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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天渊》作者:[美] 弗诺·文奇

_4 弗诺·文奇 (美)
  ……前提是沿坡而下的四名战士不中途冻死。坡地上只积了很少的气凝雪,石板路缝隙中偶尔会有一簇枯死的灌木。现在的中途停步已经收集不起多少放热质了,相反,他们还不得不把一桶桶放热质从尼兹尼莫和昂纳白拉的雪橇上传向前来。黑暗紧紧笼罩着他们,打破黑暗的只有泼撒的放热质间或发出的一缕光。情报部门说,这道斜坡只有不到两百码……前面亮起一团光。总算走到头了。小组摇摇晃晃走下斜坡,走进平地。过去这里是敞地,现在却搭起了银色棚子,以防新太阳烤坏装备。这是一片棚柱形成的森林。棚子有的地方被积雪压坏了,但大部分完好无损。微光下,他们辨认出了蒸汽发动机、铺轨机、机枪车、装甲车。天色虽暗,还是能看到四处银漆发出的银光。等新太阳重放光芒时,这里短时间内便会一切就绪。冰雪融化形成的洪流将流进蛛网般密布这个地区的沟渠,逛弗战士会从附近的渊数中一跃而起,冲进存放车辆的地点。洪水将汇进蓄水池,再喷射出来,降低附近的温度。会有一段疯狂忙乱的时间,人们忙着检查储备的物品和机械,再用一段时间修复两百多年的黑暗和几个小时的炽热所造成的破坏。之后,军队便会沿着上级认为将给他们带来胜利的方向前进。这是无数世代深人研究暗黑期和新太阳性质的成果。据情报分析,在许多方面,敌人的军需储备技术比己方高明。
  伦克纳把大家召集到一起,让其他三人可以同时听到他的话。“我敢打赌,他们在这附近肯定埋伏了尖兵,新太阳亮起后一个小时就可以赶到。可眼下嘛,这儿全是咱们的了……好了,按计划行动,补充放热质,散开。吉尔,你行吗?”
  吉尔·黑文下坡时东倒西歪,像个折断腿的醉汉。舍坎纳估计他的冻伤已经从中肢延伸到负责行走的腿脚部分了。但吉尔一听昂纳白的话,身子一挺,声音几乎听不出异样。“军士长,吃了多少苦头才熬到这儿,我可不会坐在一边,千瞪着你们干活儿。我的工作我能做好。”
  于是,到动手的时候了。他们解开传声管,各自拿好分给自己的炸药和黑色涂料。这一切已经演练过无数遍了。只要每一步骤都能迅速完成,只要别掉进哪条沟渠折断几条腿,只要他们背得烂熟于心的地图都是准确的,那么,时间还是够的,他们也不至于冻死。小组成员分头出发,前往四个方向。他们安在防晒棚下的炸药比手榴弹的威力大不了多少,爆炸时寂静无声①,只有一道闪光,防晒棚的某个关键部位便随之坍塌下来。接下来是喷徐黑色涂料。这东西比炸药更不起眼,但完全可以起到材料研究部预想的作用。军需储备地区不久便涂上了一块块黑色,等着领受阳光的亲吻②。
  三个小时以后,他们已经离开了军火堆积场,向北走了将近一公里。撤离开始之后,昂纳白把他们逼得更紧了,逼着他们实现最后的、附带性质的目标:活下来。
  他们几乎实现了这个目标。几乎。离开军火库时,吉尔·黑文已经神智不清了,他想自己单独离开。“得找个地方,刨个洞藏起来。”这句话他说了一遍又一遍,挣扎着不让尼兹尼莫和昂纳白把他和大家串起来系在安全绳上。
  “我们这就去找个洞,吉尔,再坚持一会儿儿。”昂纳白让安拍接替自己对付吉尔,现在,伦克纳和舍坎纳只能听到彼此的声音。
  “他的劲头可真大呀。大家都累得不行了,他怎么还有这么大劲头?”舍坎纳道。黑文正四下乱蹦乱跳,像个装了几条木腿的人。
  “我看,他已经丧失感觉痛苦的能力了。”伦克纳的声音很低,但舍坎纳听得清清楚楚,“我担心的还不是这个。我觉得,他开始黑迷了。”
  黑迷,暗黑期发作的狂乱症。暗黑期里,有些人潜意识中会产生自己身处渊数之外、不得其门而人的感觉,于是被最原始的动物本能所控制,疯狂地寻找一个地方,任何地方都行,只要能为自己提供一处渊数就好。
  【 ①没有空气,自然无法传递声波。】
  【 ②这个储备库到处涂着银漆,可以起到反射阳光的作用。但现在被喷上一块块黑色,不仅不能反射阳光,反而更能吸热。】
  “真该死。”舍坎纳闷声骂了一句。昂纳白切断两人的话线,开始尽力让大家继续前进。距离可能的安全所在只有几小时路程了,但现在……吉尔的挣扎唤醒了大家最原始的本能。本能真是太奇妙了,但如果这会儿向它屈服,这种本能无疑会把他们引向死亡。
  两小时以后,他们差不多登上了俯瞰军火堆积场的小山。吉尔两次挣脱安全绳,想冲向坡道两侧陡坡下虚幻的渊数,势头一次比一次猛烈。全靠安拍把他拉回来,尽力跟他讲道理。但吉尔已经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了,胡乱挣扎中,他的防护服扯破了好几处,身体也有好几个部分被冻硬了。
  准备攀登第一道陡坡时,吉尔的末日到了。小组这时已经扔掉雪橇,剩下的路程只能依靠各人背负的放热袋中储蓄的放热质和空气。吉尔第二次挣脱安全绳,迈着奇特的瞒珊步伐跑开了。尼兹尼莫也解开安全绳尾追而去。安泊是位大个子女人,刚才还能制伏吉尔·黑文二但这一次情况不同,吉尔已经彻底黑迷了。她刚在山崖边揪住他,吉尔一个转身,狠狠给了她几拳。安拍向后一个踉跄,手一松。伦克纳和舍坎纳赶了上来,但晚了一步。黑文的几条胳膊四处一阵乱打,脚下一绊,跌向山崖下的凹地。
  一只个人呆呆地站了一会儿,安拍开始滑下山崖,几条腿探着下面的气凝雪,想找一处可以落脚的地方。昂纳白和昂德希尔一把抓住她,使劲把她向上拽。
  “不,让我下去!他冻伤了,但还有机会。咱们可以背着他回去。”
  昂德希尔身体探出山崖,向下望了很久。吉尔摔下去时撞在裸露的岩石上,他的身体一动不动。就算现在还没死,不等他们把他弄上来,脱水和严寒就会要了他的命。伦克纳一定也看出来了。“他完了,安拍。”他轻声说,接着重又拿出军士长的严厉嗓门,“可我们的任务还没有结束。”
  静了一会儿,安拍没攀在崖上的几只手默默地蜷了起来,认可伦克纳的话。但舍坎纳没有听到她吐出一个字。安拍重新攀上来,和大家一起再次系好安全绳,联好传声管。
  三个人继续攀登。现在的速度快多了。
  到达目的地时,他们只剩下几夸脱尚有活性的放热质了。暗黑期之前,这片山区是一处茂密的森林,归一个遨弗贵族所有,是他的猎场。森林后的石壁上有一道裂隙,通往一个天然形成的渊数。任何大型野兽的栖息地都有这种可供动物藏身的渊数。这些地方开垦出来之后,人们通常会扩大天然渊数,供人类使用。少数未利用的渊数便荒废了。舍坎纳猜不出协和国的情报机构怎么会知道这个地方,可能附近的遨弗人中有协和国的间谍吧。问题是这个渊数没有事先收拾过,像布伦纳戈蛮荒地那些天然渊数一样荒凉。
  小组里真正打过猎的只有尼兹尼莫一个人。她和昂纳白砍倒二株横在洞口当成障碍物的荆柳,向下爬了进去。舍坎纳攀在洞口,把发光发热的放热质垂下去。“我看见了五个冬眠塘……两头成年泰伦特兽①。把光再垂下来点儿。”
  舍坎纳把身体朝洞里更探进去一些,体重大半攀在洞口的荆柳上。伸下去的手里拿着放热质,绿光可以一直照到洞底。现在他可以看到两个冬眠塘,上面几乎一点气凝需都没有。这是典型的冬眠塘,冰面凝结得平平的,连一个气泡都没有。他望望冰下沉睡的动物,它的眼睛是睁开的,冰冻的眸子反射着放热质发出的绿光。老天,这家伙真大呀!虽然个子大,但肯定是头雄兽②,它身上攀着几十头幼兽。
  【 ①和上文的荆柳一样,是蜘蛛人世界的动植物。】
  【 ②看来,在蜘蛛人的世界,雄性的体积一般不如雌性。】
  “其他塘里都是储备的食物。不用说,是暗黑期之前刚捕获的新鲜猎物。”新太阳亮起的头一年,这样一对泰伦特兽会继续留在它们的渊数中不出来,靠储存的食物维生。
  这期间,幼兽渐渐长大,同时学习猎杀的本领,等烈焰和洪水退下去之后就用得上了。泰伦特兽是纯粹的肉食动物,智力也远不如施拉特兽。问题是它们的模样跟人很相似。杀死它们、夺取它们的食物,这些都是必要的,但这种事不像打猎,倒更像暗黑谋杀。
  这项工作又花了一个小时,几乎耗尽了他们剩余的放热质。于个人最后一次爬上地面,用荆柳尽可能设好障碍。昂德希尔已经有几处肩关节冻僵了,左边几只手的指尖也麻木了。最后几个小时里,他们的防护服遭了很大的罪,破了好些处,只能临时贴上块东西凑合。因为摆弄气凝雪和放热质,安拍几只手腕处的防护服全烧没了。他们只好由着一些肢腿冻僵。她说不定会被截掉几只手。但气个人还是不顾严寒,在外面多站了一会儿。
  最后,安拍道:“咱们应该算胜利了,对吗?”
