型(archetype)。——譯者
11
「看來很難受啊。」帕布莉卡說。逼得太緊有可能引發心理防禦機制,會有延誤治療的可能。
煙酒店後面的空地是激發能勢焦慮的一處場景。如果沒有帕布莉卡參與他的夢境,可能一睜眼睛能勢就會壓抑自己,讓自己忘記這一段了。
「啊,滿頭都是汗。」
「其實我身上的汗更多,」能勢又一次顯出難堪的神情,「床單都弄濕了,真不好意思。」
「那就去沖個澡吧。」
「好的。」能勢正要起身,臉上卻又顯出猶豫的神色。畢竟這裡不是醫院,而是帕布莉卡的私人住所。「這個……在一個妙齡少女家裡洗澡,還真有點……」
「又來了,」帕布莉卡笑了起來,故意帶點諷刺的口氣說,「一直都這麼介意麼?真是紳士啊。」
能勢洗澡的時間裡,帕布莉卡換了一條床單,然後開始準備早餐。臘肉、雞蛋、麵包、咖啡。蔬菜都吃完了,做不了沙拉,帕布莉卡就開了一盒蘆筍罐頭。她期待著與能勢共進早餐,不禁哼起了歌。正是那首「P.S,Iloveyou」。她對能勢的為人頗有好感,隨著治療的深入,好感更進一步加深。
「在這兒邊吃邊繼續吧。」帕布莉卡對身穿浴袍走出來的能勢說。
能勢還是第一次從客廳裡觀賞陽光下的都市景色。他發出一聲歡呼:「好美的景色!真是優雅啊。」他的心裡再度湧起疑問:這裡到底是不是帕布莉卡的住所?不過他沒有問出口。
「可惜早晨的時候陽光照不進客廳,這邊是朝西的。」
帕布莉卡與能勢面對面坐在餐桌的兩邊。能勢已經換上了襯衫。「這裡的早餐像在自己家裡的一樣,」能勢說。你夫人也不做蔬菜沙拉的嗎,帕布莉卡心想。
「我們剛剛並肩作戰的呀,還記得嗎?」帕布莉卡莞爾一笑,問。
「是007吧,我記著呢,」能勢有些靦腆,「那部電影叫做《諾博士》1,是007系列的開山之作。」
「你是什麼時候看的?」
「還在中學的時候吧。我一個人去鎮上看的。太有意思了,我還看了兩遍,差點趕不上回家的公交車。」能勢順便說了說他自己的家鄉。那是山梨縣關東山地一處山腳下的小村。他生在名門,父親是醫生。
帕布莉卡把話題拉回007。「難波也出現了啊。」
「還跟他打了一仗吧,白晝的殘留印象。」
真是不該教他這個詞啊,帕布莉卡暗自苦笑。要是一切都簡單歸結於「白晝的殘留印象」的話,那就沒辦法分析了。
「對了,之前小毬出現過一會兒,那也是你吧?」能勢問。
「是的,你還記得那輛紅色的自行車嗎?」
「嗯,記得很清楚。鮮艷的紅色。」
「看來還是有必要把反射儀做成彩色的。雖然看到過畫面,但沒看出自行車是紅色的。」帕布莉卡說。
「是啊。再來點咖l啡行嗎?」
「請。騎車的人是資延,不過你記得中學時候有誰是騎紅色自行車的嗎?」
能勢挺直了身子,凝望著新宿高樓林立的街道。「有個人從來不坐公交車,總是騎車上學。是我的同班同學。那人叫……唔,對了,叫秋重。」
「你們關係很好嗎?」
「怎麼可能。他是班上的老大,混世魔王,整天欺負人。」
「這麼說來,資延是在這點上和他的形象重疊在一起了,是吧?所以上一回的夢裡,你說到那個語文老師資延的時候,也用了『欺負』這個詞,而不是一般通常的『批評』。」
能勢目不轉睛地盯著帕布莉卡。「原來如此。所謂夢境分析,就是這麼做的嗎?」
「是啊。」
「剛才你說瀨川是高尾的替身?」
「嗯。」
「那難波……難波也不是他本人了?」
「當然。」
能勢陷入了沉思。「那會是誰呢?」
「高尾被那個叫秋重的人欺負過嗎?」
「沒有。高尾這小子狡猾得很。他數學很好,本來最容易被秋重找麻煩,但他主動投靠秋重,當了他的跟班。」
「那你被欺負過?」
「嗯,但是印象當中好像都不嚴重……不,也有過。」能勢的表情顯得很痛苦,他的額頭上又開始滲出泛光的汗珠。
