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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错的死角》折原一

_8 折原一(日)
  等等,我再想想。记得真弓是二十二三岁,之前几起路煞事件的受害者也都是二十二三岁的OL,这只是巧合吗?如果路煞是以此为标准下手,那么真弓正好符合条件。二十二岁、OL……
  特意潜入家里,说明此人知道真弓的存在。若说他是随便挑一个公寓,只是凑巧摸到了清水真弓这儿,也未免太牵强了。真弓和路煞之间,一定有某种关系。
  莫非之前的案子都只是障眼法,是正剧之前的彩排?证据就是,受害者的伤势无一致命,都是两三周即可康复的轻伤。换句话说,很可能清水真弓才是行凶者的最终目标,路煞要夺的是她的性命。
  真弓有生命危险!在得出这个可怕的结论后,我立马拔出刀,摆出随时可以攻击的姿势。
  门应该没有上锁。我用戴着劳动手套的手转动门把手,果然如我所料。我推开门,悄悄溜进屋子。
  卧室里,蒙着肉色长筒袜的路煞正背对着我,略带激动地滔滔不绝着,感觉就像“象人”※般令人毛骨悚然。而真弓只是一言不发地听着他诉说,她看起来很冷静,难道是我的错觉?(※象人是美国导演大卫·林奇于一九八〇年执导的影片《象人》的主角,他天生畸形,头部看起来如同大象,因此得名。)
  我本想立刻救出真弓,但眼前的情景却让我心生犹豫,决定先饶有兴味地观望事态的发展。
  正如我的推测,真弓和蒙面男似乎很熟悉。在这间狭窄的公寓里,竟然挤着两个头套长筒袜的男人,还有一个和他们渊源颇深的女人,在旁人看来肯定是怪异莫名吧。真弓和蒙面男交谈时,我就躲在门后,竖起耳朵细听。
  然而他们聊的话题却让我十分意外。两个人为生不生孩子的事激烈地争吵起来,听口气真弓是怀孕了,而蒙面男就是搞大了她肚子的人。看来,他多半就是常来这里的那个中年男人,可他为何要用长筒袜蒙面?究竟目的何在?
  我的思绪纷乱如麻。
  就在这时,男人勃然大怒,骑到真弓身上,双手掐住真弓的脖子。看到真弓痛苦地喘息着,我觉得该是我出马的时候了,若不赶快施以援手,真弓就会被他杀掉。
  我握紧手中的刀子,正要朝他猛扑过去,突然衣柜门砰地一声打开,有人从里面冲了出来,从背后突袭了蒙面男,眨眼间便将他的双臂反剪住了。
  我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制服凶徒的人,他正是真弓所爱的中年男人。那蒙面男又是谁?
  “好了,一切到此结束了,高野广志。你完了。”
  中年男人说着,将蒙面男按倒在地板上。高野广志被摘下头上的长筒袜后,自尊顿时崩溃,开始抽泣起来。
  “我不是有意要杀她的,真的只是一时冲动。”
  中年男人一把揪住呜咽着的高野广志的头发,强迫他抬起脸望向真弓。真弓坐在床上,怀抱着镶有黑框的照片,照片里的女孩笑靥如花,看起来很眼熟。
  真弓抱着更加年轻的真弓的照片。两个真弓?这是怎么回事儿?
  “真弓!”高野大叫。
  十点
  高野广志坦白一年前犯下的杀人罪行时,她感到一年来的辛苦终于获得报偿,也卸下了肩头重负。老实说,她也没想到高野会如此容易上当,痛痛快快地一口气招认,反而觉得有些失落。
  案发之后半年,她将全部精力都花在解读“日记”上,最终将凶手锁定在了高野广志和大泽芳男两个人之间。所谓小偷入室盗窃,被发现后起意杀人云云,实在太过牵强。凶手除了这两个人不作他想。
  打从一开始她就下定决心,要在真弓一周年忌日的今天,也就是九月三十日诱凶手上钩。只有在这一天将凶手捉拿归案,才足以告慰真弓的在天之灵。
  若说两个人谁的嫌疑更大,她认为高野广志的可能性占了六成,因此在昨天给他寄去了真弓照片的复印件。但对大泽芳男的怀疑也没有完全消除,所以今天她特意把窗帘完全拉开,让房间一览无余地展现在他眼前。送偷拍照片给真弓的人非大泽莫属,因此他绝对不会舍得放弃偷窥这个房间的机会。当高野广志中计对她进行袭击的时候,大泽会作何反应,她对此也颇感兴趣。
  丈夫就躲在衣柜里静待凶手上钩,所以她并不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全。万一身陷险境,自有丈夫相救。
  回想起来,若没有丈夫的温柔体谅和倾力相助,这个计划是不可能成功的。半年来夫妻俩一直过着分居生活,着实给他添了不少麻烦。这一点,她无论如何也感谢不尽。
  如今,长久的辛劳终于有了回报。凶手已经招认,一切都将就此结束。
  然而……
  除了大势已去、垂头丧气的高野广志,她突然感觉房间里还有别人在。抬头一看,只见将高野广志制伏在地的丈夫背后,还站着一个打扮怪异的男人,此人头上套着黑色长筒袜,手中握着刀子。
  这个蒙面男散发出腾腾杀气。
  就在高野大叫“真弓”的时候,仿佛彼此呼应般,蒙面男也发出了野兽般的低吼,并朝她丈夫猛扑过去。
  她惊呼起来,丈夫闻声一惊,察觉到了背后的危险,在千钧一发之际闪身避过。蒙面男的刀子刺入了地毯,丈夫一掌劈到他的手腕上,刀子从他手中掉落。高野见状惊得目瞪口呆,丈夫轻蔑地看了他一眼,和蒙面男扭打在一起。两个人都倒在地上,忽上忽下地翻滚着,战场逐渐转移到了厨房。
  双方实力可说不相上下。丈夫虽然身材魁梧,但毕竟上了岁数,蒙面男瘦瘦弱弱的,可比较年轻。她很想上去助拳,但两人动作太快,委实无从插手,只能惊慌失措地呆站在一旁。
  就在这时,意想不到的变化发生了。
  本已认栽的高野忽然扬起头,慢慢站起身来。趁所有人都没注意的当儿,飞身跃上窗框,准备从二楼跳窗逃走。当她察觉时,他正跳向楼下的水泥墙。
  “老公,糟了!”
  扭打成一团的两个人闻声停下了动作,同时望向窗子。
  “高野跑了!”
