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倒错的死角》折原一

_7 折原一(日)
  九月十八日(清水真弓的日记)
  根据医生的诊断,我确是怀孕无疑。虽然早已心里有数,但当听到医生亲口说出这句话时,我还是很受打击。
  我觉得必须把这件事告诉高野。
  晚上九点打电话到他家时,他已经下班回来了。最近他负责的项目临近收尾,因此十分忙碌,我已经好几天没见到他了。
  “你回来了?”
  “嗯,我有点儿感冒了。”这么一说我才发觉,他说话时的确带着鼻音。
  “这样啊,那真是不巧。”
  “怎么说?”
  “我有很要紧的事找你,能不能过来一趟?”
  “很要紧的事?电话里不能说吗?”
  “对。”
  “事情十万火急?”
  “是啊。不过既然你不舒服,明天过来也行。”我这样讲会不会显得有些软弱?
  “听你这么说,我放心不下啊。”他略一沉吟,说道,“好吧,我这就过去。”
  半个小时后,他气喘吁吁地赶来了。看他的样子似乎还有些发烧,脸颊微微泛红。
  “有什么要紧事?”
  面对面地被他追问,我反而难以启齿。
  “拜托,我特意赶来的好不好。”
  “可是……”
  “真拿你没辙,那我回去了。”说完他当真起身要走。
  “等等,你听我说。”我做了个深呼吸,“我有了。”
  “什么?”他当场僵住,嘴巴张着,却说不出话来。
  “我怀孕了。”
  “开、开玩笑的吧?”
  “谁会开这种玩笑啊。我去过妇产科了,医生当面向我道了喜。”
  隔着餐桌,我们木然相视。
  “这样啊。”他垂下目光,随后抛出一句话,“打掉吧。”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做梦都没想到,他竟会说出这种话。
  “现在还来得及。”
  “我生下来不行吗?”我这样说,是在暗示他结婚。
  “你瞎想什么呢,那样做会让我身败名裂的。就算我太太现在下落不明,我也没办法跟别人结婚。求你了,去打掉吧。钱你不用操心,我会替你出。”
  他的态度让我难以置信。
  “求你了。”
  “我要你和你太太分手。”我终于袒露心声。
  “你不会是讲真的吧?我太太人都不知道在哪里,现在结婚根本不现实。”
  “答应我嘛。”
  “你太冲动了,麻烦你冷静下来好好想想。”
  他开始逃避责任。“我绝对不同意你把孩子生下来,即使生下来了我也不会承认那是我的孩子。况且你也没有证据证明他是我的……”
  “这是你的真心话?”
  “好吧,是我讲得太过分了,不过我的确可以矢口否认。真要生下孩子,对你也很不利,不是吗?”
  “那我们之间算什么?我对你来说到底算什么?”
  我的眼泪夺眶而出。
  “我喜欢你,也很珍惜你,可是这和结婚无关。我们这是成年人的交往,你不懂吗?”
  “太残忍了。在你心里,我就只是个情人而已?”
  “我走了,这孩子你非打掉不可。”
  “等等!”见他转身欲走,我急忙抓住他的胳膊,直觉告诉我只要一放手,我们之间就完了。
  “放开我!”他用力把我甩开,还打了我一个耳光。我脑袋一阵晕眩,跌倒在地。大哭出声的我,耳边只听到砰的关门声。
  九月二十一日(清水真弓的日记)
  今天是周日。从昨天到现在,我一直躲在家里,以泪洗面。我知道哭泣也于事无补,可是我还能怎么办呢?我已经给他打了无数次电话,却根本打不通。
  不过……今晚九点打电话过去时,只响了两声就被接起了。我没料到电话会有人接,反而小小吃了一惊。
  “喂?”那边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难道是他太太回来了?可听声音未免太年轻了些。
  “您是哪位?”
  我一时答不上话来,只听她说:“好奇怪啊,喂,高野……”
  话未说完电话便挂断了,但我已方寸大乱。那女人不是他太太,如果是,绝不会唤他“高野”!
  一个小时后,我来到王子车站前他所住的大厦。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来,只能说如同着了魔般身不由己。
  走到六〇三号室门口之前我都还算镇静,但终究没有勇气去按门铃,只是呆站在那里。挨到十点半,正要死心回去时,里面突然响起摘下门链的声音。
  糟了!看到走廊尽头的楼梯间,我慌忙狂奔过去,躲到门后。我透过门的缝隙偷窥着走廊,刚好看到他家的房门打开,从里面走出一名长发女子。
  我禁不住低声惊呼,因为这名女子我很熟悉。她就是五月份我去八丈岛考察旅行时的团友,总公司的吉田玲子!为什么她会出现在这里?