  昂纳自的声音坚定有力,“对。还有,吉尔也会这么说的,相信我的话吧。”
  带着一丝伤感,砚个人肢腿交缠,简直跟戈克纳的那座“追求协和”的雕塑一模一样,连损失了一个人都一样。
  安泊顿·尼兹尼莫钻进石壁裂隙,穿进荆柳障时激起一阵绿蒙蒙的光。下到洞底之后,她会把剩余的放热质倒进冬眠塘,冰会融成一堆冰冷的淤泥,他们可以在里面钻个洞。到时候,他们会敞开衣服,只盼全身能均匀冻结二当然,风险很大,但他们毫无办法,只能听天由命。安泊是安泊顿的昵称  “最后看看吧,舍坎纳。看看你的成就。”昂纳白的声音不像刚才那么斩钉截铁了。安拍·尼兹尼莫是个地地道道的战士,和她在一起时,昂纳白也是个战士。但现在任务完成了,他好像退出了战士模式,一脸疲倦,累得肚子都抬不起来,都快碰到地上的气凝雪了。
  昂德希尔极目远望。他们所在的地方比逛弗人的军火堆积场高几百叹。霞光、划过天幕的星星、天空中的闪光—这一切早就不见了。天色昏暗,但星光照耀下,仍然看得见遨弗人的军火堆积场,掺杂着一块块黑色,衬在被星光照得灰白的气凝雪上,分外触目。那是他们四处喷涂的黑色涂料。
  “看上去真是太儿戏了。”昂纳白道,“几百磅黑颜料。你真觉得会起作用?”
  “哦,当然。等新太阳重新亮起,几个小时之内,黑色涂料就会让迅弗人的装备产生高热,任何装备都抵抗不住。你知道是什么效果。”事实上,那些测试是昂纳白自己设计的,将百倍于光明中期的热量投射到涂着黑色涂料的金属上。几分钟内,金属零件相联的部位就会融化,焊死在一起:轴承粘在套筒上,活塞凝在气缸上,车轮融在铁轨上。敌军最重要的前方补给场肯定全完了,他们只得重新退人地下。
  “你这一招只能玩这一回,舍坎纳。几道障碍物,几颗地雷,轻轻松松就能把咱们挡住、干掉。”
  “当然。但其他方面也会改变。这是我们蜘蛛人冬眠的最后一个暗黑期。下一次,醒着的不再只有四个身穿供气服的人,整个世界都会清醒地度过暗黑期。伦克纳,我们要开垦暗黑期,在暗黑期殖民。”
  昂纳自大笑起来,显然压根儿不相信。他挥手让昂德希尔先走,钻进石壁裂隙,进人渊蔽。虽然精疲力竭,军士还是要最后一个撤退,最后一个安置好障碍物。
  舍坎纳最后望了望灰蒙蒙的大地、天空。飞得高,飞得低,学习再学习,多少好东西。
《天渊》作者:[美] 弗诺·文奇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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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总的来说,伊泽尔·文尼的童年是无忧无虑的,在父母荫庇下度过。只出过一次真正的生命危险,就算那一回也不过是一次愚蠢得近乎犯罪的意外。
  即使以青河的标准,文尼·23也是个分布极广的家族。家族的有些支系彼此之间数千年都没有接触。比如文尼·23·4与文尼·23·4·1,与他们隔着半个人类活动空间,几千年从未聚首。几个分支各自赚取财富,繁衍后代。分开这么长时间,也许最好不要重新汇合到一起。但如果有机会小聚,当然是件天大的幸事。有一次,家族的这三支各有许多人前往老基勒,而且恰好在同一时间。于是,三家人在一起盘桓了一些年,建起大多数定居丈明会称为王宫的营帐,共同生活,饶有兴味地探究共同祖先传下来的不同后代发展成了什么样子。文尼·23·4·1现在成了一个民选首领家族,管理他们所在地区的公共事务。当然,公务也没有妨碍他们做生意。可菲利帕姑妈很反感家里人参加选举。小文尼记得她说过,“什么民选!哪天投票取消财产权怎么办?”·23·4一系则更近于伊泽尔的父母熟悉的那些支脉,不过他们的尼瑟语让人很难听懂,这家人不太注意以青河广播为标准调整自己的发音。标准是件大事,甚至比贸易黑名单还重要,他们真不应该忽视。有一次,大家同去野餐,一位亲戚检查了孩子们的太空服,他的机器人又重新检查了一遍。可那位亲戚忘了一件事:远亲侄子需要的“大气持续秒数”和他自己的孩子们不一样。野餐地点是一颗小行星,伊泽尔爬到一块围绕小行星旋转的岩石上,玩得高兴极了。平时他只能听凭人家摆弄,而现在,这个小小的世界是他自己的,他可以用自己的双手双脚摆弄它。可他的空气快完了,身边又没人,玩伴们都在其他岩石上建立自己的小世界。野餐地点的监控器以为伊泽尔的大气还能持续很长时间,所以忽略了孩子的太空服发出的呼救信号,直到他的心电图成了一根直线才意识到出了大事。
  伊泽尔只记得自己在一个特制的新看护室醒来。以后的好多千秒,大家众星捧月,待他像个国王。
  所以,从冷冻冬眠状态清醒过来时,伊泽尔·文尼向来情绪很好。和别人一样,他也会暂时丧失方向感,身体也一时有些不适,但童年的经历让文尼坚信,不管他身处何地,一切都会好起来。
  这一次最初也没什么不同,症状比平时还缓和一些。他躺在接近零重力的环境中,舒舒服服地裹在床上……一切都是那么周到,真跟画里一样。特里克西娅讨厌那些画。这个念头跳出脑海,像一根金线,一下子便把前后事件贯串起来。特里克西娅,特莱兰,前往开关星的任务……还有,这不是他这次旅途中第一次醒来,之前出过事,很糟糕的事:易莫金人的袭击,己方是怎么反败为胜的?这次冬眠前最后的i己忆是……是什么来着?一艘自主能力严重受损的登陆艇,飘浮在黑沉沉的太空中。帕克的旗舰被消灭了,特里克西娅……
  “我想我们已经把他带出来了,统领大人。”一个女人的声音道。
  他几乎有点不情不愿地把头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坐在他床头的是安妮·雷诺特,她身边站着托马斯·劳。
  “啊,见习生文尼,很高兴看到你重返幸存者的行列。”劳的笑容既关切,又庄重。
  伊泽尔张了好几次嘴才吐出一句能听明白的话。“怎么……出了什么事?我在哪儿?”
