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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彩霞满天

_5 琼瑶(当代)
柔的盖在她的唇上。他好温柔好温柔的吻她,好细腻好细腻的吻她,好怜惜好怜惜的吻她。
他的嘴唇接触到她那颤抖著的嘴唇时,他觉得自己的心都碎了,因心痛而碎了,因怜惜而碎
了。然后,他把她的头压在自己的肩上,他拍抚著她的背脊,像拍抚一个无助的小婴儿:
“你不许走开!”他说,温和而固执的说:“你什么地方都不许去。因为,我再也不许你
离开我了!”
她挣扎著抬起头来,不信任似的看著他,费力的从嘴里迸出几句话来:“你真的……不
必顾虑我,我不是来给你惹麻烦的。你真的不要为难。你真的不必管我……”
“你在说些什么鬼话?”他粗声的问,死盯著她。“我发疯一样的找你,发疯一样的等
你,发疯一样的想你,现在,好不容易把你等来了,你以为我还会放掉你吗?我还会像上次
那样傻,把我的幸福和欢乐一起放走吗?采芹!你休想,你休想再逃开我!你休想!如果你
敢再从我身边走开,我会杀掉你!知道吗?我会杀掉你!”
她随著他的声音,眼睛越睁越大,随著他的声音,泪水涌进了眼眶,越涌越多,终于,
那睫毛再也承受不住泪水的份量,成串的泪珠就扑簌簌的滚了下来。她哭了起来,整晚,她
叙述了无数的悲剧,叙述了人生至惨的生离死别。她都没有这样放声一恸。这时,她哭了,
她哭著投进他怀里,哭著抱住了他的腰,哭著把脸藏进他胸前的衣服里。
“我已经……我已经……”她边哭边说:“我已经是残花败柳了。怎么配……怎么配……
再来跟你?你如果真的还要我,我就……我就给你当个小丫头。你和那个好漂亮的小姐谈恋
爱,我也……我也不吃醋……”
“胡说八道!”他轻叱著,觉得自己的眼眶也湿了,觉得自己的声音也哽了。“我看,我
真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治好你的自卑感。别再说傻话了,别再说莫名其妙的话了,让我听了
都生气!你以为全天下的男人都和你爸爸一样?三妻四妾,用情不专?不,采芹,你将是我
生命里唯一的女人,再也不允许别人插入!”“可……可是,”她嗫嚅著:“那个,那个好漂亮
的小姐……”“天哪!”他叫著,用双手抓住她的胳膊,把她从自己胸口推开,他盯著她的眼
睛,似乎想一直看到她内心深处去。“你有完没完?你撞见我请一个女同学看电影、喝豆浆,
你就认为我和她之间,有特殊的感情吗?”
“我……我不是吃醋,”她慌忙解释,泪珠仍然在眼眶里打转。“我已经没有资格吃
醋……”
“为什么没资格吃醋?”他打断她。“你可以吃醋,不可以给我乱戴帽子。任何一个妻
子,都可以吃丈夫的醋,你当然也可以吃醋!”她停止了呼吸,眼睛里,泪光闪亮。
“你说什么?”她做梦似的问。
“我说——”他清晰的、有力的吐出几个字。“我要娶你。”
她把手压在胸口,她的脸色和月光一样白。
“你一定不是认真的,”她喃喃的说。“你只是同情我。你从小就有一颗好善良好善良的
心,你同情受伤的小鸟,现在,我就是那只受伤的小鸟。哦,书培,你可以治疗受伤的小鸟,
但是,不必娶她的!”“喂!”他有些生气了,他提高了声音:“我看,你的脑筋有些不清楚了。
让我告诉你吧,我爱你,我不能缺少你,我要你成为我的,我一个人的!我再也不允许别人
把你从我怀里抢走!你懂了吗?”她屏息片刻,眼光在他脸上逡巡,她重重的喘气,一句话
也说不出来了。“让我告诉你我们该怎么做吧!”他握紧了她的双手,语气坚定而有力。“明
天一早,我就去找房子。我现在有公费,数字虽然很少,付房租大概还没问题。找到房子,
你先搬进去住……不不,我们一起搬进去住,我们给自己布置一个爱的小窝,好吗?”
她整个的脸庞都发著光,她的眼睛里绽放著那么美丽的光采,使她那像白玉似的脸更加
晶莹剔透了。她深深的抽了口气,她的眼光崇拜的、热烈的、依赖的、著迷的停驻在他脸上,
像一个信徒在看她的神只。
“……我会去找兼差,对了,找两个家教做,那么,就可以赚点钱,”他继续说了下去。
“当然,在我毕业以前,我们都会过得很苦,我不能给你买漂亮的衣服,我甚至买不起一枚
戒指……”他忽然有些悲哀起来,现实的问题,把他给击倒了。“我看,我们必须把婚礼延
到毕业之后再举行,爸爸那儿,也要有个交代。采芹,你不在乎晚两年举行婚礼吗?”
