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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天渊》作者:[美] 弗诺·文奇

_14 弗诺·文奇 (美)
  如果不这么做呢?婴儿们多半会和大家一块儿死。不管她们怎么选择,后果都太可怕了。维基突然间只觉得一阵深深的恐惧,一生中从来没这么害怕过。她走了过去,来到笑嘻嘻的波尔伯下面。她的手臂不自觉地抬了起来,仿佛有了自己的生命,想把宝宝哄下来。她强迫自己放下手,强迫自己发出轻快、怂恿的声音。“哎,波尔伯!你能一直爬到那个小窗口,把线圈也带上去吗?有没有本事爬上去?”
  波尔伯小脑袋一歪,向上方转动婴儿眼。“嗯。”他向上爬去,左一下右一下,在焊接补丁上借力,向上,向上。我欠你的情,小家伙,哪怕你自己不知道也罢。
  地面上的阿莉奎尔见波尔伯吸引了大家的全部注意力,气愤地叫起来。她使劲一拽绳头。二十叹上方,她的兄弟忽悠一下荡了起来,只靠三只胳膊抠住一个借力点。戈克娜吓得一把抱起她,从她手里夺下绳头,再把小家伙交给杰里布。
  维基竭力压下心头的恐惧,望着婴儿越爬越高。就算能上到窗口那儿去,又怎么办?向外扔纸条?可他们没有纸笔,就算有,也不知道风会把它吹向哪里……她突然想出了一个主意,可以一下子解决两个困难。“布伦特,外套脱下来。”她猛地伸出手,朝戈克娜摇晃着,要她帮助布伦特赶紧脱下衣服。
  “好主意!”没等维基说完,戈克娜已经开始使劲拽着布伦特的袖套、腿套。布伦特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但马上反应过来了,以最快速度脱衣服。他的外套几乎跟杰里布的一样大,背后又没蜘蛛人的服装样式显然不同于人类开缝、分片。三个人把衣服神开,一人扯一只角,不断移动,追踪高处波尔伯的每一个动作。万一他摔下来,也许还能接住。也许。冒险故事里,这种办法总能成功。可扯着衣服站在这儿,很难想像这么异想天开的点子有任何成功的可能性。
  阿莉奎尔仍在放声尖叫,拼命挣扎,想甩开紧紧抓住她不放的杰里布。波尔伯不断嘲弄着她。干这种平时非挨揍不可的事,却成了众人瞩目的中心,他得意极了。四十叹。他慢下来了。到了焊接处以上,腿和手的借力点越来越少。有一两次,他倒手时差点让线圈掉下来。波尔伯利用一个窄得不能再窄的小凸起定住身体,猛地发力,向侧上方一跃而起,跃过最后三叹—一只手一把钩住格栅。从格栅上方射人的天光将他小小的身体映成一个黑色的剪影。
  婴儿们只有两只眼睛,都在正前方,想看身后几乎得把脑袋转过来才行。所以,这是波尔伯头一次向下看。一看之下,胜利的笑声顿时消失。他看见了自己已经爬上多高的地方,高得连他的婴儿直觉都能判断出来:自己现在十分危险。难怪父母不让你爱爬多高就爬多高。波尔伯的胳膊腿条件反射似的紧紧抓住格栅不放。
  下面的人劝说他,告诉他没人能上去帮他,他只能自个儿下来。但无论怎么说,波尔伯就是不动。维基从没想到问题会出在这里。娜普莎和小伦克过去经常偷偷爬上高得要命的地方,每次都轻轻松松下来了。
  看来,波尔伯只能僵在上头,动弹不得。就在这时,阿莉奎尔不哭了,冲他放声大笑起来。受了这番刺激之后,大孩子们没费什么口舌便让他将翻花线圈穿过格栅垂下来,像个定滑轮一样,再利用它支撑身体向下滑。沿着绳子下滑这一手,大多数婴儿都懂,无师自通,也许是因为他们的潜意识中还保留着动物时代的记忆。波尔伯五条肢腿稳稳地缠在下垂的绳子上,另外三条肢腿夹住绳子控制下滑速度。滑下来几叹之后,他彻底放心了,只用三条肢腿钩住绳子—然后是两条,脚还不断蹬着墙壁,飞速下滑的同时身体像耍杂技一样在空中荡来荡去。底下的人跑来跑去,徒劳地想将自制的安全垫对准他……下来了。
  现在,他们的线圈绕过格栅,两头垂到地面。由于波尔伯的磨擦,绳子闪着亮光。不承重之后,神开的绳子开始向上收缩。
  戈克娜和维基争着想下一个上去。维基赢了。她还不到八十磅,是兄弟姐妹中最轻的。她抓住绳子,试探地摇晃着。布伦特和戈克娜撕下那件外套的丝质衬里。衬里是红色的,还有一块块红外色斑。更妙的是,衬里是双层的,沿针脚剪开后成了一面大旗,轻得像一股烟,边长足足有十五叹。肯定会有人看到它。
  戈克娜把衬里折成小小的一块,递给她。“嗯,这个线圈,你觉得撑得住吗?”
