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回廊亭杀人事件》

_2 东野圭吾(日)
  “好夸张喔!到底信里写些什么呀?”心情放松的加奈江,兴味盎然地看着我的手。
  “你觉得呢?本间夫人?”苍介脸上浮现亲切的笑容说:“大哥的遗嘱,等明天古木律师来,就会公开了。明天和今天差不了多久,不如现在就把那封信打开吧?”
  “现在,这里吗?”说完,我迅速地偷窥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里面一定有人不希望开封,但因为是苍介提议的,所以他可以从嫌疑犯当中剔除吧?不!不对!说不定他是个老奸巨猾之人,一旦开封,他或许会东拉西扯地替自己脱罪。至于其他人,大多是一副赞成开封的表情,像加奈江就好奇得两眼充血发红,但对照之下,比较不同的是由香,她好像没什么兴趣,只是一直注视着自己的手。
  “不,这样不妥。”我还没回答,直之就抢先一步说:“公开遗嘱的时间是指定好的,我认为我们应该尊重故人的意愿。”
  “只差一点点时间嘛!反正还不到二十四小时,一切不就都清楚了?”
  “没错,就因为只差那么一点时间,不妨等等吧!本间夫人都已经等了好几个月了,不是吗?”
  “哦,说得也是。”被弟弟驳倒,苍介一脸苦笑着不再说话了。
  “也真奇怪,”曜子皱着眉、歪着头低语:“到底是什么事情?那个殉情事件和她自杀背后的复杂内幕是指什么呢?”
  “应该不会有什么了不起的事吧!我看是故弄玄虚罢了。”纪代美用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说着。其实这种人,心里比谁都还好奇,我想她的心脏此时应该扑通扑通地跳得飞快吧!
  “那个男的,叫里中吧?”苍介两手环抱胸前开口说:“他好像是桐生小姐的男友,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两人相比,他好像比她年轻许多。”
  “听说是汽车修理厂的员工,”回答的是曜子,“桐生小姐也开车,或许就是这样认识的,不过他们会在一起还是令人满意外的。虽然我不认识她,但没法想象一个女人能有那么年轻的男友。高显大哥也不知道吧?”
  “好像不知道。桐生小姐本人说他们是男女朋友,应该没错吧?但为什么说自杀案另有隐情呢?她不是已经承认是她男友勒她的颈子的吗?”
  “不,她没那么说。”直之纠正苍介的话,“她坦承有人勒她的颈子,但没看清楚对方的脸。里中会被怀疑,也是警方根据前后发生的事推论出来的。”
  “或许吧!但这样也没问题啊!”苍介不耐烦的口气,似乎在怪直之不用说得那么详细。
  “等一下,这里可能很重要。”曜子伸出两手,想阻止兄弟两人继续龃龉,“勒桐生小姐颈子的,若是她的男友……里中是吧?那就没事。但要是不是呢?那么那桩殉情案件的侦查,恐怕一开始的方向就错了。”
  “喂!你究竟要说什么?”苍介快发脾气了。
  “那件事被判定为单纯殉情,是警方擅自下的结论。当时发生火灾,桐生小姐和她男友都在里面,但男的喝毒药死了,桐生小姐半夜被人勒昏,而且那个男的前一天还发生车祸,是因为这些事,警方才断定是殉情的。”
  “我觉得这个推论还满合理的啊!”
  “若她亲口证实勒她脖子的是里中,那一切就合理了,可惜她并未看到对方的脸,这一点就很有争议。”
  “你是说,那不是单纯自杀,而是被人设局陷害的?”直之的脸有些僵硬。
  “也不是不可能唷!其实,我早就怀疑了。我曾经问过那真的是殉情吗?那个里中的年纪,不像是会自杀的人。”
  这话倒是说出了重点:大部分年轻人,不会因为自己杀了人而自杀。闻言,常和年轻学生在一起的苍介却立刻说:“自杀这种事跟年龄无关。”
  这句话泄漏了他的无知,也因此他立刻遭到健彦的反驳。“爸爸你没听懂耶!姑姑说得没错,有胆量杀死自己女友的人,自杀前一定会设法掩饰车祸。”
  “我也这么认为。出了车祸就去寻死,实在太傻了。”加奈江异口同声。
  被儿子及外甥女反驳,苍介一脸不悦。“不过,话说回来,如果勒她脖子的另有其人,她又看到了对方的脸,没理由不告诉警方吧?”
  “就是因为没看到嘛!”曜子继续说:“不过一定有某种依据,她才知道被人设局陷害了。但苦于证据不足,无法说服警方,也就是没有充足的物证,才决定放弃与警方沟通,以别种形式举发,而她的方法就是用这份遗书。”她指着我手边的信封。
  “真无聊!”不满自以为是的小姑,一原纪代美轻轻地哼了一声说:“说什么殉情是被陷害的,她凭什么那么说啊?车祸肇事的男人,偷偷躲进女友住的旅馆里杀了女友,再喝下毒药,又在房间里纵火,不就是这样吗?”
  “二嫂,你又为什么那样想呢?桐生小姐在信里说,自杀事件另有隐情喔!”
  “所以我说那是胡扯,不用太认真呀!”
  “光凭这些怎么知道是胡扯?你倒是说说看啊!”
  “我……我怎么知道嘛!”纪代美生气地别过脸去。
  曜子冷笑着说:“我觉得大家对桐生小姐的遗书很感兴趣,才试着推理看看,但如果各位不喜欢,我们就甭说了。”
  “不是不喜欢,只是觉得少了点说服力。”苍介皱着眉说:“我还是不能认同桐生小姐为何不通知警方。就算证据不够,只要有自杀造假的根据,她就应该说出来。”
  “这一点确实很奇怪。”连曜子也想不出适合的解释,只好闭口不再说话。
  我有点心烦意乱。不靠警方的力量,选择亲手复仇,这真的是我的本意吗?原本只有当事人才明了的真相,这些深信桐生枝梨子已死的人能够真的了解吗?死人是无法复仇的。
  为了打破沉默,加奈江再度无厘头地说:“与其告诉警方,还不如留下遗书,或许更能泄愤。”
  她在说什么?众人注视着她。
  “什么意思?”由香问。
  “没什么特别的意思。我只是猜想,如果是被陷害的,桐生小姐一定非常恨,不让警方抓到凶手就誓不甘休吧?”