  这时高野也从门内现身,宛如恋人一般地拥住她。随后两人挥手作别,女人走向电梯。
  事到如今我终于恍然大悟,也才第一次理解了别人对高野的评价。就连吉田玲子本人,不也说过“高野课长是个花花公子”吗?我深深地觉得,自己真是个不知社会险恶的土包子。
  他不过是在玩弄我罢了。我只是他众多情人中的一个。
  我沮丧地沿着大厦外侧的楼梯下到一楼,恰巧看见吉田玲子走出玄关。不能饶了她!比起高野,我更恨吉田玲子,我当即便跟了上去。
  九月二十三日(清水真弓的日记)
  之后高野再没有联系过我。虽然他的负心让我大受打击,但我依然爱着他,绝对不能让他被吉田玲子抢走。我不愿相信他已移情别恋,在他的内心深处,一定还是爱我的。
  就在这时,我想到了一条妙计。那个恐吓者后来便再没有新动作,不过可以把之前收到的不雅照片复印后寄给他。
  这样一来,他就会迷途知返,重回我的怀抱了吧。
  还有,我要向吉田玲子报仇。前天我一路跟踪,终于知道了她的住处。
  05
  九月二十九日下午两点,曾根新吉来到清水真弓的公寓。
  按门铃确认没人在家后,他伸手一拧门把,发现根本没有上锁。这姑娘怎么老是这么粗心大意啊?几乎每次来都是这个样子,简直像是在欢迎小偷光临。
  透过紧闭的窗帘缝隙向大泽家望去,一楼老太太的屋里只看得到铺开的被褥,却不见人影。大泽正在二楼喝酒,看模样已经喝得相当高了,涣散的眼神在庭院间游移不定。以他现在的状态,应该不会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马上就要送你进班房了。”
  想到这里,曾根心情大好。看到橱柜里有半瓶白兰地,他便拿了出来。这应该是真弓恋人喝的酒吧。他在心里暗呼走运,把酒倒人杯中,闻了闻。哇,好香。酒瓶上印有洋文,显然价格不菲。真弓家白天没有人,又多得是酒,尽可随意过来休息,堪称“工作”之余放松的最佳地点。
  曾根立刻舒舒服服地坐到厨房里的椅子上,将一杯白兰地一饮而尽。啊啊,喉咙烫得像着了火一般,全身精力大振。这就是他的能量之源、生命之泉。好了,来接着看日记吧。虽然文笔很烂,内容却比小说还精彩,他已经看上瘾了。
  “嗯,上次是看到什么地方?”
  他正哗哗地翻着日记,里面突然掉出一张白纸。咦,这是什么?展开一看,原来是张照片的复印件。
  “厉、厉害!”
  让曾根吃惊的是,这是张真弓的裸照。虽然是复印件,五官却依然能看得分明,连身体的阴影都拍得很清楚。真弓的胸型很美,双峰饱满,乳头上翘。
  曾根自然很兴奋,但也着实闹不明白,日记里怎么会夹有这种玩意儿?看来谜底就藏在日记里。他记得上次看到真弓准备回老家新泻,于是接着往下读。
  看着看着,曾根不禁怒火中烧。真弓真是太可怜了。给她寄照片、要把她赶走的人,毫无疑问正是大泽芳男。大泽的地下室里有冲洗照片的工具,这就是最有力的证据。想不到他居然卑鄙地偷拍真弓的裸照,拿这当乐趣。
  还有让真弓怀孕的高野广志。他百般玩弄真弓,到如今又一刀两断,实在是冷血自私。搞大了她的肚子又叫她堕胎,简直比畜生还不如。
  这两个人一个都不能轻饶。他曾根要拔刀相助,为真弓出这口恶气。酒给了曾根力量,想到他们并不知道自己的存在,曾根就觉得事情一定很刺激。
  但应该怎样报复,他却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个好办法。可恶,什么榆木脑袋,八成是酒还没喝够吧。
  他咕咚又灌了一口,只觉喉咙发烫,血气上涌,头脑也不可思议地变得灵活了。
  终于他脑中灵光一闪。这么简单的事儿,为什么现在才想到呢?
  只要把照片的复印件寄给他们就行了。真弓在日记里提到,要把照片寄给高野,这件事干脆就由他代劳。恐吓信当然也要一并奉上。他找出信封和信纸,用由于酒精中毒而瑟瑟发抖的手写下一行字:
  你干的好事,我已经全部看穿了。真弓的使者留
  这样写不知效果如何?没办法当面欣赏他们煞白的脸色,真是可惜。
  曾根手上只有一张不雅照片的复印件,他当下便决定再去附近的文具店复印一张,分别放到大泽和高野家门口。
  “嘿嘿嘿,有好戏看了。”
  高野自不消说,他还很期待看到大泽芳男哭丧着脸的模样。大泽之前在院子里给别人挖坑,现在轮到他自掘坟墓了。
  既然打定了主意,就没什么好磨蹭的了。曾根合上日记,马上着手行动。因为走得太匆忙,他没注意到餐桌上摊着一份报纸。
  年轻女子再遭路煞毒手,本次案发丰岛区
  ……二十七日晚十一点左右,丰岛区巢鸭四丁目的路上,家住该地段的公司职员吉田玲子小姐(二十四岁)在回家路上突遭歹徒从后袭击,侧腹部被刺重伤,需治疗一个月方可痊愈。鉴于最近北区连续发生三起路煞事件,此次案发现场又邻近北区,巢鸭警察署认为与之前的连环案存在关联性。案件目前正在调查中……
  报道用红色马克笔框了起来,吉田玲子的名字下面还画了条红线。
  06
  吉田玲子遭到路煞袭击的事,令高野广志大为震惊。
  二十七日正好是她来高野公寓的那天,当晚她一如往常地在十点半离开,从王子站搭乘都电※末班车回家。她的公寓在巢鸭四丁目,虽然属于丰岛区,但从王子坐都电过去只消十分钟,跟北区几乎没差别。(※东京都电车的简称,指日本东京都交通局运营的路面电车。)
  八月以来,北区连续发生三起路煞事件,歹徒迄今尚未被捉拿归案。巢鸭完全可以算进他的活动范围,因此很可能是同一人作的案。
  可是,为什么不是别人,偏偏是恋人吉田玲子遭了毒手呢?