「分析之前那場夢的時候,你曾經說過,與其說你是在被資延欺負,還是說你和他在『戰鬥』更合適。說不定,你和那個叫秋重的真的戰鬥過吧。」
「不,不記得……等一下,好像是戰鬥過。」能勢的聲音開始嘶啞起來。
「你不要逼自己去想。你的潛意識為了掩蓋不願想起來的事情,說不定會構造出一些虛假的記憶。總之我們應該已經接近問題的核心了。還要麵包嗎?福尚2的這種果醬很好吃哦。」
「不用了,已經吃飽了。」
「嗯,能勢先生,下次什麼時候在這裡過夜?」
對於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能勢不禁喜形於色。「啊,這個,什麼時候都可以啊,今晚就行。」
「夫人不會擔心嗎?」
「我到了公司就會給她打電話,告訴她我在治療,不會擔心的。」
「是嗎,那你今晚就過來吧。」帕布莉卡熱情地說,「你現在正試圖回想起你曾經的痛楚,也就是心靈上的創傷。但同時你對它的壓抑也很強烈。兩股力量在你心中相持不下,所以焦慮也就越來越嚴重,弄不好還有發病的危險。現在這個階段距離你想起所有事情只有一步之遙了,只要想起來,你的焦慮就會消失。而且有過兩次熟悉過程,現在的你差不多也習慣我的夢偵探了。今天晚上就算我出現在你的夢裡,你也應該不會太驚訝了。」
「是嗎?」能勢的眼中閃爍著光芒,「真讓人高興啊。」
「還有更讓你高興的事呢。我會在半睡半醒的狀態下登人你的夢境,你也能像我一樣知道自己是在夢裡,能在夢境裡行動自如。」
「和你一起?」
「和我一起。」
「真是讓人期待啊。」能勢開心地沉吟著,又重複了一句,「真讓人期待啊。習慣了之後隨便誰都能這樣嗎?」
「只要意志力堅強、症狀也比較輕的人,一般都能做到。話說回來,我受理的基本上也都是意志力堅強的輕度患者。」
「我以為神經症的治療會非常痛苦,」能勢凝視著帕布莉卡,「島寅太郎該羨慕死我了吧。那你的患者是不是都對你難以忘懷呢?」
「這個誰知道呢。我的原則是治癒之後就不再和他們見面了。」
能勢頗顯遺憾地說,「是因為都是知名人物的關係?」
「嗯,一旦被人知道他們與精神醫師有來往,難免會惹出什麼事情。」
「不過總能再見我一回吧,就當慶祝我的痊癒?唔,我們不是約好了另找個時間到RadioClub好好再喝幾杯的嗎?」
「約過嗎?」
「約過的。」能勢一本正經地斷言。
帕布莉卡忍住笑起身去藥櫃。「你的藥已經吃完了吧?我再拿點給你今天吃。」只要今天一天的量應該就夠了,帕布莉卡心中想。她對今晚的治療很有自信。
「對了,你和那個叫小氈的女孩關係很好?」能勢正要回去的時候,帕布莉卡問道。她想起關於小毬自己還什麼都沒問過。
「啊,你說小毬啊,」能勢望向遠處,眼神中帶著懷念,「她是鄰村的女孩,非常可愛,我曾經很仰慕她。但也是因為太可愛了,我一次都沒敢和她說話。連在夢裡說話,今天也都是頭一次。」能勢微笑著望向帕布莉卡,「不過那其實是你啊。」
能勢離開之後,帕布莉卡卸了妝,又睡了一小會兒。她的睡眠功夫已經爐火純青了。只要累了,不管什麼時候都能立刻睡著。
千葉敦子十點鐘起床,化了一點淡妝。時間用的不長,只有裝扮帕布莉卡所花時間的五分之一。她穿著平時最常穿的杏黃色套裝來到地下車庫,進到自己的車裡。她的車是輛深綠色的馬基諾。
一進研究所,敦子就看見大樓下面的員工停車場人口處的玻璃門前,有個人站在陰影裡,鬼鬼祟祟地不想讓人看到自己的面孔。敦子認出他就是之前記者招待會的時候問了那個敏感問題的年輕記者。他看見敦子,臉上勉強擠出一點笑容,像是道歉似地稍稍鞠了一躬。「那天的提問真的非常冒昧。」