  蒙着黑色长筒袜的男人率先反应过来,把丈夫撞到一旁,紧随高野之后跳出了窗子,直接落到大泽家的院子里。而丈夫在错愕之下,一时未能采取行动。黑暗中只能听到拨开杂草的沙沙声。
  “老公,怎么办?”
  “快报警,我去追他们!”话音未落,他也跃入了黑暗之中。
  与此同时,楼下突然明亮起来,她透过窗子望去,原来是从大泽家的库房蹿出了火苗,火光中映出丈夫黑色的身影。
  “老公,当心啊!”她冲着丈夫喊了一声,急忙去打电话。
  十点十五分
  曾根新吉看到大泽芳男关掉主屋二楼的灯,走出了家门。跟着就听见他匆忙穿过外面的小巷,没过多久,真弓家突然吵闹起来,有男人的怒吼声,还有脚跺地板的声音,但从院子里看不到室内的状况。
  曾根直起身,伸了个懒腰。蹲了太久,浑身每块骨头都在造反。
  他抬头望向楼上,忽见窗前现出一个人影,那人越过窗子跳上水泥墙,再飞身跃到库房顶,但因为冲劲儿太大,重心不稳,直接滚落到了院子里。只听扑通一声闷响,随后便是咒骂的声音。
  此人八成就是大泽那混账。他闯进真弓家当场被发现,于是跳窗落逃。曾根觉得这真是天赐良机,立刻从裤子口袋里掏出随身携带的扳手。想必这会儿大泽正跌得七荤八素,他肯定稳占便宜。先给大泽的脑袋来记狠的,把他打个半死,然后再打电话报警,告诉警察大泽是个骇人听闻的杀人魔。
  库房下方传出呻吟声。.
  “活该!”
  曾根用扳手轻敲手掌打着拍子,向倒霉的猎物慢慢逼近。就在这时,楼上再度哗然,又有一条人影从真弓家跳到了库房房顶。
  “妈的,搞什么鬼?”
  曾根收回刚刚跨出的脚步,埋头躲到草丛里。只见刚才还躺在地上呻吟的男人慌忙站起身,打开库房门闪了进去。
  “站住!”
  后来的人影从库房顶跳下,漂亮着地,紧随其后追进库房。曾根一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他生性奸诈,霎时便想到一条妙计。
  “真是天助我也,所谓自投罗网,说的就是这回事儿吧?”
  他口袋里有个一百元的打火机。刚才那两个人中总归有一个是大泽芳男,只要把两个人一起烧死,就能结果大泽的性命。曾根快步逼近库房,偷偷望去,只见里面如战场一般,两条人影在堆积如山的破烂中互相对骂、扭打成一团。
  “白痴,稀里糊涂地上西天吧!”
  库房里多的是易燃物,有块蔓藤花纹的包袱皮离他最近,曾根便用打火机将其点着。包袱皮里面似乎裹着旧书,转眼就燃烧起来,越来越猛的火苗不断将附近的破烂吞没。
  曾根逃到库房外,把门紧紧关上。他要寸步不离地守在这里,对逃出来的人施以毒手,直到火势彻底烧起来为止。
  刚听到噼噼啪啪的爆裂声,门缝处就已钻出火苗。薄木板搭就的库房转瞬间便陷入火海,火舌从房顶直冲天空。
  他们想必已经走投无路,烧成焦炭了吧。曾根心里充满成功复仇的满足感,打心底里觉得痛快。活了这么多年,他还从没这么开怀过。
  好热。火势顺着枯草蔓延,再磨蹭着不走,只怕自己也要烧进去了。
  “好,该溜了。”
  就在曾根回过头,准备退到木栅栏的缺口处时,冷不防被一双强而有力的大手攫住了衣领,接着被扭着胳膊按倒在地。
  “干什么?”
  大泽芳男明明已经丧命了呀。
  “可算逮到你了,浑蛋!”
  奇怪,这人是谁啊?曾根被扭得痛入骨髓,忍不住惨叫。
  “你、你是谁,放开我!”
  “还想跑?你这纵火犯!”
  声音听起来很陌生。
  “你到底是谁?”
  “岛田宗一郎。”
  “岛田?”
  这个名字他隐约有点儿印象。哦,想起来了,是真弓母亲的再婚对象。
  “你怎么会在这里?”
  岛田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手上愈发加了力道。远处传来警车的警笛声,不对,应该是消防车吧?
  可恶,现在还想这些干吗,老子都被逮着了。唉,库房的大火热得够戗。抬头一看,火苗已经蹿得高过公寓二楼了,真弓的房间在火光中清晰可见。一个女人站在窗前,正神情兴奋地注视着熊熊大火。那不是真弓。虽然长得很像,但她比真弓的年纪要大得多。
  曾根假扮成NHK的收费员时,曾和她有过一面之缘。她是真弓的母亲。
  清水美佐子望着大火在笑。
  03
  九月三十日(清水美佐子的日记)真相
  望着熊熊燃烧的库房,我心里充满了终于为真弓报仇的喜悦。高野广志和大泽芳男冲进库房后不久便起了火,转眼间整个库房都被火焰包围,两个人应该已经无路可逃,烧死在了里面。火星不时飞溅到我所在的窗前,幸亏现在没风,若是赶上狂风大作,说不定还会殃及这间公寓。饶是如此,热浪依旧扑面而来。
  火灾发生不到二十分钟,几辆消防车就已经赶到了小巷入口,周围挤满了闻风来看热闹的人群。因为消防车无法开进小巷,便从对面街道的工厂旧址展开灭火。消防车竖起钢制云梯,站在云梯前端的消防员手持粗大的消防水带,从木栅栏上方向库房喷水。
  火势已经过了最炽烈的时期,很快就被扑灭了,烧得焦黑的木头残骸上冒出缕缕白烟。警察立刻着手勘查现场,强烈的灯光打在库房所在的位置,消防员和警察在现场附近忙乱地来回走动。
  纵火烧掉库房的是个矮小的中年男人(以前见过的NHK收费员),丈夫岛田宗一郎把他揪到警察跟前,略带亢奋地向对方讲述起火的经过。看到这一幕,我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丈夫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高野广志逃跑的时候,我一度担心会不会功败垂成,但老天终究是站在我们这边的。一切都进展得很顺利,好极了。
  我由衷地觉得,过去一年的艰辛痛苦终于得到了回报,事件终于了结了。
  一年前的九月三十日,我原本打算去东京,不料临时来了工作,连新干线的末班车也没能赶上。结果我在第二天,也就是十月一日,搭首班车抵达东京,马上赶去真弓的公寓看她。
  到了公寓,我按响门铃,可是没有人应门。我以为她还没起,为了不惊动她,就准备用她留给我的备用钥匙开门,然而门并没有锁。我狐疑地走进去,等待着我的,却是完全变了模样的女儿。
  “真弓!”