  “你在我的旗舰上。从你们的舰队向我方发动袭击算起,现在已经过了八天了。”
  “啊?”我们袭击你们?
  劳的头稍稍一侧,探询地望着文尼。文尼的话音含混,他没听清。“唤醒你时我希望在场看着。细节方面,雷诺特主任会告诉你的。我只想对你说,我全力支持你。我现在任命你为青河探险舰队残余部分的管理主任二”他站起来,轻轻拍拍文尼的肩膀。文尼瞪眼望着这个易莫金人走出房间。管理主任?
  雷诺特带给文尼一套组合视窗,里面包含的内容他简直无法接受。不可能全是谎言……一千四百名青河人死亡,接近舰队全员的半数。青河的七艘主力星际飞船中四艘被摧毁,余下三艘的磁场吸附式推进器损坏了。小型艘只大多不是被击毁,便是遭到重创。劳的人正急着回收战斗中散逸在近地轨道的失散人员和船只。他们仍然希望将“联合行动”继续下去。从阿拉克尼星球已经拉回来大批挥发矿和普通矿石,这些原料足以维持易莫金人正在兴建的居住区。居住区不止一个,位于这个星系恒星与行星之间的拉格朗日①点。
  她让他看了幸存者名单。范·纽文上的人员全部死亡,包括帕克司令和贸易委员会的好几名委员。未遭摧毁的舰船乘员大多还活着,但其中的高级官员都被冷冻起来了。
  【 ①拉格朗日点是以著名的法国数学家和力学家拉格朗日命名的空间中的一个点,也被称为太空中的天平点。它存在于两个大的天体之间,由于受到两个天体的重力影响,位于这一点上的小型物体可以相对保持平衡,不需要动力推进以抵消引力作用二在任何两个大型天体之间,比如太阳和木星、地球和月球之间,理论上都存在五个拉格朗日点。】
  在登陆艇的最后一刻,文尼的头撕裂般疼。但现在,疼痛已经无影无踪。据雷诺特说,他们已经治愈了他“不幸摧患的传染病”。谁都看得出来,只有经过工程改进的生化武器才能选择那么巧的时机全面发作。易莫金人撒谎的目的只是客气,几乎不是为了掩饰真相。他们从一开始就计划先发制人,从来没打过别的主意。
  至少,安妮·雷诺特撒谎的时候一本正经,并没有笑。不过她几乎从来没笑过。人力资源部主任雷诺特。就连特里克西娅都没意识到这个头衔的含意。雷诺特从来不直视伊泽尔的眼睛,最初他还以为她尚有一丝最起码的羞愧之心,后来才慢慢发现不是这个原因。在雷诺特看来,他的脸和舱壁一样毫无意思,引不起她的半点兴趣。她没把他看作一个人,对死者也没有分毫羞愧之心。
  伊泽尔平静地读着报告,不动声色,就连看到萨姆·多特兰的死讯时也没有惊呼出声。特里克西娅的名字不在阵亡者名单上。他开始看没有进人冬眠状态的幸存者名单,上面同时开列出他们的安置情况。移送青河营帐的有将近三百人,已经全部转移到Ll点。伊泽尔的目光扫过名单,回想这些人:全是低级别人员,几乎没有特莱兰专家,也没有青河学者。没有特里克西娅,邦索尔。他调人下一个窗口……另一份名单。特里克西娅!她的名字在这儿,列入一个称为“语言部”的单位。
  伊泽尔从视窗上抬起头,尽力用随便的语气道:“这个,嗯,列在这些名字旁边的字,是什么意思?”列在特里克西娅旁边。
  “‘聚能’。”
  “什么意思?”尽管他不愿意,但语气中还是流露出一股焦虑。
  “这些人仍在治疗。不是每个人都像你那么容易复原。”她的眼光冷漠,毫无表情。
  第二天,劳又来了。
  “该把你介绍给你的新下属了。”他说。他们飘过一段长长的、笔直的走廊,来到停放交通工具的气密门。这个营地和宴会场馆不是同一个地方,稍稍有点重力,好像是建在一颗小行星上。停在气密门外的交通艇比青河带来的所有交通艇都更大些,装饰繁富,十分豪华,但又带着点原始味儿。船舱内摆放着低矮的桌子,还有一个环形吧台。他们四周是一圈宽大的视窗,显示着艇外的情况。都是肉眼可见的自然图像,没有经过增强处理。有一会儿工夫,劳没有打扰他,任他向外观看。
  交通艇正从一个接地①营地的支撑架上冉冉升空。这个营地还没有完工,但看它的规模,跟青河探险队的主营帐不相上下。地面呈弧形,一大堆,像一头辱色的巨型怪兽。这是那几座钻石巨岩,易莫金人已经把它们连到一起了。奇怪的是巨岩表面并没有常见的坑坑洼洼,颜色也黯淡沉闷,跟普通的小行星没什么区别。但间或有些凿开的地方,被淡淡的阳光一照,顿时反射出道道虹彩。伊泽尔发现两块巨岩之间还有积雪,原来这里窝着大块大块的岩石和冰块,全都是新近切割下来的。肯定是他们从阿拉克尼星球弄上来的挥发矿和普通矿石中的一部分。交通艇飞得更高了,可以望到泊在钻石巨岩另一面的星际飞船。几艘飞船的长度都超过六百米,但跟巨岩相比却成了不起眼的侏儒。几艘船泊靠在一起,挨得很紧。只有遭受重创的船才会在船坞里靠得这么紧。伊泽尔飞快地数了数,又估计了一下自己这时看不见的船只数量。“你把所有飞船全都集中到这儿来了?在L1点?你真的还打算执行原来的潜伏方案?”