「嗯,找我有事?」敦子微笑著回應道。她的神情語氣都很親切,任誰看到了都會情不自禁地放下戒心,「您還有什麼問題嗎?」
「唔……或許應該說是有事情要告訴您……」年輕記者瞅了瞅周圍,「也可以說是對於之前我的失禮行為表示道歉……」
這個人肯定遇上了什麼事情,對自己的看法才會有這麼大的轉變,敦子想。這麼年輕,不至於能有如此高超的演技吧。
「您想說什麼呢?不是研究所的員工不能進去,所以只能站著說了,抱歉。」
「您願意聽我說?」年輕記者似乎本以為會遭到冷遇,這時候他顯出感激的神色,遞出自己的名片,「非常感謝,我是大朝社會部的松兼。然後,那個,其實……是關於帕布莉卡的事情。」雖然敦子的神情沒有半點變化,但年輕記者還是急急地澄清說,「不不不,之前我也說過,我完全沒有繼續追究帕布莉卡真實身份的打算,只不過現在各家報社——也包括敝社在內——社會部記者中間有一條消息傳得沸沸揚揚,說是帕布莉卡又在六本木出現了。所以,我就是想說,您還是小心一點才好,對於這件事情。」
「這個呀,」敦子嗤嗤地笑了,「我又不是帕布莉卡,您對我說這個也……」
「是是是,話是這麼說,」年輕記者苦笑著抬頭望了望停車場的頂棚,「總而言之,唔,萬一您認識帕布莉卡的話,請轉告她一定要小心。我想說的就是這個意思。」
「您的好意我心領了。不過,您為什麼不惜背叛同事特意跑來告訴我這個呢?」
年輕記者的表情嚴肅起來。「就像我剛才說的,是為了之前的事情道歉。然後,還有……」他停住了口。
「還有?」敦子微笑著追問了一句,「是研究所裡的什麼人,把那些風言風語透露給您的呢?能告訴我他的名字嗎?」
「這個啊,」松兼看起來好像想要鼓起勇氣說出真相,但是又猶豫起來。他垂下頭看了看自己的鞋子,「在我調查清楚以後,會告訴您的。所以……」這位長相英俊的記者直直地站著,正面凝視著敦子的臉,充滿正義感地說道,「請務必小心。」
「嗯,小心?您是指什麼?」
「我會再來的,我還會再來的。」年輕記者看到後面又有汽車開進來,於是稍稍鞠了一躬,沿著牆邊向出口走去。
這個記者似乎是要自己提高警惕。他到底得到了什麼消息?千葉敦子一邊揣測各種可能,一邊按開了玻璃門。
1《諾博士》(Dr.No,1962)。——譯者
2福尚(fauchon),法國品牌。——譯者
12
研究室裡,一個名叫橋本的年輕男子正在和柿本信枝談論著什麼。他的年紀與小山內和津村差不多,皮膚黝黑。兩個人的話題似乎涉及到敦子。看到她進來,橋本露出一絲慌張的神色,不過到底是個職業精神醫師,很快就掩飾住了,若無其事地站起身來。
「打擾了。」
「哪裡的話,你們繼續聊。」
「不了,我正好要去查房了。」橋本看看手錶,離開了研究室。
柿本信枝望著身穿醫師服的敦子,臉上有一股很罕見的責難神情。「教授,聽說津村不僅看了反射器,也用了採集器,是嗎?」
「好像是吧。」
「其他研究室的人都能用採集器,為什麼教授單單不讓我用?」
「呀,你是剛剛受了橋本的鼓動吧。津村之所以變成那個樣子,就是因為沒有經過正規訓練,擅自用了採集器。為什麼大家都那麼想用呢?」
「教授,您不信任我。」
「這不是信任不信任的問題。」
柿本信枝沉默了一會兒,隨後換了個話題。「我看了之前那場記者招待會的新聞。我在想,我能不能扮成帕布莉卡出去轉一圈。」
信枝似乎有什麼打算。敦子看了她一會兒,問:「為什麼?」
「為了澄清他們對您的懷疑啊。現在媒體都懷疑教授您就是帕布莉卡,我想要澄清這一點。」
這個女孩想要變成帕布莉卡啊,敦子強忍住笑意。「原來帕布莉卡是你——問題是你覺得大家會相信嗎?」