“我?在乎吗?”她仍然做梦似的说,她的声音轻柔得像晚风,像低吟而过的晚风,醉
醺醺的,软绵绵的。“你允许我留在你身边,我就是神仙了。我怎么会在乎呢?就是你一辈
子不娶我,我也……”他用手一把蒙住了她的嘴,恶狠狠的盯著她,粗声粗气的说:“你把
我想成什么人了?尽管现在一般大学生都不要婚姻,都看不起婚姻,都认为婚姻是一道枷锁,
但是,我不属于其中之一!我要婚姻,只要两个真正两心相许,有自信共同生活一辈子的人,
才有资格谈婚姻,我就是这种人,假如你以为我在对你开空头支票,以为我像那个——”他
气呼呼的顿了顿,终于用力冲出一句粗话:“他妈的!那个姓狄的人一样,只是要占有你的
身体,那么我就……”
她急急的挣脱他的掌握,也忙著用手去堵他的嘴,慌慌张张的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不要生气……”
“听我说完!”他抓住了她的手。“采芹,让我把话说得清清楚楚,我们明天就找房子,
我们布置一个爱的小窝,目前,我们不能结婚,不止是经济问题,你要给我时间去说服我爸
爸。但是,将来,如果我变了心,如果我不娶你,我会走路摔死,过河淹死,坐车撞死……”
“唉唉!”她叹著气,又要来堵他的嘴。“我相信你,相信你,相信你,你不要赌咒发誓
吧!”
他握住她。“那么,我们说定了?”
“你怎么说,就怎么好!”她顺从的,眼睛里依然绽放著那梦似的光采。“我们会过得很
苦哦?”他说。
她拚命摇头,眼睛更亮了,有个好美丽好美丽的笑容在她唇边漾开了,这还是她今晚第
一次笑。
“不会苦!”她说:“决不会苦!神仙家庭怎么会苦?决不会!决不会!”“好,那么,”
他看看手表:“天一亮,我们就去找房子,这学校附近,有很多四楼公寓,都非常便宜。”
她点点头,用手抚摸他的面颊。夜已经好深好深了,附近的一些情侣,都陆续的走了。
她依依不舍的看他,慢慢的站起身子。“你累了,”她体恤的说:“你该回宿舍睡觉了,我明
天再来找你!”他一把把她拖了下来。“不要再来这一套!”“哪一套?”她不解的。
“上次,我晚上放你走,早上你就不见了!不不,我不回宿舍,再有三小时,天也就亮
了。如果你累了,你就躺在我怀里睡,我会帮你赶蚊子。总之,现在,我不会放你走,我不
敢再冒一次险!”她惊愕的看他,不由自主的紧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眼睛时,她眼里又满
含了泪水。
“你——真的这样爱我?”她碍口的问:“你——真的不在乎我——我——”她更碍口
了。“我曾经——跟过别人?”
“嘘!”他把手指压在她的唇上。“不要提,我在乎。如果我不在乎,我就不是男人了。
不要提!永远不要提!让它跟过去的痛苦一起埋葬掉!”
“哦!”她悲呼了一声,用面颊紧贴著他的胸膛:“我真想为你重活一遍!”他用手抱住
了她的头,抚摸著她那像缎子般的长发,那光滑的面颊,那小小的嘴唇。他觉得眼眶发热,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温柔与深情:“不要埋怨了,采芹。命运待我们已经不错了,在经过这
么多苦难以后,我们还能重逢,还能相聚在一起,命运待我们已经不错了。……”他仰首看
天,那儿,有线曙光,正从遥远的天边升起。他心里不由自主的想起前人的两句话:“我未
成名卿未嫁,卿需怜我我怜卿!”于是他就把她搂得更紧了。她也更深更深的倚进他怀里,
用双手紧紧的围住了他的腰。彩霞满天19/4811
乔书培和殷采芹跟在那房东太太的身后,上了一层楼,又上一层楼,这种四楼公寓是没
有电梯的,整个上午,他们已经爬过无数无数的楼梯了,有的房租太贵,有的要“免炊”,
有的要跟别人合住,几乎没有一间是适合他们的。现在,已经是他们看的第十栋房子了,广
告上说:
“一房一厅,厨浴全,带家具,月租一千。”
世界上有这么好的事吗?只一千元,有一房一厅还带家具?不过,他们已看过的那些房
子,也是写得冠冕堂皇的,进去一看,就面目全非了。所以,他们对这栋房子也没有抱很大
的希望。上完了四层楼,房东太太回头说:
“还要上一层楼。”“还要上一层楼?”乔书培惊愕的问:“这不是只有四层楼吗?”“是
