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了解,父亲的个性相当孤介,而赵自耕却又一向就有些高傲,言辞又往往过于锋利。她
真怕这两人的谈话并不投机。看父亲那样一脸的深思,一脸的郑重,她心想,完了!韩永修
本来就认为赵自耕名声不好,现在一定更加深了他的恶感,假如父亲要自己和赵自耕断绝来
往,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她开始有些懊悔,当时自己实在不该避开的。
“爸爸!”她怯怯的喊了一声。
韩永修深深的凝视她,在沙发里坐了下来。握著茶杯,他慢吞吞的啜了一口茶,终于开
口了:
“佩吟,你当然知道赵自耕是为什么来的了?”
她有些困惑,说真的,她只认为赵自耕是来作“礼貌的拜访”,为未来的关系铺一条
路。
“他一直说要来拜见爸爸。”她轻声说。
“不止拜见!”韩永修盯著女儿。“他很开门见山,他要求我允许他娶你!换言之,他
是亲自来求亲了!”
“哦!”佩吟睁大了眼睛,她也没想到,赵自耕会说做就做的。她注视著父亲,眼睛里
有著关怀,有著担心,有著祈盼,有著紧张,还有著兴奋。
“佩吟,”韩永修仍然是慢吞吞的,仍然是不慌不忙的,仍然是深思的。“我要问你一
句话,你——很爱他吗?愿意嫁他吗?”“哦!爸爸!”她喊著,低下头去了。她没有正面
答复这句话,但是,她的眼光,她的神情,她的热烈的语调……都已经肯定的答复过了。
“那么,你是愿意嫁他的了?”韩永修再问了句。
她轻轻的点了一下头。
韩永修默然片刻。她有些不安,悄悄的抬起眼睛来,她低低的问了句:“你——不赞成
吗?”韩永修盯著她。“过来,佩吟!”他喊。
佩吟像个待宰的小羔羊,她挨到了父亲面前。
韩永修伸手握住了佩吟的双手,把它们握得紧紧的。韩永修的手已又干又瘦,佩吟的却
软如柔荑。
“赵自耕是一个很有魄力,很男性,也很有声望的男人,他上面还有老母在堂,下面有
个十八岁的女儿。当这样一个男人的妻子,会非常累,非常不容易。可是,佩吟,你曾经应
付过更难应付的环境,你善良而好心——所以,我相信,你会做个很成功的妻子!”佩吟很
快的扬起头来,满眼睛闪著光,她喘著气说:
“爸,你答应啦?”韩永修微笑了。“要不答应他,是件很难的事,他很有说服力。他
能言善道。而且,他太坚决,太果断,太激烈。使我怀疑,万一我不答应他,他会不会把你
拐跑?说真话,佩吟,我并没有想到,我会有一个有名有势的女婿,我也不愿意你嫁一个比
你大这么多的男人。但是,咳,”他的笑意加深了。“自耕说得好,他说,除了他以外,还
有什么男人,能够欣赏你的成熟、独立、固执、和坚强?他说,任何小伙子,在你面前,都
会变成孩子!你需要一个成熟的,经历过人生的,看过世界的男人!这男人,不可能太年
轻,所以,他是唯一的人选!”
佩吟微张著嘴,微挑著眉毛。
“他——这样说的吗?”她惊叹的问:“我已经一再警告他,要—谦虚一点儿。他居然
还是这样故态复萌!”她摇摇头,叹口气。“他是不可救药的高傲啊!”
“如果他不是这样高傲,这样自信,这样果断,你会爱上他吗?”韩永修问。佩吟的脸
红了。“哦!爸爸!”她轻轻的喊著。
“你瞧,我了解你的。”韩永修再紧握了女儿的手一下,放开了她,大声说:“好了!
我的一块石头也落地了!自耕说希望在年底结婚。你也不小了,早就该嫁了,可是,我已经
告诉了自耕,我给你的,除了一脑子诗书,一肚子才华外,实在没有更好的陪嫁了……”
“噢,爸爸!”佩吟惊唤著。“你也够谦虚啊!”
“怎么?你不是吗?”韩永修宠爱的看著女儿。“你实在还有很多优点,像你的善良,
你的孝顺,你的吃苦,你的忍辱负重……”佩吟跪下身子,仆伏在父亲膝上,她满眼眶泪
水。
“爸,”她幽幽的说:“你有一项极大的缺点,你知道吗?”“是什么?”“你太宠孩
子了!女儿,永远是自己的最好!”