  我不得不对这天真的女孩刮目相看。她不擅于事理分析,但却感觉敏锐。
  “那么,她为何要指定开封时间?”接着女儿的意见,曜子再度发言。“她指定要在大哥的遗嘱公开时才能开封,那么应该跟大哥的遗嘱有某种关联。就像加奈江说的,或许有泄愤的效果?譬如说,她的信一旦公开,就会有人拿不到高显大哥的遗产,对吧?”
  “喂!你这玩笑也未免开得太过分了!”苍介厉声斥责。“照你这么说,设计那整起事件的人,好像就在我们里面啊?”
  “不是好像,是根本就在,不是吗?当时住在这里的,也只有我们这些人呀!”
  “凶手他,”苍介抿了抿嘴继续说:“不,我的意思是,如果真有凶手,也不见得就是住在这里的人呀!很可能是有外人入侵这个旅馆。事实上,那个叫里中的男人就是从外面进来的呀!”
  “哎呀!舅舅,你这就错了!”加奈江提高声调说:“当时我是听警察说的。火苗窜出的时候,‘居之壹’的玻璃窗全都是锁住的,只有门没上锁。意思是说,如果是有人纵火,凶手逃不出去,只能往回廊逃。”
  被意想不到的人反驳,苍介无话可说,加奈江也一副沾沾自喜的表情,而其他人则面面相觑。
  加奈江的话没错。虽然我也是听刑警说的,并未亲眼证实,但这方面的情报是正确的。我相信警方的现场搜证。换言之,凶手就在这些人之中。要让人以为我们是殉情,还想烧死我们的人,一定就在里面。
  “啊,不管怎么说,只不过是推理罢了!”曜子企图缓和凝重的气氛。“不管怎样,明天就知道了,反正里面会写。”
  话说完,在场所有人再次注视着我手边的信封,我则慎重地将信封放进怀里。一切都按照我的计划前进,我内心不禁窃笑起来。
  我的复仇计划,踏出了成功的第一步。
第八章
  此仇不报非君子……
  当得知我深爱的二郎离开了人世,我第一个闪过脑海的念头就是报仇。不但杀了里中二郎,还想除掉我的凶手,我一定会给他好看。
  但是,该怎么做呢?难道没有接近敌人的办法吗?
  在医院的病床上,我反复思量,突然想到有一件比报仇更重要的事——有人要取我的性命。而凶手一定知道我被救活了。
  我决定豁出去了。我得先让自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再慢慢地接近凶手。
  我再三暗示身边照顾我的护士,透露想要自杀的念头。这名护士个性谨慎,每每听到我说丧气话,就会像母亲责骂孩子般,严厉地斥责我。她一责备我,我就会暂时恢复正常,但没多久又开始喃喃自语地说不想活了,而她也总是很认真地对我发脾气。
  不久,我上演了一出自杀未遂的戏码。我用水果刀割腕,还吞了安眠药,但其实这些一点都不危险。虽然说是割腕,但也不过是割伤了皮肤而已,离动脉还很远呢!我从一些书上得知,这种自杀方法的成功率很低。
  不过,被发现当时还是引起了很大的骚动,看来我的这出戏已经足以证明我真的有自杀念头。后来许多人开始对我说教开导,甚至收到当时还在世的一原高显先生的来信,指责我怀忧丧志。他在信里说:“这一点都不像你。”别人的感受我都不以为然,但唯独欺骗他时觉得很不忍。
  自杀未遂之后,护士巡房的次数增加了,我依然嘀嘀咕咕地念叨着想死,不断放出随时会做傻事的负面讯息。
  面临将要出院时,我决定孤注一掷。三更半夜,我偷偷溜出医院,走到车站。那个车站很小,而且时间刚过深夜两点,车站前没半个人影,只有一辆计程车停在招呼站。附近有几家开到深夜的酒店,司机专门在等最后被酒店赶出来的酒客。
  我靠近车,敲了敲后座玻璃。司机大概在打盹,闻声便弹了起来,帮我开了车门。他看到我时一脸惊吓,这是当然的,犹豫为了要遮住脸上的伤痕,我戴了一个大口罩和一副太阳眼镜,此外还戴了一顶与季节不相称的滑雪帽,身上穿的还是浅色睡袍。三更半夜看到这种人出现,任谁都会神经紧张地吓出一身冷汗。
  “……请到海岸岬。”
  我怕会被拒载,赶紧钻进车内。因为隔着口罩,司机好像听不清楚我说什么,所以又开口问我:“什么?”
  我清楚地再说了一次地名,那是往南十几公里处,一个小小的海岬。司机露出一脸诧异的表情说:“小姐,你现在要去那种地方啊?”