的,但是你们要租的那两间屋子,在阳台上面,所以还要上一层楼。”乔书培看看采芹,她
已经走得鼻尖冒汗了。但是,她的精神还是满好的,面颊上,反而比昨夜红润,眼睛里,依
然闪著那抹喜悦的光采。再上了一层楼,他们看到了两间用木板搭出来的房子,高踞在那阳
台上,房子四周,倒还有些空旷的水泥地,空地上堆著些破花盆破瓦罐、破篮子破篓子的。
房东太太用钥匙打开了房门,推开门,她说:
“我想,这就是你们要的房子了。”
他们走了进去,立即,他们觉得眼睛一亮,房子因为盖在阳台上,两面有窗,阳光正洒
满了一屋子。想起整个上午看到的房子,都是阴暗而潮湿的,这“阳光”先就给了他们好感。
房子里确实有“家具”,两张藤椅,一张小方桌,还有个小竹书架,虽简单,却清爽。采芹
走过去,推开里面一间的房门,有张木板床,床头边,还有个简陋的小化妆台。在“客厅”
的外面,搭了小小的厨房和浴室。这房子,虽然“麻雀虽小”,倒“五脏俱全”。乔书培走到
窗边,往下望,可以看到下面的街角,和街角那儿卖零食的小摊贩,往前望,一片屋顶,一
片天线架子,在那些屋顶和天线架子的后面,还可以看到远山隐隐。乔书培心里已经喜欢了,
只不知道采芹的意思如何。采芹走了过来,站在他身边,也对外远眺著,乔书培问:
“你看怎样?怕不怕爬楼梯?”
采芹笑吟吟的把下巴倚在他肩上,低声说:
“这叫作‘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啊!”
他望著采芹,感染了她的喜悦,他也忍不住微笑了起来。于是,他回头望著房东太太:
“我们租了!”
那房东太太有张很温和慈祥的脸,大约四十余岁,矮而微胖,眼角微向上飘,是中国人
所称的凤目。想必,她年轻时是很漂亮的。她看著他们,点点头。
“好,我姓方,你们可以叫我方太太。你们希望那一天起租呢?”“今天。”乔书培说,
立即从口袋里掏出钱来。“先付一个月房租。”“知道要付押租吗?”方太太问。
“押——租?”乔书培呆了。
方太太解事的望著他。
“没有钱付押租?”她问:“你们是夫妻吗?”
乔书培点头,殷采芹摇头。方太太笑了。
“你们很相爱?”她问,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乔书培的眼睛发光,殷采芹满脸羞红。
她面对著这对年轻的、充满期望的脸,感受到那青春的、恋爱的气息,在整个小阁楼里洋溢
著。她终于点了点头:
“租给你们了。”她把手里的钥匙放在桌上,取走了乔书培点交给她的一千元。“不过,
话先说在前面,冬天,这房子其冷无比,夏天,这房子其热无比,下雨天,你们进出的时候
要淋雨,而且不保险房子不漏水。”
“没关系!都没关系!”采芹笑得又甜蜜又温馨,她整个脸庞都发著光。“我们不怕冷,
也不怕热!”
方太太对他们笑笑。“好了,房子是你们的了。这儿是合约书,你们签个字吧!谁签?”
她取出合约书。“他签!”采芹笑著低语。“他是一家之主!”
书培签了字,方太太再看了他们一眼:
“我不管闲事,但是也不想惹麻烦,你们不是离家私奔的吧?”“你放心,”书培诚挚的
说:“我们无法私奔,因为这才是我们的家,我们没有别的家了。你放心,我保证没有麻烦
带给你!”方太太走了。当房门一阖拢,采芹就大大的欢呼了一声,在屋子里旋转了一下身
子,扑进了书培的怀里。她抱著他的腰,又跳,又叫,又笑,又揉,又绕著圈子:
“多好呵!书培。多好呵!我们总算有自己的小窝了。这房子不是可爱透顶吗?不是迷
人透顶吗?不是美丽透顶吗?不是温暖透顶吗?我只要稍稍把它再布置一下,它就是个标标
准准的小天堂了!”他拥著她,俯头紧吻著她的唇。她的手绕上来,揽住了他的脖子,闭上
眼睛,她一心一意的献上自己的嘴唇。他们胶著在一块儿,好久好久,他才抬起头来。
“我爱你!”他对她悄悄的低语。
“我更爱你!”她迷乱的说,把脸疯狂的埋进他衣服中,嘴里一叠连声的轻呼著:“更爱!
更爱!更爱!更爱……噢,书培!你不知道我祈祷多少次,梦过多少次,幻想过多少次啊!
书培,我们真的不会再分开了吗?真的不会了吗?”
他推开了她,含笑盯著她的眼睛。
“不,我们现在就必须分开!”