  听说玲子现在住在丰岛区的医院,处于绝对静养的状态。她妈妈闻讯从老家赶来,片刻不离地看护着她,高野想去看望也办不到,消息全是从公司的女同事那里听来的。
  因为工作上正值旺季忙碌的收尾阶段,上班时还可以借工作来排遣忧愁,但九点加完班回家时,不安就又涌上心头。虽然都说玲子没有生命危险,但没亲眼看到始终不能放心。
  二十九日高野应部长之邀到八重洲喝酒。他原本提不起精神,但总比一个人闷闷不乐地待在家里强。在八重洲喝完又转到日本桥喝了一家,搭出租车回到王子时,已经十二点多了。
  一楼的邮箱里塞着广告信件和宣传单,还有一个白色信封,上面没写收件人姓名,也没贴邮票。这种信往往是高利贷广告,但他拿起来一看,却发现封得很严,靠近封口处还沾有黑糊糊的脏指纹,让他觉得愈发不对劲儿。
  回到家,他立刻拆开信。里面有一张信纸,还有一张B5的复印纸。
  “你干的好事,我已经全部看穿了。真弓的使者留”
  信纸上只有这寥寥一行。或许是为了隐藏笔迹,字写得歪歪扭扭的像蚯蚓爬。高野眼前霎时一黑。若说是恶作剧,这也太煞费苦心了吧。
  他再展开复印纸一看,刹那间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那张纸上的内容就是惊人到这个程度。
  “真弓!”
  那是清水真弓裸照的复印件。“怎、怎么可能……”
  高野心乱如麻,醉意全消。他觉得非得去真弓的公寓看看不可。
  “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
  他搞不懂寄信人的目的。莫非是要恐吓他,借此敲诈金钱?
  此时已是三更半夜,很难拦到出租车。高野在车站前的北本大道徘徊,但出租车全是跑长途返回都心的,他一连几次遭到拒载,不得已只好徒步前往。
  约二十分钟后,他到达了“日升雅苑”所在的小巷。一切都毫无变化,改变的唯有清水真弓而已。他迈步上楼,来到最里边的房间。好不容易顺利来到这里,房间里却漆黑一片,悄无人声。他试着去拧门把手,不过当然是锁上了,拧不开。
  看到门前名牌上的“清水”二字,高野霎时陷入了恐慌。他的心脏狂跳不止,黑暗中连血液从心脏鼓荡而出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就在这时,隔壁二〇二号室突然亮起灯光。
  听到卸下门链的声音,高野猛然回过神来,急忙飞奔着穿过走廊,冲下楼梯。
  “谁啊,吵死了。”
  跑到楼下时,他听到楼上有个年轻人在嘀咕。那是户塚健一的声音。
  后来怎样他就不知道了。他连头也没回,一路狂奔回王子的公寓。
  公寓的影子终于映入眼帘时,他的胃里突然一阵翻江倒海,就在路边吐了起来,嘴里喃喃自语着,一切都是一场噩梦。
  07
  九月二十九日(大泽芳男)
  《推理月刊》至今再未联系过我,翻译也就此搁到了一边。这份工作眼下已充满变数,要是最后泡汤了,现在就等于白忙一场。我每天什么也不做,一味以手支颐,倚在书桌前发呆。
  时已人秋,天气凉爽,午睡起来最舒服不过。我每天重复着这样的生活,没有任何改变。除了时不时把女人监禁在地下室里,一切毫无变化。
  以前不是因为阴差阳错,就是处置失当,最终都使得女人死于非命。但如今我面对女人时已完全能应付自如了。
  这次的女人自称玲子,是我在新宿得手的。离家的女孩子和卖淫女即便遭到绑架,也往往无人察觉,所以我都是依照这个标准来甄选下手对象的。
  我的心情恢复了宁静,精神状态前所未有的好。真弓也没再来挑逗我,没有什么扰乱我心绪的事情发生。
  今晚找个地方喝酒去吧。虽然工作没着落有些不安,但至少目前的生活可保无忧。这种时候没什么好烦恼的,痛快喝一杯才是正经。
  我先去看了看伯母屋里的动静,晚上八点时离开家。我远征到赤羽,连续喝了三家。赤羽这边的店我有好些日子没光顾了,上次还是老早以前参加戒酒会时来过一趟。当时我走在小巷里,对沿路的小酒馆只有不屑,如今酒精却已成为我精力的源泉。世间的种种纷扰,全靠这不可思议的液体来打发。
  不过半年光景,自己变得可真快。一念及此,我不禁苦笑。算了,时过境迁,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转眼已到十二点,我心情舒畅地叫了辆出租车回家。向司机交代到东十条时,他一脸的不高兴,我借酒壮胆,大喝一声:“少啰唆!”司机立马老实了。今晚的酒味道真棒,我醉得飘飘欲仙,心满意足。
  为了醒酒,我在北本大道转庚申路的拐角处下车,准备步行一段路回家。我吹着口哨,连蹦带跳,一路兴高采烈地走到了家门口。
  就在我打开锁,推开玻璃门的瞬间,不知什么东西啪嗒一声掉在了脚下,看样子原本是塞在门缝里的。我拾起一看,是个白色的信封,上面没写收信人姓名,没有落款,当然也没贴邮票。
  虽然疑虑重重,我还是先锁好门,悄无声息地上到二楼。我心里有种无法言喻的不祥预感,就着灯光,我看到封口处黑糊糊的指纹。
  我急切地撕开信封,从里面掉出一页信纸和一张白纸。看到信上的内容,我的醉意登时飞到了九霄云外。在信纸中央有一行笔迹怪异的文字:
  你干的好事,我已经全部看穿。真弓的使者留
  难道那件事被发现了?有人刺探出秘密来恐吓我?但在展开另一张纸之前,我还能付之一笑,觉得这可能不过是个恶作剧。
  当我看清白纸上复印的照片时,顿觉天旋地转,站都站不稳。为了镇定下来,我抓起桌上那瓶威士忌,直接对着酒瓶灌了一大口。
  照片是我以前亲手拍的。这个拍摄角度只有在阁楼才能实现。我搜索记忆,竭力回想当时的情形。没错,为了把她赶出那间公寓,我确实给她寄过这张照片的原件。
  虽然信的落款是“真弓的使者”,但寄信人必定是真弓无疑。可她为什么要送这个给我?难道我百般小心,还是有地方露了马脚?还有,她送来这封信,究竟目的何在?莫非是要恐吓我,勒索金钱?
