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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天渊》作者:[美] 弗诺·文奇

_5 弗诺·文奇 (美)
  这可不是件好事。
  范·特林尼参与了“地下活动”。只是其中一个小角色,任何大事都不会告诉他。这正合范·特林尼的心意。他又兜了一圈,背对开关星的光芒(目前和月光差不多),让那一大堆岩石位于自己上方。岩石庞杂体投下的阴影中还密密麻麻藏着许多东西:泊定系紧的飞船、营帐、挥发矿的提炼加工设施。它们躲在这里,避开即将喷涌而出的强光高热。哈默菲斯特便是其中的一座营帐,不止接地,连根都扎进了岩堆。如果不是周围乱七八糟的其他设施,这东西颇有一种奇异之美。青河贸易者的营帐现在已经不在轨道上了,它被系在巨岩表面,像一只大气球。所有没有冬眠的青河人都在里面,易莫金人也有一大批在那儿。
  营地远处被一号钻石巨岩部分遮住的地方停泊着吸附式飞船。真是好一幅凄惨景象。星际飞船不应该像那样紧紧系在一起,更不该离松散岩石那么近。脑海里浮起一幅记忆中的场景:一堆堆缠绕在一起的鲸鱼腐尸。码头可不是这么管理的。但这儿与其说是个码头,还不如说是个废品堆积场。为了他们发动的那场偷袭,易莫金人同样付出了惨重代价。萨米的旗舰被消灭之后,范龟缩在一艘破破烂烂的交通艇里,东躲西藏过了几乎一整天—同时切入所有剩余的自动化作战系统。估计劳统领一直没弄明白究竟是谁在组织协调青河人的战斗。只要他稍有怀疑,范早就一命呜呼了,或者和侥幸逃生的其他战斗员一块儿被冻在远方宝藏号上。
  虽说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青河还是只差一点便赢得了胜利。要不是那些该死的易莫金蚀脑菌,我们本来是可以打赢的。那场战斗足以使双方从此不敢轻举妄动。对易莫金人来说,那次代价惨重的胜利极有可能成为双方同归于尽:还能借助磁场吸附式推进器实施星际飞行的飞船只剩下了两艘。拆下遭到彻底破坏的飞船上的零件之后,或许还能再修复一两艘。目前,任何一艘飞船都没有足够的氢,无法达到磁场吸附飞行的高速度。从挥发矿提炼设备的运行情况来看,哪怕只驱动一艘,也得经过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才行。
  离开关星重亮只有不到五百秒了。范缓缓地向上飘行,朝岩堆飞去,直到视线被隔热篷挡住,看不到那个庞杂体为止。他的人就分散在那堆岩石表面:迪姆、杜和帕蒂尔。奇维不在,小姑娘被骗进了营帐中一间屋子里。按理说,这些人这会儿应该在巨岩表面最后一次检查恒定推进器。工程队频道里不时传来吉姆镇静的声音,但范知道,这些只是事先录制好的录音。在挡住视线的隔热篷背后,迪姆和其他人已经从岩石另一侧消失了。三人这时都已经重新武装起来。用一台电子喷射器—尤其是青河的型号—可以做出来的事,不懂行的人是想像不出来的。
  范很高兴被留在后头。毫无疑问,吉米同样巴不得甩掉他。他们相信他,这倒不假,但只放心让他参与最不起眼的小事,比如留在后头,维持工程队正在施工的假象。特林尼飘来飘去,时时出现在哈默菲斯特和青河营帐的视野中,不时说点什么,与通讯频道里迪姆的录音配合。
  离重亮只有三百秒了。特林尼飘到隔热篷下。在这里可以看见崎岖不平的冰山,还有精心管理的气凝雪。越靠近隔热篷边缘,雪堆越小,渐渐变为暴露在篷外的钻石巨岩。
  钻石。在范·特林尼儿时生活的地方,钻石是财富的最高象征。小小一块钻石便足以让人谋杀王子。但在一般青河人看来,钻石只不过是另一种形态的碳而已,不费多大事便能造出几吨。不过眼前这些钻石巨岩的重量实在太惊人了,连青河人都不敢小觑。从理论上说,这么大的钻石是可能存在的,但仅仅存在于理论中,从来没有任何人亲眼见过。这些巨岩不是单粒大钻石,而是许多巨型结晶体按一定规律粘合在一起。它们曾是气体巨星的内核吗?是许久以前爆炸的行星残余吗?这是开关星系的又一个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谜团。庞杂岩堆的工作一开始,特林尼便深人研究了这里的地形。他的动机和奇维·利索勒特不一样,甚至不同于吉米·迪姆。一号巨岩和二号巨岩之间有一个缺口,里面填着冰和气凝雪。奇维和吉米都觉得这个情况很重要,但他们关注的只是这个缺口会对岩堆的维护产生什么影响。范·特林尼却··一稍稍加点工,这道缺口就成了一条从他们的主要施工地点通往哈默菲斯特的小径,一条可以避开飞船和营帐视线的秘道。他没有把这个情况告诉迪姆,反正迪姆也用不着。密谋者的计划是占领远方宝藏号,进而夺取哈默菲斯特。
  特林尼沿着V字形的小径偷偷向前爬行,一步步接近易莫金人的营地。范·特林尼并非生来就是遨游太空的青河人,这一点要是让迪姆和其他人知道了,他们准会大吃一惊。但他确实不是。像这样爬来爬去,有时他会产生行星定居者才会出现的丧失方向的眩晕感。如果他放任自己的想像……他不是在一条窄沟里用双手爬行,而是正向上沿着一道仅容一人的裂隙攀爬山壁,裂隙越来越陡,先是垂直壁立,然后向他弯折过来,渐渐压过来、压过来,直到他失手坠人深渊。
  特林尼停了一会儿,一只手死死抠住石壁。他渴望着带钉爪的登山鞋、登山绳,还有能够结结实实钉进山壁的岩钉。这种渴望让他整个身体都颤抖起来。行星定居者的本能。老天,上一次被这种本能猛然攫住已经是许久以前的事了。他继续向前移动,向前,向前,_而不是向上。
  双手交替爬行。按臂长计算,他应该已经到了哈默菲斯特之外,接近它的通讯部门。如果他这时跳出来,很有可能被哪台摄像机发现。当然,大变动前夕,也许没人注意这里的画面,也没有哪个程序盯着这个角落。这种可能性相当大。但特林尼还是低低地伏下身体。如果有必要,他还可以爬得更近些,但现在他只想先在这儿窥探一番。特林尼缩进裂隙,双脚抵住冰面,背靠钻石山壁,解开一台小探测器的线状天线。自从战斗结束,易莫金人扮演的角色一直是和善的统治者,只在一个方面发出赤裸裸的威胁:不得私藏未经许可的输人一输出设备。范知道,迪姆和密谋活动的核心成员都藏有青河的头戴式显示系统,利用私设的密码在本地网上互相联系,就在易莫金人鼻子底下完成了抵抗活动的准备工作。还有许多通讯流没有采用任何自动化设备。这些年轻人很多都懂得古老的由点线组成的代码①,稍加变动之后,这些代码就像过去的闪光信号,古老,但一样管用。
  身为抵抗运动的外围成员,范·特林尼却深知内情,原因就是他暗中藏下了不少违禁电子设备。像他手里这种微型探测器,即使在和平时期也是居心不良的铁证。