她惊跳,笑容消失了。“分开几小时,”他慌忙说:“我要去宿舍里,把我的衣服棉被拿
来,我还要去买一点东西,一些家庭日用品,你看看,我们缺些什么!”“哦!”她又笑了,
声音里居然发著颤。“你吓了我一跳!你不可以这样吓人!”“不了!”他立即说,又把她拥进
怀里。“再不吓你了,再不了。”她抬头看他,有些羞涩的笑著。
“你身上还有钱吗?”她问:“给我一点。那些家庭用品,我去买,你只要把你的东西
搬来就好了。”
他掏出自己所有的财产,付掉房租之后,还剩下七百五十多元,他把它统统推到她面前,
说:
“你是主妇,你看著办吧!”
她还给他一百元,收下了其余的,笑著问:
“这钱要过多久?我想,我该做个家庭预算!”
“算了吧!”他揉揉她的头发:“暂时,别为钱操心,我去借一点。我有个要好的同学,
名字叫陈樵,平常,我们衣服都混著穿的,改天我会把他带回来!我找他借钱去!”
他往外走,又回头不放心的看看她。
“如果你要出去买东西,不许离开太久!我一天没上课,要去办一个请假手续,要搬迁
出宿舍的手续……我想,大概黄昏的时候,就可以回来了!”
她点点头。“我等你回来吃晚饭!”她说。
“你准备自己开伙吗?”他问:“锅盘碗一概不全,我看你免了吧,我们出去吃馆子!”
她冲著他笑。“你现在有家了,”她柔声低语:“有家的男人不该吃馆子。反正,你去办
你的事吧,这些家务,用不著你来操心的,快去快回,嗯?”他再凝视了她一会儿。
“你不会在我离开之后,就失踪了吧?我回来的时候,你一定要在‘家’里等著我!”
她拚命的点头。“再见!”他又吻吻她。
她倚在门框上,目送他的影子,消失在楼梯的转角处。回过身来,她张开手臂,似乎想
拥抱住这整个房间,这整个世界。她美妙的旋转了一下身子,嘴里喃喃的念叨著,唱歌似的
低唱著:“要买扫帚,要买拖把,要买水壶,要买茶杯,要买饭碗,要买食物,要买——一
瓶酒!”
于是,当黄昏笼罩著大地,当暮色轻拥著阁楼,当夕阳俯吻著小木屋,书培回到了他的
“天堂”。一上楼,他就呆住了。整个的小屋已经焕然一新。屋外,那些花盆整齐的排列著,
从楼梯口到房门口,排出了一条小径,小径的两边,都是花盆,盆里居然都种著五颜六色的
小草花。那些花怒放著,花团锦簇的簇拥著那小屋。那些破瓦罐里,都插上了一支支的芦苇,
苇花映著夕阳摇曳,像一首首的诗,像一幅幅的画。他走进小屋,只看到窗明几净,在那窗
台上,一盆不知名的小红花正鲜艳的绽放著。窗上,垂著白底绿条纹的帆布窗帘,雅雅的,
素素的,干干净净的。小方桌上,也铺著同色的桌布。桌上,有个小玻璃瓶,里面插著一朵
红玫瑰。他呆立在那儿,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采芹一阵风般卷了过来,用手抱住他的腰。
“有一点家的味道了,是不是?”她娇媚的问。
“噢!”他左顾右盼,伸长脖子张望,她连床上,都铺上和窗帘同色的被单了。“你会变
魔术吗?”他问。
“那些是最便宜的帆布,”她笑著:“我买了一大匹,床单、窗帘、桌布就都解决了。至
于那些花,是方太太院子里野生的,名字叫日日春,一年四季都开,我只是移植了一部份。
芦苇是那边空地上的,我采了一大把,要多少就有多少。都是些不花钱的东西,不过,我也
把钱花光了。”她的笑容里带著歉意。“你知道,许多东西都非买不可。”
“当然,”他宠爱而怜惜的看她:“你忙坏了。别为钱担心,我向陈樵借了一千元,明天,
我会去家教中心登记,兼两个家教,我们就可以过得很舒服了……唔,”他忽然用力的吸了
吸气,一阵肉香,正绕鼻而来,他睁大了眼睛,惊愕的问:“什么香味?别告诉我,你真有
本事开了伙!”
她笑得像一朵刚绽开的花朵。
“我正在烧红烧肉!希望你吃得惯我烧的菜!”