  “没问题。”也许吧。这东西很光滑,有弹性。好的翻花线圈都这样。可万一神得太狠,会不会……
  布伦特的话给了她巨大的安慰,比任何祝福的效果都好。“我想没问题。我的模型里经常要用承重绳,这一根就是。是我从机械实验室拿来的。”
  维基脱下自己的外套,进食肢抓住这面自制大旗,开始向上攀援。背后的视线中,其他人的身影越来越小,紧张不安地围着“安全垫”,成了小小的一簇。像她这个分量,掉下去的话就好看了。她在空中晃晃荡荡,脚蹬墙壁,一步步向上。其实并不吃力。有两根着力的绳子,连成年人都能毫不费力地缘绳而上—只要磨擦生热,绳子自然会发光。人类虽然看不见,但蜘蛛人可以看见这种绳子不断。她看着身后的绳子,同时也看着下面的门。真奇怪,直到现在,她才担心会不会有人从那扇门里突然进来。成功近在眼前,要是那伙坏蛋偏偏选这个时候进来查看他们,那可如何是好?只要再上去几叹……
  她的前肢穿过格栅,用力一拉,身体紧挨格栅,外面就是开阔的天空。没地方稳住身体,只能就这么吊着。格栅的洞眼又太小,连婴儿都钻不出去。可就算这样—景色多美啊!他们是在一座新落成的大厦顶端,大厦至少有三十层。天空中乌云翻卷,狂风呼啸。她朝大楼下看,一部分视线被挡住了,但仍然能看到普林塞顿在眼前铺开,像个漂亮的模型。下面有条大街,她可以一直看到头,有公共汽车、轿车、行人。要是他们朝这个方向看看……维基展开衬里,从格栅洞眼里伸出去。大风险些将它从她手里卷走。她抓得更紧一点,用肢尖撕开衬里一角。这东西真不结实!她轻轻地将撕开的几头系在格栅栏杆上,结结实实捆了四处。红色旗帜被大风卷起,飘扬在大楼一角。衬里在风中“扑啦啦”直响,时而飘起遮住这个小小窗口,时而沿着建筑物坠下,离开她的视域。
  向自由望最后一眼:远方,城市的山丘与低垂的乌云相接,渐渐模糊了。但维基仍然看见了一样能让她明确自己方位的东西。有一座山丘,并不比其他小山高,上面有盘山路,还有建筑。山顶大宅!她可以一直望到自己的家!