  真弓没有回答我,她静静地躺在床边的榻榻米上。我伸手去抚摸她的脸颊,冷若冰霜,可见已经死了好几个小时了。她颈上勒着肉色的长筒袜,衣装凌乱不堪。见她神情苦楚地睁着眼睛,我便亲手替她合上。房间的窗子开着,窗帘随风飘舞。
  可想而知我当时有多么慌乱和痛苦,但不知为何,我却能冷静地观察真弓的情形。我心里无声地燃烧着怒火,那是对凶手的复仇之心。我要亲自查出害死女儿的凶手,再杀了他。
  就在这时,我在床底下发现了一个白色的本子。取出一看,原来是个日记本。我想这应该是真弓的,便随手翻了一翻,日记里断断续续地记载着从搬入公寓到昨天——也就是遇害当天的事情。
  这引起了我的兴趣,当下便开始细读。比起报警,我觉得看日记更有用。就算警察现在赶到,也不能把死去的女儿还给我了。
  真弓对东京的生活满怀憧憬,最初几篇,连我也感受到了她初到东京的快乐。但自从爱上高野广志,事态便急转直下。读到她怀上高野孩子的时候,我第一次泪盈于睫。真弓不敢把怀孕的事告诉我,只能独自烦恼,回老家时还努力表现出开心的样子。而我却对她的心事懵然不觉,一心陶醉在自己的婚事里。我对真弓犯下的罪孽,百死莫赎。
  高野广志害真弓怀了孕又抛弃了她,大泽芳男则向真弓投寄恐吓信和照片。日记的最后,夹着一张真弓的不雅照片。
  我认定杀害真弓的凶手就在这两个人之间。这是我身为女性的直觉。屋子的门窗都开着,凶手可以从任何一边逃走。
  九月三十日,真弓和高野广志设计要诱出大泽芳男,但很可能从一开始,高野真正的目的就是除掉真弓。也有可能在高野到来之前,恐吓者(大泽)先一步杀害了真弓。
  如果交由警察调查,或许凶手很快就会落网。但我不愿公开会令真弓蒙羞的日记,也不想让警察看到她的裸照。我要真弓永远美丽地活在我的记忆中,而警方的调查毫不体谅他人的感受,就好像鞋都不脱就擅自跑进别人家里一样,让我无法忍受。
  万一这些内情被报道出去,周围的人八成会说真弓是个品行不端的女孩,丢了性命也是自作自受。总之,这关系到真弓的名誉。我这种唯恐女儿丑闻外扬的父母心,不知道会不会有人觉得难以理解呢?
  正如我所料,警方的调查遇到了困难,事件成了悬案。即便我毫无保留地提供证据,只怕也是同样的结果。
  我替真弓做了四十九天法事后,就和现在的丈夫岛田宗一郎结了婚。他主动表示,要和我一起寻找凶手。我觉得有他在身边,我就能坚强地活下去。
  为了抓到凶手,我住进了真弓的公寓生活,这是我的提议。幸好真弓住的二〇一号室在发生命案后便无人问津,一直空在那里,立刻就能入住。因为清水这个姓很普通,房东也压根儿没想到我就是真弓的母亲。与命案发生之初那个方寸大乱的母亲相比,当时的我已经判若两人。
  在真弓住进这栋公寓的一周年,也就是今年的三月二十八日,我住进了二〇一号室,依照真弓日记的日期(以及记述的内容)开始生活。在旁人看来或许会觉得很诡异,但借由和真弓做同样的事情,让我有和真弓生活在同一时间、同一空间的感觉,也是我对悲惨死去的真弓的一种怀念。作为母亲,这是我理所当然的责任。
  真弓的衣服都原样留在公寓,我穿上她的衣服,留和她一样的发型,从远处看,俨然又是一个真弓。我本来看起来就很年轻,又是真弓的母亲,当然很像了。丈夫看到我的样子,也说活脱脱就是真弓。
  每过完一天,我就把真弓当天的日记原封不动地抄到另外一个日记本上,心理上感觉离真弓又近了一些。抄的时候,不消说也是模仿真弓的笔迹。我把新日记本搁在公寓,真弓的原物则随身携带。
  我彻底成了“清水真弓”。为了不被房东或管理员识破,我预付了半年的房租,尽量避免和他们打交道。因为是在大城市,邻居之间几乎没有来往,这正中我的下怀。我最怕碰到的就是隔壁二〇二号室的户塚健一,好在彼此生活作息不同,他又时常不在家,我们几乎没打过照面,真是万幸。
  如果没有丈夫的理解和精神、经济上的支持,所有这一切都不可能付诸行动。明明已经结婚,却还任性地提出分居,如今回想起来,方感念丈夫对自己是何等地包容。本来他对能否抓到凶手持半信半疑的态度,但当我向他说,这是为了祭奠女儿时,他就默默地接纳了我的提议。不过我也和他约定,如果这样生活半年后仍抓不到凶手,我就认命放弃。
  在这期间我的生活模式是这样的:每天早上起床后,在真弓上班的时间出门去丈夫家,做些打扫、洗涤、购物这类事,到真弓的下班时间再返回公寓。我一个人扮演两个角色,在公寓时是“清水真弓”,在夫家时则是“清水(岛田)美佐子”。日记里真弓外出旅游的那几天,我当然是提着旅行包住到丈夫家。高野广志来公寓的时候,就请丈夫客串高野的角色。
  一切都是刻意做给恐吓者看的。为了刺激恐吓者,我还故意打扮得很大胆,并敞开窗子,让房间里的情形一目了然。真弓本是小心谨慎的性格,但我为了刺激凶手,只得觍着脸做出暴露狂般的行为。
  恐吓者应该就是对面的大泽芳男没错。我不知道他是如何偷窥这边的,但除了大泽,不可能有人办得到。另外,经过我多方调查,确信二〇一号室之所以没有人能长住,正是因为大泽的恐吓。大泽偷窥房客的私生活,不断向对方发出“滚出去,贱女人!”的恐吓,又寄去照片骚扰。通常房客都会觉得毛骨悚然,立刻搬走,真弓之前的那位女子甚至因此患上了神经官能症,最后自杀身亡。
  如果我过着和真弓同样的生活,必定也会受到大泽的恐吓。为此我外出时特意不锁门,把日记放在餐桌上的醒目位置。屋里没什么怕偷的东西,所以我毫无不安。我已经失去了最宝贵的女儿真弓,如今,再没有值得我眷恋不合的事物了。