说完,她像只忙碌的小蜜蜂一般,又轻快的从他身边飞开,去整理他从宿舍里搬来的衣
物棉被和书籍了。
这样,当夜色来临的时候,他们打开了窗子,迎入一窗月色。书培坐在餐桌上,惊奇的
看著一桌香喷喷的菜,红烧肉、炒干丝、炸小鱼、黄瓜肉片汤……他看看,第一次发现,一
双女性的手,会制造出怎样的奇迹。采芹含笑站在他身边,再拿出了两个小酒杯,和两瓶小
小的红葡萄酒,她羞红著脸说:“这是样品酒,杂货店老板娘送我的。反正我们都没酒量,
只是喝著玩而已。”她打开酒瓶,注满两人的杯子,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他默默的望著她,
低声问:“是不是还少了样东西?”彩霞满天20/48
“少了什么?”她不解的。
他从外衣口袋里,摸出两支小小的红蜡烛。
她闪动著睫毛,似喜还悲,含羞带怯。她点燃了那对红烛。于是,他们就在烛光下静静
相对,彼此深深的看著对方,痴痴的看著对方,傻傻的看著对方……终于,书培举起了酒杯,
低声的问:“这算交杯酒,是不是?”
她的面颊顿时绯红,连眉毛都红了。但是,她唇边的那个温柔的微笑,却甜得像酒。他
们举起杯子,都一仰而尽。她再给两人注满了酒,轻声说:
“我太高兴,太高兴,太高兴了!有酒也醉,没酒也醉,我已经浑身都轻飘飘了!”
于是,他们吃饭,喝酒,彼此殷勤相劝。采芹是毫无酒量的,才两杯下肚,她已经面红
如酡,笑意盎然,而醉态可掬了。她一再给书培添饭,布菜,又一再对他举杯,嘴里呢呢哝
哝的说:“我是做梦也想不到会有这一天的!这实在太美了,太好了,我觉得自己已经长了
翅膀,可以飞到月亮里去了。噢,月亮!”她回头看窗外,再也没想到,这小阁楼可以享有
如此美妙的月光!那一轮皓月,正高高的悬著,清亮,明朗,洒下了一片银白色的月光。她
注视著月亮,痴痴的笑著:“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噢,书培,让我们也把酒问青天!
问问它,我们是不是永远如此幸福!知道吗?书培,我好喜欢苏轼的词,我好喜欢!不知天
上宫阙,今夕是何年!”她幽幽长叹,满足的、快活的、幸福的、半带醉意的长叹:“但愿人
长久,千里共婵娟!哦,书培,我们永远不要再隔千里,连一里都不要!但愿人长久,但愿
人长久,但愿人长久……”她喃喃的念著,忽然转头看著书培,甜甜的笑著,柔声说:“你
知道有支歌叫‘但愿人长久’吗?”
“不知道。”他说,放下了碗筷,他走到她身边,把她轻轻的揽进了怀里。他们坐在那
擦得干干净净的地板上。“你醉了吗?”他问。“醉了。”她轻轻的答:“此时此情,焉能不醉?
书培,”她凝视他:“我唱歌给你听,好吗?”
“好。”于是,她柔声的低唱了起来:
  “把酒问青天,明月何时有?莫把眉儿皱,莫因相思瘦,小别又重逢,
但愿人长久!把酒问青天,明月何时有?多日苦思量,今宵皆溜走,相聚又相亲,但愿
人长久!把酒问青天,明月何时有?往事如云散,山盟还依旧,两情缱绻时,但愿人长久!
把酒问青天,明月何时有?但愿天不老,但愿长相守,但愿心相许,但愿人长久!”
她唱完了,双颊布满了红晕,眼底写满了醉意。她歌声细腻,歌词缠绵,那湿润的嘴唇,
轻颤著如带露的花朵。他注视著她,心为之动,魂为之迷,神为之摧……他竟不知此身何在,
是人间,是天上?他不知不觉的捧起她的脸,把嘴唇一遍又一遍的压在她唇上。她的面颊更
热了,热得烫手,他们的呼吸搅热了空气。“书培!”她喃喃低唤。
“嗯?”他含糊的应著,把她从地上抱了起来,她横躺在他臂弯里,软绵绵的,柔若无
骨。
“这么多的幸福,我们承受得了吗?”她低叹著问。“我觉得我已经有了全世界!”他抱
著她走进卧室,下巴始终紧贴著她的脸孔。进了房间,他和她一起滚倒在床上。他拥抱著她,
那么温存,那么温存的吻她,吻她的额,吻她的鼻尖,吻她的下巴,吻她的颈项……吻下去,
吻下去,他伸手笨拙的解她的衣扣。她静静的躺著,唇边仍然满含著笑意,满含著醉意,满
含著奉献的快乐和震撼的狂欢!她握住他那笨拙的手,把它放在她那软绵绵的胸膛上。“我
是你的!”她喃喃的说著:“永远永远,只是你的!只是你的!”月光从窗外射了进来,朦朦
胧胧的照射在床前。窗口,有一枝芦苇,颤巍巍的摇曳在晚风里。他怀抱著那个软软的、柔
柔的躯体,像怀抱著一团软烟轻雾,这团软烟轻雾,将把他带入一个近乎虚无的狂欢境界。
谁说过?“消魂,当此际,香囊暗解,罗带轻分。”“你——”他喘息的在她耳边低语:“是
我的新娘。”
“是的。”她呻吟著。抱紧了他。
月光仍然照射著,好美丽好美丽的照射著。他们裸裎在月光下,似乎裸裎著一份最坦白、
最纯洁、最无私、最真挚的感情。“月光是我的婚纱,青天是我的证人。”多久以前,她说过?