韩永修怜惜的用手抚摸佩吟的头发,在喜悦之余,心里也有种酸酸涩涩的情绪,他真不
知道。佩吟嫁出去之后,他如何在这个家庭中待下去?他老了,妻子病了,儿子死了……生
命剩给他的,到底还有些什么?
“爸,”佩吟在他膝上悄问:“妈妈知道了吗?”
“她应该听到一部份,”韩永修也低声答。“你知道我们这些木板门,根本没有隔音的
效果。不过,她没出来,自耕也没见到她。我想,还是缓一步再说,因为我没把握,她知道
详细情形之后,她的反应会怎么样?”
佩吟点点头。心里却在想著同一个问题,她嫁了之后,爸爸怎么办?可怜父老母病,唯
一的弟弟,又少年早逝!她想了想,更深的腻在爸爸怀中,她忽然像个小女孩儿。但是,她
的声音却是沉著、肯定、温柔、而固执的:
“爸爸,我向你保证,你绝不会失去一个女儿,只会多一个儿子!”韩永修低叹了。佩
吟啊佩吟,你实在是个难能可贵的女儿啊!但愿天也有知,地也有灵,保佑你一生幸福,保
佑这件婚事,是绝对的正确吧!
于是,这婚事是公开了。在赵家,这简直是翻天覆地的大喜事。奶奶拉著佩吟的手,左
看右看,前看后看,就不知道该怎么表示她的喜悦和欢欣,她不住口的说:
“吴妈,我跟你讲过,佩吟长得一股聪明样儿,又有学问又能干又机灵,将来不知道那
个有福气的人能娶到她。我可再也想不到,我这个牛脾气的宝贝儿子,会捡著到这么大的便
宜!”“妈!”赵自耕喊:“别太宠她!她已经把我压制得大气都不敢出一声了,你再宠
她,她就更不像样了!”
“听听!”奶奶又气又笑。“还说人家压制你呢,你这是什么话?当著我的面就要欺侮
人!佩吟,”她一个劲儿的拍抚著佩吟的手背。“我告诉你,你别怕自耕,将来他如果敢动
你一根汗毛,你告诉我一声,我会教训他!”金盏花25/37
“完了,”赵自耕躺在沙发里翻白眼。“我以后的日子大概不会好过了!”“奶奶,”
佩吟仍然跟著纤纤的称呼喊:“他不会欺侮我的,我还有纤纤帮忙呢!”“噢,你该改口
了!”奶奶说:“你可得叫我一声妈了!”
佩吟红了脸,纤纤睁大了眼睛,在一边又好奇,又兴奋,又怀疑的问:“奶奶,以后咱
们这该怎么称呼呀?我是叫韩老师呢?还是该改口叫一声‘妈’呢!”
佩吟的脸更红了。正想说什么,老刘跑进来叫纤纤了,他恭敬的说:“小姐,虞家少爷
叫你去看花房呢!”
“噢!”纤纤喜悦的答应了一声,满脸的阳光,满眼睛的幸福,抛下奶奶和佩吟,她一
转身,就像只小小银翅蝴蝶一样,翩然的飞出去了。客厅里,赵自耕望著纤纤的背影,他怔
了怔。忽然从沙发中跳起来,一把拉住佩吟的手,他对奶奶说:“对不起,妈。我想和我的
未婚妻单独谈一谈!”
“哟!”奶奶笑著叫:“吴妈,你瞧,已经讨厌我们啦!”
赵自耕不理母亲的调侃,他拉住佩吟的手,把她一直拉进了书房里,把房门阖上,他立
刻把佩吟拥入怀中,深深的吻她。吻完了,他抬起头来,凝视著她。她羞红著脸,对他轻声
的埋怨著:“怎么回事嘛?人家正和你妈谈话,你也不分轻重,把我拉进来干嘛?”“有事
情要审你!”赵自耕说。
“审我?”佩吟愕然的看著他。“你又犯毛病了吗?你又以为你在法庭上了吗?我有什
么事要被审的?”
“你看到了,我家正在大兴土木。”赵自耕说。
“嗯。”佩吟哼了一声,心里有点明白了。
“我们在造一座玻璃花房。”他再说。
“嗯。”她又哼了一声。
“你当然知道是谁出的主意,是谁在那儿监工,是谁把纤纤弄得神魂颠倒了。”
“嗯。”她再哼了声,用牙齿轻咬著嘴唇。
“好。”他盯著她。“很久以前,你告诉我,你有一个约会,那约你的男孩子是虞无咎
的独生子,名叫虞颂超。你能不能跟我解释一下,现在和我女儿在一起的这个虞颂超,和以
前约会你的那个虞颂超,是不是同一个人?”