  六月中旬时,有人掉进了陷阱。不光有进屋翻看日记、信件的痕迹,冰箱里还少了一瓶罐装啤酒。
  到了七月,信箱里被人投进了“滚出去,贱女人!”的恐吓信,我知道猎物确已上钩。一切都如预期般发展着,我们也越来越投入,继续演戏。本来就是夫妇,在别人眼皮底下做爱也无所谓。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把凶手捉拿归案。
  进入九月,日记里记载着真弓怀了孕,被高野逐渐疏远。想到真弓当时的心境,我就悲伤得不能自已,对高野的憎恶也愈发强烈。若不为真弓报仇雪恨,她的在天之灵也得不到安息。
  今天就是九月三十日,真弓的一周年忌日。无论如何都必须在今天动手,才能完成“仪式”。正因为今天是真弓遇害的日子,才格外具有复仇的意义。
  但有一件事令我有些介意,那就是大泽芳男突然停止了行动。我给了他那么多拍照的机会,他却并没有像去年那样送来恐吓照片,连恐吓信也没了下文。或许他被别的事转移了注意力,一到深夜就钻进库房,开着灯在里面活动,看得我心里有些发毛。
  不过事到如今,这种事已经无关紧要了。毕竟高野广志已经中计,承认自己杀害了真弓,感觉像是大泽芳男的人也蒙着黑色长筒袜现身,两人最终一起逃进库房,被熊熊大火烧死在里面。这样的结局对我来说真是再好不过了。
  现场勘查差不多该结束了吧。
  我向窗外探出身子,察看外面的情形。库房已化为一堆瓦砾,浸在水里,四周的杂草被热气烤得发蔫,火没烧到的地方也被一大群警察和消防员胡乱踩踏得没了样子。
  “一切都结束了,真弓。”
  我笑容满面地向遗照里的真弓报告,真弓也回以微笑。
  “太好了,妈妈。”
  “是啊。”
  这时窗户下面突然喧闹起来,有人在大声叫喊。出了什么事儿?我合上日记本,再度俯视窗外。
  04
  就在这时,忽然传出一阵叫喊声。
  几名正在勘查库房的搜查员移开被烧毁的木片。
  “喂,有人活着!”
  一个人大叫起来,顿时引起了轰动。
  “帮个忙,这里有个地下室。”
  清除被水浸得湿淋淋的灰烬后,一个黑糊糊的洞穴豁然出现,有人从那里伸出手来。搜查员把他往外拉,只见他头发被烧得打了卷,脸上沾满尘土,污秽不堪。
  “救救我!”
  伴随着奄奄一息的呼救声,又一个男人出现了。两个人都湿淋淋的好似落汤鸡,衣服破得七零八落。
  “请把这家伙抓起来!”
  岛田宗一郎走上前,指着第二个出来的高野广志大声说道。
  “他是杀人犯,是杀死清水真弓的凶手!”
  “大哥,顺便把他也逮起来吧!”已经被铐起来的曾根新吉指着大泽芳男说,“这小子就是路煞,我亲眼看到他把女人的尸体埋在了院子里。”
  终于有机会揭发大泽的罪行,曾根高兴极了。相比之下,因为纵火当场被捕的事简直不值一提。他为报了一箭之仇而喜笑颜开。
  事态的发展出乎意料,在场的警察也紧张起来。刚刚逮捕了纵火犯,路煞悬案的凶手竟也跟着现身,会有这种反应也是很自然的。现场十分热闹。
  根据曾根新吉的证言,天一亮警察便动手挖掘大泽家的院子。院子里的杂草被踩得乱七八糟,加上灭火时喷过水,地上全是凌乱的脚印。但昨晚大泽挖的坑靠近树丛,勉强还可辨认出痕迹。
  因为刚刚才埋下去,土质还很松软,不消片刻就挖了出来。挖到了看似尸体的东西,并飘散出尸臭的瞬间,现场顿时弥漫着紧张感,但很快就有人发出了失望的声音。
  “喂,你少信口胡说!”
  刑警戳了下曾根的脑袋,把从坑里挖出来的东西拿给他看。那是用毛巾包裹的黑猫尸体,看样子死了好些天了,尸骸腐败不堪,毛掉了一大半,露出苍白的皮肤。
  “这猫已经失踪好几天了,我很担心它。”
  大泽芳男流着眼泪解释道,昨晚我在库房发现小黑死了,就把它埋到了院中。“我不知道它溜进了库房,便把门上了锁,它跑不出来,活活饿死在了里面。昨晚我把它埋下去,觉得很对不起小黑。”
  大泽耷拉着肩膀,装出打心底里为爱猫的死而伤心的样子。相对地,告发大泽的曾根新吉则陷入了窘境。
  “可、可是,我亲眼看到的啊,大哥!”
  曾根一边辩解,一边拼命回想八月初大泽埋葬那具腐烂尸体的地点。当时他所闻到的气味,千真万确就是人类的尸臭。他记得应该是埋在西红柿地附近,但如今早已找不到西红柿的影子了。
  曾根戴着手铐在院子中央四处寻找。那晚光线昏暗,景物看起来与现在差别很大。不经意间,他看到地上扔着两根绿色的塑料棍。这种棍子在园艺店有卖,是用来支撑植株的。这么说来,这一带的土似乎也比别处要高。
  “大哥,在这里!”
  事到如今只能撞大运了,他别无选择,唯有赌一把。万一搞错了,就到时再说吧。
  “没错吗?要是这回再挖不到……”
  五十开外的刑警怀疑地瞪着曾根。
  “绝对错不了!”
  曾根也豁出去了。刑警见状,转而望向大泽。
  “在这里挖挖看可以吗?”
  刑警心想,如果大泽不同意,除非取得搜查令,否则警方无权擅自挖掘,这一来就得大费周章。做刑警多年的直觉告诉他,曾根很可能说的是实情。
  于是刑警决定故意装作不知道这个规定,把铁锹插到了地上。铁锹头立刻没入地面,就好像地下有个洞似的。昨晚居然没有人陷进这里,真是不可思议。
  见大泽没有搭话,刑警便用铁锹连戳了好几个地方,泥土簌簌塌陷,崩塌的土下露出一个白白的东西,为了弄清那是什么,刑警用铁锹捅了一下。
  “住手!”