  我透过窗子望向二〇一号室,惊异地发现窗帘微微拉开,真弓正看着我。我们视线交会的刹那,窗帘又猛地被拉上了。更让我震惊的是,她刚才竟然露出雪白的牙齿在微笑。
  原来如此,她是在刺激我。这次一定要好好收拾她!
  我下定决心,明天就把真弓劫持到地下室监禁。我心中熊熊燃烧的怒火早已超出了极限,远非酒精所能平息。
  *
  真弓,最近好吗?
  上封信里我说过月底要来东京,后来却一直没再联系,真对不起。虽然仓促,不过我已经定在三十日(也就是明天)来东京。临近月底很难调整日程,昨天才好不容易请到假。
  岛田要去总公司参加分店长会议,今天先一步去了东京。我会在三十日下班后搭乘新干线,抵达上野应该是晚上十点多。所以我有个任性的要求,能不能明晚就住在你那里?这么突然地跑过来,真是不好意思。
  你应该也有很多安排吧,不用太勉强,如果实在不行,就打电话到公司通知我,我三十日下午六点以前都在。要是你那边不方便,我就找个商务旅馆住下,你尽管放心。
  我预定一日或二日晚上和岛田的家人见面,你觉得怎么样?你也一定要参加哦。
  九月二十九日母字
  清水真弓小姐亲启
  *
  清水美佐子心里发急。给女儿真弓的信得寄快件,如果不早点儿投进邮筒,明天就送不到了。她心想,为什么自己老是这么不着调呢?哪有事到临头才慌慌张张联系的,明天就是三十日了,也不晓得明天上午前能不能寄到。
  唉,算了。反正信都已经写好了,真要不行就到时候再说吧。邮局最后一次集中配送是八点半,还有三十分钟。她一路狂奔而去,累得气喘吁吁,不禁感叹自己果然上年纪了。
  “啊,终于看到邮局了。对不起,真弓……”
  不知为何,她已热泪盈眶。
  并发(九月三十日)
  01
  八点(清水真弓的日记)
  回到家时,发现信箱里有一封信。或许是最近神经过敏,一看到信我就心惊肉跳,生怕又是恐吓信。不过今天这封是妈妈寄来的快件。
  看完信我吃了一惊。三十日的话,不就是今天吗?以前听她提过月底要来东京,但后来就没了消息,我以为准是推迟到下个月了。既然临时决定要来,就该尽早打电话到公司通知我呀。
  妈妈抵达上野是晚上十点,再过来我这边就将近十一点了,无论如何都要留她住下。
  现在离十一点还有三个小时,难得妈妈来看我,得赶快把家里打扫一下。我手忙脚乱地收拾着,这些天来抑郁的心情总算有所好转了。
  怀孕的事还是别提了吧。不过我总觉得,一看到妈妈我就会放松下来,把高野的事、怀孕的事,一切的一切都和盘托出。
  正用吸尘器打扫着房间,电话突然响起。是妈妈吗?不可能,妈妈连我装了电话都不知道。那是高野?
  果然是他。
  “是我。”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激动,“关于那封信……”
  “你看到信了?”
  “吓我一大跳。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以前就有人恐吓过我,当时本来想告诉你,但觉得或许只是个玩笑,就没吭声。”
  “怎么可能是玩笑!这么重大的事,你为什么只字不提?”
  他气势汹汹地质问我。
  “因为……”
  “你听好,我们的事被人看到了。他偷拍了照片寄给你,当然就会开出条件。懂了吗?”
  他自顾自地说着:“喂,你在不在听啊?”
  “在。”
  “除了照片,对方还留下什么话没有?”
  “他叫我滚出公寓。”
  “滚出公寓?”
  “对。”
  “就这样?没有要钱?”
  “那倒没有。”
  “只是叫你滚出去,真奇怪。”
  “依我看,八成是那个叫大泽芳男的译者干的。”
  “你是说对面那家的酒鬼?”
  “没错。只有从他家才能拍到照片。”
  电话那端,高野半响没有说话。
  “喂,还在吗?”
  “在。”
  “我们该怎么办?”
  “我正在考虑呢,”他不耐烦地说,“你让我静一下行不行?”
  隔着电话,我们都缄默不语。
  “好,我决定了。”经过一段漫长得难以忍受的沉默,他终于开了口。
  “怎么办?”
  “你就照我现在讲的办。事关重大,你要给我好好记住。”
  “知道了。”
  “你听好,我们要给大泽芳男设个圈套。”
  “圈套?”
  “对。就是把大泽引诱出来,当场抓住。”
  “办得到吗?”
  “包在我身上。大泽应该一直在偷窥你的房间,我们就反过来利用这一点。你先把窗帘拉开。”
  “好的。”
  “接下来就是关键了。你躺到床上,穿得随便点儿也没所谓,装出睡得迷迷糊糊的样子。然后就到我登场了,我会蒙着女式长筒袜闯进你家里,你可不要惊讶。知道了吧?”
  “咦,这是要干吗?”
  “我要假扮成劫匪。银行劫匪不是经常用丝袜套头吗?要不然假扮成路煞也成。总之,我手持菜刀闯到你家里,你装作被异样的响动惊醒,想要呼救,却被蒙面劫匪——也就是我按倒在床上。”
  “这是什么圈套?”
  “你还没明白吗?看到这种状况,大泽自然会大吃一惊,冲到你家,等他一来,我们就合力把他擒住。”
  “能不能成功啊?”
  “不试怎么知道?一定要试一试。一切全看我们的演技了。”
  “我没什么信心哪。”
  “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种话!”
  “要是他不来呢?”