  【 ①青河和易莫金人的居住区或营帐有的飘浮在空中,有的固着在小行星、行星表面,后者均称为接地。】
  劳点了点头。“恐怕是这样,这件事,咱们最好还是摊开来说,开诚布公。那场仗打下来,我们双方全都损失惨重,濒于崩溃。单凭我们自己的现有资源,回家倒是办得到,但只能两手空空地回去。可是,只要我们能够携手合作……唔,在L1这个地方,我们可以密切观察蜘蛛人世界。他们要是真能进人信息时代,到时候,我们就可以利用这里的本地资源,重新振作起来。那样的话,远赴这个地方想找的东西,我们说不定还能拿到。”
  嗯,长期潜伏,等待客户成长起来。青河人以前多次采用过类似策略,有的时候能成功。“难度很大呀。”
  伊泽尔身后响起一个声音,“对你们来说当然难,但我们易莫金人办得到,小家伙,不成问题。这些事,你最好现在就明白过来。”这个声音文尼以前听到过,就是这个声音,在易莫金人的杀戮开始之后还不断抗议青河人的反击准备。里茨尔·布鲁厄尔。伊泽尔转过身。金发大块头正朝他咧嘴笑着。这一位来得直截了当,“我们易莫金人干什么都要赢,这一点,蜘蛛人很快也会明白的。”不久以前,伊泽尔·文尼就坐在此人身旁,听着他对范·特林尼高谈阔论。金头发是个蛮子,凶横霸道。这一点当初还无关紧要。伊泽尔的目光越过船舱,落在安妮·雷诺特身上,她正专注地听着这场对话。从外貌上看,她和布鲁厄尔有几分相似之处,有点像兄妹俩,男的那头金发里甚至还泛着点儿红色。可相似之处到此为止。布鲁厄尔虽然讨厌,但却是个情绪化的人,心里想什么一眼就能看出来二而从安妮·雷诺特脸上,文尼只能看出一丝不耐烦,其他什么表情都没有。瞧她注意这场对话的样子,跟观察花园泥土里的昆虫没什么区别。
  “你也别担心,做买卖的小子,你们的驻地藏得很好,当地人别想发现。”布鲁厄尔一指前方的视窗,那儿有一个绿色光斑,勉强能算一个光环。那就是青河的营帐,“我们把它泊在主区的轨道上,八日轨道。”
  托马斯·劳客气地抬起手,几乎像恳求大家同意他开口说话。布鲁厄尔闭嘴了。“我们的时间不多,文尼先生。我知道安妮·雷诺特已经向你大致介绍了情况,但我还想多说几句,希望你能完全明白自己的责任。”他在手腕上轻轻抹了一下,青河营帐的图像顿时放大。文尼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唾沫:这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野外营帐,边长只有区区一百米。他的眼睛注视着凹凸不平、加了衬垫的营帐外壳。他在那里生活的时间还不到二兆秒,曾经上千次诅咒过它的过分简朴。但现在,它是这里一切事物中最接近于家的地方,里面住着许多劫后余生的朋友。野外营帐本来很容易摧毁,但看它的情形,这个营帐并未损坏,连补丁都没打一个。里面所有隔间都充了气,投人了使用。帕克司令选择设营点的时候把它安排在离自己的旗舰很远的地方,劳也放了它一马,所以,你的新工作非常重要。作为我属下的舰队管理主任,你的责任相当于过去的帕克司令。你随时可以得到我的支持。这一点我也会让其他易莫金人明白。”瞥了一眼里茨尔·布鲁厄尔,“请你记住:我们能否成功—甚至能否生存下来—全都有赖于我们双方的精诚合作。”
《天渊》作者:[美] 弗诺·文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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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只要涉及人事问题,伊泽尔的反应总要慢半拍。他知道自己有这个缺点。劳的意图很清楚,他本来应该当即明白过来。这种事他在学校里还学过呢二他们来到营帐后,劳先对大家来了一小段甜言蜜语,把新的“青河舰队管理主任”伊泽尔·文尼介绍给大家。劳特别强调指出,在幸存下来、来自船主家庭的船员中,文尼的级别是最高的。文尼家族的两艘主力飞船逃过了大难,受创也相对较轻。如果要在目前的青河舰队中选出一位领导,那自然非伊泽尔·文尼莫属。只要与目前的上级合作,人家都能得到财富。之后,伊泽尔被推到前列,他嘟嚷了几句能回到朋友们中间来真好、希望大家帮助之类的话。
  劳在青河人的职责和忠诚之间打进了一个楔子。此后几天,文尼渐渐意识到了这个楔子。他回到了自己人中间,却又不算真的回来。每一天,他看到的都是熟悉的面孔。本尼·温和吉米·迪姆都活下来了。伊泽尔和本尼从六岁起就是好朋友,但现在本尼却像个陌生人,一个顺从的陌生人。
  一天,伊泽尔在营帐的交通艇气密门处遇上本尼。这是他事先做的安排,但更大程度上也是巧合。伊泽尔身边没其他人。他的易莫金人助手现在已经不怎么盯着他了。信任他?在他身上安了监控器?觉得他不可能干出什么有破坏性的事?这些可能性没有一种让人高兴。但身边没有易莫金人转来转去,这总是件好事。本尼和一小队青河人在一起。这里是气囊状营帐最靠外的幕墙。因为紧靠着气密门,所以这一片帐壁没加衬垫,不时能看到过往交通艇闪动的光。本尼的人稀稀拉拉散在帐壁上,修整通道的自动化设施。他们的易莫金工头远远地站在一片开阔处。
  伊泽尔从一条支巷飘出来,见了本尼,脚轻轻在墙上一点,朝他弹了过去。
  温从手里的活计上抬起头,客气地点了点。“舰队主任二”这个正式称呼文尼现在已经听惯了,但每次听到仍旧很痛苦,就像被别人迎面踢了一脚似的。
  “嗨,本尼。近、近来怎么样?”
  温望望过道另一端的易莫金人工头。在青河人的营帐里,那家伙显得十分打眼。青河人着装很随便,全看各人喜好。那人却一身死板板的灰色工作服,一眼就能看出来。工头正跟这一队里的三个青河人大声说着什么。隔着这么远距离,声音大多被营帐织料吸收了,闷声闷气,听不清楚。本尼回头看着伊泽尔,耸耸肩,“嗯,还行吧。知道我们在这儿做什么吗?”
  “替换通讯输人接口二”易莫金人的头一批举措之一就是没收青河人的全部头戴式显示系统。这种系统以及跟它们配套的电子输人接口历来是被压迫者争取自由的一具。
  温轻声笑了,眼睛仍旧盯着工头。“一猜就中,伊泽尔老伙计。你瞧,咱们的新……东家……有件麻烦事儿。他们需要我们的船,需要我们的设备二问题是这些东西没一样能用,除非跟咱们的自动化系统配套。可他们怎么信得过咱们?”所有起作用的机器系统都有内置的控制器,这些控制器当然是联网工作的。舰队的本地网络就像无形的胶水,将这些系统结合成为一个整体。
  这些系统的软件开发出来已经有数千年了,又经过青河人几个世纪的加工改造。破坏了它们,舰队比一堆废金属强不到哪儿去。但任何征服者都不可能了解数百年间对手在其中做了什么手脚,他们又怎么能信任这些软件?处于这种情况下的征服者大多把失败一方的工具一毁了之,可正如托马斯·劳自己所说,剩下的资源已经不多了,谁都浪费不起。
  “你知道,他们自己的人挨个检查了每个节点。不单是这儿,我们剩下的船只全查过。一个比特一个比特重新调校。”
  “他们绝对没办法换下所有东西。”但愿如此。按自己的方式调整每个内置节点的逻辑机制,这种统治者是最可怕的暴君。
  “要是知道他们换上来的东西,你准会大吃一惊。他们干的活儿我见过。易莫金人的电脑技术真是……太怪了。他们从系统里刨出来的有些玩意儿,我一辈子都别想猜到。”本尼又耸了耸肩,“可你说的也没错,他们没碰最底层内置的那些东西。鼓捣的主要是输人、输出逻辑机制。结果就是,我们得到了这些新崭崭的人机界面。”本尼的脸一扭,挤出一丝冷笑。他从腰带上拔下一个长方形的塑料块,有点像是某种键盘,“我们这段时间只能用这玩意。”
  “哎哟,看上去真够落伍的。”
  “落伍倒不落伍,只是功能很简单。我猜,这东西是易莫金人游来荡去时随身携带的后备系统二”本尼又朝工头的方向瞥了一眼,“最重要的是,这些盒子里的通讯设备易莫金人了如指掌。要是想在这里头搞什么鬼,本地网上马上就会亮起警报。一句话,有了它,口自们一举一动都别想瞒过他们。”本尼低头瞅着那个盒子,手里轻轻掂着。跟伊泽尔一样,本尼也只是个见习生,技术方面的事并不比伊泽尔更精明。但他有个本事,能瞧出别人技术上的高明之处,“真怪呀。照我看,易莫金人的技术傻头傻脑的,没多大意思二可那些家伙真的想把一切都监控起来。他们的自动化系统里,准有什么咱们不明白的地方。”他几乎在自言自语二他身后的幕墙__L亮起一道光,越来越强,慢慢晃动着滑向一侧。一艘交通艇正在进人泊靠地。灯光扫过弧形的幕墙,一秒钟后,传来沉闷的一声“砰一嚓”,在营帐幕墙上激起一阵涟漪。闭锁泵启动了。这种时候,这个地方是最吵的,比泊位那儿更嘈杂。伊泽尔犹豫起来。有这些嘈杂声,易莫金人工头不可能听到他们的交谈,可是,暗藏的监控器从嘈杂中分辫对话的能力可比人类的耳朵强多了。他最后还是开口了,但并没有鬼鬼祟祟故意压低嗓门,反而提高声音,压过闭锁泵的轰鸣。“本尼,最近出了很多事。我只希望你明白,我并没有变。我不是—”该死的,我不是叛徒!