  大泽突然叫了起来。“快停下,这是伯母的菜园,不能随便乱挖……”
  但已经晚了。土里冒出一只部分腐烂到只剩白骨的人手,仿佛是在控诉大泽芳男的罪行……
  05
  高野一年前杀害北区的OL。此外,自认杀妻。
  去年九月三十日,北区东十条三丁目发生一起命案,公司职员清水真弓(当时二十二岁)被发现被人勒死在家中。十月一日下午,经王子警署侦讯,清水真弓的情人、住在该区王子一丁目的公司职员高野广志(三十九岁)全盘供认,清水真弓系被自己所杀。王子警署以涉嫌杀人罪将其逮捕。
  根据高野广志的供述,去年九月三十日,清水小姐向他表示“我怀了你的孩子,且不打算堕胎”,两人由此发生口角,高野一怒之下将其勒死。
  此外高野还供称,去年七月三十一日失踪的妻子清子(当时三十二岁)也是遭他杀害,并埋在奥多摩的山中。案情的发展出乎意料……
  06
  委托鉴定书
  姓名大泽芳男
  该人涉嫌杀人案件,委托鉴定下列事项。
  ××年十月一日
  警视厅王子警署
  司法警察员警视
  ××大学医学系
  ××教授××先生
  委托事项
  一、鉴定资料
  女性尸体一具
  住址:东京都北区东十条三丁目××番××号
  大泽吉七十九岁
  二、鉴定事项
  对于上述尸体
  (1)创伤部位及程度,
  (2)致伤器具的种类及致伤方法,
  (3)死因、自杀他杀的区别;
  (4)死后经过时间及死亡推定时刻;
  (5)血型;
  (6)其他可供参考的事项。
  预后
  01
  “原来如此,真是出乎意料。”《推理月刊》副总编藤井茂夫读完年轻人带来的原稿,满足地吁了口气。“没想到院子里挖出的竟然是大泽芳男伯母的尸体。”
  “是啊,一般人都会以为是被大泽芳男袭击的年轻女子的尸体吧?”
  看来年轻人对他的反应颇感满意。
  “那大泽伯母的死因是什么?”
  “病死。”
  “病死?”
  藤井愕然惊呼,声音里充满吃惊的意味。
  “是啊,她的感冒一直不愈,并发了肺炎,年纪也大了,缺乏抵抗力。”
  “哦,这样子啊。所以这个案子才没有上报纸?”
  “嗯,没错。”
  “大泽为什么要把伯母埋在院子里?”
  “七月三十一日那晚,大泽的乌龙茶里被人倒了威士忌,还硬要他喝下去,对吧?”
  藤井吓了一跳,心想当时灌大泽喝酒的,不就是他藤井吗?
  “可我不是故意灌他喝酒的,是他自己太脆弱。”
  藤井禁不住抬高了声音。
  “这我明白。总之,醉醺醺的大泽回家一看,卧病在床的伯母身子已经凉了。”
  “死了吗?”
  “对。想到明明那天伯母身体状况就不乐观,自己还丢下她不管跑到新宿喝酒,大泽的良心备受谴责,以至于偏执地坚信伯母没有死。”
  “偏执?你的意思是……”
  “大泽的精神出现了异常。”
  “这样啊。”
  “但是当时天气酷热,尸体不久便开始腐败,受不了气味的大泽把伯母转移到了库房里。这个时候,他已经错过了向警方报告的机会,为如何处置伤透脑筋。小黑的样子变得反常,也是因为主人过世了。”
  年轻人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此后大泽的手记里就再也没有伯母登场了。虽然有时提到去伯母的屋子看看,却并没有任何能体现伯母存在感的描写,对吧?”
  “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是这样。”
  藤井佩服地问:“那他绑架的女性又是怎么回事儿?”
  “那些女人从一开始就不存在。所谓绑架云云,都是大泽的想象。”
  “你是说,那些全是子虚乌有?”
  “没错。大泽生性怯懦,绑架女人这种无法无天的事情,他哪有胆子去干?一切都是酒精引起的妄想。”
  “哦。”
  “七月三十一日劫来的这名‘想象中的女人’,大泽认定已被自己错手杀害,为此他必须把尸体藏匿起来。这女人的影像和伯母腐烂的尸体重叠在一起,大泽便把伯母的尸体当成年轻女人埋在了院子里。黑猫的情况也是一样。”
  “而这一幕刚好被躲在院子里的曾根新吉在暗处看到了?”
  “是的。曾根从气味判断那是人的尸体,就错以为大泽杀了人,正在掩埋。”
  “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啊。”
  “完成这一‘仪式’后,大泽的心情逐渐恢复从容,精神也稳定了一段时间。但受到扮演‘清水真弓’的清水美佐子挑逗后……”
  “美佐子露骨的挑逗,其实是刻意做给大泽看的吧?”
  “是啊。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大泽也是受害者。大泽看到后兴奋不已,按捺不住跑到黄金街的‘岚’喝酒闹事,之后又丧失了记忆,第二天便妄想自己又一次劫持了年轻女孩。如此这般,他的精神又会稳定上一阵子。”
  “原来如此,不断重复这样的状态。”
  藤井茂夫笑了起来,但笑声有点儿心虚。大泽会变成这个样子,他自己也难辞其咎,想到这里,他就多少觉得有些内疚。“那么,路煞又是谁?这是真实发生的案子吧?”
  “对。附近正巧连续发生路煞事件,为了增强悬疑性,我就也写进了小说里。”
  年轻人说得很是自得,藤井听罢问道:“也就是说路煞还没落网?如果是大泽就精彩了。”
  “现实中破案可不像小说里那么顺当啊。”年轻人苦笑道。
  “大泽现在情况如何?”藤井问。
  “已经获释了。他毕竟并没有杀人,只是把病死的伯母埋在院子里而已。”
  “可是把死人埋在院子里这种举动,本身就够疯疯癫癫的,不是吗?他做过精神鉴定没有?”
  “做了,精神没有异常。”
  “真可怕,这么危险的疯子居然没人管。”
  藤井对大泽已经不抱任何好感,所以脱口说出这种感想。
  “疯归疯,他对别人并没有危害性。”
  “寄送恐吓信、偷拍照片的不也是大泽?这本身就是严重的犯罪行为,实际上还有人因此而自杀。”.
  “话是这么说没错,不过警察并不知道这一事实。清水美佐子没有提供照片作证。”
  “这样吗?”
  藤井双臂抱胸,闭目沉思片刻,说道:“不过单就小说而言,着实有趣得很。一年前真弓的日记与现在发生的故事同时进行,却丝毫没有不协调的感觉,最后还来了一个大逆转。从头再读一遍时,就会发现许多伏笔。我觉得你的构思很好,日记部分也是你创作的吗?”