「可是我也被人跟蹤了呀,說明確實有人認為我就是帕布莉卡。教授覺得我這樣子是『大材小用』了嗎?」
信枝故意用了「大材小用」這個詞,顯然是在說反話。她死死盯著敦子的臉。
敦子迎向信枝的視線。恐怕真有報社記者會懷疑所有研究所裡的女性職員,但要說專門盯上信枝,這基本上是不可能發生的事。倒有可能是信枝患上了被跟蹤妄想症,她說話的內容和方式都有點怪異,敦子不禁有些擔心。是有人在這個女孩的反射器上也做了什麼手腳嗎?危險近在咫尺,必須對自己的反射器和存儲卡都做一次緊急檢查。
敦子決定先安撫信枝。她拿了些論文底稿,讓她立刻拿去複印裝訂。這應該能把她從反射器旁邊支開三四個小時。
敦子在小賣部買了三明治和咖啡,然後去了理事室。時田浩作已經吃完了午飯,板著臉坐在那邊喝茶。「這裡的茶永遠都是這麼難喝。」
「信枝有點不對勁。」敦子忍不住把自己的不安告訴給時田。
「這回是柿本了嗎?」就連情緒一向不受外界影響的時田也皺起眉頭,「津村的心理創傷是以一種相當複雜的方式巧妙投射到他的潛意識中的,每三分鐘一次,時長二十分之一秒,而且是一種獨裁者妄想。」
「誰幹的?真是冰室?」
「數據是從那小子的分區裡找到的,肯定是他幹的。不過幹這種事情對他自己並沒有什麼好處,所以應該有人在背後指使。逼問一下就能問出來。」
「現在先別問。打草驚蛇的話,天曉得敵人還會幹出什麼事情。」
「行啊,反正需要的時候隨時都可以問,」時田浩作似乎很想好好「逼問」那個和自己一樣肥胖的徒弟,「那小子立刻就會招供的。」
「先別去。」
「嗯。對了,前幾天跟你說的那個『迷你DC』,昨天夜裡搞好了。」
時田的語氣就像寫完了一篇日記一樣輕鬆。DC應該是代達羅斯和採集器的縮寫吧。說著,時田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圓錐形的物體,放在敦子的桌角。那東西底座直徑六七毫米,高度大約一厘米。
「就是這個東西?連接線在哪裡?」
「不用連接線。和代達羅斯一樣。」
「啊,」敦子讚歎了一聲,「終於實現了呀。」
「嗯,因為是要在兩邊大腦之間雙向傳送夢的內容,纖維柬派不上用場。而且本來用的就是生化材料,還不如直接利用人體能級的自然幅度,運用突觸傳導通訊方式更好。」
「不好意思,問個低級問題。你是說,這個東西用的是生物電流?」
「對對對,用的就是生物電流的誘導性電湧所產生的非線性波動。因為生物電流可以通過調解BTU1的輸出來產生新的突觸傳導型通訊方式。」
「那,這個東西在沒有導線的情況下,有效範圍是多少?」
「唔,這個還不清楚。我想就算有障礙物擋著,一百米肯定也是沒問題的。而且隨著使用頻率的增加,說不定會產生過敏反應吧。」
「過敏反應?是指與免疫相反的過敏?那就是說,使用得越多,有效範圍還會隨之擴大了。怎麼戴到頭上呢?」
「直接戴上就行了。」
「所以我問怎麼戴啊。」
「把尖的一頭吸附在頭皮上。唔,其實不用吸附也行吧。插到頭髮裡就行了。」
「禿頂的人呢?」
「用膠帶粘上。」
「是叫『迷你DC』吧。今天的理事會上,你打算宣佈這件事?」敦子想起下午一點的理事會。
「怎麼,不能宣佈?」時田有點不高興地說。
「還是先過一陣子比較好,我覺得。」
敦子正要向時田解釋自己的想法,名叫大和田的非常任理事走進了理事室。敦子趕緊把桌上的迷你DC收進自己的口袋。大和田既是日本內科學會會長,又是大和田綜合醫院的院長。他進來之後,並沒有去他自己那張總是空著的桌子,而是徑直走到敦子的桌前。「帕布莉卡的事,島所長打算怎麼處理?」
「他說當然要瞞著媒體。」