  “麻烦你了,我跟人约在那里见面。我愿意付这些钱。”我拿出三张一万圆的钞票,交给了司机。
  “这样啊……”我的外表怪异,司机大概担心问太多会惹麻烦,所以什么都没多说就开车了。我太幸运了!有些人,可不是花了钱就能说服的。
  出租车驰骋在车辆稀少的国道上。我原本完全没注意,其实外面再飘雨,路面显得湿湿亮亮的。
  在没有其他车辆的夜里,我们不到三十分钟就到了海岸岬。附近什么都没有,我在半路上请司机停车。
  “这种地方,可以吗?”司机终于开口。
  “对,有人……我男朋友会来。”
  “哦,那就好。”司机亲切地对我笑了一下,但我想他大概不太喜欢会随便把“男朋友”挂在嘴上的女客人,所以其实只是皮笑肉不笑罢了。
  下车后,我还不能马上离开。要是让司机看到我往海边走,让他察觉事情不妙,追过来就麻烦了。
  他原本好像还在注意我,但过了一会儿,终于慢慢发动车子开走了。我站着不动,直到看不见车的尾灯为止。
  我这才松了一口气。侧耳倾听,附近海浪的声音传来,我还闻到了海水的气味。我拿出携带用的手电筒,借着微弱灯光进入旁边小路。前面数十公尺处,就是一个突出于海平面的断崖。
  我赶紧走上前去,用手电筒往下照了照。凹凸不平的崖壁,被海水冲刷得闪闪发亮,深夜的大海像沥青般一片漆黑,让人不寒而栗。
  刹那间,我想就这样跳下去。这么一来不就干净利落了吗?反正我也不想活了,唯有一死我才可能把二郎忘掉。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甩甩头,想甩掉黑色大海对我的召唤。我随时都可以死,但唯有把死当作最后的筹码,才可能所向无敌、毫无畏惧。
  我脱下毛衣外面的长袍,那是在医院里一天到晚穿的病人服。我把它卷了起来,用力丢出去。淡粉色的长袍,随风飘了一会儿,终于掉进海里。那件长袍就是我,已经掉下去的桐生枝梨子已经死了……
  接着我丢下滑雪帽,再穿上带来的运动鞋。我把先前穿来的拖鞋的其中一只丢下去,这也是在医院里常穿的。最后,再把另一只拖鞋放在悬崖边上。
  这样就差不多了吧?这种伪装如果设计得太精细,一定会被识破的。
  我走回马路上,谨慎地不留下脚印。我此时穿的运动鞋,是取得外出许可时偷偷买回来的,身上的毛衣和牛仔裤也一样。
  走回国道上,我朝来时的相反方向走。再走几公里,就会碰到最近的车站。
  我要留意不被偶尔经过的车辆看到。从医院溜出来搭出租车时,如果有别人看到反而好,但现在起可不能再被别人看见。每当我发觉有车灯接近时,就赶紧躲进旁边的草丛里。
  等我走到车站时大约刚过四点。小小的车站像一户民宅,车站虽小,却有个候车室。我全身疲惫,很想躺一下,但只能看看时刻表,就绕到车站后面。这种时间若待在候车室里,要想站务员不记得我也很难。我找了一个没人看得见的死角就坐下来,靠在车站后面的墙壁上。走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路,我满身是汗,如果不赶紧擦干,很快就会体温下降导致感冒。我把手伸进怀里,抓到一块布后抽出来,那是一条被汗水濡湿了的毛巾。这是离开医院时我顺手藏在身上的,我猜想应该会用得着。
  我稍微睡了一会儿,睁开眼时天已经亮了。周围好像有人,我听到脚步声,电车也总算要开了。
  我脱下口罩和太阳眼镜,拿出围巾把头包起来,再脱下毛衣,当成围巾在脖子上绕了一圈。我放过第一班车,算准第二班车到站的时间才走进车站。我在售票机前买了车票,面无表情地通过剪票口,并未引起站务员的注意。
  看到月台上零零星星的几名学生和男男女女的上班族,对旁人丝毫不感兴趣。大家都是一脸睡意地呆坐着,一副彼此间漠不关心的表情,打从上电车开始就持续着,这对我而言真是求之不得。
  就这样,我成功地把自己从这个世界上抹杀掉了。事后得知,我溜出医院大约一个小时左右,医院就开始一团混乱。他们先分头在医院附近搜寻,最后找不到,才通知警方。因为担心我做傻事,警方也派出多名警力展开搜索,不过当时是三更半夜,搜查根本毫无头绪。好不容易在早上八点左右,他们找到了载过可疑女子——也就是我——的那位出租车司机。警察听了出租车司机的证词,直接赶到那个海岸岬,最后只发现了一只女用拖鞋。霎时警官应该有的预感,最糟糕的事发生了。
  当天下午,警方确定预感成真,因为他们在附近海岸上发现了一件女用长袍,根据相关人士的证词,那被判定是桐生枝梨子的衣物。两天后,他们又找到了一顶毛绒帽,但另一只拖鞋大概沉到海底去了,一直都没有出现。
  警方根据这些迹象及之前的怪异行径,判定桐生枝梨子已经投海自尽。但没找到尸体,却让警方及相关人士心里还是有疙瘩。最后整起事件就这么糊里糊涂地结束了,因为一直都没有桐生枝梨子的消息,他们也分析她不应该会有伪装自杀的动机。
  那天早上我坐上电车之后,一路上利用了各种不同的交通工具,下午就抵达了群马县的一桥市。从一开始计划复仇,我就决定要来这里,因为我最信赖的本间夫人就住在这个地方。
  本间重太郎是一原高显先生在校时的学长,也是企业经营商很好的咨询对象。虽然如此,他却和一原先生的公司没有直接关系。这号人物的特别之处,是他喜欢把人脉、金钱当作棋子,在商业棋盘上调兵遣将、运筹帷幄,对于地位、利益他都毫无兴趣。一原先生好几次想给他一名义上的职位,但到头来都被他给拒绝了。
  大约一年多前,重太郎先生心肌梗塞猝死。他死后,一原先生最在意的,就是其遗孀菊代夫人。经纪商的援助事小,如何让没有亲人的夫人在精神上有个寄托?这就并非易事了。因此,一原先生决定定期探访夫人,大概一个月会去个两、三次。也没什么特别的,就只是送个土产、闲话家常罢了。尽管如此,每次高显先生去拜访,夫人看起来还是很高兴的样子。
  在这段时间,一原先生本身的健康状态,也渐渐亮起了红灯,后来只好由我一个人去了。当我转达夫人,说一原先生对自己的不能造访感到抱歉时,夫人的眼角虽然堆着满脸皱纹,却仍调皮地说:“不会,没关系的。老实说,桐生小姐一个人来我才高兴呢!虽然对高显先生不好意思,但我对公司业绩如何根本一窍不通,跟他说话累得我老想打呵欠,还是两个女人之间好说话。虽然一把年纪了,但还是有很多女人之间的话好说。”
  丈夫去世后,她一个人确实很寂寞。再想一想,我也没有其他像夫人这样的知心好友。
  跟夫人谈起二郎,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在此之前,她从不曾对我提及恋爱或结婚等话题,但等我表白有了恋情后,她马上用力地点点头说:“我想也是。看你,枝梨子小姐,最近红光满面的!”
  我说对方小我八岁,夫人瞬间两眼有些迷惘,但马上又恢复了温柔的笑容说道:“枝梨子小姐或许比较适合这种人吧?”
  “所以你支持我啰?”
  “当然啊!带他来玩吧!”