  有一会儿工夫,本尼的表情难以捉摸……接着,他突然笑了,“我知道,伊泽尔。我知道。”
  本尼领着他走向他的那群人。“带你瞧瞧我们干的其他活儿。”他替伊泽尔指点着,向他解释易莫金人在船坞区管理程序上作了哪些改变。突然间,文尼对这场游戏的性质又多了一层了解:敌人需要我们,希望驱使我们替他们干许多年的活。青河人之间有许多事都可以谈,他们不会因为我们彼此交换了一些替他们干活所需要的信息就大开杀戒,也不会因为我们对现状和今后的发展做出自己的猜测就杀了我们。
  闭锁泵的轰鸣停止了。泊位另一边,人员和货物可以下船了。
  温飘近一扇敞开的管道门,“我听说,他们正不断朝这儿调进他们自己的人。”
  “对,不久就会来四百个,也许更多。”这座营帐只不过是几个组合在一起的气囊,几兆秒之前舰队抵达时才充好气。但它的容量很大,足以容纳所有从特莱兰跨越五十光年飞到此地的舰队全体人员,也就是二千人。现在住在这里的只有二百人。
  本尼一边眉毛一扬,“我还以为他们会带自己的营帐呢,而且比咱们的好。”
  “我—”已经快到工头能听见的地方了。可这算不上搞什么秘密活动。贸易之神啊,谈谈自己的工作总可以吧。“我觉得,他们的损失比公开出来的大。”我觉得,就算一开始被打了个碎不及防,就算受了易莫金作战细菌的重创,那场仗我们还是只差一点就打赢了。
  本尼点点头,看来这件事他早就知道了。不知他听没听说下面这件事:“就算他们的人住进来,这里还是会有很多空地方。托马斯·劳正在考虑多解冻一批我们的人,也许还包括一部分军官。”不用说,高级别青河人肯定会对易莫金人形成更大危险,但如果劳真希望双方的合作能有成效的话……可惜那位统领大人对另一个话题讳莫如深,“聚能者”,特里克西娅。
  “哦?”本尼的声音漫不经心,但他的眼神忽地锐利起来。片刻后,视线挪开了,“真要那样,那倒很有意义,特别是对我们中的有些人……比如跟我一块儿修这条管道的那位年轻女士。”他把头伸进管道门,叫道,“哎,奇维,你那儿完了吗?
  捣蛋小鬼?那场战斗结束之后,伊泽尔只见过她两三次,知道她没有受伤,也没有被易莫金人扣住不放。最要紧的信息是,她和易莫金人在一起,多半不在青河营帐里。也许他们觉得她太小,不可能构成什么威胁。片刻之后,一个穿得滑稽古怪、像小丑似的人影滑出管道。
  “知道了,知道了,都做完了。锁定装置全都—”她看见了伊泽尔,“嗨,伊泽尔!”小丫头这回没有朝他扑上来,只点点头,笑了笑。也许是因为长大了,严酷的环境催人成熟啊,“锁定装置已经串在闸门上了,没问题。哼,真搞不懂,那些家伙怎么不干脆用个密码,方便得多。”她脸上挂着笑容,但眼睛周围有一圈黑圈。伊泽尔本来以为只有年纪大些的人才会有这种倦容。奇维在零重力环境下舒舒服服地蹲着,一只带钩的靴子钩在墙壁一处支撑点上。但她紧紧抱着胳膊,双手抓住手肘。那个大说大笑、喜欢抓人打人的捣蛋精一去不复返了。奇维的父亲和特里克西娅一样,仍处于细菌感染状态,也和特里克西娅一样,或许再也醒不过来了。她的母亲凯拉,彭·利索勒特则是一名高级别战斗员。
  小姑娘不停地说着管道内部的设置。她是个很称职的船员。和她同龄的小孩也许还在玩玩具,做游戏,有自己的玩伴。奇维的家却是一艘几乎见不着多少人的吸附式星际飞船,远在群星之间。孤独漫长的旅途使她在好几个领域达到了接近专家的水平。
  易莫金人交给他们的任务是布线。她想出了好几个可以节约时间的点子。本尼边听边点头,同时记着笔记。
  说完工作,奇维换了个话题。“听说咱们这儿会新搬进来一批人?
  “是这样的……”
  “谁?哪些人?
  “易莫金人。我想,他们之后,还会来些咱们自己的人。”
  奇维脸上容光焕发,然后,明显用了很大劲儿才强压下兴奋之情。“我、我去过哈默菲斯特。他们要把那儿的冷冻装置移送远方宝藏号,劳统领让我先检查检查那些设备。我……我看见妈妈了,伊泽尔。从透明舱盖上看见了她的脸。看见她呼吸,很轻很慢的冬眠呼吸。”
  本尼道:“别担心,小丫头。我们一定会……嗯,事情一定会好起来的,你妈妈爸爸都会没事的。”
  “我知道。劳统领也是这么跟我说的。”
  她的眼睛里充满希望。这么说,劳在向她许诺,那个人已经成了她的希望所在。有些许诺甚至有可能成为现实。也许他们会治好他父亲,替他清除染上的那种该死的作战细菌。可凯拉·利索勒特呢?对任何统治者来说,像她那样的战斗员都是极度危险的。除非青河人能成功反击,凯拉·利索勒特将会沉睡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除非能成功反击。他的目光转向本尼,他朋友的目光里什么内容都没有,重又恢复了刚才那种捉摸不透的表情。伊泽尔蓦地明白了,秘密活动确实是存在的。最多几兆秒后,青河人中有些人便会采取行动。
  我可以帮助你们,我有这个能力。易莫金人的正式命令都要经过伊泽尔·文尼之手。如果他能打人敌人内部……可他也是对方盯得最紧的青河人,哪怕托马斯·劳并不真正把他视为威胁。一时间,伊泽尔心里愤感不平:本尼知道他不是叛徒,但却不能接受他的任何帮助—只要他参与进来,密谋必然暴露。
  青河营帐在战斗中幸存下来了,连一处划伤都没有,甚至没有遭到电磁脉冲的打击。在他们大肆改造本地网之前,易莫金人从那里的数据库里捞了不少东西。
  剩下的东西维持日常运转还是足够了。每隔一段时间,营帐人口便会新添一批。大多是易莫金人,但也有一些新近从冷冻拘押状态中释放出来的青河低级人员。无论是易莫金人还是青河人,谁的情况都好不到哪儿去,都像从那场劫难中侥幸逃生的残兵败将。易莫金人受到的损失是掩饰不住的,许多设备毁了,人员也伤亡惨重。也许特里克西娅已经死了。那批“聚能者”都被扣押在易莫金人新建的营地哈默菲斯特里,但没有一个青河人见过他们中的任何人。
  这期间,青河营帐的环境开始慢慢恶化。目前的人口数还不到营帐设计容量的三分之一,但整个系统却逐渐开始坏死。部分是因为易莫金人对营帐的胡乱改造导致白动化系统和生命支待系统功能大大下降,另有一个更隐蔽的原因:人们不愿意好好工作。不过易莫金人还没有察觉到这方面的问题。有一件事对那些从事 秘密活动的人很有利:奇维大多数时间不在营帐。伊泽尔知道,瞄一眼就能看出那些人搞的花样。文尼对发生的一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就是他对密谋活动的支持。他把自己的时间消耗在处涸一件件突发小事故上,只做做表面功夫,同时心里猜测自己的那友们到底想干什么。
  营帐已经开始发臭了。伊泽尔和他的易莫金助手专门去了一趟营帐核心部位的菌囊。见习生文尼曾在这个地方度过了多少丁秒啊……都是从前的事了。只要能让帕克司令和其他人死而复生,他情愿在这下面当一辈子见习生。 \菌囊里臭不可闻。只有学校做练习时出了大乱子才会这么臭·离并学校后,伊泽尔从来没碰上这样的菌囊。生化堰后面的墙上沽了厚厚一层赫豁糊糊的黑色污物,滴滴答答悬挂下来,像在通风系统的和风吹动下的腐肉。塞雷特和马里恶心得直发呕,其中一人甚至在自己的呼吸面具里吐出来了。马里哑着嗓子道:“呸!我1受不了这个。还是你来吧,我们在外面等。”
  两人“啪哒啪哒”一路踩着污泥走出去,门关死了。臭气熏天的菌囊里只剩下伊泽尔一个人。他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突然想到:只有在这个地方,自己才有可能完全摆脱易莫金人!