“是的。”她简短的回答。
“那么,这是怎么一笔帐呢?”他又咄咄逼人了。
“你如果不那么凶,我就告诉你。”她说。“我凶了吗?”他惊愕的。
“很凶。”她点点头,“你又凶又辣,你把我当成敌对的那一方的证人,你正在审问
我,我不喜欢这种问话方式。”
“哦?”他挑起眉毛。“不要因为你答不出问题,就先给我加罪名。”“你的每个问
题,我都答复过了。”她说,瞪著他。“不过,我也有问题要问你,”她想了想,说:“很
久以前,我告诉你,虞颂超和我有个约会,要陪我去医院换药,对不对?”
“对。”他同意的。“约会两个字,并没有特别的含意吧?你可以和你的亲人有约会,
朋友有约会,甚至兄弟姐妹有约会,你昨天还告诉我,你和你的委托人有‘约会’。”
“嗯。”这次,轮到他来“嗯”了。
“虞颂超是我最要好的一个同学的弟弟,我认识他已经快十年了,他和我死去的弟弟差
不多大,在我心里,他就像个弟弟,事实上,他也比我小两岁,这种感情,是不是很自
然?”
“嗯。”他又嗯了一声。
“既然颂超像我弟弟一样,他陪我去医院换药,有什么不对吗?”“没有。”他闷声
说。“你约我吃中饭那天,你记得吗?你相当傲慢,而且是盛气凌人的。”“哦?”“我提
出颂超来,一来想气气你,二来那也是事实,我总不能为了你临时起意,要请我吃中饭,就
把颂超丢在一边不理吧?做人总不能这样没信用吧?”
“嗯。”“我和虞家三姐妹都是好朋友,你当然也知道了?”
“嗯。”“颂超偶尔来看看我,把她交女朋友的‘驴’事告诉我,并不奇怪吧?”
“嗯。”“然后,有一天,颂超来告诉我他的一件‘不成熟’的经验,刚好,你派纤纤来我
家,给我送花来,他们就在我家的小院里遇到了。我当然应该帮他们彼此介绍一下吧?”
“嗯。”“你当然知道,纤纤是个人见人爱的女孩,对不对?”
“嗯。”“纤纤快十九岁了,正是少女情窦初开的时候,颂超快满二十五,正是男孩子
最需要爱情的时候,他们彼此吸引,彼此做了朋友,有什么不对?”
“嗯,哼,咳,没有,没有不对。”赵自耕呐呐的说著。
“那么,你对我还有什么不满的地方?”
“有!”“是什么?”他把她拉进怀里,狠狠的盯著她的眼睛。
“你咄咄逼人,你又凶又辣,你把我当成敌对那一方的证人,你正在审问我,我不喜欢
这种问话方式!”
她抿著嘴角,要笑。心里在暗叫惭愧,幸好她没有被颂超的孩子气所打动,幸好她只把
颂超看成弟弟,幸好她和颂超间纯纯洁洁,没有丝毫纠葛。否则,今天这笔帐还真不好算
呢!赵自耕看著她唇边那个笑,看著她那晶莹剔透的眼珠,想到自己这鼎鼎有名的大律师,
竟被她振振有辞的逼得好不狼狈,他就又折服又心动,又想笑……而且,她解开了他心里的
一个结,那虞颂超和纤纤,实在是金童玉女,郎才女貌……他四十多岁的人,都会被爱情捕
捉,何况少男少女呢?他吸口气,努力忍住笑,做出一股十分威严的样子来。
“我要警告你一件事!”他说,眼睛在镜片后闪光。
“是什么?”“你以后不许‘审问’我!”
“嗬!”她睁大眼睛。“这话好像该我来说!”
“该我说!”他斩钉截铁的。“我已经当了律师,无可奈何了。可是,家里有一个律师
就够了,不需要第二个!所以,像刚刚那种回话方式,再也不许用了!”
“不许吗?”她哼著。“我是跟你学的!”
“不许学!”她耸了耸肩,挑了挑眉毛,眉端轻蹙在一块儿了。
“你知不知道一件事?”她问。
“是什么?”“你霸道,你自私,你傲慢,你不讲理……”
“等一等!”他打断她。
“怎么?”“你说‘一件事’,但是,你已经说了四件了!”