  “嗯!下次吧!”我小声回答。
  当我决定要报仇,想要伪装自杀时,唯一的藏身之所只想到夫人这里。我相信夫人一定会了解的。
  当然,我一定要隐瞒那起被设局的自杀案和我的复仇计划,毕竟菊代夫人是不可能宽恕犯罪的。我也不想给她惹麻烦,但一定要告诉她我伪装自杀的必要。关于这一点,我打算告诉她,我想暂时在众人面前隐姓埋名。
  结果,我竟未能见到菊代夫人。不对,见是见到了,但无法和她谈话。我在本间家看到的是她倒在客厅里的遗体。
  本间夫人的遗体已经开始腐败,飘着阵阵尸臭的遗骸旁边,有张打开的报纸。看了那篇报导,我才知道她为什么会躺在这里。那张报纸的社会版面,刊登着发生在回廊亭的殉情事件。虽然没刊登姓名,但菊代夫人一看就知道了,上面写的A小姐是我。她和本间先生一样患有心脏病,她一定是看到新闻后受了刺激,因而心脏病发作身亡的。我想起自己在住院期间,她完全没跟我联络,我却竟然没有起疑,心里不免咒骂自己的粗心大意。
  我在菊代夫人的旁边哭了许久,一点都不觉得尸体的气味难闻,只晓得悲伤哭泣。被设局的殉情案,已经夺去了我很多东西,现在的我更是一无所有了。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叫声,我才清醒过来。门口有人在叫:“本间太太在家吗?”
  我赶忙擦干眼泪。为了掩饰哭肿的眼睛,我戴上菊代夫人的眼镜,走出玄关。门口是一位像是住在附近的女性,她见到我似乎觉得有点吃惊。
  “啊!是亲戚吗?”胖女人毫不客气地直接问。
  我不禁回答:“是!”
  “哦!我看到信箱里塞满了报纸信件,所以过来看看。没什么事吧?”
  或许是我的心理作用,她口气听起来有点失望,使我完全不想说真话。我骗她说:“她去我们家玩,今天早上才回来的。让您担心了,不好意思。”
  “这样啊……”她盯着我看了一会儿,不发一语地走了。
  我决定一开始就说谎,隐瞒菊代夫人的死,然后伺机等待未来的某一天,变装成夫人。一定有机会的。
  接下来几个月,我屏气凝神地过着。这段期间中,幸好没人来找夫人,偶尔会有电话,但也都不是非夫人接听不可的电话。我自称是帮佣,应付了所有的电话,也没人怀疑。令人觉得奇怪的是,夫人竟然没有一个亲近的朋友?
  有件事让我心里很过意不去,那就是我把菊代夫人的遗体埋在壁橱的地板下面。当我把家庭用水泥灌下去的那一刻,更是感到心疼不已,但不这么做,尸臭味就会蔓延开来。处理完后,我每天都会在衣橱前放一束鲜花。
  这段期间,我每天的功课是强记所有与夫人相关的事情、练习变装。国外有个女人写的纪实小说中,提到她曾持续变装成老妇,生活了好几年,这对我而言,也不是不可能的。何况,我只需要骗几天就好了。
  然而,变装并非如想象般容易,这和舞台剧或电视演员的化妆不同,必须要做到旁人看起来没有任何的不自然。就算外表骗得过去,身体的动作姿态还是三十几岁的女人,那就没意义了。我每天晚上对着镜子练习,练到有自信以后,才敢外出测试自己变装后的成果。
  就这样过了四个多月,我从报上得知一原先生过世的消息。一半悲伤、一半心想:“该来的终于要来了。”我穿起菊代夫人的丧服,进行几乎到了完美境界的变装,去参加告别式。
  告别式由公司主办,除了一原家的人以外,还有公司重要干部、生意上往来的客户等等,相当热闹。可是,没有任何人看出我是个冒牌货。虽然有人认识本间重太郎,但没人见过菊代夫人,当然,更没人发现我是桐生枝梨子。
  我大方地烧香拜祭后,走出了寺庙。我外表假装平静,内心却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心跳比平常快了三倍。不单是心里紧张,一想到我要复仇的人就在这里,我越发心悸不耐。
  我初次以菊代夫人的变装登场算是成功了,但下一步要怎么办?该如何步步逼近、进攻核心?不料这棘手的问题,对方却主动解决了。
  告别式结束后一个礼拜,我接到一原苍介的来信,信里说明高显先生遗嘱公开的相关事宜。时间定于七七四十九日,假回廊亭内举行,务请遗嘱相关人员出席,而菊代夫人的名字也在名单上。我毫不犹豫地立刻回函表达出席意愿。
  我如此这般的经历了漫长路途,终于再度踏进回廊亭中。这次我不是桐生枝梨子,而是本间菊代。
第九章
  凶手在里面,这样一切才说得通。只是我不知道是谁。
  为了揪出凶手,我想出一个策略,我要设下圈套让对方自投罗网,而这个圈套,就是刚才他们所看到的桐生枝梨子的遗书。
  凶手一定会来偷这份遗书。要是自杀案秘密曝光的话,凶手知道自己会身败名裂。
  晚餐结束后,一原家的人各自活动,有人回自己房间、有人去泡汤,而我决定留在大厅休息。随后加奈江、由香、健彦也来了,大家围坐在同一张桌子前。
  加奈江一坐下马上开口:“欸,伯母,住在那个房间,您不觉得害怕吗?”
  这种人人避讳的话题,她竟能毫不客气地脱口而出,她果然就是这样的人,但这也许算是一种优点吧?
  我自然地微笑说:“不会啊!才刚装潢好,景色又美。”
  “要是我才不敢哩!要是有鬼怎么办?”一边摩擦着两只胳膊,加奈江打着哆嗦说。
  “加奈江,没礼貌。”由香的眼神俨然在责备表妹失礼。很明显地,她的心态并非体谅他人,而是考虑到别人看自己的眼光。由这一点看来,就知道她的城府比加奈江要深许多。
  “你说鬼啊?如果真的有就好啰!桐生小姐在生前和我也认识啊!”
  什么鬼不鬼的,本人就在这里呢!我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
  “刚刚提到的遗书,”由香表情严肃地说:“信里的内容,伯母完全没感念吗?”
  “是啊!完全没有。”
  “我不认识桐生小姐,但您认为刚才叔叔和姑姑说的话是真的吗?他们说自杀案是假的,遗书会揭发事情的真相。”
  “那是他们胡思乱想啦!”健彦抢在我前面说:“尤其是姑姑,她最喜欢把事情说得很复杂。”
  “喂,健彦哥,你刚才明明还赞成我妈的话耶!”加奈江的语气听起来很不服气。
  “哪有啊?”