「是啊,不然就麻煩了。」六年前,當時的農林水產省大臣患了神經衰弱,大和田曾經幫他找過帕布莉卡治療。在理事們當中,他是屬於理事長一派的。「不過乾副理事長說,只有請千葉你辭掉理事,才能徹底隱瞞這件事。」
「這話算是怎麼說的。」時田有點生氣,「禁用的那陣子,倒是一個個爭先恐後地跑來求她給自己朋友治療。」
「所以千葉你要給他們點顏色瞧瞧。要是你辭掉了理事,就等於對外宣佈你就是帕布莉卡。這件事情一旦公開,唯一不受影響的只有從來沒找過你的乾副理事長。」
敦子搖搖頭。「我可不想那麼幹。」
「事情要鬧大了啊,」時田似乎覺得很有意思,他撅起下唇,又露出那種帶著明顯孩子氣的笑容。
應該稱之為副理事長心腹的小山內走了進來,白白的額頭泛著亮光。「啊,大和田先生,您果然在這兒啊。乾副理事長請您去副理事長辦公室。」
「馬上就去。」
「可別被收買了啊。」敦子對著正要離開的大和田說。
退出門外的小山內回頭一笑,眼神中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逝。
眼看就是下午一點。餘下的兩位非常任理事也已經到了,所有人都在會議室裡。正席上坐著理事長兼所長島寅太郎,旁邊是事務局長葛城。其他人都是隨意就坐。大和田、時田浩作、千葉敦子排成一排坐在一側,剩下三位坐在另一側,恰好形成理事長一派與副理事長一派的對峙場面。時田對面就是副理事長乾精次郎,這個人同時還是日本精神病理學會的會長,身材精瘦,頭髮花白,留著山羊鬍。單從外表上看,他似乎是個清高的人,具有林肯一般近乎狂熱的正義感。
「唔,通知上並沒有寫這一次會議的議題啊……」
兼任常務理事的事務局長葛城剛一開口,乾精次郎便插了進來,「應該說寫不了才對吧。」他的聲音讓人想起金屬的鈍光。
坐在乾精次郎右邊的愛和銀行行長堀田討好般地笑了起來。
「好了好了,話是這麼說,」島寅太郎也笑了起來,「為什麼寫不了,我想大家都能理解。而且今天之所以開這個理事會,也是應多數人的要求。議題大家都很清楚,所以也沒必要寫了。」
「但是決議事項需要向文部省匯報,該怎麼寫也是個問題啊,呵呵。」葛城苦笑了一聲。
「真叫人不快,」乾精次郎說話的時候依然是那副嚴肅的表情,「召開理事會討論這種鬼鬼祟祟的事情,不羞恥嗎?」
「大家請帕布莉卡出手的時候倒沒人覺得羞恥,」大和田說,「我記得當時在座的各位都很想知道PT儀的治療效果到底如何,一個個都熱衷得很哪。」
「陳年舊事就不說了吧,」插話的石中是研究所大額固定資產的指定捐贈方、石中房地產的會長。研究所的廣闊地皮和職員所住的高級公寓都是這位石中提供的。看起來他有點不高興。「正因為千葉教授現在成了諾貝爾醫學生理學獎的第一候選人,以前那些帕布莉卡的違法行為才會變成媒體的話題。」
「這麼說,石中先生也認為有必要向外界公佈帕布莉卡的真實身份?」島理事長面露難色,「千葉是理事,公開這段經歷會在她履歷上留下瑕疵,研究所的聲譽也會受到影響啊。」
「嗯,說的也是,」石中也顯得有些為難,「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理事長,」乾精次郎轉過身面向島寅太郎說,「一旦開始隱瞞一件事情,就會有越來越多的事情需要隱瞞。津村的事也是這樣,如果PT儀存在隱患,就應該立即公佈其危險性,不然的話,您有可能要承擔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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