  他正准备着手检查污染情况,一大堆污物后面忽然转出一个人影。身穿防水衣,头戴呼吸面具。他抬起一只手,示意文尼别出声,又用一个信号检测器在文尼身上一扫。“唔,你没装监控器。”声音模糊不清,“也许他们真的相信你。”
  是吉米·迪姆。伊泽尔差点不顾他身上的秽物给他来个大拥抱。真不容易啊,密谋者总算找到跟他对话的办法了。可吉米声音里没有一点欣喜之意。有护目镜挡着,文尼看不见他的眼神,但还是能看出他的身体紧绷绷、硬邦邦的。“为什么拍他们的马屁,文尼?”
  “我没有!只不过跟他们应付一下,为咱们争取几分便利。”
  “我们……当中有的人也是这么想的。问题是,劳给你的好处可不少啊。高高在上,我们什么小事都得经过你。你真以为我们剩下的人都攘在你手心里了?
  劳就是想让大家产生这种想法。“不!也许他们自以为已经把我收买过去了,可……贸易之神啊,队长,我一直是你小队里的,我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
  面具后闷声闷气笑了一声,迪姆的肩膀好像放松了一点。“是啊,我知道,老是东想西想,不老老实实干好手头的活儿。”—过去的批评,现在却说得十分亲热……“可你不是个笨蛋,也从来不用家里的关系为自己谋好处……好吧,见习生,欢迎归队。”
  伊泽尔·文尼一生之中,从来没有任何一句奖励让他如此欣喜若狂。一时间,他有上百个问题要问,绝大多数问题的答案都是他不应当知道的。这些他明白,但有一个问题,他非问不可,是特里克西娅—
  没等他开口,迪姆已经说话了。“我们有些事要你做,你现在就记下来。往后我们还需要面对面谈话。所以,这儿的臭味会有些好转,但问题还在,解决不了。你随时可以找借口下来。先说眼下:我们需要走出营帐。”
  文尼首先想到的是远方宝藏号和冷冻在那儿的青河战斗员。或者,青河残余飞船上还有什么地方暗藏着武器。“嗯,有几项营帐之外的维修工作,易莫金人不行,只有我们才能做好。”
  “这我知道,最重要的是把合适的人弄出去,给他们分配合适的工作。我们会给你几个名字。”
  “好的。”
  “还有一件:我们需要了解那些‘聚能者’的情况。他们被扣在哪儿?能不能挪动?”
  “我一直在想办法,想搞清楚他们的事。”花的精力之多,你想都想不到,队长。“雷诺特说他们还活着,疾病也得到了控制。”蚀脑菌。这个可怕的名词不是得自雷诺特,一个低级易莫金人一不小心说溜了嘴,被伊泽尔听到了,“我正在努力取得他们批准,去看……”
  “知道,特里克西娅·邦索尔,没错吧?”沾着赫糊糊秽物的手同情地在他胳膊上一拍,“唔,你有这个动机,大有理由在这个问题上缠着他们不放。其他方面,好好应付他们,但这个问题一定得逼着不放。知道怎么做吗?就好比让他们给你这个天大的好处,你才会死心踏地帮他们。要是他们能同意就好了……好吧,赶紧回去吧。”
  迪姆钻进东一片西一片的悬垂物不见了。文尼擦掉自己袖口的指印。来到舱门时,他几乎已经意识不到菌囊的臭气了。他又跟朋友们一起干了。他们还有机会。
  青河残存的探险商船队有个装装门面的“舰队主任”伊泽尔·文尼,托马斯·劳还仿照过去船队里贸易委员会的形式弄了个“舰队管理委员会”,辅助舰队主任的工作,向他提供建议。这是劳惯用的手段:将一部分青河人孤立出来,虽然他们并没有投靠他,但表面上看,这些人仿佛已经背叛了青河。委员会每一兆秒召开一次会议,每次会议都是对文尼心灵的折磨。只有一件事可以安慰他:吉米·迪姆也是管理委员会的委员。 _伊泽尔望着十名委员走进自己的会议室。劳在这间会议室里安排了精工细作的家具,质量上乘的视窗。营帐里每个人都知道舰队主任和委员们享受着易莫金人的优待。但是,除了奇维,其他每个人都明白自己正被对方利用。他们大多明白,这种情形也许会持续许多年,直到托马斯·劳最后将青河高级官员从冷冻拘押状态中释放出来—如果真的会释放他们的话。吉米等人甚至怀疑易莫金人时常偷偷将这些高级别青河人唤醒,秘密审讯他们,逼他们替自己效力。这种邪恶行径可以使易莫金人永远控制住青河残余人员。
  也就是说,这间屋子里没有叛徒。但与会者的情况仍然让人乐观不起来:五名见习生,三名低级军官,一个十四岁的孩子,还有一个路都不大走得动的窝囊废。好吧,公道点儿,范·特林尼倒也不是路都走不动,至少他的身体还行。以老年人的标准来看,状态挺好。只不过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罢了。人家没把他送进冷冻箱就是明证:特林尼是惟一一个处于非冬眠状态的青河战斗员。
  这些货色凑在一起,我就更是小丑之王了。舰队主任文尼宣布会议开始。这一伙充门面的傀儡,至少开起会来应该快点完事算了吧。才不。会议常常一开就是好多千秒,芝麻大点儿的破事翻来覆去唠叨个没完。祝你听得愉快,窃听会议的王八蛋劳。
  第一个议题是腐坏的菌囊。事态已经控制住了,到下一次开会的时候,弥漫营帐的臭气就会排净。菌囊本身内部还有一些一时无法控制的基因链,但对营帐已经没什么大碍了。文尼听汇报时有意没朝迪姆的方向看。到现在为止,他和迪姆在菌囊碰过三次头。每次对话都很简短,基本上是单方面的,一个人说,另一个听。有几件事文尼最想知道,却偏偏最不应该知道:参加迪姆行动的有多少青河人?都是哪些人?有没有痛击易莫金人、救出人质的具体计划?
  第二个议题更有争议。易莫金人希望双方都采用他们的计时单位。“这个问题我不太明白。”文尼对闷闷不乐的委员们说,“易莫金人的秒和咱们的秒是一样的,本地行动以秒为计时单位就够了。其他的不过是日历上花花哨哨的玩意儿,没多大意思。我们的软件在处理客户的日历方面从来没出过问题。”平时对话也不会有什么麻烦。易莫金人所说的一“天”和青河一次轮班所用的一百千秒差别不大,三十兆秒指一年,与以年为单位的语言也很接近,不会产生误解。
  “当然,我们可以对付各种各样的日历系统,但以前都局限在软件前端的处理上。”阿罗·丁过去是见习程序员,现在成了软件调制部的负责人,“我们的新……嗯,新客户使用的却是青河的内部工具。‘可能会产生副作用。”’阿罗拉长声音,吐出这句不祥的箭言。
  “好吧,我会跟……”伊泽尔一顿,突然冒出一个当头头的人才会施展的鬼点子,“阿罗,你去跟雷诺特谈谈好吗?向她解释解释这个问题。”
  伊泽尔低头瞧着自己的会议议程,避开阿罗生气的目光。“下一项。营帐的住户越来越多。统领说至少还会进来三百名易莫金人,之后还有另外五十名青河人。生命支持系统看样子倒还能对付过去。其他系统怎么样,冈勒?”