  “你不是说年轻人不可能自杀吗?”
  “我只是说一般而言是那样。”
  “那还不是一样?不可能自杀,不就是被人陷害的吗?”
  “拜托,加奈江,我只是在请教伯母而已。”由香阻止两人继续吵下去。
  由香斥责的口吻让加奈江吐了吐舌头,健彦则是有点难为情。
  我满面笑容地说:“我对这件事的了解,全都是从报上看到的。我倒想要问问你们,当时你们不是住在这里吗?”
  “是啊!”加奈江回答。“一年一次,家族的例行聚会。”
  “你们一定吓了一大跳吧?”
  “没有,我睡得很熟,后来突然被吵醒。当时我睡在‘荷’栋,离起火的房间很远,不会害怕。但妈妈就很害怕,因为她离那里只隔了一条走廊,又自己一个人住。”
  “加奈江,你爸爸当时也没来吗?”
  “对啊!他三年前来过,但好像因为和舅舅们不合,之后就很少来了。还好没卷进那个灾难中,他算是运气很不错啦!”
  加奈江皱了皱眉头。加奈江的父亲,我只见过一、两次,是个一路辛苦打拼的生意人,或许觉得和苍介这些自以为是的知识分子谈话会格格不入吧?
  总之,当时不在的话,就可以排除嫌疑。所以苍介的太太也一样,她身体不好,一直都住在疗养院里。
  “那第一个发现起火的人是谁呢?”我佯装若无其事地问。
  “嗯?是谁啊?”加奈江看着另外两人。
  “我不知道谁第一个发现,我是听到我爸的声音才知道出事了,他当时一直大喊:‘失火了’。”
  健彦说完,加奈江也点头附和:“我也听到了,但是之后的情形就不清楚了,大家都慌慌张张的。”
  我想要问当时各自的行动,只是一时找不出理由便作罢。
  “由香的房间离起火的现场很远吗?”
  “对,和这次一样住‘叶之叁’。”
  “你当时已经睡了啊?”
  “是啊!我也是听到外面的叫声才醒过来的。”
  “所以,由香跑出房间的时间算早的啰?”加奈江闻言,一脸惊讶地说。
  “是吗?”我也忍不住追问。
  “是呀!我跑出房间时,就看到由香往本馆跑。”加奈江说。
  “那是加奈江你太会睡了。”
  健彦嘲讽的语气,让加奈江绷着一张脸。
  “当时加奈江只看到由香吗?”
  “应该大家都在吧!我不太记得了……不过我记得和女主人擦身而过,她一边问:‘大家都没事吗?’”
  她本来就责任心重,我觉得这很像负责人的她。
  “起火前没人听到任何声音吗?难道没有这方面的证词吗?”
  我一说完,健彦揶揄地笑了笑说:“大家都在睡觉呀!就算‘居之壹’的房间有声音,顶多也只有隔壁的曜子姑姑听得见吧?”
  “有声音也不见得一定是从‘居之壹’发出来的呀。”加奈江替我反驳。
  健彦则不以为然地响应:“管他别的房间有什么声音,那跟火灾有什么关系吗?”
  “是吗?对了,如果纵火的凶手在里面,可能就会听见他出入的声音。要不要去问问大家?”
  “加奈江!”由香突然语气很凶地说:“那种声音怎么能当作证据呢?”
  “就是说啊!问这种问题,只会让大家陷入恐慌吧?”
  “我只是说,如果真有凶手的话或许会有声音,可是你们却这样连手攻击我!”
  “好了,别吵架嘛!”我发挥了善良婆婆的作用,和气地对着他们三个人笑了笑。
  “哦!真热闹啊!”直之顶着一头湿发出现了,大概是刚泡完温泉。“泡汤真舒服,本间夫人不去泡一下吗?”
  “哦,我傍晚的时候泡过了。”
  “那我要去洗了。”加奈江一脸不悦地站起身,空出的位置刚好换直之坐下。
  “你们在聊什么?”他笑笑地问,但由香、健彦都没答腔。
  刚起身的加奈江回过头说:“刚刚说到殉情案那晚的事。若果他们真的是被人陷害的,想问问看有没有人有线索。”
  “哦,那件事啊!”直之似乎对这个话题不怎么感兴趣,表情看起来有点扫兴的样子。
  “舅舅知道什么吗?半夜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加奈江大概又没注意到他的表情,单刀直入地问道。
  由香正要开口说话,直之却抢先回答道:“没有,不记得了,因为那天睡得很熟。”
  “那直之也是听到苍介的叫声才醒来的吗?”我问。
  他笑了笑说:“是呀!他实在太大声了,吓了我一大跳。”
  “您当时住在哪个房间呢?”
  “跟这次一样,在‘叶之壹’。”
  “伯母,”此时,由香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害我愣了一下,然后她淡淡地说:“先失陪了,我要去洗澡了。”
  “好,好,去吧!”
  “那我也先告返啰!”或许由香不在没意思吧!健彦也跟着她步出大厅。
  目送他们离去,我对直之微笑着说:“年轻人在真热闹,而且由香和加奈江长得又漂亮。”
  “根本不知道她们脑子里在想什么,一不小心惹她们不高兴可就惨啰!”
  “哎呀!瞧你说的,真是夸张。”
  “真的啦!”直之意有所指地瞄了一眼走廊的方向,再回头看看我,然后笑着说:“喝点东西吧!夫人要喝什么?”
  我回答:“什么都好。”于是他请小林真穗去那威士忌来,顺便来点小鱼,配上热乌龙茶。我不想与这个男人独处,但现在起身离开也不太自然。
  “前桥还很冷吧?”他问。
  “是啊!不过最近庭院的盆栽终于发芽了呢!”
  本间夫妻就住在前桥,他们家是幢木造两层楼的小房子。
  “听说您没和家人同住啊?”
  “对,本间去世后,我就一个人。”
  讲这句话时,我想到菊代夫人绝不会让人感受到她的寂寞孤单,因此我尽量模仿记忆中她说话的表情。
  “一个人多少有些不便吧!要不要请个帮佣?”