  “绝对会来的,那小子好奇心很强。”
  “可是……”
  “就算不来,那也没什么。至少能把他吓得胆战心惊,以后他就会吸取教训,不敢再偷窥了。”
  他说得信心十足,可我不觉得会这么顺利。
  “如果失败了,我再另外想办法,反过来恐吓他也可以。”
  “好吧,那就试试看。”
  “嗯,非得试试不可。既然敲定了,我现在就过来。你听好,我会打扮得相当怪异,你到时可别尖叫。”
  “我知道。户塚君回来了,你要小心行动。”
  隔壁的户塚君已经结束长假旅行回到公寓,重又开始打工。我记得他总是回家很晚,但保不定会刚好打个照面,还是得留意别弄出太大动静。
  等到挂断电话,我才想起一件要紧事。
  妈妈马上要过来了啊。接电话之前我还在忙着打扫房间,可高野的这个电话内容太不寻常,弄得我晕晕乎乎地忘了把这件事告诉他。我急忙打电话过去,但他好像已经出门了,电话没人接听。
  唉,算了。妈妈至少要十一点才到,顺利的话到那时一切都已经解决了,说不定还是一出相当精彩的全武行,正好可以讲给妈妈听。
  虽然有点儿紧张,不过还是得切实拿出演技,才能让恶意骚扰的大泽芳男无从狡辩。
  这样一来,我和高野之间也将重修旧好。我可不想输给吉田玲子。
  他很快就要来了,这本日记先藏到床底下吧。我很期待看到他头蒙长筒袜的模样,肯定会把大泽芳男吓到腿软。
  将近九点时,门铃响了。我没有锁门,他应该会直接进来。
  02
  八点十五分
  “又是路煞事件?”
  王子的公寓大楼里,高野广志合上晚报,蹙起眉头。这已经是第几起了?像这样险情频发,走夜路都提心吊胆。昨天夜里一点他去了真弓的公寓,而事件正好就发生在那个时候。现场位于王子三丁目,与他距离之近,估计连惨叫声都可以听到。他心想,当时没有撞到路煞,真是万幸。
  这次的受害者也是位OL,幸好伤得不重,两周即可康复。这一系列案件的特征在于,受害者都是二十四五岁的年轻女子。高野自然不会成为袭击的目标,但却有可能遭到警察盘问,被当成可疑分子拘留,这远比撞上歹徒要可怕得多。昨晚那附近必定有警察巡逻盘查,好险没有碰上。
  他正想喝点儿啤酒换换口味,门铃响了。
  “谁啊,都这么晚了。”
  玲子还在住院,应该不会是她……
  原来是邮递员来送快信。高野接过信件,一看背面,并没有寄信人的姓名。信上的邮戳是王子邮局,寄出日期是今天上午。昨天看到信时,他惊慌得自己都觉得丢脸,今天则有余力冷静地拆看了。
  信里只有一张纸,展开一看,是和昨天一样的照片复印件,也就是真弓的裸照,上面用红色马克笔写着“真弓留”。
  高野整个人如坠五里雾中。若说是恶作剧,这也太煞费苦心了吧。昨天是“真弓的使者留”,今天又是“真弓留”,笔迹大相径庭的两个人,却寄来一模一样的照片复印件,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他在衣柜里翻找长筒袜。太太应该有的,他要找来套在头上。
  终于找到了合适的长筒袜,他顺手塞进衣兜,换上颜色朴素的薄夹克,穿上运动鞋。他又在胸前暗袋里藏了一把小刀,若被警察发现当然会很不利,但他看起来就是随处可见的普通路人,想必不会被警察叫住搜查。等拐进小巷,走到公寓楼梯口时再套上长筒袜就行了。
  一切准备就绪。他觉得开车去很危险,便决定步行前往。搭公交车或出租车难保不会被别人看到,还是避而远之比较稳妥。
  想到即将发生的事,高野的心里着实有些紧张。他咽了口唾沫,伸出汗涔涔的手指给真弓拨电话。他的动作十分娴熟,号码早已牢记在心,闭着眼睛也不会拨错。
  八点三十分
  曾根新吉溜进大泽芳男家的院子里。
  听说昨晚又发生了路煞袭击事件,夜间巡逻的警察数量骤增。由于夜深人静时反而更难行动,一到七点太阳落山,暮色四合时,曾根便潜入了大泽家的院子。他在裤子后面口袋里塞了一小瓶威士忌,这样就算要打持久战也毫无问题。
  院子里杂草肆意疯长,和菜园的界线已经不太明显了。看来那老太太身子骨不好,很少拾掇院子。不过话说回来,大泽这阵子好像也没心思除草了。
  托杂草的福,藏身之处比比皆是,给暗中监视提供了莫大的便利。只是蚊子依然猖狂,杂草梢拂在脸上,痒得难受。
  昨晚曾根把真弓的裸照直接投寄到大泽和高野家,今晚他们必定会有所动作。只要躲在这里,便能对他们的行动了如指掌。
  这会儿只能听到楼上的真弓家吸尘器开动的声音。虽然月亮还没露面,但她的房间开着窗,漏出的灯光隐约能照出整个庭院。
  “啊,是大泽!”
  曾根不禁紧张起来。一个小时前,大泽锁好一楼的门,径直上了二楼。昨晚的信看样子颇有效果,大泽正坐在窗前直勾勾地盯着真弓的房间,不时呷上一口酒。他当然没有发现曾根的存在。
  就在曾根注意着真弓的动静之际,大泽不知何时已下了楼,从后门来到了庭院。
  “终于有动作了!”
  为了驱走耳鸣,曾根抿了口威士忌,全神贯注地从树丛后瞧着大泽的动静。
  八点三十分(大泽芳男)
  我从六点便稳坐在二楼,喝着加冰的威士忌,眼光片刻不离二〇一号室。七点过后真弓回来了,她打开窗子,拉开窗帘,开始在厨房看信,一看完便立刻手忙脚乱地打扫起房间。
  八点左右,她聊了会儿电话,接着又去换床单,用吸尘器打扫床和榻榻米。
  直到昨天为止,真弓都还紧闭窗帘,拒绝我的视线,今天却又豁然敞开,显然是刻意之举。看来她是跟之前的那个男人分了手,这次又招来了新的男人,要上演一出激情床戏给我看。
  这无异于是在表示,“你的偷窥举动全被我看穿了”。
  昨晚的信也是为了唤起我的注意。这是何等胆大包天的挑衅!