直到今宵,才成正果!真的,把酒问青天,明月何时有?但愿天不老,但愿长相守,但愿心
相许,但愿人长久!彩霞满天21/4812
画室里静悄悄的。乔书培在画架前,凝视著自己的那张“人体素描”,再看看站在台上
的模特儿,心里有些儿恍恍惚惚。画过这么多次人体,他从没有杂思绮想,但是,自从经过
昨夜的温存,他才知道一个女性的奇妙。他握著炭笔,不专心的在画纸上涂抹,眼前浮起的,
不是模特儿,而是那温婉多情的殷采芹。
陈樵正站在他身边,他来自高雄,和书培同寝室,同年级同系同科,而成知己。陈樵的
父亲在炼油厂做事,家境并不坏,但是,因为他下面还有五个稚龄的弟妹,所以他总自认是
弟妹们的榜样,而特别肯吃苦耐劳。在性格上,陈樵比书培成熟,他比较脚踏实地,不幻想,
不做梦。只是默默的鞭策自己,以期出人头地。
他冷眼看著书培,看著他把画纸上的模特儿勾成长发飘飞,星眸半扬,一副“醉态可掬”
像。他走过去,轻声问:
“你在画谁?”书培一惊,望著画纸,脸上有些发热。他撕下了这张画纸,揉碎了,再
重新钉上一张白纸。抬眼看了看陈樵,他的思想又被扯进了另一个现实的世界里。“陈樵,
你现在有两个家教?”
“是!”“让一个给我如何?”“你不是去家教中心登记了吗?”
“登记是登记了,家教中心说,一般家庭都指定要数理或外文系的,咱们艺术系的很不
吃香,他们叫我等机会。我看希望渺茫,而我,却急需一个工作。”
“你这两天到底在忙什么?又搬出宿舍,又借钱,又找工作的?”“改天告诉你!”“只
问一句,”陈樵盯著他:“与女人有关系?”
“是的。”陈樵沉吟了片刻。忽然问:
“你知不知道苏燕青昨天到教室来找过你?”
“啊呀,”他怔了怔:“糟糕,我忘得干干净净了。”
“什么东西忘得干干净净了?”
“本来,我和苏燕青有约会的。”
“那个女人让你忘了苏燕青?”陈樵一边画著素描,一边问,他语气中已杂著不满,他
一直非常欣赏苏燕青,认为她是个有深度,有才华,有幽默感,而又美丽脱俗的女孩。
书培听出他语气中的不满,皱皱眉头,他坦白的说:
“是的。”陈樵正要再说什么,教授背负著双手,走过来了。他们不便再谈话,都把注
意力放回到画纸上。这样,一直到下课,他们没有再谈什么。等下课钟一响,大家收拾好画
具,纷纷散去时,陈樵才一把抓住书培的手腕,说:
“来,我要好好的审审你!”
“审我?”书培说:“你似乎认定我做错了什么。”
“有没有错,等我听过事实后再评定。”
他们走出了教室,这是下午,阳光洒满了整个校园。这正是初夏的季节,天气还没热,
阳光暖洋洋的,清风吹在人身上,也凉爽爽的。他们沿著校园的碎石子小路,向前无目的的
走著。“说吧,”陈樵说:“怎么会突然有个女人冒出来,就把你给拴牢了?这种女人,也未
免太厉害了吧!”
“你已经先对她就有敌意了,”书培叹息著说:“你甚至不去弄清楚来龙去脉。”“我正在
想弄清楚呀!”陈樵说:“她是什么学校的?我们学校吗?”“不,她没念大学,她连高中都
没毕业。”
“哦嗬!”陈樵轻呼了一声,眼珠转了转。“好吧,学历不能代表什么。她家做什么的?”
“她家——”书培困难的咬咬牙:“她爸爸在外岛服刑,她妈妈在半个月前自杀了。”
“哦!”陈樵的眼珠都快从眼眶里掉出来了。他在一棵树下站住了,定定的看著书培:“你
在开玩笑吧?”他怀疑的问。
“一点也不开玩笑,”书培有些烦恼的说:“这种事也能开玩笑吗?”“你说她爸爸在坐
牢?”
“是的。”“什么案子?”“很复杂的案子,走私、违反票据法、违反国家总动员法……
反正很复杂。”“你从那儿认识这样一个女人啊!”陈樵喊著:“你准是被人骗了!乔书培,你
太嫩了,你太没经验了,你根本没打过防疫针,你又是冲动热情派,被女人随便一钓就给钓
上了……”“陈樵!”书培懊恼的打断了他。“你如果敢批评采芹一个字,我就跟你绝交!”