  “我也这么想过,但没人要来,我也找不到可以相信的人。”
  这是菊代夫人常挂在嘴边的,她总是会接着说:“不过,一个人反倒轻松,也有好处。”
  “您附近的邻居呢?”
  “最近比较疏远了。年轻一点的,都不喜欢做家事。”
  “是吗?或许是吧!”直之欲言又止,我猜他一定很想接着说,老年人独自在家生病倒下,恐怕没人知道。但直之接着说:“不过,与本间夫人相处的感觉很奇妙,很不可思议,我一点都不觉得是与年长的人相处在一起。”
  “那是因为我的个性本来就比较幼稚。”我低下头,不敢直接面对他。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应该说您的内在还很年轻……”
  危险!得赶快转移话题才行!
  我突然说:“茶怎么还没来呀?”
  我这么一说,他才一副突然想起的表情说:“对喔!怎么那么慢啊?我去看看!”
  看着他起身离去的背影,我稍微松了口气,从怀里取出一面小镜子,看看妆掉了没。还好,没问题。
  直之的催促果然有效,不久,喝的东西就端来了。他边喝着威士忌加冰,一边侃侃谈起他在美国的工作及生活。我学起菊代夫人,脸上浮着笑容微微低首,偶尔点头同意,偶尔响应几句。
  “你们聊得真起劲啊!我可以加入吗?”曜子也来了,在直之旁边坐了下来。
  “我在听直之讲国外的事。”
  “那他有没有提到外国女人啊?”曜子一边笑、一边替自己也弄了杯威士忌加冰。
  直之苦笑着说:“你不了解我们在美国的辛苦,才会开这种玩笑。跟着高显大哥可是很操劳的哩!”
  “大哥都说那是要磨练你了,不让你吃点苦头,将来怎么成为一位优秀的企业家呢?”
  “吃点苦头?那才不叫一点苦头哩!”直之夸张地皱起眉头继续说:“高显大哥的精力可不是普通人的境界啊!这也是他一举成功,给一原家带来那么一大笔财富的原因。可惜,死得早却什么都没享受到,那些钱也带不进坟墓啊!”
  话题逐渐转移到高显先生的遗产上去,这大概是曜子的企图吧!
  “再说到继承……”直之呆望着杯里的冰块说:“那也是件麻烦事啊!”
  “大哥写遗嘱,是不是有什么阴谋啊?”曜子小声地问。
  “你别用‘阴谋’这种恐怖的字眼好吗?”直之苦笑着。
  “可是他一定另有所图吧?不然分遗产这种事,怎么不交给我们处理?”
  “这样才好呀!没遗嘱的话,不知道会有多少纠纷哩!”
  “话是没错,只是感觉不好。他喜欢谁、不喜欢谁,大伙不都清楚得很?”
  “随便啦!他给什么我都只能接受啦!大哥要是什么都不给我也没办法,只能怪自己平常表现太差了吧!”
  冰块“喀拉”一声,直之看着我笑了笑。
  “你倒好,实际上你等于继承了大哥的公司。他已经帮你做起来了,也算是接受了他不少恩惠啰!”
  “姊姊也不差呀!以你现在的情况,这些遗产也算不了什么嘛!姊夫的不动产生意,也一直很不错,不是吗?”
  “嗯,话是没错,只是……”说完,曜子看了看旁边,小声地叹了口气,表情有点僵硬。
  “苍介哥也不缺钱吧?意思意思拿一点应该就可以了吧?”
  “不过,事实上好像不是那样喔!”曜子故意皱着眉说:“他最近好像又要出来。”
  “出来?该不会是……”
  “当然是选举呀!他以前不就说过了吗?结果那次没选,但今年好像是认真的。”
  “上次是因为高显大哥不支持他才放弃的吧?”
  “因为大哥认识很多议员,所以不希望自己的亲人踏入政坛。”
  “难道他认为大哥不在会更有机会吗?选举可是要花很多钱的呀!”
  直之用手指敲了桌子几下,看着我皱着眉说:“抱歉,让您见笑了。”
  “真的,这是我们的家丑。”
  “不会、不会。”我挥挥手,“我活到这把年纪也很少遇上这些事,倒是觉得很有意思。出来竞选,选上的话不是更好吗?”
  “嗯,选的上吗?”
  “换个话题吧!说点轻松的。对了,谈谈你们加奈江的婚事吧?”直之说。
  “有人要帮她说媒。”曜子耸耸肩。
  “哎呀,原来她要结婚啦?”
  我说完,曜子笑笑地摇摇头。“她本人好像还没那个意思,好几次都有人要帮她说媒,但一提到要交换相片她就拒绝了。”
  “大概有心上人了吧?”直之笑着说。
  “有的话倒好,以我看来是没有。不过这种事,做妈妈的感觉都不准。”曜子耸耸肩。
  要了解那位小姐的心事,确实不太容易。
  “令嫒那么漂亮,一定有很多仰慕者追求,只是不知道该选哪一个吧?”我客套地说。
  “谢谢,可惜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坦白说,她还是个孩子。我老公也说,她不到三十,是没办法当人家媳妇的。”
  “那么说太严格了吧?”我像个老太婆般瘪起嘴来笑了笑。
  “比起加奈江,应该是由香先结婚才对吧?只是纪代美好像不肯放手。”
  “她跟健彦不知道相处得如何?以前就说要让他们两个在一起的。”
  “是吗?”曜子有些轻蔑地扬起嘴角说:“我看只是健彦单方面喜欢她,由香根本没那个意思。”
  “可是苍介兄好像很看好他们两个喔?”我说。
  “当然,由香嫁过去的话,财产就有两倍了呀!”
  听了曜子的回答,直之噗嗤地笑了出来说:“有那么单纯吗?”
  “苍介哥的脑袋就是单纯呀!和他比起来,比较有谋略的应该是纪代美。她希望由香嫁给政商相关人士,所以如果哥哥出来选举,甚至当选的话,或许她就会答应了吧?只是……”曜子身体向前,神秘兮兮地说:“听加奈江说,由香好像有中意的对象了。不知道是谁,但好像不是健彦。”
  “是喔!我还是第一次听说。”直之一脸夸张的表情,同时将变淡的酒,咕噜咕噜地再添进了许多威士忌。
  “直之,那你没有中意的对象吗?”我半认真地问。他这个年纪还是单身,让我一直觉得很好奇。
  “没缘分。虽然我这个年纪已经不适合再被叫单身贵族了,但没办法,就还是个王老五。”
  “说这种话,其实是你眼光太高、太挑剔了。本间夫人您说说看,快要四十了,我弟弟还是个单身汉,我们敢大声地跟别人说吗?”