“哇!”她忍无可忍的大叫起来:“我真受不了你!你简直是……简直是……简直
是……”她想不出该说什么,就瞪大眼睛瞅著他。“简直是可爱,对吧?”他居然接口说。
“哇!”她又叫:“你不会害臊吗?”她转身就向门口走,嘴里自言自语:“我要去找
颂超……”
“找颂超?”他的心跳了跳,似乎仍有余悸。“你还要故技重施吗?怎么又要找颂超?
人家已经是我女儿的男朋友!”
“你想到那儿去了?”她跺跺脚:“我是找他去要把计算尺!”“要计算尺干什么?”
他不解的。
她瞪著他,大声说:“量一量你的脸皮有多厚!”
他一把把她拉进了怀里,他的嘴唇紧紧的,紧紧的,紧紧的……压在她的唇上。他深深
吻她,似乎想把自己所有的感情,所有的热爱,所有的激赏……全借这一吻而表露无遗。好
久好久,他才抬起头来,不再开玩笑了,他望著她,他的眼光诚恳而温柔,真挚而热烈,他
喃喃的说:
“佩吟,佩吟!天知道我有多爱你,天知道我有多欣赏你!天知道我有多佩服你!”她
抽了口气,一下子就匍伏在他胸膛上,她听到他的心跳:噗通,噗通,噗通……跳得好沉
稳,好有力,好亲切,好规律……她闭上眼睛,一心一意的倾听著这心跳。所有属于她的苦
难,她的过去,她的失恋,都已经消失了。现在,她幸福,她只觉得无边无际的幸福,像浩
瀚的海洋般包围著她,簇拥著她,淹没著她。她叹了口气,用手臂紧紧的环抱著他的腰。
“你在干什么?”他轻抚著她的头发
“听你的心跳。”她悄悄笑著:“它跳得好美。”
“是吗?”他的眼眶有些儿潮湿:“从没有人这样说过,我不知道心跳也可以用‘美’
字来形容。”
“可以的。”她虔诚的说:“因为——这颗心是属于我的!我觉得它美,好美好美!”
“可是,”他感动的叹息。“我还有很多缺点,是不是?我霸道,自私,傲慢,不讲
理……唉,佩吟,我会改,我答应你,我会改。为你而改。”
“你不用改,”她轻轻摇头,她那小小的脑袋在他胸膛上转动著。“它们也很美。”
“什么东西也很美?”“你那些缺点!”“是吗?”他惊叹的。“是的。”她好轻好轻的
说,声音柔美得像一支歌:“当你恋爱的时候,你一定要把对方的缺点一起爱进去,那才是
真正的爱了!”他紧拥著她,眼眶更潮湿了。
她也紧贴著他,用她的全心灵,在体会著“幸福”,接纳著“幸福”,拥抱著“幸
福”。金盏花26/3714
“幸福”会是一阵风吗?会“来得急”,而“去得快”吗?许多年前,佩吟也曾经以为
她拥有过幸福,那时,弟弟没死,妈妈没病,维之和她正陷在疯狂般的热恋里。可是,曾几
何时,所有的事都变了,弟弟死了,妈妈病了,维之变了心。属于她的“天堂”,一下子就
变成了“地狱”。所有的“欢笑”,都成为“哭泣”的前奏。使她在好长的一段时间中,都
宁愿自己从未认识过什么叫“幸福”,那么她也比较容易接受“不幸”。现在,“幸福”又
来了,比以往更强烈,更珍贵,因为,她是先认识了“不幸”,才又接受到“幸福”的。这
“幸福”就像一件稀世奇珍般,被她那样珍惜著,那样崇敬著,那样牢牢的抱在怀里,紧紧
的拥在心头。
但是,她抱得牢这“幸福”吗?
事情发生在一天下午,她的学校快开学了,上午,她还参加了学校的“校务会议”,她
推辞了当“导师”的职务,因为,她预料她会有个忙碌的秋天。下午,赵自耕要出席一个商
业界的酒会,然后还要去办公厅处理一些事情,佩吟始终没有弄清楚赵自耕到底有多少事
业,也并不太关心这个。她和赵自耕约好晚上再见面,因此,那天的下午,她是很空闲的可
是,门铃响了,阿巴桑跑来告诉她,外面有一位先生要见她。她走到大门口去,心里很轻
松,小花园里的金盏花和金鱼草都在盛开,她想起赵自耕所谓的“别离了,傲慢!”就想
笑,就觉得满心怀的欢愉和感动之情。
大门开了,站在门外的,出乎她意料之外,竟是赵自耕的秘书苏慕南!她有些惊讶,第
一个念头就是赵自耕改变计画了,他等不及晚上再见她,而要提早接她去某个地方见面,他
常常会来这一手的,不过,他通常都派老刘来接她,而且事先总会给她一个电话。她伸长脖
子,看了看,没看到老刘和那辆“宾士”,却看到苏慕南自己的那辆“雷鸟”。
“噢,苏先生,”她笑著说:“是自耕要你来找我吗?有什么事吗?”“唔,”苏慕南
哼了一声,微笑著,温和的说:“上车好吗?”