  附近无论什么发射或接收信号的设备,他的探测器都可以感应到。这台小东西的天线顶端有一个微型传感器,不断嗅探电磁信号。范寻找的是一套与青河营帐直接联通、直线发射②的通讯阵列。他像一个投送钓丝的渔夫一样摆动双臂,调整天线的位置。这种天线虽然像一根细线,但软中有硬,稍带一丝刚性,最适合在微重力环境中使用。成了。传感器捕捉到了哈默菲斯特与青河营帐之间的通讯流。范在岩壁边缘松松地搭上一个定向器,将它瞄准青河营帐里一个未被使用的端口。通过这个端口,他绕开易莫金人的所有保安系统,直接挂上了舰队的本地网。劳和其他易莫金人之所以严禁青河人暗藏违禁电子设备,不惜撕下假面、以死亡来威胁,怕的就是范眼下干的这种事。吉米·迪姆很机灵,没在这方面冒险。但范却敢用这一招。他有一些优势,知道在青河系统中埋藏多年的某些机关,它们藏在那儿已经许多、许多年了……但就算这样,如果不是因为吉米和他的战友把太多赌注押在他们的暴动上,他仍然不会冒这个险。
  【 ①估计类似于摩尔斯电码。】
  【 ②指不通过弯曲的行星或其他大物体表面的通讯信号。这种通讯方式的距离较短,保密性强于远程信号。】
  也许他应该跟吉米·迪姆好好谈谈,说服他放弃自己的计划。易莫金人的事他们知道得太少了。对手的自动化系统为什么那么出色?从战斗中看得很清楚,他们的高级战术比青河人差远了,但易莫金人的系统却比范·特林尼交过手的任何作战系统高明得多。
  特林尼有一种被对手诱进死地的不祥预感。抵抗分子们认定这是他们最好、也是最后的机会,可以一举打垮敌人。也许吧。但事情未免太轻巧了一点,简直完美无缺。完美得过分了。
  只好尽力争取一个好结果了。
  范看着藏在自己兜帽式头盔里的显示视窗。他在截收易莫金人的遥测信号,还有发往营帐的部分视频。有些信号他可以破解。易莫金混蛋们对自己直线信号的保密性未免过于自信了。好吧,现在是好好窥视一番的时候了。
  “距开关星点亮还有五十秒。”两百秒前,这个单调平板的声音便开始计时。大厅里,几乎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注视着厅内的视窗。
  “四十秒。”
  伊泽尔飞快地扫了一眼大厅内部。那个易莫金飞航主任乔新正聚精会神地盯着开关星低轨道上那颗微型卫星传来的图像,他的专注更多是出于好奇,而不是恐惧或疑心。
  奇维·利索勒特恨恨地瞪着一个视窗,上面显示的是隔热篷与吉米·迪姆工程队的队员。自从飘进大厅,她一直阴沉着脸,情绪恶劣。伊泽尔猜得出这是怎么回事,·一而且松了口气。吉米一直在利用这个天真的十四岁小姑娘掩护自己的活动。但他从来不是个冷酷无情的人。最后关头,他抓住机会把姑娘留下了,留在安全的地方。可我敢打赌,奇维绝对不会原谅他,哪怕知道真相后也不会。
  “电磁波锋面将于十秒后抵达。”
  但从微型卫星传来的图像上看,开关星依然没什么变化,移动的云层下面只透出一股暗红色。或许它正处于爆发的边缘,或许是“准点星”打算跟他们开一个超级大玩笑。
  “点亮。”
  显示开关星碟状全景的视窗上出现了一块明亮的耀斑,正好位于碟状图的中心部位,迅速向外扩展。不到两秒钟,耀斑已在整个碟面上铺开。在耀斑扩展的这两秒钟内,低轨道卫星传送的图像消失了。光芒越来越亮,越来越亮,越来越亮。大厅四周同时传来一声轻轻的、充满敬畏的叹息。视窗投射出来的光芒在对面墙壁上映出幢幢黑影,片刻之后,墙纸系统才反应过来,调暗了它输出的光照强度。
  ‘点亮之后五秒。”这个声音肯定是自动化系统控制的。“我们接收到的能量已经升高至每平方米七千瓦。”这是另一个技术员的声音,平板的语调中带着特莱兰口音。怎么不是易莫金人?这个问题在伊泽尔脑海中一闪,随即便被接下来发生的事吞没了。
  “点亮之后十秒。”大厅一侧有个较小的视窗,显示着蜘蛛人的世界。点亮之初,它还跟刚才一样黑沉沉的,但现在光已经越过这段距离传送上来。这颗行星也亮了起来,在一颗亮度已经五倍于标准太阳的恒星照耀下,它的气凝冰雪苏醒了。开关星的亮度仍在继续上升。
  “每平方米二十千瓦。”新太阳的图像下方出现了一幅条柱图,将它目前的输出功率与历史记录作比较。看来,这一次重放光明的威力不亚于历史上任何一次。视窗也是墙纸系统的一部分。
  “中子流量仍然低于可探测水平。”
  劳和文尼交换了一个宽慰的眼神。总算有一次,双方都是真诚的。中子流这类危险从遥远的太空中是无法测定的,历史上有许多次星际飞行的失败都是这类危险造成的。至少现在他们不会被无法从远处测到的放射能烤蝴了。
  “点亮之后三十秒。”
  “每平方米五十千瓦。”
  大厅外,替他们挡住阳光的巨岩山巅开始发光。
  范·特林尼一直开着公开通讯频道。就算不开,也能一眼看出开关星已经亮起来了。但现在这些事在他意识中排不上号,特林尼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哈默菲斯特的保密通讯链接上。眼下,技术人员的注意力完全被外界事物吸引过去了,这种时刻最容易出现安全漏洞。如果迪姆的行动进行得很顺利、一切按照既定方案的话,他和他的人这会儿应该已经到达了远方宝藏号的泊位。
  兜帽中的视域大部分被半打视窗所占据,特林尼的双眼来回扫视着视窗。青河舰队本地网上的程序处理遥测信号得心应手。哈!许久以前的后门程序仍然管用,老花招真是谁都比不了啊。现在急需海量计算能力,易莫金人于是越来越多地调用青河的自动化系统,特林尼的窥探效率也相应地不断提高。
  信号强度衰减。是校正偏移?特林尼清掉几个视窗,观察自己周围的环境。开关星仍旧被石山挡着,但几个首当其冲的山巅已经被它的光芒照亮。暴露在外的气凝冰雪蒸腾起阵阵雾气。吉米的银色隔热篷眼下倒还支撑得住,但织物已经开始缓缓摇晃、轻轻拍打起来。天空隐隐约约显出一抹淡蓝色,数千吨冰和气凝雪化为雾气腾腾而起,将巨岩堆变成了一颗拖着长尾巴的彗星。所有这些都干扰了他对哈默菲斯特直射信号的截收。特林尼摇晃着线状天线。丢失信号不可能完全是雾气的缘故。好了。他再次收到了哈默菲斯特的信号流。一秒钟后,他的解密程序重新实现同步,他又开工了。但现在特林尼开始更加留心周围气流的变化,这个新太阳比他们预想的还厉害。
  特林尼的网络嗅探程序切进哈默菲斯特。任何一个程序都有不知所措的时刻,都会遇上它的设计者认为绝对不会出现的意外情形。在目前这种非常剧变期间,不知所措将演化成漏洞,漏洞将越来越大……
  奇怪呀。好像有几十个人登录进入了内核系统。还有,易莫金系统内部有许多地方他完全看不出头绪—这些地方大违常理,与青河的机制截然不同。易莫金人本来应该是寻常呆瓜才对,他们不是才进人高科技时代不久吗?全靠清河广播网的提携才起来的。可这儿不同寻常的古怪东西实在太多了。他悄悄潜人语音通讯流。语音流中易莫金人说的尼瑟语全是只言片语,没一句整话,还掺杂着大量术语切口,他只能听懂个大概。“……迪姆……绕过岩石……和预计的一样。”
  和预计的一样?