  “怎么枪口对到我这儿来了呢?看来这个话题也不太好。”直之一副开玩笑的口气。
  比起面对苍介时,这对姊弟感觉融洽许多,也许是因为他们同父同母的缘故吧?
  我想把话题转到自杀案上,心想曜子比较可能会谈,不过直之也在,总觉得不好开口。
  我看了看他们姊弟俩,起身说:“我也差不多该休息了,有点累了。”
  “也是。明天不用早起,请您好好休息。”直之说。
  “晚安。好期待明天啊!”曜子也接着说。
  “晚安。”我连忙点头回礼,离开了大厅。
第十章
  经过回廊,本来打算回房间的,但忽然想去庭院看看。庭院里到处都装有照明灯,可以悠闲散步,不需特别注意脚下、担心跌倒。再过两个礼拜,就可以赏樱了吧?
  水池边有个长椅,确定不脏后我才坐下。池面上映着回廊亭的倒影,抬头一看,对面刚好是“居”栋。
  霎时,往昔的恐惧与绝望又向我袭来。或许,那是葬身火窟、不明不白地死去,才是最幸福的。现在的苦,令我痛不欲生。
  二郎!我的二郎!
  他的声音、他的笑脸、那充满年轻活力的肉体,再也不会回到我身边。我这辈子唯一的恋爱,以令人无法想象的残酷形式就此结束了。
  不知不觉间眼泪掉了下来。只要想到二郎,不论何时都令我心碎。
  我赶紧用手帕按住眼睛,却发现附近有人。一看,女主人正好走过来。她看到此时这里有人,也吓了一大跳。
  “晚上的夜景很棒吧?”她马上又恢复女主人的职业笑脸。
  “是啊!我欣赏好久了。”说完,我立刻从长椅上起身说:“女主人也出来散步吗?”
  “我在巡房。平常不需要,不过今晚有客人。”
  “有劳您了。”
  “也没什么,顺便散散步啰!”
  我们不知不觉地并肩站着,低头望着水池。
  我心想这女人有杀我们的动机吗?其他人会有,目的是遗产。可是这女人,就算我们死了,对她而言也没什么好处。
  硬要说的话,难道是嫉妒?
  或许有可能。自始自终她都是情人,最后高显先生却没向她求婚,结果一个不过才当了六年的女秘书,却夺走了她企业夫人的宝座。一时冲动之下,她或许会把我们给杀了吧?
  不对!我歪着头想。那不是一时冲动,是计划缜密的谋杀。如此说来,小林真穗的嫌疑就减轻了。
  “怎么了?”我一直盯着她的侧脸,她似乎觉得奇怪。
  “没事。”我这才恢复了笑容,笑着回答她。“请问,你在这家旅馆待多久啦?”
  “嗯,前前后后差不多快二十年了吧!”小林真穗抬起头望向水池。
  “你一直都单身吗?”
  “是啊!”她点点头说:“我本来跟一原先生说过结婚后就要辞职,但工作太忙,一直没有时间管别的事情。”
  “没有好的对象吗?”
  “应该这么说,当初来这里上班时,就错过了姻缘。”小林真穗尴尬地笑了笑。
  “你真爱说笑。”我也将笑容堆满脸上。
  笑容在真穗的脸上停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一脸严肃地望着池面。她长长地叹了口气说:“一原先生非常喜欢这家旅馆,他说这里比自己的家更能让他放松。”
  我点点头。这一点我当然知道,高显先生来这里时,大多数时候我都一起。
  “当这里的女主人,可能不久了,就看明天的结果如何……”
  小林真穗语重心长地这么说,让我感到很意外。她介意谁会成为下一个经营者是理所当然的,只是我不认为她会是把这种事挂在嘴上的人。或许她认为我是个局外人,不知不觉间吐露了心事吧?
  “不用担心,”我说:“大家都非常认同你的能力。不管谁经营,一定都会让你继续做下去的。”
  “谢谢!”她微微点头,继续说:“不过坦白讲,我有点累了,也差不多该休息休息了。”
  “这样啊……老客人可会失望的唷!”
  “不,怎么会呢?”她难为情地将手放在嘴边说:“莫名其妙地说了这些,希望您可别说出去。”
  “当然,我不会的。”
  我们进入回廊后,眼前出现了左右两条路。
  “那我就先失陪了。有什么事的话,请打电话给我。”
  “好的,晚安。”
  与她分手后,走过回廊桥,我回到自己的房间。先把门锁上,我吐了口气后,两腿一软地坐下。
  终于平安无事度过了好一段时间。
  相当成功,没有任何人识破我的伪装。并且,我也接触了所有的人。
  接下来就等对方出手了。一直身在暗处的那个人,今晚一定会采取行动的,因为明天之后就没机会了。
  看看手表,时间刚过十一点,以一个将近七十岁的老人来说,这时候上床睡觉是理所当然的。我换上睡衣,把那封信放在枕头边,也就是那封桐生枝梨子的遗书。
  我把大门的锁打开,再轻轻地关上。敌人一定会以为门是锁住的,所以可能会从办公室里偷出万能钥匙,但万一不慎卡在门口被人看见就麻烦了。我不锁门可是替凶手着想。
  接着我把皮包打开,取出一个小型的摄录机。那是一台八厘米的摄影机,最多可以录像长达两小时。我将电源线插上插座,再把套子套在机器上,只露出镜头的部分,并调整位置对准房间的入口。开关打开确认让镜头给遮住,机器上面盖一条毛巾,电线则用枕头遮掩。
  “这样就可以了。”我有些得意地喃喃自语。万事俱备。
  留一盏小灯,我钻进被窝里。这一点光线就足够录像了。
  全新的棉被散发出独特的香味。我觉得听得到一点摄录机动作的声音,但不知道的人可能会以为是冰箱的声音。我绝不返缩,毕竟走到这一步也回不了头了。
  虽然闭着眼,但我根本睡不着,精神紧张、异常亢奋。这是当然的,我现在可没心情睡觉。
  在黑暗当中,我一动都不敢动,不禁想起那一晚的事。半夜里我的颈子突然被人勒住,而那一瞬间,我的青春就结束了。
  从遇见二郎之后才开始的短暂青春。
第十一章
  “枝梨子简直像个心理医生。”从电影院出来,二郎打趣地说。
  “会吗?为什么?”