  维基滑了下来,欣喜若狂。他们会成功的!大家拉下绳子,让布伦特在衣服里藏好。这里越来越暗了,几个人谈着他们的狱卒什么时候再次露面,讨论到那时该做什么。到下午的时候,这里已经差不多全黑了。外面开始下雨,但旗帜仍旧呼啦啦地在风中飘动,给他们送来无限安慰。午夜某个时候,大风卷走了他们的旗帜,把它吹向不知何处。
《天渊》作者:[美] 弗诺·文奇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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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向统领请愿的权利古已有之,甚至有历史事实证明这种权利的合理性。但托马斯·劳清楚地知道,几个世纪以前,大瘟疫时期,惟一获得批准的请愿只是宣传方面的细节琐事。到了现代,他的阿兰叔叔是最擅长利用请愿权的统治者,既可以借此得到群众的拥戴,又能削弱反对派的力量。
  非常聪明的策略,只要你别像阿兰叔叔那样被假扮成请愿者的杀手干掉就行。来到开关星系的二十四年里,托马斯·劳批准了大约十几桩请愿,但从没有哪一次像今天一样,请愿书中明确写上了“极为紧急,恳请迅速处理”的字样。
  劳看着桌子对面的五名请愿者,不对,是五名请愿者代表。他们代表着一百多名请愿者,而发起请愿的时间还不到八千秒。劳面带微笑,示意他们坐下。“乔新主任,我相信你是你们中职务最高的。请谈谈吧。”
  “是,统领大人。”乔新瞥了一眼他的女朋友,丽塔·廖。这两人都是易莫金文明发祥地星球的人,三百多年来,他们的家族供应了许多聚能者和属民。这种人历来是易莫金文明的中坚力量,管理他们本来是最容易不过的事。唉,到了距易莫金文明二十光年的这里,没有什么事儿是容易的。乔新一时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他紧张地偷偷瞥了一眼卡尔·奥莫。奥莫看他的眼神却冷如冰霜。劳突然希望自己刚才能抽点时间,先让统领侍卫向他汇报一下情况。布鲁厄尔现在下岗冬眠了,如果这是一个不得不拒绝的请愿,他连个顶缸受过的人都找不到。
  “您也知道,统领大人,我们很多人的工作涉及蜘蛛人星球。对我们研究的蜘蛛人,许多人都产生了很大兴趣……”
  劳温和地对他笑笑,“我知道。你们喜欢在本尼酒吧里聚聚,收听聚能者翻译的蜘蛛人广播节目。”
  “是的,大人。嗯,我们非常喜爱‘少年科学讲座’,还有翻译过来的许多小说。有助于我们深入分析蜘蛛人的情况。还有……”他的眼神有点恍惚,“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说,蜘蛛人虽然不同于人类,但他们就住在下面,在下面生活。跟我们相比,他们的生活有时好像更……”真实。劳知道他想说的是这个词,“我是说,我们渐渐喜欢上了有些蜘蛛人孩子。”
  这正是我的用意所在。现在的翻译表演加上了严密的缓冲层。他们一直没查出蚀脑菌失控的原因,甚至不知道那次事故是不是真的跟实时转播节目有关系。据安妮分析,继续转播节目的风险并不比其他行动更大。劳的手伸向右边,轻轻拍了拍奇维的手。她冲他嫣然一笑。蜘蛛人小孩很重要。要不是奇维·利索勒特,他可能永远不会了解这些孩子对下面的人意味着什么。奇维真是太有用了。观察她、跟她交谈、诱骗她—从中可以学到多少东西啊。以L1的资源状况,不可能批准养育孩子,但一定得为人们提供一种替代品。奇维让他明白了这种替代品应该是什么,她的计划、她的梦想给了他启发。“我们大家都非常喜爱那些小蜘蛛人,飞航主任。我明白了,你们的请愿跟下面的绑架事件有关,对吗?”