又是这样!这就是赵自耕!连他的秘书也学会了他那一套“温和的命令式的邀请”。她
叹口气,仍然欢愉著。你爱一个人,是要连他的缺点一起爱进去的!这是自己说过的话哪!
“是他要你来接我?好吧,你等一等,我去告诉爸爸一声,再换件衣服!”“不用换衣
服了!”苏慕南说。
她耸耸肩,也罢!赵自耕那个急脾气,最怕的就是“等人”。她跑进房里,对父亲交代
了一声,就拿了个手提袋,匆匆对镜看了看自己,格子布的长袖衬衫,米色灯芯绒长裤,未
免有点“随便”得太过份,希望赵自耕选的不是很豪华的地方。上了苏慕南的车,等他发动
了车子,她才问:
“他在那儿?”“谁?”苏慕南不解的。
“自耕呀!”“哦,他吗?他在酒会上。”
“酒会?”她大吃一惊:“我这副样子怎么参加酒会?不行,你要送我回去换衣服。”
“你为什么要参加酒会?”苏慕南不动声色的问。
“啊,他并不是要我去酒会吗?”她糊糊涂涂的问,开始觉得苏慕南的神色有些古怪
了。“他要在什么地方见我?他要你把我接到什么地方去?”
“他并没有要我接你呀。”苏慕南静静的说,熟练的转了一个弯,车子开始上山了,她
伸头一看,他们正向阳明山上开去。赵家的花园在天母,那么,他们也不是去赵家。她盯著
他,苏慕南那冷静的神色开始使她心慌,不是赵自耕派他来的!她混乱的问:“你要带我到
那里去?”
“去‘莲园’。”他说。
“莲园?莲园是个什么地方?一家咖啡馆吗?”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她发现他那带著褐色的眼珠里掠过了一抹笑意,这笑意却是轻蔑而
不屑的。好像她说了一句幼稚不堪的话。“莲园只是一幢花园洋房,是赵先生在四年前盖
的,花了不少钱,你实在不应该不知道‘莲园’。”
“哦!”她松了口气。原来如此,赵自耕在这山上还有一座“莲园”!他一定有意不让
她知道,而给她一个意外。既然是去自耕的另一幢房子,她的紧张也消除了。可是,忽然,
她又觉得有些不对劲,她坐正身子,紧盯著苏慕南,问:
“是自耕要你带我去莲园?”
他又笑了,冷漠的,轻蔑的笑。忽然,她觉得身边这个男人很可怕,他阴沉而镇静,一
脸的莫测高深。
“我说过了,”他淡淡的说,车子熟练的上坡,熟练的转弯。“赵自耕并没有要我来接
你。带你去莲园,是别人的主意。有人想在莲园里见见你。至于赵自耕呢?我想,他宁愿把
莲园放一把火烧掉,也不会愿意你走进莲园。”
她咬住嘴唇,皱紧眉头,心里有几千几百个问题。但是,她不准备再问了,她知道,不
管她将要面对什么,这样东西总之马上要呈现在她眼前了。
果然,车子走进了一条松柏夹道的私人小径,小径的入口处,“莲园”两个字被一块镂
花的牌子,精工雕刻著竖在那儿。车子迂回深入,一会儿,已来到一个富丽堂皇的镂花大门
前,这大门和赵家的大门倒很相似。苏慕南按了按喇叭,大门就不声不响的开了,显然是电
动的。车子开进花园。佩吟忽然觉得眼前一亮,因为,她看到花园中,有一个好大好大的莲
花池,现在正是莲花盛开的时候,池中嫣红万紫,一片灿烂。苏慕南打开车门,简单的说:
“你下车吧,不妨先欣赏一会儿莲花!”