  特林尼迅速扫描相关数据流。他看到了图片:有的显示着吉米一伙将携带的武器,有的显示出他们打算利用哪条通道潜人远方宝藏号。还有表格列出人名—参与密谋者的名字。范。特林尼的名字赫然在上,注明为跑腿打杂的同谋。还有其他表格。吉米·迪姆他们私设的密码!这些文档是演进式的,最初还不甚精确,但后来的文档却把吉米和其他抵抗分子所用的密码描述得准确无比。不知他们采用的是什么方法,但易莫金人始终洞若观火,把抵抗分子的一切计划掌握得一清二楚。没有叛徒,只有一双非人类的巨眼,烛照一切,洞见秋毫。范猛地扔下装备,爬近了些。他抬起身,将定向器指向哈默菲斯特顶篷上一处微斜的凸出物。这个角度应该很合适,可以把一束通讯射线反射到远方宝藏号的泊位。
  “吉米,吉米!能听到我的话吗?”这些话用青河密码加了密。但如果被敌人截收到,这条通讯链接两头的人谁都跑不了。
  过去,吉米·迪姆的心愿只是把队长的工作干好,步步升迁,当个中级管理人员。然后就可以和祖芙结婚。所有这些他都计划得好好的,这次开关星的任务一完成应该就差不多了。当然,这都是易莫金人开到、战斗打响之前的事了。而现在呢?现在他领导着一场抵抗运动,孤注一掷—片刻间的巨大风险:一切都押在这上头了。唉,至少他们总算行动起来了……
  不到四十秒内,他们越过四千米距离,绕过了岩石庞杂体向阳的一面。就算没有猛然爆发的太阳烈焰,没有裹在身上碍手碍脚的银箔,这一次太空中荡绳匕跃也依然是一项了不起的成就。其间他们差点儿失去了范·帕蒂尔。要实现荡绳飞跃,必须准确判断出岩钉插地的位置,估算出它能不能承受住你拉着绳子从地表加速荡起的重量。本来应该事先调查一番,可是为了安置站台恒定推进器所做的岩石表面考察工作早已完成,找不到借口测试岩钉插入点。帕蒂尔当时荡起来的重力加速度足有半个G,就在这时,岩钉脱落了。要不是跟他用保险绳联在一起的祖芙和吉米的岩钉钉得牢,他已经飘进太空、永远回不来了。只要多耽搁几秒钟,直射的阳光就会射透他们临时凑合起来的简陋的隔热银箔,将他们彻底烤焦。
  但他们总算成功了!他们来到了飞船泊位,就在飞船背侧(正常的进出通道那些杂种们说不定有防备)。这会儿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太阳,被它射得眼花缭乱。他们抓住了这个千载难逢的良机,就位了。
  三个人蜷缩着身体,潜伏在远方宝藏号的泊位。六百米高的船身矗立在他们眼前①,这么近的距离上,他们只能看见槽面和燃料箱的一部分。通过事先侦察,他们知道它是所有青河飞船中受创最轻的。飞船里面有装备,更重要的是,里面还有人。有了这些装备和人员,他们就能夺回自由。
  【 ①前文说到,飞船的长度为六百米。也许飞船在没有重力的太空船坞中是竖立泊靠。】
  眼前一片昏暗,但不像刚才那么黑沉沉的了。雾气升上天空,反射着日光,替这里减了几分黑暗。吉米和其他人甩掉隔热银箔和隔热外套,只剩兜帽式头盔和一身压力服,一下子觉得寒气刺骨。他们从一个藏身点溜到另一个藏身点,身后拖拽着工具和改装的枪支,竭力避开发亮的天空反射下来的光。总不会越来越亮吧?会吗?根据他的计时器显示,到现在为止,开关星重放光明还不足一百秒,还要再过一百秒,它才会达到亮度的峰值。
  三个人沿着泊位缆桩向上飘行。远方宝藏号巨大的船头高高在上,仿佛遥不可及。不过对偷偷溜上船的人来说,磁场吸附式飞船这种庞然大物也有个好处:他们的动作不会弄得船身摇晃起来。船上肯定会有一组操作人员,但像现在这样的剧变时期,他们会作好应对武装人员登门拜访的准备吗?这类风险他们全都反复思量过,可无论怎么考虑,风险仍旧在那儿,不会有分毫降低。但只要夺取这艘飞船,他们就掌握了最好的现存装备,手里有真正的武器,还有幸存的青河战斗员与他们并肩战斗。他们完全可能一举结束这场噩梦。
  从粗糙的钻石表面反射过来一缕阳光!一时间,吉米呆立在那儿,动弹不得,目瞪口呆地望着这番奇观。虽然已经飘升到很高的位置,但他们和开关星的直射阳光之间仍旧隔着一堵高纯度钻石山壁,高达三百米。山壁并没有将阳光完全挡住。阳光在上百万个截面上跳跃、减弱、分光、散射,最终,有些光线越过山壁透了过来。越来越亮,每一秒都更加明亮。吉米甚至可以看透石壁,看到山体内部延伸数百米的截面、裂隙。亮度仍在持续增强。
  还说什么借黑暗掩护潜入飞船。吉米蓦地收摄心神,向上方猛冲。从下面看时,外缘的舱门毫不起眼,就像吸附式飞船喉头的一道褶皱。但随着他的飘升,舱门越变越大,正对着他的头顶。吉米挥挥手,示意杜和帕蒂尔分赴舱门两侧。不用说,易莫金人更改了舱门的程序,幸好没像营帐里那样更换机械结构。祖芙用望远镜窥探到了密码,他们的手套也是系统认可的匹配密钥。会碰上多少警卫?我们能对付他们,肯定能。他伸出手,轻按舱门的控制面板。正在这时有人向他发送ping信号。
  “吉米,吉米!能听到我的话吗?”声音很小,就在他耳畔轻响。标识表明,这是经过译解的短促式激光密码信号,来自易莫金人营地的屋顶。可这个声音分明是范·特林尼的。
  吉米如堕冰窟。最坏的可能性:敌人在跟他玩猫逗老鼠的游戏;最好的可能性:范猜出了他们的目标是远方宝藏号,现在要来捅出一个谁都无法想像的大娄子。别理那个白痴。只要活下来,非把他的屎揍出来不可。吉米瞥了一眼哈默菲斯特上方的天空。那上面形成了一团淡紫色的雾气,在开关星的阳光中缓缓翻滚着。在太空中,激光链接很难跟踪。但这里已经算不上平常的太空了,更像一颗彗星的接近地域。只要易莫金人弄明白应该朝哪儿看,他们简直可以清清楚楚看见这条链接。
  吉米的回复是一个压缩信号,长度只有一毫秒,沿着那道信号射线的路径飞回去。“快关掉,老混蛋,马上关掉!”