  “不是,是我机缘巧合拿到了大泽芳男和清水真弓的日记,然后按照自己的思路重新组织编排的。改编到现在的程度,前后花了我半年的时间。”
  “原来如此。小说里出现了一个患有酒精中毒症的小偷曾根新吉,这个人是真实存在的吧?”
  “是的,不过他的行动一半是出自于我的创作。”
  “什么意思?”
  “曾根新吉是酒精中毒症患者,在戒酒中心与大泽相识,但由于某种原因,他对大泽心生怨恨,并决心出院后伺机报复。他潜入大泽家院子时偶然看到了大泽埋葬伯母的场景,还有他纵火烧掉库房是事实,其余都是我的想象。”
  “那他偷跑进真弓家看日记的情节也是虚构的?”
  “偷跑进真弓家看起来像是事实,但其实是我依照想象进行的创作。”
  “是吗……可是曾根擅入真弓公寓的那部分就像你亲眼看到的一样,很有现场感。”
  “如果小说纯由大泽和真弓的日记组成,未免显得单调,所以用曾根新吉这个角色来丰富情节。说白了,他就像是故事的润滑油。”
  “高野广志竟然还是杀妻凶手,这也很令人惊异。”
  “高野的妻子去真弓的公寓大吵大闹一番后,归途中正好遇到赶过来的高野,两人在路上发生了争吵,高野挥拳作势要打,妻子马上尖叫起来,高野一怒之下就把她杀了。”
  “原来是这样。”藤井茂夫钦佩地说,“我了解得很清楚了。那你为什么要把原稿送到我们这里呢?”
  “您的大名屡次出现在大泽芳男的日记里,我想基于礼貌,应该先来向您打个招呼。”年轻人不好意思地搔搔头。
  “由敝社出版也无妨,不过公司名和人名得改过来,不然会有不便。”藤井说道。
  “这当然没问题。”
  “什么时候能够完稿?”
  “这个嘛,补完结局、再从头到尾修改校对一遍,有一个月应该够了。”
  “说到结局,是以大泽芳男被警方释放而告终吗?”
  “是的,另外附上大泽芳男和清水美佐子的后话作为尾声。”
  年轻人很宝贝地抱起装有厚厚原稿的牛皮信封,拿起摩托车头盔,一脸轻松地转身离去。他自称户塚健一,是个尚未谋到职业的学生。
  藤井沉浸在小说令人震惊的结局中,直到户塚健一的身影消失在会客室门外,他才终于回过神来。虽然对大泽芳男被无罪释放的结局心有不满,但恐怕也只能如此。
  他有种预感,只要稍加修改,这将是部惊人的杰作。
  “这绝对会是继白鸟翔的《幻影女郎》之后的又一本畅销书!”
  02
  户塚健一把七半※摩托车停到一楼台阶下,意气风发地走进二〇二号室。小说被《推理月刊》采用,让他的心情灿烂之极。等拿到版税,如果还算丰厚,就又能骑摩托车远游了。(※对排气量750cc摩托车的通称。)
  他把音响开得很大,躺在床上喝着罐装啤酒,真爽口。对面楼上,大泽芳男依旧以手支颐坐在窗前,一脸空虚地俯视着院子。
  三月即将过去,天气却还是凉丝丝的,院子里的桔草在风中摇曳。库房已经清理过了,只剩下几块炭化的木片还留在原地。
  “哼,蠢材!”
  户塚从床底下取出大泽芳男和清水真弓的日记,哗哗地随手翻看着。刚才他对《推理月刊》的藤井茂夫说,他是偶然得到两人的日记,实际上是他偷出来的,不过这话当然说不得。
  小说里曾根新吉三番五次溜进清水真弓的公寓,其实这也是户塚自己干的好事,只是安到曾根头上罢了。户塚就住在清水真弓隔壁,自然有能力时常留意真弓的行动。而曾根一个外人,如何能那么轻巧地看准时机溜进来?也就是在小说里才办得到。
  户塚为何要潜入隔壁二〇一号室呢?起初是因为好奇。清水真弓被杀半年后,又一个姓清水的女子住了进去。她门前的名牌上只有“清水”两个字,如果仅仅如此,倒也没什么问题。清水这个姓氏很常见,多半只是巧合。
  但令他觉得奇怪的是,这位女子除了四月十三日来拜访邻居时惊鸿一瞥外,其他时间户塚一次也没见过她,就好像刻意过着避人耳目的生活一样。而那一面之缘给户塚的印象是,她很像清水真弓,样貌、发型,甚至连服装都一模一样,只是年纪看起来要大一些,对此她用化妆加以掩盖。
  这个谜团一直横亘在户塚心头,有一天在确认她已出门(她每天早上必定外出)之后,户塚便尝试着进入二〇一号室。很意外地,门竟然没有上锁,进去一看,餐桌上放着“清水真弓”的日记。翻开一看,就如本应死去的清水真弓仍健在一般写的日记。
  户塚(就如同小说中的曾根)的好奇心战胜了恐怖感,开始定期来到“真弓”家中阅读日记。不知为何,日记的内容与一年前发生的事别无二致。因为门总是不锁,他尽可以自由出入。
  之后就是九月三十日这至关重要的一天。那天户塚躲在自己的屋里,趁着库房起火乱成一团之际,从二〇一号室偷出了这本日记,结合清水美佐子(真弓母亲)坦白的真相,洞悉了所有的奥妙。
  大泽芳男被捕后,他又潜入无人的大泽家,找到了大泽的日记。将两本日记对照着来看,他觉得大有利用价值,于是花了半年时间写了这部小说,今天带着接近完成的作品去拜访了《推理月刊》编辑部。
  半年来他一心一意地创作,为此甚至放弃了求职,如今长久的辛苦终于得到了回报,他自然是兴高采烈。
  “唉,该接着写了。”
  就在这时,从隔壁房间突然传来叮叮咚咚的声响,打断了他愉快的思绪。听起来二〇一号室又有房客入住了,户塚把音响的音量调小,侧耳倾听。隔壁传来女人哼歌的声音,他啪地打了个响指,暗呼走运。
  抬眼望去,对面的大泽芳男打开了窗子,正出神地盯着二〇一号室,看起来很是震惊。
  “他那偷窥的毛病还没改啊,真让人头疼。”
  户塚伸了个懒腰,起身去看隔壁的动静。转眼就快四月了,正是学校和公司新年度的开始,说不定搬来的是女大学生或OL。若是个年轻女孩儿,他倒很乐于结识,可千万别像去年那样,来个让人心里发毛的大妈。
  正要按下二〇一号室的门铃,户琢一抬头看到了名牌,登时就如被施了定身法般,全身僵硬。
  “怎么可能……”
  一阵寒意从他背上掠过。“太离谱了!”