  难道我就这样任由她摆布?趁还没到那一步,我要把她劫持到地下室,狠狠地给她点儿苦头吃,除非她跪在地上向我道歉,发誓今后不再刺激我,不然我绝对不会原谅她。如果她肯痛改前非,我就放她一马,否则我将替天行道。至于具体要怎样做,就无须多说了。
  可是直到此刻我才想起一件至关重要的事,再没办法气定神闲地待在二楼了。没错,地下室里还有那个叫玲子的女人。几天前我监禁了她,之后身边状况迭出,让我把她忘得一千二净。有玲子在地下室,那里就挤得放不下别的东西了。我得先把玲子运到别处,才有地方监禁真弓。
  想到这里,我急忙赶到库房。现在真弓正在用吸尘器打扫卫生,多半不会发觉我的行动。
  刚打开锁,便从门缝飘出一股腐臭味。我暗叫不妙,恐怕玲子已经死了。在我不闻不问的这段时间里,她已经咽了气。
  “王八蛋!”
  我骂着粗心大意的自己。
  难得调教出一个温顺的女孩子,我却就这么轻易地害死了她,还有比这更失策的吗?
  但现在不是自怨自艾的时候,我得赶紧把腐烂的尸体埋到院子里。
  想到又要下到地下室,照老样子背出尸体,在院子里挖坑掩埋,我简直腻味透了。
  这一切全都怪真弓。既然她昨晚下了战书,我当然只有接招。再过几个小时,我就叫她尝尝我的厉害。
  真弓房间的灯光照进庭院,为了避人耳目,我打算在树丛后面挖坑。我用床单裹起尸体,夹在左腋下,右手拿着铁锹来到院子里。尽管晚上很凉爽,可我仍累得大汗淋漓。
  突然,我看到了一个理想的埋葬地点,就是紧邻着木栅栏的灌木丛。那排罗汉柏长得枝繁叶茂,把光线遮蔽得分外幽暗,在那里作业的话,谁也不会发现。
  九点
  清水美佐子按响了二〇一号室的门铃。
  从浴室换气扇下方的压花玻璃透出灯光,真弓应该在家。可是没有人来应门,也没有听到她高声答应的声音。
  “奇怪,难道是在洗澡?”
  她又连按了两次门铃。如果真弓在家,不可能听不到。
  “喂,真弓,你在吗?”
  她边敲门边问道。最后实在等得不耐烦了,随手一拧门把手,竟然一转就开了。
  “搞什么,这不是在家嘛。”
  她迈进门里,却发现里面悄无声息,窗子敞开着,窗帘随风飘舞。
  美佐子先看了看浴室,确定没人后又走进六叠大的和室,从床底到柜橱一一找了个遍,到处都不见真弓的踪影。床收拾得很整洁,床单是全新的,上面还有鲜明的折痕。床下放着吸尘器,摸上去还很热,可见刚刚用过。
  美佐子心想,真弓果然在家。因为知道她要来,刚才还在忙着打扫。她不觉心生歉意,觉得自己来得太过突然。这孩子现在多半是出去买东西了。碰巧她到得比预计时间早许多,这样直接进来倒是很方便,可是真弓门都不锁就跑出去,未免有些欠警觉。在东京待了半年了,却依然不改在老家时的习惯,这让美佐子很是担忧。要是被路煞趁虚而入,那可如何是好?一个姑娘家,根本无力抵抗啊。
  “真拿她没办法。”
  美佐子喃喃低语着,心想干脆一边打扫,一边等真弓回来好了。她打开电源,吸尘器开始嗡嗡作响。
  正在窗前打扫的美佐子无意间瞥了一眼院子,感觉院子一角有个白白的东西在动。那是什么啊?她停下手上的活儿,凝神细看,发现原来是个人。哦,就是女儿提过的那个译者吧。都这么晚了,他还在黑灯瞎火的院子里挖坑,怎么想都不对劲儿。虽然早就听说他是个怪人,一时半会儿还是不能适应。
  “就好像是在犯罪似的。”
  白色人影突然停下动作,吓得美佐子慌忙缩回头。要是跟吊诡的事扯上关系,搞不好会惹出麻烦,给真弓平添困扰。
  “天哪,天哪。”
  坐到床上,她突然觉得很疲劳。
  千辛万苦终于走到了今天。虽然是条漫漫长路,但终究一切都是值得的。她在内心感慨万千。
  “是啊,再忍耐一下就好了。”
  真弓也肯定会为她高兴吧。想到这里,她的心瞬间平静了下来,全身充溢着愉悦的倦怠感,有些昏昏欲睡。
  在真弓回来之前,先在床上躺一躺好了。随后将要应对的局面让她略感紧张,正好趁现在休息片刻。
  眼皮倦得睁不开。半梦半醒之间,她隐约听到远处飘来了门铃声。
  是真弓回来了吗?
  九点二十分
  曾根新吉差点儿吓掉了魂。
  精神狂乱的大泽从刚才起就一直在院子里挖坑,地点离他只有咫尺之遥。也就是说,大泽打算再度从库房运出东西,把它埋在院子里。
  最开始大泽手持铁锹,径直朝曾根藏身之处走来的时候,曾根还以为自己被发现了,但看起来又不像是那么回事儿。大泽在离他不到五米远的地方停下脚步,专注地挖起坑来。
  曾根松了一口气,做了个深呼吸,肺里顿时充满强烈的恶臭。
  “天哪!”