  “就关。不过先说一件事:他们知道这个计划,把你们的密码掌握得一清二楚。”声音的确是特林尼,但跟平时不太一样。还有,密码的事根本没告诉过他,“这是个圈套,吉米。趁他们还没把什么都弄明白,赶紧撤回来。无论他们在远方宝藏上搞什么鬼,进去之后只会使局势更加不利于我们。”
  上帝呀。吉米一时全身冰凉,僵立在那儿。自从那次偷袭之后,失败和死亡便是他每晚挥之不去的魔魔。为了走到现在这一步,他们上千次冒了生命危险。他早就知道,行动有可能被发现,但却从来没想到会弄成这样。不知那个老蠢货发现了什么,也许很重要,也许一文不值。但现在后撤比惨败也强不到哪儿去。不管怎么说,已经太迟了。
  凭借自己的意志力,吉米勉强张开嘴,发出声音。“我说过了,关闭链接!”他转头面对远方宝藏号的船身,在舱门输人易莫金人的密码。一秒钟过去—闭锁的舱门开启了。杜和帕蒂尔向上飘进阴暗的气密舱。迪姆只滞后了一秒钟,将一个小装置贴在舱「1边的船身上,随即跟了上去。
《天渊》作者:[美] 弗诺·文奇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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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范·特林尼切断了链接。他一个翻身,沿着方才那条裂隙迅速爬了回去。看来我们全都上当了。托马斯·劳真是太狡猾了,而且他还有一些不为人知的、奇异的优势。特林尼见识过上百次行动,有些规模不及这次,还有一些持续了数百年之久。但他见过的各种诡异事物中,没有一种比得上易莫金人对抵抗分子密码的记录:那种近于疯狂的精确性,那份登峰造极的专注精神,事无巨细,无所不包,连最不起眼的细枝末节都一一记录在案。劳或是有一套威力无比的软件,或是手下有一帮狂热执着的偏执狂。在他深谋远虑的头脑里,范·特林尼已经开始琢磨这到底是什么、自己今后能不能利用的问题了。
  但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活下来。只要迪姆抽身退出远方宝藏号,或许还不会触发劳设下的杀人机关。就算触发,或许不至于成为致命的一击。
  他左侧的高纯度钻石山壁现在已是闪闪发亮。这块有史以来最大的巨型钻石在阳光中闪耀着,将他四周照得一片通明。头顶上方几乎同样耀眼,屹立在开关星光芒中的冰山之巅亮起一轮光环,让人不敢仰视。银色的隔热篷只有三点固定,此时犹如怒涛般翻翻滚滚。
  猛然间,范的双手双膝突地一震,整个身体从小径上横飞起来。他伸手一阵急抓,单手抠住石壁,稳住身体。从这只手上,他甚至可以感受到石山的阵阵呻吟。沿着小径,整条裂隙都在向外喷吐雾气—这座钻石巨岩在移动。缓慢,笨重,速度不到每秒一厘米,但毕竟在动。小径全程都在阳光照射之下。他从工程队的图上研究过这个岩石庞杂体。一号钻石巨岩和二号巨岩大致肩并肩联在一起。易莫金工程师认为上面的山谷是个便利地点,于是将取自阿拉克尼的冰雪倾倒在里面。这种想法很有道理……具体操作时却做得不够好。部分挥发矿滑进了两块巨岩的结合部。现在,在一号和二号巨岩之间来回反射的阳光发现了这些冰雪。猛烈蒸发形成的张力正将两块巨岩分别向两旁推开。原本数百米高的屏障现在迸开了一个犬牙交错的裂口,两侧是上百万个反射镜,将射人的阳光映成一道仿佛从地狱中升起的彩虹。
  “每平方米一百四十五千瓦。”
  “达到峰值强度了。”有人道。开关星这时的亮度已经是标准太阳的一百多倍。从整个趋势来看,这一次点亮与历史上各次重放光明大致相若,强度却高于从前的大多数点亮期。目前的亮度仍将持续十多千秒,然后剧降至两个标准太阳的强度,并保持数年不变。
  没有人欢呼。几百秒以来,营帐里的人大多静静地不作一声。起初奇维还因为被哄进房间恨恨不已,后来也渐渐平静了。就连银色隔热篷一连两处固定点脱落、冰山暴露在直射阳光下的时候,她也只轻轻咕浓了一声,“早跟吉米说过,那样做固定不住。”声音中却没有了怒气。眼前壮丽的光的奇景实在太美了,造成的损失也远远高于人们的预期。岩石庞杂体上触目皆是喷发的气体,他们可怜的恒定推进器根本不可能抵消这些气体的冲力。要过几兆秒后,他们才能让岩石的摇晃平缓下来。
  进人开关星明亮期四百秒后,隔热篷彻底脱落了。它缓缓飘起,扭曲翻滚着飞向紫色的天空。本该隐蔽在天篷下的工程队却不见踪影。大厅里响起提心吊胆的议论声。劳碰了碰他的腕戴式装置,声音一下子放大了,响彻整个大厅。“不用担心。几百秒前他们就能看到隔热篷固定不住,时间足够工程队转移到背阴面去。”
  奇维点点头,却小声对伊泽尔道:“前提是他们不跌下去。我真搞不懂,他们干吗非要到那上面去。”万一他们失足跌下巨岩,在太空飘进阳光中……就算隔热外套也起不了多大作用,他们会被活活烤死的。
  他感到一只小手伸进自己掌心。捣蛋刁、鬼自己意识到这个举动没有?但一秒钟后,他轻轻握了握她的手。奇维凝视着外面的主要施工点。“我本来应该在那儿的。”自从来到大厅,这句话她翻来覆去说了好多遍。但这一次的语气截然不同。
  外面的图像突然跳动起来,好像所有摄像机同时受到什么东西的干扰。二号巨岩移动后,露出的缝隙间透过来一缕阳光。这缕阳光现在更亮了,刺眼的光线不断曲折伸缩。还有声音,像呻吟,最初是高音,随即低沉下去。
  “统领大人!”声音响亮,语气紧张,不是方才平平板板报告数据的易莫金技术人员的声音。是里茨尔·布鲁厄尔,“钻石二号在移动,偏移—”现在已经可以看得很清楚了。整座山都歪了过来。数十亿吨的庞然大物,挣脱了羁绊。
  音响系统中呻吟声仍旧清晰可辨。一定是营帐下的网状系索拉伸扭动发出的声音。
  “不会发生碰撞,大人。”伊泽尔也看出来了。那头巨怪正在缓缓移动,缓缓移动,但山侧已经偏离了营帐、哈默菲斯特和停泊的飞船。外面刚才还在慢慢旋转,这时又转了回来。大厅里每个人都在惊慌失措地寻找支撑点。哈默菲斯特在钻石一号上,不仅接地,连根都扎进了那块巨岩。那块大家伙似乎没什么变化,也没有移动。星际飞船泊在另一边……跟巨岩一比,小得像不起眼的蟒鲜。其实每艘船都长达六百米,没有燃料时净重上百万吨。那些系泊在钻石一号上的飞船正在缓慢移动!眼前展开的是一场巨兽之舞。这场可怕的舞蹈如果持续下去,飞船便在劫难逃了。
  “统领大人!”又是布鲁厄尔,“我收到了工程队长迪姆的声频信号。”
  “传过来!”
  气密门里黑沉沉的。光线没透进这里,船里也没有大气。迪姆和其他人沿着气密舱前头的甫道向上飘行,兜帽里照明灯发出的光四下闪烁着。他们走过一条条雨道,巡视一个个舱室。舱室里的隔断大多炸飞了,轰出了深达五十米的大洞。可是,不是说这艘船没受多大破坏吗?一股寒意从迪姆心头升起。战斗之后,敌人进人了这艘飞船,把什么都吸干了,只剩下一个空壳。
  身后的祖芙道:“吉米,远方宝藏号在移动。”
  “嗯。我在舱壁上找到了一个接人点。船好像在系泊点上飘荡。”
  迪姆从舷梯上探出身去,将兜帽贴上舱壁。唔,如果飞船里有大气的话,遭到破坏的零部件这会儿准会晃得哗啦啦直响。看来开关星重放光明造成的震动比大家事先预料的更严重。一天之前,这种事会把他吓得魂飞魄散。可现在,“我觉得没什么关系。来吧,祖芙。”他加快速度,带领祖和帕蒂尔飘上舷梯。从一切迹象上看,范·特林尼是对的,他们的计划已经注定失败。但既然走到了这一步,他就要尽力查清易莫金人究竟是怎么对付他们的,也许还有机会把这方面的情报传出去,让其他人知道。飞船内部的气密门都被炸飞了,真空状态已经蔓延到各个舱室。他们飘过从前的维修舱、工作舱,飘过从前的磁场吸附式推进器启动喷射井—现在已经成了几个深不见底的大洞。
  高居于船尾的是过去的医疗舱,这是飞船的关键部位,处于护盾的严密保护之下。冷冻箱本来应该存放在这里。可现在,三人进人通向护盾内部的旁道,手碰在舱壁上都能感受到船身吱嘎作响,感受到它的缓慢移动。到现在为止,紧紧系泊在一起的飞船之间还没有发生碰撞。但吉米觉得,即使发生了他们可能也不会知道。这些飞船实在太大了,太重了。以每秒几厘米的速度,就算船身擦碰,飞船可能连晃都不会晃一下。
  他们走进医疗舱通道。易莫金人声称,所有幸存的青河战斗员都冷冻在这里。
  空的?是敌人的又一个谎言?