“哦!”陈樵背靠在树干上,眼光直直的射向书培,点点头说:“看样子,你相当认真。”
“我当然认真,”书培气呼呼的。“我将来要和她结婚,怎么会不认真?”“将来要结婚?
现在呢?和她同居了?”
“是的。”“她随随便便就和你同居了?她可真‘现代’!”陈樵打鼻子里哼著。“你是她
的第一个男人吗?”
“我不回答你这问题!”书培的脸涨红了,他恶狠狠的瞪著陈樵,暴躁而不安的说:“你
像法官在审案子,而且,是个充满恶意的法官,专拣不该问的问题来问!你完全不了解我和
采芹,我们认识了几乎一辈子,从小就在一块儿玩,从懂事就彼此欣赏,彼此喜欢。现在,
她家破人亡,投奔我而来。我一定要照顾她,要养活她,要给她一个窝。现在,你别管我的
事,我只问你,帮不帮我忙?”
陈樵呆呆的看著他。“不许我管你的事,怎么帮你的忙?”他问。
“很好!”乔书培掉头就走。“我另外去想办法!”
陈樵一把拉住了他,陪笑的说:
“真生气吗?站著,我们好好商量。”
乔书培站住了,闷闷的看著陈樵。
“我有两个家教,”陈樵说:“一个是每星期一三五晚上,教两个初中生的英文数学,另
一个是每星期二四六晚上,教一个高三的学生,也是英文和数学,他准备考大学。我可以让
一个给你,你选那一个?”
“我看……”乔书培沉吟的说:“我还是教初中的吧,比较容易些。”“好,今天是星期
五,今晚我就带你去,不过,你得买辆脚踏车。那两个孩子住在中和乡,路上就要耽误一小
时,上课两小时,每晚七点半到九点半,每月薪水一千元,你吃得了苦,今晚先跟我去谈谈,
人家还不见得中意你呢!吃不了苦,就免谈了!”“当然吃得了苦,”乔书培叫著说:“否则也
不找你了!”
“别以为家教好当,那两个孩子顽劣透了,专门找难题难你,家长呢?也不好伺候,只
要孩子的成绩单不理想,他们先责备你,不责备孩子。受得了气,你就去,受不了气,也免
谈。”乔书培凝视著陈樵。“我去!”他简简单单的说。
“好吧,”陈樵看著他。“这两个孩子,我也教得够烦了,以后,让你去操心受气。不过,”
他顿了顿,正色说:“书培,咱们在学校里,算是最投机的好朋友了,是不是?”
“是。”“能对你说两句忠言吗?”
书培低下头,看著脚下的草地,他用鞋尖踢著那草地上凸起的树根,很快的说:“我知
道你想说什么,你认为我被一个女孩子骗了,你认为我已经走入歧途了。我——”他咬咬牙:
“原谅你有这种想法,因为你不认识殷采芹……”
“你原谅我?”陈樵失笑的问,歪著头想了想。“我想,那女孩最起码有个优点,她一
定是个绝世美女,是不是?”
“审美观念因人而异,”他闷闷的回答:“像你这种专唱反调的人,可能会认为她丑极
了!”
“谁丑极了?”忽然间,有个清脆的、女性的声音传了过来,把他们两个都吓了一跳。
书培抬起头来,就一眼看到苏燕青抱著一叠书本,笑吟吟的站在他们面前。他呆了呆,心里
有些焦灼,想找藉口离去,想溜。苏燕青那对敏锐的眸子,正关怀的停驻在他脸上。“喂,
乔书培,”她直率的问:“你这人守不守信用?说话算不算话?”
“对不起!”他慌忙陪笑的说:“昨天,我临时发生了一点事,就把什么都忘了!”她瞅
著他。“听说你搬出宿舍了?”
“是呀!”“为什么?”“唔,因为……因为……”他嗫嚅著:“宿舍里人太多,我想……
我想静一静,我一向不太住得惯人多的房子。”他语无伦次,心想,真够受!世界上那有这
样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女孩!陈樵看看他,又看看苏燕青,斜睨著眼睛笑。
“你笑什么?”燕青转向了他,挑著眉毛问:“一脸的坏相!”
“我一脸的坏相?”陈樵笑著问:“那么,乔书培是一脸的好相了?哈!这叫做好歹不
分!”他重重的在乔书培的肩上敲了一记:“你说对了,审美观念因人而异,我这个‘一脸坏
相’的人要先走一步了!”
“喂喂,”乔书培有点著急,伸手拉住了他:“你去那儿?”
“去宿舍啊!”陈樵挣脱了他,自管自的走了,一面走,一面抛下一句话来:“晚上六点
五十分在宿舍门口等你!你最近似乎有‘健忘’症,可别忘了!”