  “电影里的人说话时,你一边听、一边点头,好像在帮人家咨询。”
  “讨厌,你看到啦?”我纯真羞涩地说:“那是我的怪癖,连看电视剧,都会不知不觉地点头。”
  “是喔!现在想想那个画面,好像有点恐怖耶!”
  “喂,你很过分唷!”
  “看过啊!”他面不改色地说:“在孤儿院的时候看过。大概是我十五岁的时候吧!那时候我什么坏事都干,院长受不了了,就带我去见心理医生。”
  “你做了什么坏事?”
  “很多啊!把学校里的东西一个个偷出来,拿去当铺,再把换来的钱拿去赌马什么的。不知为什么,也不是特别为了要钱,就是想做些让老师不高兴、会皱眉头的事。大概没被教好,就想调皮捣蛋吧!”
  “那心理医生怎么说?”
  “什么都没说,诊断结果是不会告诉我们的。不过后来老师乱温柔的,温柔到让人觉得很恐怖。”
  “心理医生一定说你是好孩子。”
  “是吗?不太可能吧!”二郎抓抓头。
  每当和他走在一起,都会有年轻女孩偷瞄他,他就是那么引人瞩目。与他的出身相比,他的外表仿佛戴着一张完美面具,双腿修长到可以当流行杂志里的模特儿。被周围的人盯着猛瞧,他显得局促不安而没有自信,但心里却充满洋洋得意的滋味。
  我问过他有没有交过女朋友,他回答没有。
  “你看,我只有高中毕业,没亲人又没前途,女孩子怎么会喜欢我?”
  “真的吗?”
  “是啊!枝梨子呢?一定男朋友一大堆吧?”
  我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回答。我很不想承认这把年纪了,还没有一点恋爱经验,但我还是据实以告地说:“当然没有啰!像我这么没有魅力的女人已经很少见了。”
  他不服气地说:“才不会呢!”接着又笑着说:“太好了,那我就是你第一个男朋友啰!”
  “男朋友……对啊!”
  这句话让我欣喜若狂,整个人都飘起来了。
  男朋友。
  这个目前为止与我绝缘的名词,听在我耳里有多么甜蜜。
  当时我真的认为,为了他我可以去死。若有人要夺走他,不管是谁我都绝不答应……
第十二章
  有声音,我张开眼。
  看看我做了什么蠢事?我居然差点睡着了。大概是因为紧绷着的神经太累了。
  我两眼盯着一片黑暗,然后听到纸门拉开的声音,接着有一道淡淡的光线透了进来。
  有人进来了。
  那人手里拿了一个小型手电筒,灯光非常微弱,大概前面被毛巾或什么东西盖住了。微弱的灯光慢慢靠近我,我赶紧闭上眼。要是被发现我是醒着的,一切就都毁了。
  我只能用耳朵搜寻对方。踩榻榻米的声音越来越靠近,我心跳加快,一股冲动让我想要大叫。
  脚步声就停在我的头旁边。我好想睁开眼,但不行。对方应该是一边盯着我、一边行动。
  这是谁?究竟是谁?
  我脑海里突然有股冲动,不如现在就起来与对方拼个你死我活。不行!不能这样,这样成功的几率一定不大,一不小心我还可能会被撂倒,要是被人听见赶过来,那就泡汤了。现在只能忍耐。
  摄录机应该在运作吧?现在到底几点了?底片只有两个小时,要是没拍到凶手的身影,可就前功尽弃了。
  我感觉到有气流掠过我的脸,应该是对方拿走了信封,然后是逐渐远去的脚步声。
  纸门拉上了,接着是房门开关的声音,还有“喀拉”一声门锁关上的金属声。
  我从被窝里跳起来,枕边的信封果然不见了。看看表,时间是凌晨一点十五分,距离我钻进被窝大概过了两个小时。
  我赶紧查看袋子里的摄录机。机器停了,大概是底片拍完了。什么时候拍完的呢?时间上应该才停没多久。
  黑暗当中,我把摄录机接上电视。稍微倒带后,按下播放钮。要是没拍到凶手——想到这里我就全身发烫。
  刚才的画面出来了。黑暗当中,可以看到和式纸门,这是凶手进来之前的画面。
  我咬着大拇指的指甲。如果什么都没拍到的话就白搭了。啊!我真是太粗心大意了。本来计算好卡匣时间,打算快拍完时再换卡匣,竟然打起瞌睡所以忘记了。
  正当我责怪自己时,画面突然开始动了,纸门也拉开了。我心里不禁狂喜。
  有人进来了。但画面实在太暗,而且镜头角度不对,并没有拍到脸。但看得出来是穿旅馆里的浴衣,很明显是个女性。
  她经过镜头前面。腰很细。是谁?到底是谁?
  她从画面中消失了一会儿后,又出现了。可是看不到脸。我紧紧地咬着牙。
  纸门被拉上了,底片大概也同时间拍完了。但在这之前,我觉得有个东西闪过画面,是她的脸往这边看。我赶紧再倒带,按下暂停的按钮。
  啊,这是……
  真的吗?真的是吗?这个人真的是当时的凶手吗?
  画面里拍到的是一原由香。
第十三章
  一直等到凌晨三点。
  我之后完全没睡,一直在想,为什么是由香?为什么她要来?
  这么想或许很笨。为了要找出自杀案的设计者,我特别以桐生枝梨子的遗书作为诱饵,诱使对方现身。结果她中了圈套,她不就是凶手吗?
  当然有动机,就是为了高显先生的遗产不被别人夺去。
  只是有一点我无法释怀。那个由香,她胆敢做这种无法无天的事吗?
  不,或许我想太多了,人不可貌相。她天生就是千金小姐,虽然长得漂亮,并不代表她没有俗不可耐的贪欲。
  我有些犹疑,但还是爬出了被窝。不管怎样,我没法这样等到天明。除了偷遗书之外,由香一定和那起遭人设局的自杀案有什么牵连。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