  吉米飘进舱室,头灯的光射进房间。
  祖芙·杜惊呼起来。
  不是空的。尸体。他转动头灯,四下照射。到处都是……冬眠箱全都被拆走了,但整个舱室……充满了尸体。迪姆摘下头灯,插进墙上的一个孔。灯光映照出他们的影子,在舱室里四下舞动着。但现在,他可以清楚地看见医疗舱的全景了。
  “他们……他们全都死了?”范·帕蒂尔像在梦中吃语。不是提问,只是表达一种难以置信的恐怖。
  迪姆在死者间飘行。尸体排列得整整齐齐,一小揉一小擦,数以百计。他认出了其中一些战斗员。奇维的妈妈。只有一部分人像是在战斗中因气压骤减而死。其他人都是什么时候死的?有些人的表情还很宁静,但另外有些人—他突地止步,一双死人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眸子在灯光中闪闪发亮。这是一张饱受折磨的脸,前额遍布淤伤。这个人在战斗之后还活了很长时间。吉米认出了这张脸。
  祖芙从房间另一头飘了过来,影子在这片恐怖场景中跳动着。“是个特莱兰人,对吗?
  “嗯,好像是个地质学家。”大家都以为特莱兰学者被扣押在哈默菲斯特营帐,这个人却出现在这里。迪姆朝自己安在墙上的灯走去。这里到底有多少人?摆放的尸体连绵不断,一直延伸到被炸毁的隔断墙之外。他们把所有人全部杀害了吗?他只觉得一阵恶心,想吐。
  自从刚才提出那个毫无意义的问题以后,帕蒂尔一直一动不动地飘浮着。祖芙却剧烈哆嗦着,颤抖的声音尖厉刺耳。“我们一直以为他们手里扣着许多人质,可他们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堆堆尸体。”她尖声大笑起来,“都一样,反正我们相信了,效果是一样的。”
  “也许不一样。”就在这时,迪姆的恶心感消失了。敌人的机关发动了,他、祖芙和帕蒂尔已经必死无疑,而且很快。但只要他们能再多活几秒钟,也许就有机会揭露那些魔鬼的真面目。他从工作服里掏出一个声频传送盒,找了块干净墙面贴上去。这是又一件违禁输入一输出装置,私藏者立即处决。好啊,来吧。现在他可以把声音传出远方宝藏,输人他刚才贴在飞船舱门的广播器。营帐面向飞船的一面全部在广播信号覆盖范围之内。内置设备会识别出这个信号的。一定会有哪个青河人判断出这个信号的重要性,并且放大信号,让所有青河人都能听到。
  吉米开口了。“青河!听我说!我现在在远方宝藏号上。这艘飞船已经被易莫金人拆空了。他们杀害了我们以为还活在世上的所有人……”
  伊泽尔—还有营帐大厅里的每一个人—都在等待。长长的一秒钟后,里茨尔·布鲁厄尔终于将线路切换过来。吉米开口了。
  “青河!听我说!我是……”
  “工程队长!”托马斯·劳打断他的话,“你们没事吧?我们在外头看不见你们。”
  吉米大笑道:“那是因为我已经登上了远方宝藏号。”
  劳的脸上迷惑不解,“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远方宝藏号的机组成员没有报告—”
  “他们当然没有。”伊泽尔几乎能听出吉米话里的笑意,“你瞧,远方宝藏本来就是一艘青河飞船,现在我们已经把它重新夺回来了。”
  伊泽尔只见大厅里众人脸上或震惊不已,或笑逐颜开。计划原来是这个!一艘状态良好的飞船,里面可能还有原舰配备的武器。还有易莫金人安置青河残余战斗员和高级军官的医疗舱。我们总算有机会了!
  托马斯·劳看来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迷惑不解一变而为愤怒、惊恐的怒吼。“布鲁厄尔?”他对着虚空喝道。
  “统领大人,我想他说的是实话。他在宝藏号的维护频道上,我跟那儿所有人都联系不上。”
  主视窗上的能量图仍旧保持在接近每平方米一百四十五千瓦的水平。在一号和二号巨岩之间来回反射的阳光已经开始影响到位于阴影中的冰雪,冰雪蒸腾起来。千万吨矿石和冰块正滑向巨钻之间的沟壑。肉眼几乎察觉不出这种每秒只有几厘米的缓慢滑动。但无论多慢,它们照样能摧毁挡在它们前面的一切人类劳动成果。
  劳凝视着视窗,几秒钟后才重新开口。语气激动,已经不像命令了。“听着,迪姆。你们是不可能成功的。点亮过程给我们造成了很大损失,事先谁都想像不到—”线路另一端传来一声嘶哑的大笑。“谁都想像不到?说得不大对呀。我们调了调站台恒定器,让这些石头动弹得更厉害一点。按说它们已经震得够厉害了,我们又推了它们一把。”
  奇维一下子摸紧了伊泽尔的手,姑娘吃惊地瞪大眼睛。伊泽尔自己也觉得很诧异。站台恒定器这次本来就没起到多大作用,无论是好作用还是坏作用。可干吗要故意把情况弄得更复杂呢?
  大厅里穿着全封闭式一T}作服和兜帽的人纷纷拉好衣服密闭起来。其他人则朝大厅外冲去。一块巨大的圆形矿石离营帐已经不到一百米了,正在慢慢飘过来,被直射阳光照得亮闪闪的。它会飘过营帐顶端,只差一点就会撞个正着。
  “可是,可是—”一向雄辩滔滔的统领大人好像一下子没词了,“你自己的同胞也会死!我们早就拆除了远方宝藏号上的武器。该死的,那是我们的医疗船!
  有一会儿工夫,线路上没有回答,只有模糊不清的争论声。伊泽尔注意到那个易莫金飞航主任乔新睁大眼睛,吃惊地瞪着他的统领大人,一句话都没说。
  线路上又传来吉米的声音:“算你狠,拆掉了武器系统。不过没关系,小家伙。我们准备了四公斤S7。你没想到我们还能弄到炸药吧?’和那些电子喷射器放一块儿的东西多着呢,你想都想不到。”
  “不,不。”劳茫然地连连摇头。
  “你说得不错,这是你们的医疗船。船上冻着你们的人,和我们的战斗员躺在一起。就算这儿什么武器都没有,我看我们手里还是颇有一些谈判筹码的。”
  劳恳求地望望伊泽尔和奇维。“停战吧!一切等我们稳定了巨岩再说。”
  “不!”吉米喝道,“只要没有东西顶在喉咙上,你们马上就会出尔反尔。”  “该死的。远方宝藏号上有你们自己的人啊。”
  “如果脱离了冷冻状态,他们一定会赞同我的做法,统领大人。亮底牌的时候到了。我们手里有医疗舱里的二十三个人,加上五名机组成员。你看,人质的把戏我们一样会玩。我的要求就是,你和布鲁厄尔到这儿来。你可以用你们的交通艇,规规矩矩,不许带武器。你有一千秒的时间。”
  伊泽尔一直认为劳是个精于算计的人。这时他好像已经从震J凉中恢复过来了。劳猛一抬头,冲吉米声音的方向道:“如果我们不同意你的条件呢?”
  “我们就输了,你们也一样。我们先干掉船上你们的人,再用S7炸开系泊固定点,开着飞船撞向你那个挨千刀的哈默菲斯特。”
  奇维惊得脸色煞白,两眼瞪得溜圆,突然放声大叫起来,朝吉米声音的方向冲去:“不!不!吉米!千万别!”