  又是尸体。大泽又在掩埋死去的女人了。曾根的胃里翻江倒海,却不得不强自忍耐。哪怕一丁点儿响动都有可能落入大泽耳中,万一暴露了踪迹,只怕当真要断送性命。
  不管是上次还是这次,臭味都浓烈到简直无法忍受。要不是他立志要向大泽报仇,早就脚底抹油溜了。
  不过这样一来他也就掌握了大泽掩埋尸体的证据。虽然被树丛挡住,看不清楚确切方位,但毕竟是新挖的,就算原样填回去,也很容易认出。为了过后向警察告密,现在就再忍忍吧。再忍耐一会儿,就能让大泽悔恨终生了。
  恶臭、蚊子和快要爆炸的膀胱,曾根饱受着这三重苦楚的折磨。他很想从裤子后口袋掏出威士忌来喝,又怕会发出轻微的动静而被大泽听到,只得咬牙苦忍。
  实际上时间并没有过去很久,曾根却感觉漫长得像过了整整一天。
  听声音大泽已经把尸体放到了坑里,正在覆上泥土。曾根心想,还没搞定啊,快点儿好不好。之前吃下去的烤鸡肉串伴着胃液直冲喉咙,大泽若再过一分钟还不收工,他就真要吐在当场了。
  就在曾根备受煎熬的时候,大泽终于把浮土踩实,带着铁锹回到了库房。曾根终于脱离苦海,全身瞬间没了力气,汗水涔涔而下。
  “可恶,这笔账早晚要跟他彻底清算,还要附加一大笔利息!”
  曾根在黑暗中哧哧窃笑,从口袋里取出小瓶威士忌,抿了一口。
  不久后大泽便离开库房,从后门返回主屋。又过了片刻,二楼亮起了灯光。
  九点三十分(大泽芳男)
  意想不到的重体力劳动累得我筋疲力尽。我浑身沾满泥巴,内衣也早被汗水湿透,当下便去浴室冲了个澡,然后回到二楼继续喝酒。我重又坐到窗前,窥探真弓的动静。
  “哦,真弓在睡觉。”
  她的脸庞朝向我这边,但被头发遮住,看不清表情。为什么她连睡衣也不换,就直接穿着白色连衣裙躺在床上?刚才打扫的时候明明是另外一番打扮,怎么转眼又换了一身?想来想去我得出结论:在我掩埋尸体的时候她已打扫完毕,于是换上新装以迎接相好。这个贱人!她是佯装睡觉来引诱男人吧?
  我喝了一大口纯威士忌,身体深处炽热如火烧,对真弓的憎恶也再度燃起。
  “我要把这女人抓起来!”
  为了不暴露身份,我计划行动时用长筒袜蒙面。本来用女式长筒袜比较好,但偏巧现在我手边没有,那就用自己的黑长筒袜算了。最要紧的是不能在现场留下指纹。我戴上劳动手套,换上一袭黑衣。
  我的计划是这样的:冒充快递员去按真弓家的门铃,等真弓一开门,我就立刻伸脚抵住门,强行挤进去。到时不管她怎样哭喊都没用,我会先狠狠赏她小腹一拳,把她当场打昏。
  随后的行动是我整个计划最精彩的部分,也是成功的根本,充分显示了我头脑的敏锐。我将先关掉真弓家的灯,然后脚踩在窗外的水泥挡板上,抱起昏迷的真弓,把她放到库房顶上,再翻窗回去,把窗子从里面锁好,原路从大门逃离。这样一来,谁也想不到真弓是从窗子被劫走的。
  然后我再若无其事地回到家里,把真弓从库房顶上抱下来,幽禁到地下室。以后只要喂她吃安眠药就行了。就算有人向警方提出搜查申请,谁又能料到其实她就在家对面的库房里?
  一切准备停当,我决定这就出征。长筒袜等上楼时再套,这时套到头上,要是在小巷里被人撞见嚷闹起来,那就什么都完了。
  正要出发之际,真弓家忽然响起门铃声。因为她家窗户大开,我这边自然能听得到。看来是有人来访。
  很意外地,真弓对门铃声竟然毫无反应,可能等情人等得不耐烦,睡着了。
  为防被她察觉,我关掉电灯,静观其变。事态会如何发展,我实在很有兴趣。真弓此时虽然躺着不动,但她是风月老手,说不定根本就是醒着的,故意吊对方胃口。就因为她是如此放荡的女人,才更有劫到地下室调教的价值。
  就在我凝神注视的时候,一件难以置信的事发生了。门竟然缓缓打开了,我吓了一跳。莫非真弓是特意留着门,自己躺在床上等待?哎呀,这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然而一看到进来的那个男人,我吓得差点儿跌倒。他头上严严实实地套着长筒袜。
  “他、他要干什么?”
  我忍不住惊叫。男人走得很慢很轻,眼神在房间里仔细搜索,手上还握着把刀子。原来如此,他就是路煞,突然闯入民宅。此人最近常在这一带出没,可为什么偏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
  岂有此理,我怎能容忍真弓被这种莫名其妙的家伙杀死?真弓是我的女人,是我的祭品。
  一股怒气在我的内心翻搅。我要赶在他袭击真弓之前,亲手把他解决掉。真弓对正在自己背后上演的可怕戏码浑然不觉,依旧静静地躺着。那不是演戏,是真的在酣睡。
  “对不起,真弓,刚才是我多心了。我这就去救你,你等着!”