  “是的,大人。从绑架发生到现在已经七十千秒了,‘协和国’蜘蛛人正在以前所未有的强度使用他们最好的通讯和情报搜集手段。他们没有取得任何成绩,但我们的聚能者却从中掌握了许多情况。协和国截获了大量金德雷国密电,并且一直在通过他们的微波通讯线路向各方传递这些密电。金德雷国的密码都是基于算法,没有采用一次性加密本。我们破解起来毫无问题。最近四十千秒中,我们—我—一直在调用聚能译员和分析员,我想我已经知道了那些孩子的关押地点。五名分析员几乎百分之百地肯定……”
  “五名分析员,三名译员,还有无影手号上的一部分监控阵列。”雷诺特打断乔新的话头。声音很大,但不动声色,“除此之外,乔新主任还调用了将近三分之一的外围支撑硬件。”
  奥莫马上附和。这还是劳第一次看到雷诺特和安全部门的观点如此一致。“另外,乔新主任和另外几位主任肯定还利用自己的权限调用了紧急资源,否则不可能这么快便得到结果。”奥莫侍卫冷冷地扫视着众人,请愿者们在他的目光下低下脑袋,易莫金人害怕的程度更甚于青河人。滥用集体资源。这可是一桩重罪。劳心里暗笑。布鲁厄尔的威慑力更大,但奥莫也能凑合。
  劳抬起手,房间里安静下来。“我知道了,统领侍卫。请你和雷诺特主任向我提交一份报告,说明这一活动对我们的资源可能造成的……”他不会使用滥用集体资源这些字眼,“……影响。”他静了片刻,调整表情……一个处事公道的人,为了集体的长远利益不得不驳回某些个人的请求。他感到奇维摸紧了他的手,“飞航主任,你应该懂得,我们不能暴露。”
  乔新已经彻底蔫了,“是,统领大人。”
  “这么多人中,你应该最清楚我们的资源是何等紧张。战斗之后,我们既缺乏聚能者,也缺乏一般人手。几个班次前那次事故之后,我们的聚能者更加匾乏。我们没有至关重要的设备,只有少量武器,只能勉强维持星系内交通。我们或许可以胁迫一部分蜘蛛人,与另一部分结为同盟。但却要冒巨大的风险。最稳妥的办法就是自迪姆大屠杀以来我们一直执行的政策:潜伏,等待。再过不多几年,下面这个世界就会进人信息时代。到那时,我们就能在蜘蛛人的网络中建起适用于人类的自动化设施。最终,他们会发展出技术文明,既具备修复我们飞船的能力,又在我们可以控制的范围内。在这以前……在这以前,我们不能采取任何直接行动。”
  劳一个个观察着这批请愿者:乔新、廖、冯,稍远处坐着特林尼,仿佛想以这段距离表明他已经尽力劝过其他人。伊泽尔·文尼下岗冬眠了,否则他肯定会在这儿。按照里茨尔·布鲁厄尔的标准,这批人全都是刺儿头。每经过一个班次,这一小撮人便离易莫金规范更远一步,部分是因为看不到希望,还有一个原因是青河的影响。这些买卖人,哪怕战败了,照样能发挥腐蚀作用。是的,按照易莫金文明的标准,这些人都是麻烦制造者—但同时,与奇维一起,这批人也是这次使命能维持至今的基础。
  很长一段时间里,没有人说话。泪水从丽塔·廖眼里静静飘落。哈默菲斯特只有很小的引力,泪水在面颊上挂不住。乔新顺从地低下头,“我理解,统领大人。我们撤回请愿。”
  劳表示感谢地点了点头。他不会惩罚这些人,只需要表明自己的态度、适当敲打敲打他们就行。
  这时,奇维拍拍他的手。她喜笑颜开!“有些事,我们今后肯定会做。为什么不趁这个机会作一次试验呢?我们不应当暴露,这当然是对的。但请大家注意乔新这段时间所做的事—我们已经开始利用蜘蛛人自己的情报系统了。他们的自动化程度目前还很低下,还需要二十年才能进人信息时代,但他们已经开始利用电脑了,水平甚至高于地球的黎明时代。安妮的译员们已经作好准备,不久以后就可以将信息插人蜘蛛人的系统。为什么不现在动手呢?我们应该从现在开始,每年前进一小步,每年做点新实验。”
  乔新眼睛里亮起了希望,但他说出口的话却在向后退缩。“但他们目前的水平还不够啊。那些蜘蛛人去年才发射了第一颗卫星,还没有通用定位器网络—任何类型的定位器网络都不存在。除了普林塞顿和陆战指挥部之间那条可怜的链接之外,他们连个电脑网络都没有。这种情况下,我们怎么在他们的系统里插入信息?”