  一时间,每一双眼睛都注视着奇维,乱纷纷系紧兜帽、扣好手套的动作停止了,只有重压下不断移动的营帐固定装置发出的呻吟声仍旧回荡在大厅里。奇维的母亲在远方宝藏号上,她的父亲则和蚀脑菌的其他受害者一起安置在哈默菲斯特。不管是处于冷冻状态还是正在接受“聚能”治疗,青河探险队的大部分幸存者不是在这儿就是在宝藏号。特里克西娅。这么做实在太过分了,吉米。快停下!这些话没有出口,堵在伊泽尔喉头。他一直那么信任吉米。如果吉米的威胁吓住了他,也许同样能吓倒托马斯·劳。
  吉米再次开口。他没有理会奇维的呼喊。“你只有九百七十五秒了,统领大人。我建议你和布鲁厄尔把你们的屁股挪到这)L来。”
  就算劳立即动身,一头冲出营帐,这点时间仍旧太紧。他转向乔新,两人低声商量着。“行,我能把您送过去。很危险,但松散的碎屑移动谏度并不快,每秒不到一米。我们能躲开。”
  劳点点头,“那就走吧。我想—”他扣好全封闭服,系紧兜帽,声音一下子听不见了。
  两人急匆匆朝出口走去,青河人和易莫金人纷纷让道。
  通讯链接上突然“砰”的一声巨响。大厅里有人喊了起来,手指着主视窗。远方宝藏号上有什么东西在晃动,很小,移动速度很快。是船壳的一部分。
  大厅门口的劳骤然止步,回头望着视窗上的远方宝藏号。“系统显示远方宝藏船身破损。”布鲁厄尔的声音道,“船尾十五号环形甲板发生爆炸。”
  冷冻和医疗舱的所在地。伊泽尔全身僵硬,动弹不得,也无法转开视线。宝藏号船身又绽开了两处,破口处惨白的亮光一闪即逝,完全无法和开关星重亮的光芒相提并论。在一双没有受过训练的眼睛看来,远方宝藏号似乎仍然完好无损,船身的破洞直径只有一两米。但是,s}是青河威力最大的炸药,而十五号环形甲板在四重舱壁之后,离飞船外壳足有二十米。几乎可以肯定,向内迸发的爆炸冲击波已将远方宝藏号的磁场吸附式推进器撕了个粉碎。又一艘星际飞船死去了。
  奇维一动不动地飘浮在大厅中央,远离朝她伸来的安慰的手。
《天渊》作者:[美] 弗诺·文奇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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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数千秒过去了。这是伊泽尔一生中最紧张忙乱的数千秒。吉米的失败所造成的恐怖后果沉重地压迫着他的脑海,但现在没有时间多想。他们太忙了,急于减轻自然和人为因素共同造成的灾难。
  第二天,托马斯·劳对青河营帐和哈默菲斯特营地的幸存者发表讲话。从视窗中注视众人的托马斯·劳明显精疲力竭了,演说也失去了平时的流畅。
  “女士们,先生们,我向大家表示祝贺。我们挺过了这次点亮期。这是开关星有记录的历史上强度第二的一次重放光明。尽管发生了最可怕的背叛,我们还是成功了。”他朝镜头走近了些,仿佛想更仔细地看看挤在一起、疲惫不堪的青河和易莫金听众,“以后几兆秒间,我们的首要任务就是清点损失,回收仍可继续利用的资源……这里我想坦白地告诉大家一些情况。在青河和易莫金人最初的那场战斗中,青河人遭到重大损失,但易莫金人的损失几乎同样惨重。这一点我很不愿意承认,但不得不承认。我们曾经试图掩饰我方遭受的打击。我们原来以为,我们有足够的备件、医疗设备,又从阿拉克尼获得了大批原材料。一旦安全问题解决之后,在专业方面还可以获得青河高级人员的支援。这么说吧,我们一直享有最低限度的保障。但是,昨天的事件之后,我们再也承受不起任何损失了。目前,我们没有一艘可用的吸附式飞船,也不知道能不能从受损飞船中拼凑出一艘来。”
  只有两艘飞船发生了碰撞事故。但吉米的行动之后,原本状态最好的远方宝藏号已经完了。它的推进器和绝大多数生命维持系统成了一堆废铁。
  “在过去几千秒内,你们中的许多人冒着生命危险挽救挥发矿。矿物方面的损失不是任何人的过错。我们谁都没有想到这次点亮的强度,也没有预计到钻石巨岩之间的冰块蒸发后会造成什么后果。大家都知道,体积较大的挥发矿和普通矿石大部分已经成功回收,散在外面的只有三块。”本尼·温和乔新正协力将这几块和其他一些较小的矿岩弄回来。这些东西离这里只有三十公里,但那三块大家伙每个都重达十万吨,而他们的牵引工具只有交通艇,外加一艘受损的起重飞船。
  “开关星的放射能量强度已经降到每平方米二点五千瓦,我们的船只可以在它的射线中活动了。只要采取必要的防护措施,人员也可以在其中执行短期任务。但飘出去的气凝雪已经一去不复返了,我们担心许多水凝冰也同样会损失掉。”
  劳摊开双手,长叹一声。“你们青河人曾经告诉过我们,历史上无数次出现过类似情况。我们打来打去,最后同归于尽,彻底灭绝了。以手头现有的设备和资源,我们已经回不了家了—双方谁都回不去。我们抢救出了一些东西,但凭这些东西能支撑多久?我们只能猜测。五年?一百年?有一条被经验多次证实的定理,现在仍旧适用:没有一个已经存在的文明提供支持,一小批孤立的飞船和人员不可能重建技术核心。”
  惨淡的笑容掠过他的面庞。“但我们仍有希望。从积极的方面来看,这些灾难迫使我们集中全部精力,拼命也要完成我们最初定下的目标。现在,这个目标再也不仅仅是一种学术上的好奇心了,甚至不再是青河人能向客户文明出售什么商品—现在,我们自己的生存全都要依赖阿拉克尼星球上的智慧生命。他们正处于信息时代的边缘。从我们所知的一切情况分析,他们将在这个明亮期进入高效率的工业文明阶段。只要我们坚持几十年,蜘蛛人就将拥有我们所需要的工业基础。我们也能完成最初定下的任务,尽管付出了事先谁都意想不到的巨大伤亡。
  “我们能坚持三十到五十年么?也许。可以从废旧物品中提取资源,可以厉行节约……但最大的问题是:我们能够精诚团结、携手合作吗?迄今为止,这方面的情况不容乐观。无论是进攻的一方还是防御的一方,我们大家的双手都沾满了鲜血。你们都认识吉米·迪姆,至少有三个人参与了他的阴谋,也许更多。但是,来一场大清洗只会降低我们全体的生存机会。所以,参与、哪怕部分参与这次叛乱的青河人,我向你们呼吁:记住吉米·迪姆、祖芙·杜和范·帕蒂尔所做的事,还有他们想做的事。他们不惜摧毁所有飞船、碾碎哈默菲斯特。结果,他们被自己安放的炸药消灭了,和他们一同死去的是我们冷冻起来的青河人,还有整整一个医疗舱的易莫金人和青河人。
  “于是,我们被放逐在异乡,有家难归。这种流放是我们自作自受。我将尽我的最大努力来领导这个集体,但如果没有你们的帮助,我们在劫难逃。我们必须将从前种种分歧、仇恨彻底埋葬。我们易莫金人很了解你们青河人,你们的广播我们收听了数百年。有了你们提供的信息,我们才重返技术文明。”脸上又露出疲惫的笑容,“我知道,你们这么做是希望造就更多客户。但我们依旧万分感激你们。现在,我们发展出了你们并不希望见到的一种文明。我相信,我们为人类这个大家庭带来了某些新的、好的、威力巨大的新知识:聚能。也许最初你们会觉得它很生疏,但我请求你们,给它一个机会,学习我们的方法,正如从前我们向你们学习一样。“有了全体成员全身心的支持,我们是能够生存下去的。最后,我们还将比现在更加繁荣昌盛。”
  劳的脸从视窗上消失了,屏幕上只留下一幅经过重新调整的岩石庞杂体的图像。房间里,青河人彼此对视,轻声交谈。贸易者是极为骄傲的,特别是当他们将自己与客户文明作比较的时候。对他们来说,即使最辉煌的客户文明,即使是纳姆奇和堪培拉这样的文明,都不过是一时怒放的鲜花。它们是固着于行星的文明,美丽中先天便包含着死亡的种子,注定了凋落枯萎的命运。可现在,伊泽尔头一次在这么多青河人脸上看到羞愧的神情。我跟吉米一起干过,我帮助过他。即使那些完全没有参与的人,听到吉米从远方宝藏号传来的头一句话时也曾欣喜若狂。
  怎么竟会铸成如此大错?