  名牌上用秀丽的女性字迹写着“清水真弓”。
  他这才想起,今天正是三月二十八日,两年前真弓入住的日子。去年的今天,她的母亲搬了进来,而今年……
  啊啊——
  03
  “又过来了。”
  来到日升雅苑的二〇一号室前,清水美佐子喃喃自语。
  去年九月三十日命案告破后,她便回到夫家,过上了普通人的生活。但随着三月二十八日再度临近,她又开始坐立不安。到了今天,三月二十八日,送丈夫出门上班后,她便不由自主地迈向这栋公寓。等回过神来,人已站在二〇一号室门前了。
  不知为何,房间依然空置着。
  “这也算是命中注定吧,冥冥中自有天意。”
  她确实能听到天国的真弓在她耳边低语:“好寂寞啊,妈妈今年也在这里生活吧。”
  “真拿这孩子没办法,不管什么时候都这么爱撒娇。不过,今年过完就结束。
  下定决心入住后,美佐子内心的愁闷顿时一扫而空,再无心事叨扰。
  她立刻去找房东,提出租房的要求。那老太太不愧是房东,竟然认出了美佐子的身份。起初她有些不乐意,但当美佐子告诉她,想要住到女儿三周年忌日的九月三十日,慰藉女儿的在天之灵时,她便立刻流露出同情的神色,同意美佐子住进来。
  美佐子走进房间,取出带来的真弓的日记本,翻到三月二十八日那页。日记的字里行间,宛然浮现出真弓那烂漫的笑颜,美佐子忍不住呜咽出声。
  房间里当然空无一物。就像真弓住进来的那天一样,她得先去买卧具之类的基本必需品。真弓的衣服都收在丈夫家,现在就去拿过来吧。她准备从今晚起就住在这里,只要向丈夫解释说”想和真弓再一起生活一年“,他应该也会同意的,去年他就答应了。
  过了午后,美佐子提着装有衣物的旅行包回到公寓,换上真弓的衣服,彻底化身为”清水真弓“。她铺上刚买的床垫,仿照真弓的样子躺到床上午睡。这里是只属于她的空间,她一个人的世界——
  今天天气很好,一如两年前的那天。阳光洒进屋里,照得她暖洋洋的,好舒服。
  醒来时,天色已近黄昏。慢慢沉落的夕阳,把西边的天空染得红彤彤的,漂亮极了!
  她站在窗前正看得出神,突然感受到一股几乎刺破皮肤的强烈视线。她吃了一惊,定睛望去,视线来自对面那幢给人以阴森之感的木造小楼,一个男人正站在二楼,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他们相距约二十米,气氛瞬间僵了起来。
  想到刚刚搬来这里,她觉得还是跟邻居打个招呼比较好,于是努力挤出礼貌的笑容,向他点头致意。
  “我叫清水真弓,你是译者大泽芳男吧?”
  完全进入真弓角色的美佐子,对一切都了如指掌。依照日记的记述,真弓说完便关上了窗子,当下她也依样而行。
  晚饭前先写好今天的日记吧。她开始把真弓的日记原样抄写到新日记本上,去年写的日记在那天的混乱中遗失了,她又怀着新的心情重新写过。
  “我打开刚买的崭新日记本,躺在榻榻米上沉吟着该写点儿什么。既然是随心所欲的日记,从哪天写起都无所谓……”
  她一字不差地抄写着真弓三月二十八日的日记。等日记写完,就该给妈妈写信了。信的内容她也已全都熟记于心。
  “妈妈,您最近可好?那天匆匆忙忙的,没能单独和您说说话,让我觉得很遗憾。真没想到竟有那么多朋友来为我送行……”
  写完信,她将其装入信封。寄快信的话,应该明天就能到。信封上的邮寄地址是“新泻县长冈市清水美佐子女士谨启”,寄信人当然是清水真弓。
  天已经黑了,去把信投到邮筒吧,去年她曾经这样寄过无数次。没错,天已经黑了,不用慌张。
  04
  大泽芳男因为私埋伯母的尸体,被警方狠狠地教训了一顿,还被迫接受了屈辱的精神鉴定。但大泽只要不沾酒,就和正常人一般无二,所有测试结果也都表明他的精神没有异常。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种种检查让大泽怒不可遏,这几个月一直坐在二楼的书房借酒浇愁。他不在家的期间日记本丢了,他也懒得再记日记,每天无所事事地混日子,感觉反倒舒坦得多。要是日记本还在,他就会一根筋地觉得非写点儿什么不可。
  最近再没有人找他翻译了,但他根本不在乎,因为经济上毫无后顾之忧。他在伯母的屋里找到了两千万现金。伯母信不过银行,平时养老金也用得很节省,钱都收在家中的某个地方,但伯母生前他一直无从知晓。
  大泽被警察释放,回家整理伯母遗物时,发现衣柜的底部其实有两层。他在中间的隐秘空间找到了好几捆用报纸包着的钞票,准确的数字是二千二百六十二万。这真是名副其实的衣柜存款,两层底的设计看来是出自心灵手巧的伯父之手。这笔钱和税务署没有任何瓜葛,不需要支付继承税。
  此外他还找出很大一笔伯父名下的股票,不知道是何年何月购买的,换算成时价值多少钱,他也委实估计不出。
  这样一来即使好多年不工作也衣食无忧了。伯母看似冷漠,心地却是意外地善良。大泽怀念地回忆着伯母,重又喝起酒来。
  得知土地原来只是租用,令大泽有些沮丧。但他转念一想,与其为了支付巨额继承税而不得不卖掉地皮,倒不如现在这样更划算,反正租地权可以继承。
  院子里焚毁的库房已经打扫得很干净,等天气回暧,就来盖个新的,地下室也要弄得更光鲜……他开始无限憧憬地幻想开去。
  不经意间,他发现二〇一号室的窗子打开了。
  他顿时心脏狂跳,就像被猛地攫住了一般,尽管不想看,视线却还是情不自禁地被那个房间吸引。
  房间里面,是重新粉刷过的雪白墙壁,看起来很干净的榻榻米……还有,一双白净的脚。
  “真、真弓……”
  真弓一动不动地躺在浅绿色床垫上,夕阳正映在她的脸际,将她的脸染得鲜红如血。
  “你回来了吗,真弓!”