  按原来实实在在的衔位,冈勒·冯只是无影手号的一位低级军需官。冯还没有适应自己身份的邃变。说不清她的年纪到底有多大,但如果不是那场偷袭,她可能终生只是个低级军需官。她这种人也许只适合过去那个职位,在下级职位上能力刚刚好,但现在……
  冯点点头。“这个,我这儿有些数字,请看一看。”她笨手笨脚敲打着面前的易莫金键盘,打错了几处,重新修改。房间对面的视窗上掠过一道道出错信息,“这东西怎么关掉?”冯嘟嚷着,小声骂着。又打错了一处,她的怒气猛地爆发了,“该死的混帐。我受够了这些鬼东西!”她一把抄起键盘,狠狠砸在光亮的木桌上。木制饰面砸出一道裂口,键盘却没坏。她又一次砸下去。视窗上闪现的出错信息让人眼花缭乱,接着消失了。冯从座位上半站起来,在伊泽尔面前挥舞着那块砸弯变形的键盘,“那些易莫金王八蛋把管用的输人一输出系统全拿走了。我不能语音控制,不能用头戴式显示。手里有的只是视窗和这些操蛋家什!”她把键盘朝桌上一扔,键盘弹了一下,弹向天花板。
  屋里嗡嗡嗡一片赞同声,只是没像冯那么失态。“什么都用键盘,这还怎么做事?我们需要头戴式……就算基础系统完好无损,没装备仍然什么都干不成。”
  伊泽尔抬起双手,等待嚷成一团的众人安静下来。“原因在哪儿大家都清楚。一句话,易莫金人信不过咱们的系统,他们觉得有必要把这一块控制起来。”
  “这还用说!非要盯着我们的一举一动才放心。我自己也不会相信缴获的自动化装备,但做到这种程度,真是太过分了!用他们的输人一输出系统,可以,但得给我们头戴式系统,目视指针和……”
  “告诉你吧,有些人还在继续使用咱们青河过去的装备呢。”冈勒·冯道。
  “够了!”当傀儡最让人受不了的就是这一点,人家什么话都敢当着你的面说。伊泽尔尽力拿出凶狠的目光瞪着冯,“小心你的话,冯女士。是的,确实存在不方便,但劳统领将这个问题上的不服从视为叛乱。易莫金人认为这方面的乱子是针对他们的直接威胁。”想用旧装备的话就继续用吧,不过别忘了其中的危险。这句话他没说出声来。
  冯缩回自己的座位,看着他,冷冷地点了点头。
  “听着,”伊泽尔道,“我已经向劳和雷诺特申请了其他设备,有些可能会批准。但请大家记住,我们离最近的技术文明相距许多光年,无论制造什么设备都只能利用易莫金人在L1点的资源。”伊泽尔很怀疑能利用那些资源制造出多少东西,“大家必须向各自部门的人员强调有关输人一输出设备的禁令,这一点非常重要,关系到大家的人身安全。”
  他依次注视着每个人的脸,几乎所有人都对他怒目而视。但文尼还是从他们的表情中看出了一丝宽慰。回到自己的朋友们中间后,这些委员会说文尼是个软骨头,助封为虐,硬逼他们听凭易莫金人摆布。这样一来,他们自己不受欢迎的程度便会稍许减轻。
  伊泽尔一时没有说话,只觉得自己无比虚弱。但愿我的做法符合迪姆队长的要求。可吉米的眼神和其他人一样空洞冷漠。他把菌囊之外的角色扮演得很好。最后,伊泽尔向前倾过身,平静地对冯道:“刚才你想说新搬进营帐的人的事。有什么麻烦吗?”
  冯哼哼着,这才想起自己发脾气前讨论的问题。她出人意料地说:“嗯,算了,别管数字了。一句话,再多些人也能应付下来。哼,只要按我们的方式操纵自动化系统,营帐里可以住下三千人。至于说新来的那些,”她耸耸肩,这回没有发作,“全是典型的呆子。专制体系下净出这号人物,我见得多了。管他们自个儿叫‘经理’,其实全是打工的苦力。除了咋咋呼呼说些大话,这些人其实挺怕咱们。”她粗笨的脸上透出一丝笑意,“我们这儿很多人明白该怎么处理这类客户,有些人还跟他们交上了朋友。说了不少情况,有些本来不该说的,比如那种‘蚀脑菌’的厉害,等等。告诉你,就算他们那边的头头脑脑不来清除那些玩意儿,咱们自己不久也能琢磨出道道儿来。”
  伊泽尔没有回应她的笑脸。你在听吗?劳统领?不管你有什么打算,用不了多久,我们自己也会查个水落石出的。他们发现的一切,吉米·迪姆都可以利用。伊泽尔的思绪重又回到会议上来。他召开这次会议其实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最后一项议程。现在他开始渐渐看出门道了:有一个目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这个目的。也许说到底,他自己的活儿干得还不算坏。
  最后一项议程是关于即将爆发出光和热的开关星。为此,吉米专门准备了一个傻瓜替自己出头。不用说,一个不知内情的傻瓜。范·特林尼。这位战斗员姿势招摇地走到会议桌前方。“马上,马上,”他说,“图像马上就好。”十几幅工程图出现在会议室周遭一圈视窗上。特林尼双脚一蹬,飘向讲台,开始向大家宣讲起拉格朗日点的学问来。此人的声音和姿势确实颇有权威感,可说出来的话却是人人知道的琐碎常识。有意思。
  文尼由着他废话了一百秒,这才开口道:“我想你的主题应该是‘为开关星点亮所作的准备’,特林尼先生。易莫金人要求我们做什么?
  老头子用队长才有的凶狠目光恶狠狠地瞪着他,“请用特林尼战斗员这个称呼,舰队主任。”继续瞪视了一秒钟,“很好,我们直接说最关键的部分。我们这里有五十亿吨钻石。”他身后的视窗上亮起一个指针,指向缓缓旋转的一堆堆岩石。这些都是帕克司令在这个星系里发现的飘浮物。从阿拉克尼采掘的冰和矿石就嵌在这一堆堆小行星块所形成的缝隙和褶皱里,“这些岩石组成一个典型的互相接触的庞杂体。目前,我们的舰队一部分泊在这个庞杂体上,一部分处于它的周界轨道上。正如我几分钟前试图向大家说明的,易莫金人希望我们在这个庞杂体的核心岩块上安装并管理一组电子喷射式推进装置。”
  迪姆:“在重放光明之前?
  “是的。”
  “他们想用这种办法使庞杂体在开关星点亮的阶段保持稳定?”
  “完全正确。”桌边众人脸上露出不安的神情。保持空间站台的稳定这种事古已有之,半点也不希奇。做得好的话,几乎不费什么能量就能让空间站台在环绕LI点的轨道上运行,距阿拉克尼不到一百五十万公里,几乎正好在行星和它的太阳之间。等开关星重放光明以后,他们可以隐在它的光芒中,一连多年不被察觉。但易莫金人想的可不是小打小闹。他们已经在岩石堆组成的庞杂体上兴建了许多基础设施,其中还包括他们的哈默菲斯特营地。所以现在才急着要抢在重放光明之前将稳定那个庞杂体的推进器安置就位。从亮起到降低强度稳定下来这段时间里,开关星的亮度将会达到标准太阳的五十到一百倍。这期间,易莫金呆子们希望借助恒定推进器,使那些大石头别摇来晃去。真是愚蠢的蛮干硬上。可易莫金人是老板,还有,这使吉米有机会溜出青河营帐。
  “说实话,我倒觉得不是什么难事。”,奇维·利索勒特站起来,滑到范·特林尼的那些工程图边。特林尼看来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奇维抢过了话头,“旅途中我做过许多这方面的练习。我母亲希望我成为一个工程师,她觉得稳定空间站台的技术对这次行动很重要。”奇维的话比平时成熟稳重得多。伊泽尔还是头一次见她穿上利索勒特家族的绿军装。她飘到视窗前,认真看了一会儿,庄重的淑女样儿一下子绷不住了,“哎哟,他们要求的可真不老少啊!岩石堆积得不密实,太松散了。就算计算方法不出错,我们也不可能把那一大堆石头互相之间的作用力全部弄清楚。还有,如果挥发矿暴露在阳光照射下的话,又会弄出一大摊子麻烦事儿。”她吹了声口哨,又露出过去孩子气的笑容,“开关星点亮阶段我们得调整喷气装置才行,我……”
  范·特林尼阴沉着脸,悻悻地瞪着这个小姑娘。她准保抢走了他上千秒的话题。“是的,这是一项很艰巨的下作。这样巨大的一个庞杂体,可我们能用来推动它的电子喷射推进器只有一百个。整个工程期间,我们的人都必须亲自到那上面去,现地开工。”
  “不,不,不对。我是说那些推进器,布里斯戈裂隙号上还有好些呢。这个活儿的规模也没比我做过的练习大上一百倍—”奇维的劲头全上来了,还好这一回她的靶子不是伊泽尔·文尼。