  塞雷特和马里找到他,“调查相关事宜。”两个警卫带着他朝里走去,一路向上,却并没有去交通艇坞站。劳在文尼自己的“舰队主任”办公室里。和统领大人在一起的还有里茨尔·布鲁厄尔和安妮·雷诺特。
  “请坐……舰队主任。”劳轻声说,朝伊泽尔居中的座位摆了摆手。
  文尼慢慢走过去,坐下。很难正视托马斯·劳的眼睛。至于那两个……安妮。雷诺特和平时一样烦躁不安。回避她的视线不是难事,反正她从不直视他的眼睛。里茨尔·布鲁厄尔看样子和统领一样疲惫,但脸上挂着一丝奇特的笑意,忽而褪去,忽而重现。此人正恶狠狠地瞪着他。文尼突然间意识到,布鲁厄尔这会儿一肚子胜利的喜悦,止不住地往外冒。死了这么多人—青河人、易莫金人,这个虐待狂却半点不在乎。
  “舰队主任,”劳的声音很低,却使文尼的脸朝他转了过去。“关于J·Y·迪姆的阴谋——”
  “我事先知道,统领大人。”语气介于傲慢挑战与坦白忏悔之间,“我—”
  劳抬起一只手。“我知道。不过,你只是沽了一点边。我们已经查明了其他几个人。那个老头子,范·特林尼,替他们打掩护—为这个几乎送了老命。”
  布鲁厄尔嘿嘿笑了,“没错儿。差点被煮熟了,到现在还不停哼哼着呢。”
  劳转过头,看了布鲁厄尔一眼。他什么话都没说,只看了那么一眼。一秒钟后,里茨尔点点头,表情调整成劳的神态,只是更阴沉些。
  统领大人重新望着文尼。“我们没人付得起愤怒的代价,更不用说感到胜利的喜悦了。眼下,我们需要每一个人,甚至包括范·特林尼。”他意味深长地注视着文尼,伊泽尔迎上他的视线,没有回避。
  “是的,阁下。我明白。”
  “他们的具体策划稍后我们再向你通报,舰队主任。也会作些调查,查明哪些人需要特别关注。至于现在,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比在已经过去的事情里东翻西嗅重要得多。”
  “发生这种事之后,你还希望我继续担任舰队主任?”过去他憎恨这份工作,现在更是恨之人骨,但却是因为完全不同的理由。
  统领大人点点头。“过去你是最适合的人选,现在仍然是。再说,我们也需要连续性。如果你能从外表到内心真诚地接收我的领导,青河人与易莫金人作为一个整体,将具有更大的生存与成功机会。”
  “遵命,长官。”有的时候,罪孽是可以弥补的。这一点,吉米、祖芙和范·帕蒂尔已经不可能做到了。“好。我的看法是,我们目前的物理态势已经稳定下来了,没有正在发展的危机。乔新和温的情况怎么样?能把他们追赶的大冰岩收回来吗?现在最要紧的是向他们输送更多燃料。”
  “我们已经联通了提炼站,大人。几千秒后就能为他们提供燃料了。”为交通艇补充能量,“我估计,四十千秒以内,我们就能回收最后一批冰岩,固定在巨岩庞杂体背阴的一面。”
  劳望了望安妮·雷诺特。
  “这个估计是合理的,统领大人。其他问题现在都控制住了。”
  “那么,我们就可以腾出手来处理更重要的人事问题了。文尼先生,今天晚些时候,我们会发布几个公告,希望你能理解。我们会在公告中表彰你和奇维,感谢你们协助我们查明其他破坏分子。”
  “可是—”
  “是的,我知道这种说法不太符合事实。但奇维从来没有卷人阴谋,还给了我们许多实实在在的帮助。”劳顿了顿,“可怜的小姑娘,这件事把她的心都撕碎了。她是满腔仇恨呀。为了她,也为了我们的整个集体,我希望你能配合我们。我需要向大家强调指出,还有许多青河人并没有丧失理智,始终忠心耿耿地和我们共同奋斗。”
  他顿了半晌,“现在,另一件大事。我的演讲你也听了,我要求青河人学习我们的方法,这部分你听到了吗?”
  “学习……聚能?”真正了解他们对特里克西娅做了什么。
  劳身后,里茨尔·布鲁厄尔脸上又一次闪过残忍的狞笑。
  “聚能是最关键的部分。”劳说,“也许我们应该早些说明这个方面,但当时训练还没有完成。以我们目前的处境,聚能的重要性怎么夸大都不过分,它是决定生与死的关键。伊泽尔,我想让安妮带你去哈默菲斯特,把一切详详细细解释给你听。你是知道聚能的第一个青河人。我希望你理解它,接受它。在你接受以后,我希望你对你的同胞解释聚能,用他们能够接受的方式向他们角释。只要做到了这一点,尽管局势残破不堪,我们仍然可以完万我们的使命。”
  就这样,文尼上下求素、数兆秒魂牵梦绕的大秘密即将展厅 在他眼前。伊泽尔跟随雷诺特沿着中央通道走向交通艇船坞,岿 段距离的每一米都折磨着他。聚能。他们无法治愈的感染。蚀脑菌。关于这些的流言满天飞,有些是可怕的噩梦。但现在,他马上就会知道了。
  雷诺特挥挥手,请他走进交通艇。“坐那边,文尼。”虽说有』肖 荒谬,但他还是宁愿跟安妮·雷诺特打交道。至少她并不掩饰自 己对他的轻蔑,也没有里茨尔·布鲁厄尔的满腔胜利喜悦—那种残忍的喜悦,他怎么都压制不住。
  交通艇舱门闭合,起飞。青河营帐仍旧系在巨岩庞杂体上。这个阶段的阳光仍然太强烈,让营帐重返轨道还不安全。深紫色的天空已经恢复成了正常的深黑,不过群星间飘着几颗拖着长长彗尾的小星星,那是几块滑入太空的冰岩,飘浮在距离这里不远的地方。温和乔新就在它们中间。
  哈默菲斯特离青河营帐只有不到五百米。如果雷诺特愿意,本可以让交通艇实施无重力跃进,一下子就能跳过去。但她偏要飞起来,舒舒服服兜个圈子。如果没见过点亮前的情景,谁都想像不出不久前发生的那场大灾难。巨岩早就停止了移动,松散的冰雪堆积在它们的阴影中,按大小排列得整整齐齐。惟一的区别是现在的冰少多了,气凝雪更少。现在,巨岩背日面也有光亮。阿拉克尼就像个明亮的月亮,将开关星的光反射上来。交通艇掠过忙着重新镶嵌站台稳定推进器的人们,从他们头顶上方五十米处飞过。文尼上次查看这个工地时,奇维。利索勒特也在刀日乙,多少担负起了工程指导的工作。
  雷诺特系着安全带坐在他对面。“所有成功转化为聚能者的人都集中在哈默菲斯特。你可以和他们中的任何人交谈。”
  哈默菲斯特像一座城堡,颇具奇异之美。这是易莫金人极尽豪奢的心脏。这一点曾经给伊泽尔带来过不少安慰:他不断告诉 自己,特里克西娅和其他人在这儿必定会得到体面的待遇,也许和青河历史上扣押的人质差不多,像“远皮约奥亚的一百人”一样被待以上宾之礼。不过,没有哪个尚存一丝理智的青河人会建起一座把根子扎进一堆岩石庞杂体的营地。交通艇从两座怪诞的高塔上空滑过,眼前的城堡从钻石巨岩的晶体表面拔地而起,奇崛怪异,不似人间之物。再过一会儿,他便会知道这座城堡里隐藏着什么秘密了……他突然想起雷诺特刚才的遣词造句。“成功转化为聚能者的人?