她呆呆的下了车,呆呆的走到莲花池前面。定睛一看,她就更加愕然了,以前,她总认
为莲花只有粉红色和白色两种,但是,现在这巨大的莲花池里,却开著紫色的、蓝色的、大
红的、粉红的、黄色的、白色的,以及桃红色的。她下意识的数了数,刚好七种不同的颜
色。一座七彩的莲花池。她正出神间,却又有一个发现,在莲花池四周,种了一圈绿色植
物,这植物极像一朵花,一朵一朵的栽种著,叶片水分饱满,像花瓣,她再仔细一看,才注
意到,这绿色的植物,居然也像一朵朵绿色的莲花。她不由自主的蹲下身子,去触摸这绿色
的莲花,心里在模糊的想,不知纤纤的花园里,有没有这种植物。“这种植物叫做石莲,”
忽然间,在她身后,响起一个女性的声音,很温存很优雅的说著:“不算什么名贵的植物,
我和自耕种它,只为了喜欢它名字中那个‘莲’字而已。”
佩吟很快的站起身子,蓦然回头,于是,她和一个女人面对面的相对了。那女人身材高
佻,皮肤是微黑的,微黑而带著健康的红色——相当漂亮的红色。她穿了件极为舒服的、桃
红色的丝绒长袍,显然只是一件“家居服”,一件非常考究的家居服。腰上,系著带子,显
出了她那美好的身段,她的腰肢简直不盈一握,而胸部却饱满而挺秀。她的头发很黑,蓬松
的卷著,自自然然的卷著,稍嫌零乱,却乱得漂亮。她的眉毛也很黑,眼睛深凹,大双眼皮
又明显又清楚,她没有浓妆,除了一点淡淡的口红外,她似乎根本没化妆,但是,她很美,
不止美,她有种颇为高雅的诱惑力,她看来成熟而老练。她的眼珠不是纯黑的,带著点淡淡
的咖啡色。一时间,佩吟有些迷惑,她觉得这女人相当面熟,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
当佩吟在打量这女人的时候,这女人也正静静的打量著她。其实,佩吟是没有什么值得
研究的,她那么单纯,她想,那女人一眼就可以看穿了她。
“你好,韩小姐,”那女人微笑的说,笑容安详而稳定,这“安详”很刺激她,因为,
她觉得自己已经越来越不“镇定”了。“我很早就听说了你,到今天才见面,实在有点遗
憾。”她用手掠了掠那些在微风中飘荡的大发卷。“我们到客厅里去谈,好吗?”佩吟没说
话,只是很被动的,跟著她走进了“客厅”。客厅当然也是够豪华的,地上铺著又厚又软的
地毯,居然是大胆的用了桃红色,一套纯白的丝绒沙发,在桃红色的地毯上醒目的放著,玻
璃茶几上,有著考究的烟具。一个很流线型的壁炉,里面堆著大块的圆木。壁炉旁边有酒
柜,里面陈列著各式各样的洋酒,那女人缓步走到酒柜边,很客气的问:
“韩小姐,你喝酒吗?”
“不不,不喝。”她仓促的说。
女主人点了点头,拍了拍手,立即走进一个干干净净的小女佣。“倒杯茶来,中国
茶!”她交代著,又转头看佩吟:“要什么茶?红茶?绿茶?香片?冻顶?”
“香片就好了。”她慌忙说。目眩神迷的看著这位神秘的“女主人”,这才发现,她连
“家居服”都和房间的颜色相配。
小女佣倒了茶来,立刻退出了。她望著壁炉,身不由己的,她走到壁炉前面去,因为,
她看到壁炉架上,放著一个镜框,镜框中,是一张放大的彩色照片!一男一女相依偎的合照
著,女的,当然是那位风情万种的“女主人”。男的——
其实,佩吟不用走过来细看,也已经猜到是谁了,那是赵自耕!潇洒而风流的赵自耕!
“噢,”女主人微笑著:“这张照得并不好,自耕很自私,他总选他自己照得好的照片
来放大。我们前年去欧洲旅行的时候,倒有一批很好的照片,如果你有兴趣,我倒可以拿给
你看。”“不用了!”她僵硬的说,走到沙发边,坐了下来,她捧起那杯用中国细磁杯子泡
的香片茶,打开杯盖,轻轻的啜了一口。她很有兴味的研究那蓝花的细磁茶杯,心想,如果
这茶杯底上印著“乾隆年间造”,她也不会惊奇了,在这个时代,在台湾,居然有人家如此
讲究的用中国细磁茶杯泡茶!她抬起眼睛来,正视著那个“女主人”,她吸了口气,挺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