  我确认带上了刀和长筒袜后,急忙冲出家门。当时男人离真弓的床已近在咫尺,手上的刀在日光灯下闪着光芒。
  “住手!”我一面放声大喊,一面飞奔下楼。
  九点四十分
  看到日升雅苑的标示灯时,高野广志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心里这么想,身体却像被诱虫灯吸引的昆虫一般,不由自主地迈向公寓。
  这时的小巷里没有半个人影,但高野还是反复确认之后,才躲在楼梯下方,把肉色长筒袜套到头上。对着镜子一照,发现只要蒙上长筒袜,任谁看起来都差不多,这种怪诞的装扮确实能给人以恐怖和压迫感。
  他紧张得几乎透不过气,心脏狂跳不止,连呼吸都很困难。看到眼前有台大型摩托车,他便手扶座席,用力做了个深呼吸。
  既然已经来了,无论如何都要去到那个房间。就算中途被人看到,自己蒙着长筒袜,对方也很难认出,只消在逃跑途中脱下来,随手一丢便是。
  他小心翼翼地拾级而上,尽量不发出声音。
  走廊尽头的二〇三号室寂无人声,住户应该已经入梦。若说有变数,就是二〇二号室了。这间住的是学生户塚健一,刚才楼下的那台摩托车就是他的,看来他已结束长假旅行回到了公寓。要是他这会儿不在家就好了,高野一面想,一面小心窥探,里面似乎没有人。
  “太好了。”
  下一间就是二〇一号室了。
  “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内心又有个声音在低语。
  二〇一号室亮着灯,但却听不见丝毫声息。
  他按响门铃。他觉得门铃一响,或许就会有人来应门。屋子里空无一人,那不是太凄凉了吗?拜托,赶紧爽快地答应一声“来了”吧。
  可是没有回应。高野宛如中了催眠术,身不由己地贴近房门。
  “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耳边的杂音渐渐微弱,终于几不可闻。
  他伸手去拧门把手。奇怪,竟然没有锁。他无声地推开门,探头进去张望,里面空无一人。这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是自己想太多,这一切只不过是个够不上犯罪的恶作剧而已。
  看吧,真弓不可能在这里的。
  他右手握刀,环顾四周,没发现任何异常。接下来是六叠大的和室。熟悉的窗帘、熟悉的双人床……
  高野双眼盯着床,脚下像生了根般动弹不得。
  真弓睡在床上!她背对着自己,睡得很香,身上穿着他熟悉的白色连衣裙。
  “真弓!”
  他颤抖地唤了一声,但真弓没有回答。
  他紧握着手中的刀,一步一步走过去。与真弓的距离在不断缩短。真弓穿着他送的连衣裙,留着她一直很喜欢的发型,头发柔软顺滑。一切都没有改变。高野在她身前站定,战战兢兢地伸手去抚摸她的肩膀,手心感觉到了她的温度。
  “你还活着啊?真是太好了,真弓!”
  高野开口说道:“求求你,说句话吧。怀孕的事是你骗我的吧?你只是想将我一军,对吧?我到现在依然爱着你,这不是假话,是真心的。”
  他滔滔不绝起来,想收都收不住。
  “真弓,刚才那只是演戏,为了教训大泽芳男而演的戏。来,看我这边。看到我的脸时别吃惊,我乔装了一下。好了,慢慢地看过来。”
  高野温柔地抓住她的肩膀,想把她的身子转成仰卧。
  “我怀孕了,是你的孩子。”
  她猛然回过头,冲高野抛出无情的话语。隔着肉色长筒袜面罩,真弓指责着高野。高野一时错愕,刀子失手落地,掉在地毯上。
  “求你了,堕胎吧。”
  高野跪在地上恳求道。这件事一旦曝光,势必会断送掉他的前程。
  “不行,这是我们的孩子。”
  她缓缓坐起身。
  “别这样,我太太还没回来呢!”
  “跟她离婚!”
  “这是不可能的。”
  “就算你不同意,我也要生下孩子。我妈妈马上就要来了,我们三个人好好谈谈,怎么样?”
  “什么?你妈妈要来的事,你一个字都没提过啊!我懂了,你是谎称自己被恐吓,把我骗过来,对吧?”
  高野觉得自己被设计了。“真弓,你的做法太卑鄙了!”
  他激动不已,愤怒到难以自制。必须赶在真弓母亲到来之前摆脱困境才行。原本只是演一出戏,如今却已大大偏离了剧本。
  “你再胡说八道,我决不轻饶!”
  “住手!”
  真弓尖叫起来,但高野却充耳不闻。他骑坐在真弓身上,双手勒住她的脖子。真弓在他手中艰难地喘息着。
  “给我堕胎!”
  就在他手上加力时,突然被人从后面抓住了双臂。
  “好了,一切到此结束了,高野广志。你完了。”
  这充满胁迫感的声音惊得高野全身发软。对方一把把他拖下床,老虎钳般的双手扭住他的胳膊,将他按倒在地。
  高野一动也不能动,完全被那人制服。虽然看不到来人的脸孔,但应该是个孔武有力的人。蒙面的长筒袜被揭下后,高野就像条被阉掉的公狗,毫无抵抗之力地躺在地上。这果然是个圈套。他在心里咒骂自己,为什么要贸然跑来自投罗网呢?
  “我不是有意要杀她的。”从高野喉间漏出呜咽声,“真的只是一时冲动。”
  那人突然揪住高野的头发,要他抬头去看坐在床上的女人。那女人不是真弓,是个陌生人。她怀中抱着镶有黑框的照片,眼中充满憎恨地瞪着他。照片里的真弓,正露出雪白的牙齿冲高野微笑着。
  “真弓!”
  高野大叫。
  九点五十分(大泽芳男)
  进入日升雅苑,我一面上楼,一面套上黑色长筒袜。
  尽管心急如焚,我也只是一步三个台阶地轻声往上爬,免得惊动了其他住户。或许因为长筒袜是黑色的,眼前仿佛弥漫着浓雾。我心想,要是有颜色浅点儿的丝袜就好了,比如路煞套的肉色……
  一想到路煞,我就怒火中烧。为什么偏在这种时候干虎口夺肉的卑劣勾当?虽说门是刚好开着没错,但他该不会本来就盯上了真弓吧?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