  雷诺特耸耸肩,“聚能,实际上就是蚀脑菌在我们控制之下对人脑的正面影响。最初的疗程中,我们损失了百分之三十的处理对象,今后一些年可能还会损失一些。病情最严重的本来已经移送远方宝藏号了。”
  “但是……”
  “闭上嘴,听我说。”她的注意力突然被伊泽尔身后的什么东西吸引住了,但马上又闪了回来,“你一定记得,战斗过程中你觉得不舒服。你也猜到了这是我们研制的一种病菌,它有一段潜伏期,这对我们的计划是必不可少的。但有一点你还不知道,这种微生物在军事上的用途只是第二位的。”蚀脑菌是病毒性的,它的原生形态曾经肆虐于易莫金人故乡的太阳系,杀人数以百万计,最终摧毁了他们的文明……同时也为易莫金人这个阶段的大扩张奠定了基础。原因在于,这一品系的细菌有一个异乎寻常的特点:它们富含神经毒素。
  “大瘟疫之后数百年,易莫金人驯化了蚀脑菌,将它转变为有利于自己文明发展的工具。只要辅以一种特殊方法,目前形态的蚀脑菌就能突破人脑内部的屏障,在大脑里扩散开来,以近乎无害的方式感染大约百分之九十的神经细胞。现在,我们已经能够控制其神经毒素的释放过程。”
  交通艇放慢速度,与哈默菲斯特的气密舱门达到精确同步。阿拉克尼斜挂天空,侧倾角约半度,像一轮满“月”。看不清这颗发着银光的行星的地貌特征,狂暴的诞生过程中出现的厚密云层将它捂了个严严实实。
  但伊泽尔几乎没注意那颗星球。安妮·雷诺特干巴巴的术语背后潜藏着无数可怕的图景,攫住了伊泽尔的心。易莫金人驯化的病毒,穿透人脑,猛烈繁殖至数十亿之多,将毒液注人仍旧活着的大脑。他想起乘坐登陆艇从阿拉克尼起飞时自己亲身感受到的撕裂般的头痛,那是病菌在猛叩意识的大门。伊泽尔·文尼和目前住在青河营帐里的人顶住了蚀脑菌的攻击—或许他们的大脑还是受了感染,只不过病菌暂时处于休眠状态。可是,特里克西娅·邦索尔和其他名字旁边标注着“聚能”字样的人仍在接受治疗,不,不是治疗,而是特殊处理。雷诺特的手下正在这批受害者大脑中培养毒菌。它们逐渐扩大,像果肉里的霉斑。如果交通艇里还有哪怕一点重力,伊泽尔非呕吐出来不可。“可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雷诺特没理会他,只打开气密门,带着他走进哈默菲斯特。再次开口时,她平平板板的语气里出现了一丝近于激情的波动。“聚能提升了人类的能力。它是易莫金人成功的关键,比你想像的奇妙得多。我们所创造的并不仅仅是一种能在人脑中活动的细菌。它在人脑中生长,生长过程完全在我们控制之下,其精确性达到了毫微级。生长到需要的程度以后,我们仍然能够以同样的精确性引导细菌整体的活动。”
  文尼脸上毫无表情,连雷诺特都注意到了。“你还不明白吗?我们可以控制人类意识中负责注意力的区域,大大提升聚能者的思维能力,将他们转变为精于分析计算的机器。”她肆无忌惮地一一道出细节:在易莫金人居住的世界上,预定的聚能者修完研究生课程后都要接受专门培训,天才便由此产生。对特里克西娅和其他人来说,这个过程自然来得更加突然。雷诺特和她的技术人员已经花费了许多天时间,微调这些蚀脑菌,触发基因表达,引发思维过程所需的化学反应—这一切都处于易莫金医疗计算机的监控之下,人脑的所有常规反应都由它们采集……
  “现在,训练已经结束。幸存者可以继续从事他们各自的专业研究了—以他们前所未有的高效率。”
  雷诺特领着他穿过一个个装饰豪华、连墙面都嵌满壁毯的房间,走过一条条走廊。走廊越来越窄,最后钻进不足一米宽的甫道。这里的结构像毛细血管,伊泽尔只在历史书上见过这类建筑的图片……独裁者统治的都市。最后,两人来到一扇样式简单的门前。这样的门有许多扇,各自标着一个数字、一个专业。这一扇门上标着:F042语言探测石
  雷诺特停住脚步。“还有一件事。劳统领认为,你在这里看到的事可能会让你有些反感。我自己也知道,外人最初见识聚能时会产生许多极端反应。”她侧过头来,好像在估量伊泽尔·文尼具备多少理智,“所以,统领大人要求我向你明确一点:聚能者一般都是可以复原的,至少在相当大的程度上恢复原状。”她耸耸肩,好像在背诵一条陈腐教条。“开门。”伊泽尔发出嘶哑的声音。
  房间很小,很暗,提供照明的只有十几个活动视窗,模模糊糊照亮了视窗环绕之中的一个人影:短发,纤细的身材,穿着一件朴素的工作服。
  “特里克西娅?”他轻声问道。他伸出手去,轻轻碰了碰她的肩头。她却连头都没回一下。文尼勉强咽下自己的恐惧,鼓起勇气绕到前面,望着她的脸,“特里克西娅?”
  一时间,她似乎直视着他的眼睛。接着,她轻轻挣开他的手,想绕开他,看那些视窗。“你挡住我了,我看不见!”她的声音很紧张,焦躁不安。
  伊泽尔急忙侧身避开。他转头望着周围的视窗,看是什么东西对她如此重要。壁上的视窗里是一排排表示发展变化的结构式图表,很大一部分好像是词汇选择,许多尼瑟语对应一个无法拼读的片语。这是典型的语言分析界面,不过打开的视窗之多,远远超出正常人的需要。特里克西娅的视线飞快地来回跳动,手指键人选择,偶尔轻声嘟浓一条指令。她的表情全神贯注。这种神态本身并没有什么特异之处,也不吓人。从前她沉醉于某个语言研究的难题时常常会这样,他见过许多次。
  刚从她眼前让开,伊泽尔便立即从特里克西娅意识中消失了。他从来没见过她的注意力集中到这种程度……聚能。
  伊泽尔·文尼开始明白了。
  他继续望着她,看着视窗里的图表不断变化、扩展,看着她做出种种选择,图表的结构随之改变。终于,他用平静、近乎闲聊家常的语气轻声问:“你过得怎么样,特里克西娅?”
  “好。”回答快如闪电,心不在焉。过去那个特里克西娅没工夫搭理他时就是这个样子,一模一样,“从蜘蛛人图书馆里得到的书,真是太好了。我已经开始有点明白他们的字形了。从来没人见过这样的文字,也没人从事过类似的研究。蜘蛛人看东西和我们人类完全不一样,我们的视像衔接与他们截然不同。要不是他们那些物理书,我绝对想不透那种分裂式字形的含意。”声音很冷漠,稍带一丝兴奋。她说话时没有转身看他,手指仍旧不停敲击着。眼睛适应房间的阴暗光线之后,伊泽尔注意到了一些让人毛骨谏然的细节:她的工作服是新的,前襟却有几块赫糊糊的污迹。头发尽管剪得很短,却仍然纠结在一起,显得油腻腻的。她的弧形唇线上方还悬着一点什么—食物?鼻涕?
  难道她连自己洗澡都做不到了么?文尼低头望着门口。这地方小得容不下三个人,雷诺特只把头和肩膀从门口探进来,手肘撑地,身体轻松地飘浮着。她带着浓厚的兴趣仰头望着伊泽尔和特里克西娅,神情专注。“邦索尔博士的工作做得非常好,连我们那些刚读完研究生就开始聚能培训的语言学家都比不上她。有了她,不等蜘蛛人从冬眠中醒过来,我们就能阅读他们的文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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