乔书培目送他走开,无可奈何的回过头来,苏燕青正若有所思的望著他,那对灵巧的眸
子骨溜溜的转动著。
“你和陈樵在搞什么鬼?”她问:“约好时间一起去追女孩子吗?”“别胡猜!”他慌忙
说:“我要他让一个家教给我,说好了今晚去那个孩子家里谈谈。”
“哦,”苏燕青的眼珠转了转。“缺钱用吗?”
他笑笑,没说话。“喂,乔书培,”苏燕青笑著说:“你的字写得如何?”
“我的字?”他愣了一愣。“应该还不错吧,怎样?”
“我爸爸在写一本中国文学史,你知道的。他需要一个人帮他抄写和整理文稿,我想,
你一定可以胜任愉快,这不是比当家教轻松些吗?”他注视著她,沉吟的想著,摇了摇头。
彩霞满天22/48
“不,谢谢你。我还是去当家教吧。”
“为什么?”“我……”他碍口的笑了笑。“我想,我的字还没有好到那个程度。”“哼!”
她抿著嘴角笑了。“我知道你为什么不愿意接受这工作!”“是吗?”他惊讶的问:“为什么
呢?”
“为什么吗?”她拉长了声音:“你的骄傲而已!男孩子要靠自己的本事找工作,以为
靠了女孩子就丢人了。其实,又有什么关系呢?你的情况,我们全家都了解,我爸也挺欣赏
你的。怎样?”她习惯性的扬著眉,鼓励的说:“何况,我爸反正要找人!找别人不如找你!”
“为什么找别人不如找我!”他傻傻的问。
“哎呀!”她的脸蓦然一红,似乎发现自己说溜了嘴,就干脆耍赖:“你这人总是布好圈
套让我来跳,你相当工于心计!你是不是想引诱我说:因为我希望你来我家呢?因为我希望
你接受呢!我才不中计呢!”
他心里有点慌,有点乱,有点迷糊,有点失措,有点不知该如何是好。而她呢?却洒脱
的摔摔头,把那短短的头发摔得满脸都是,她笑了,笑得又开朗,又活泼,又潇洒,又心无
城府。“好了!”她边笑边说:“咱们就说定了,你明晚来我家吃饭吧,我妈说,好久没看到
你了!”“哦,”他急急的开了口,几乎是狼狈的。“不行!燕青,我明晚……还有事,可能……
可能就要当家教……”
“怎么?说了半天,你还是要当家教啊?”苏燕青的笑容消失了。“你这人怎么这样……
这样难缠哦?你以为家教容易当吗?上次,任雨兰去当家教,被那个孩子当场气哭了。高伟
总算是能言善道的男生了吧,给那个孩子的妈妈气得差点没昏倒!我告诉你,假如是容易教
的学生,陈樵也不会让给你了!”“陈樵已经警告我了,那两个孩子很难弄。”
“你瞧!没盖你吧!”苏燕青胜利的说:“你别以为我是因为你要找工作而说我爸需要人,
我爸爸是真的需要人,本来想找个学文的,是我对爸说,你的文学也……”她蓦然住了口,
因泄露秘密而脸红了。
他对她勉强的笑笑。“真的谢谢你,”他说:“我想,我绝对不能胜任,与其做不好,让
你爸爸失望,还不如藏拙,不要接受比较好!”
“啊哈!”她又笑了,那笑容像一池春水,漾满了她的脸。“我懂了!”她叹口气,若有
所悟的斜睨著他。“你怕我爸爸发现你的缺点啊?你这人——真是一本难读的书!好吧,”她
耸耸肩。“我也不勉强你,让你去受那些小少爷的气去!”她抱著书本,向前走了两步,又回
头看他:“怎样?要不要一块儿走走?”“不。”他慌忙往后退了一步:“我还有事。”
她怔了怔,微蹙著眉梢,她困惑的看著他,像在看一个令人解不透的谜。然后,她嘴里
不知道自言自语的叽咕了一句什么,就把额前的短发往后一甩,大踏步的,踏著那落日的余
晖,往校外走去了。一直等到她走得看不见影子了,书培才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长气来。看
看手表,五点半了,采芹一定等得心焦了。想到采芹,他就觉得心头热烘烘的,迈开大步,
他也对校外直冲出去。跑上了四层楼,再上一层楼,穿过那些“日日春”的花丛。日日春,
多好的名字,正像他们的生活啊!他一下子冲进了房门,扬著声音喊:“采芹!”采芹立即飞
奔而来,像只投怀小鸟似的,她投进了他怀里,用手抱住他的腰,她把那温软的面颊贴在他
胸口,她低喊著说:“你怎么这么晚才回家啊?我想死你了!想死你了!想死你了!”他不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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