  这时,真弓似乎听到了他的声音,身子颤动了一下,起身下床。隔着二十米的空间,两个人彼此对望。
  真弓微微一笑,向他点了点头,旋即砰地一声关上了窗子。
  “怎么会这样!”
  她又回来了。啊,噩梦般的日子又来了。两人间新一轮的游戏即将开始,第三年的……
  05
  三天后,“清水真弓”在二〇一号室收到快信。
  “谁寄的啊?”
  寄信人是清水真弓,收信人是清水美佐子。但她并未留意信封上贴的签条。签条上注有一行字“收信人迁移,新址不明,无法投递”,还盖着长冈邮局的红色邮戳。
  这封信是她三天前从东京寄出的,因为收信人地址不明而从长冈邮局退回,再度回到了她的手上。仔细察看的话,可以看出邮戳是东京的王子邮局。
  长冈市如今已没有“清水美佐子”这个人了,寄给她的邮件当然会因迁移新址不明而被退回。但她就是想不透这其中的缘由。
  成为“清水真弓”的她给妈妈写信,不久信又被原样退回,收信人自然是“清水美佐子”。
  收到信的瞬间,她就从“清水真弓”变身为“清水美佐子”。去年她也一直同时扮演母亲和女儿两个角色,寄信的时候扮演女儿,收到后写回信时扮演母亲。就这样一次又一次,忠实地依照日记来演绎。
  今天女儿的信上写了些什么呢?
  清水美佐子迫不及待地打开女儿真弓寄来的信。信封上的邮戳是王子邮局。看完女儿的来信,她总算放了心。透过信笺,她仿佛看到了满怀憧憬的女儿那灿烂的笑容。
  美佐子心想,等过一阵工作告一段落了,一定要请假去一趟东京。然后她立刻给女儿写了封勉励的回信。
  晚上十一点多,美佐子拿着写有“东京都北区东十条三丁目清水真弓小姐亲启”的信封离开了公寓。现下她已化身为“美佐子”,明明人在东十条,却错以为自己身处新泻县长冈市。
  此时此刻,真弓正在做什么呢?想到这里,美佐子油然而生思念之情,胸口涌起一股热流。
  “真弓……”
  她选了个偏僻的邮筒,这次就去那边投吧。
  正走在冷清的夜路上,前方一个年轻女孩儿映入了她的眼帘。看到与真弓年龄相仿的少女,她的心里就生出敌意。真弓孤零零地待在寂寞的天国,她们却在尽情挥洒青春,无论如何都不能原谅。
  每次深夜出门寄信,总能遇到年轻的女孩儿。至今已经遇到几个了?一个、两个、三个……她屈指数着。这些人全都是去年报纸上登过的路煞事件受害者。
  最后遇到的是吉田玲子。她是真弓的朋友,却从真弓那里抢走了高野广志。美佐子觉得她格外不能饶恕,便特地去了一趟她家。真弓的通讯录里记有她的地址,很容易就能找到。她在九月二十七日袭击了吉田玲子。
  回想着去年的事,不知不觉就和女孩儿的距离拉远了,美佐子急忙加快脚步。
  “真弓好可怜……”
  美佐子离猎物越来越近,她的手中紧握着刀子……
  “真弓!”她热泪盈眶。
  尾声 完稿后
  “又发生路煞事件了啊?”
  读着报纸的大泽芳男叹了口气。路煞销声匿迹了半年光景,现在又卷土重来了。这次的事件发生在神谷三丁目,离他只有咫尺之遥。
  路煞是从背后欺近年轻女孩儿将其刺伤的,从作案手段来看,应该与去年的系列案件是同一人所为。被害者山口佳织是名二十四岁的OL,幸好只是受了轻伤,一周时间就能治好。
  “真不像话。”
  女孩子三更半夜的孤身赶路,这不等于是在邀请路煞“快来袭击我”吗?大泽心想,年轻女孩儿自己也有责任。
  现在他已没有任何顾忌,可以随时登上阁楼了。地下室已经不堪使用,如今阁楼是他唯一的圣域。
  她就在阁楼里。那个名叫山口佳织的女人。昨晚为了平息看到真弓后的兴奋,他便跑到新宿喝酒,借着酒劲儿把她带了回来。因为是卖淫女,就算人间蒸发也激不起半点波澜。她很老实,被大泽拉进出租车时一声也不吭。是的,她是个充气娃娃,一直以来都是如此。所以她也没有名字。
  每次发生路煞事件,他就给“她”取上被害者的名字。去年路煞在他家附近频繁作案,他就把那些被害者的名字拿来用过,前年他则是在报纸上寻找“被害者”的名字,然后把报道剪下来备用。
  所以今天也是老样子,他用昨天路煞事件被害者的名字来唤她。
  “佳织。”
  没有回应。她姿态淫靡地躺在地板上诱惑着他,眼睛睁得大大的,红得刺眼的嘴唇在笑。
  “不准笑!你们老是瞧不起我!”
  他跨坐在她腰上,勒住她的脖子。手中的脖颈被勒得咯咯作响,但她依然笑容不减,让他的最后一丝理智也化为乌有。
  口袋里有把瑞士军刀,他拔出锯子,对准她的脖颈用力拉了一刀。伤口呈锯齿状绽裂,比利刃划伤来得更严重。
  他以为肯定会当场鲜血四溅,慌忙从床前退开,不料却只听到“噗哧”一声,发出类似漏气的声音。
  “啊啊,又干出这种事了。”
  他陷入深刻的自我厌恶。今晚又得把她埋进院子了,庭院里已经到处都是“她们”了。
  *
  四月十三日(清水真弓的日记)
  突如其来的巨大声响,将我从睡梦中惊醒。
  我以为发生了地震,慌忙坐起身来。侧耳细听,地面又开始震动了,好像是从隔壁屋子传来的。我看了眼时钟,才刚过十点。
  我感觉肩膀酸酸的,还没睡够。原本定的是十一点的闹钟,没想到……
  我揉了揉眼睛,这回又换成有节奏的打鼓声,好似地震前的隆隆声。原来是邻居在放音乐。搞什么嘛,我急急忙忙穿好衣服,走出房间。
  “震源”来自二〇二号室,门前挂的名牌上写着“户塚健一”,站在门外也听得到那震耳欲聋的音乐。我怀着悲壮的心情按响门铃,只盼着别出来一个凶神恶煞的壮汉。
  里面的人可能是没听到,丝毫没有出来应门的迹象。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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