  不是每个人都一声不吭地接下这项工程。包括迪姆在内的前青河低级军官们要求在开关星重亮初期把联结在一起的岩石群拆开,将挥发矿堆积到最大的钻石巨岩背阴的一面,避开烈焰烤灼。劳爱怎么想怎么想好了,这个工程太危险。特林尼怒气冲冲地对大家吃喝着,说这些建议他早向易莫金人提过。
  伊泽尔一拍桌子,接着又拍了一下,第二次的声音更大。“请安静。这就是分派给我们的工作。我们只能照做,而且要做好。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帮助我们自己的人。我想易莫金人也会给予一定帮助,但我们只能以适当的方式向他们要求这种帮助。”
  周围人声鼎沸。这中间有多少人参与了密谋?文尼心中暗想。奇维肯定没有参加吧?继续争执一段时间之后,大家又绕回了刚才的出发点:别无选择,只好屈从。吉米·迪姆向后一靠,叹道:“好吧,人家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好了。至少我们知道他们还需要我们。咱们得好好逼一逼劳,一定得让他拨一批高级专家过来。”
  大家一片声赞同。文尼的目光与吉米一碰,立即转开视线。也许这次能让他们释放出一批专家,不过可能性不大。就在这时,伊泽尔心中豁然开朗:他明白了暴动定于何时爆发。
《天渊》作者:[美] 弗诺·文奇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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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开关星大可以换个名字,称为“准点星”。早在古老地球时期,黎明时代的人类天文学家便观测到了它的剧变周期。一颗被划分为“褐矮孤星”的恒星,其亮度在不到八百秒的时间内便会发生天翻地覆的惊人变化:从黯淡的二十六等一跃而为光芒万丈的四等。三十五年之内,它的亮度会逐渐减弱,直至地球上肉眼观测不到的程度(同期还会在地球上催生出一大批博士)。从那以后,这颗星星一直处于人类密切注视之下,其神秘也愈加难以索解。它的峰值亮度可以出现上下高达百分之三十的变化,但从整个周期来看,开关星的亮度变化曲线规律得让人难以置信。开、关、开、关……二百五十年一个轮回,预测可以精确到秒。
  黎明时代之后的数千年间,人类文明从地球所在的太阳系不断向外稳步扩张。对开关星系的观测越来越细致入微,观测距离也一步步缩短。
  最后,人类终于进入开关星系,在这里注视着时间一秒秒走向开关星又一次重放光明的一刻。
  托马斯·劳作了一番简短的演说,以这样一句话结束:“这个场面一定很有意思。”大家聚集在青河营帐最大的一间大厅里观看重放光明这一幕。大厅里挤满了人,由于岩石庞杂体的轻微引力,房间稍许有些朝着那个方向塌陷下去。易莫金人的技术专家正在哈默菲斯特上密切监控着这次行动,各艘飞船也都留有最低限度的操作人员。除了这些人以外,伊泽尔知道绝大多数青河人和没有值勤的易莫金人都在这间大厅里了。两伙人似乎很融洽,差不多算得上很友善。那场战斗已经过去四十天了,有传言说,开关星重放光明之后,易莫金人会大大放松对青河人的控制。
  伊泽尔钩在靠近天花板的一个支撑点上。没有头戴式显示系统,他只能透过墙纸式视窗看到外面的情况。从这儿倒挂下去,只要不被飘来飘去的人挡住视线,他可以看到三个最有意思的视窗。一个视窗显示着呈碟状的开关星全景,另一个取的是围绕开关星旋转的一颗低轨道微型卫星的视角。那儿的高度只有区区五百公里,从微型卫星的视角看去,恒星表面似乎没有任何吓人的地方。乘飞行器在一块反射着红光的云层上方飞过,向下看到的景象大致就是这个样子。如果那片云层是块实体的话,人类在它上头着陆都不成问题。可是“云层”在微型卫星镜头前慢慢滑开,露出下面的熊熊火光。是暗红色,褐矮星特有的颜色,一团带黑色的红。没有丝毫惊人变化的迹象,但剧变即将来临,就在……六百秒后。
  劳和他的飞航管制人员来到伊泽尔身边。大厅里见不着布鲁厄尔的人影。劳什么时候想用怀柔手段是看得出来的:只要瞧瞧里茨尔·布鲁厄尔在不在就行。统领大人抓住文尼身边的另一个支撑点,脸上的笑容活像某个客户文明中的政客。“哎,舰队主任,还在担心这次行动?”
  文尼点点头,“我的委员会提出的建议你是知道的。在开关星点亮初期,我们应该把挥发矿转移到一块单独的钻石巨岩背后,再推动它远离恒星。这个阶段,我们应当后撤到星系外围才是。”两支舰队的所有船只目前都泊在最大的钻石巨岩后面,隐蔽得很好,重放光明的开关星照射不到。但如果出个什么意外……
  劳的飞航主任摇摇头,“我们这儿已经有太多东西接地了,重新调动很不方便。再说我们的资源不富裕,撤到星系外围会耗费大量挥发矿。”这位技师名叫乔新,看样子几乎跟伊泽尔一样年轻。乔新倒是挺讨人喜欢,但缺乏伊泽尔熟知的青河高级别人员特有的精明强干和专业技能。“我真佩服你们的工程师。”乔新冲着几个视窗点点头,“瞧他们怎么对付那一大堆石头,比我们干的强多了。我真不明白,他们怎么会这么能干,你们又没有聚……”他突然打住了。对方还是有秘密啊。不过,秘密也许很快便会揭晓,比易莫金人设想的快得多。
  劳巧妙地接上乔新的话头,“你们的人确实能干,伊泽尔,真的。我看,正因为能干,他们才对这个方案这么不满意:他们追求的是完美。”他望着显示开关星的视窗,“想想看,人类的各个分支走过了多么漫长的历史,最后终于聚集到这里来了。”
  在他们四周和下方,众人分成一个个小群,青河人和易莫金人互不相混,但彼此之间仍不断对话,谈得很热烈。大厅另一端的视窗显不着巨岩庞杂体暴露的表面。吉米·迪姆的工程队正将一张银色遮篷罩在冰块上。劳皱起眉头。
  “为了保护水凝冰和气凝雪,先生。”文尼道,“冰块顶部暴露在开关星的光芒下,隔热篷可以降低蒸发率。”
  “哦。”劳点点头。
  巨岩表面有几个人影。有的系着安全绳,其他人则自由浮动着。巨岩表面的重力可以说不存在。这些人把绳结在冰山顶端抛来抛去,那份轻松自如,只有终生在太空活动的人—加上青河人积累数千年的经验—才办得到。伊泽尔望着那些身影,极力分辨谁是谁。但他们都在工作服外套着隔热外套,文尼只能看到飘浮在岩石深色表面的一个个人影。伊泽尔不清楚秘密行动的细节,但从吉米交给他办的事上,他也猜出了几分。今后也许再也青河与易莫金两族中有许多人的姓名很像中国名字。不会出现这么好的机会了:他们现在掌握了布里斯戈裂隙号上那些电子喷射式推进器,几乎不受任何限制便可以出人营帐,进人没有易莫金人监视的地方。开关星点亮之后一段很短的时间内,这里的场面肯定很混乱,负责保持站台稳定的青河人可以混水摸鱼,乱中得利。可我偏偏只能站在一边,和托马斯·劳在一起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伊泽尔朝统领露出了微笑。
  奇维·利索勒特愤怒地冲出气密门。“该死!该死!他妈的真该死……”她一边破口大骂,一边扯下隔热外套。她在脑子里记下一笔,一定得跟冈勒·冯好好算算这笔账。事情糟到这个地步,到时候,她能骂的比现在多得多。她把隔热外套朝衣柜里一扔,连带兜帽式头盔的工作服都没脱便一头扎向中央通道。
  贸易之神啊,他们怎么能对她干出这种事?把她哄进一间小屋,像个傻子似的呆坐着。本该她做的工作却被吉米·迪姆抢走了!
  范·特林尼飘浮着。他下面三十米处,大家正忙着把隔热篷罩在冰山上。按说这次稳定空间站台的工作由特林尼正式负责,但他发布的命令全是不着边际的瞎起哄。他是有意这么干的。所以,实际负责的是吉米·迪姆。出乎大家意料的是,小丫头奇维·利索勒特居然拿出了一整套方案:在哪儿安置电子推进器,如何运行这些恒定推进器。只要依照她的建议办,大家便可以顺利度过开关星重放光明的阶段,不会出任何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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