  是啊,怎么插入?
  但奇维仍旧满面笑容。笑容让她显得如此年轻,几乎跟他得到她的头几年一样青春焕发。“你刚刚说过,协和国截获了金德雷国有关绑架的密码通信?”
  “对。所以我们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协和国情报机关无法破译金德雷的密码。”
  “可他们目前正在作这种努力,对吗?”
  “是的。协和国用上了他们最大型的电脑,跟房子一样大的笨重家伙。普林塞顿和陆战指挥部那条电脑通讯链接的两头都是这种大机器,正在拼命瞎扑腾呢。但像这样下去,要过几百万年才能解出正确的密钥……噢。”乔新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你是说,在不让他们察觉的前提下,在他们生成的试验性密钥中插入正确的密钥。不知能不能做到?”
  劳几乎同时明白过来。他向空中发问:“查一下背景资料:他们目前用什么方法生成试验性密钥?”
  一秒钟后,t一个声音回答道:“随机试验法,辅以他们的数学家所掌握的金德雷国加密算法。”
  奇维正读着她的头戴式传出的信息,“协和国采用的显然是分布式运算法,从链接两头同时运算。但那个网络上总共还不到十台电脑,这样下去是得不出结果的。而我们有十几颗侦察卫星,不会干扰到他们的微波通讯,他们不可能察觉,在他们线路上传递的信息中做点手脚易如反掌。我们本来就打算在第一次插人信息时使用这种方法。至于这一次,只要对他们传递的试验性密钥做点小改动就行。数据量很小,包括分割位在内,大约只有一百比特。”
  雷诺特:“是这样。即使他们事后复核,最多只能看成碰上了好运气,完全合情合理。但插人的密钥不能超过一个。多于一个,风险就太大了。”
  奇维望着劳,“托马斯,不会有问题的。风险很低,再说,主动干涉的事,我们迟早都得做这种试验。你也知道,蜘蛛人对太空越来越感兴趣了。不久以后,我们也许会被迫进行大量干预。”她抚着他的肩膀,以前奇维从来没有像这样当着众人的面央求他什么。不管她说得多么客观,奇维的提议中还是掺杂了不少私人情感的因素。
  她说得对。完全可以利用这个机会让安妮的聚能者首次主动出击。再说也该显示显示自己的宽厚仁慈了。劳朝她露出笑容:“好吧,女士们先生们,你们把我说服了。安妮,作好安排,发送一枚密钥。至于发送时机,我看就由乔新主任决定吧。把这次行动列为暂时性的第一优先,优先权持续时间四十千秒。唔,再向前回溯四十千秒。”这样一来便正式豁免了乔新、廖和其他人的罪名。
  请愿者没有欢呼,但当他们站起身来,飘出会议室时,劳真切地感到了他们的感激之情。
  奇维跟在他们后面,突然飞快地转过身,在劳前额吻了一下。“谢谢你,托马斯。”说完便赶上其他人,离开了会议室。
  他转身面对J准一一个留下的人,卡尔·奥莫。“盯着他们点儿,侍卫。从现在起,恐怕麻烦会越来越多。”
  大战期间,伦克纳·昂纳白曾经多次一连好几天不睡觉,周围始终炮火连天。这次只有一个晚上,但这个晚上却比过去任何时候更加难熬。至于将军和舍坎纳有什么感受,只有老天知道。电话线拉好以后,昂纳白几乎没怎么离开走道里的联合指挥部(就在安全部办公室下面一点)。和他在一起的还有警察部门和昂德维尔手下的通讯技师,不断汇总城里的一切小道消息。将军来过一次,又走了。表面上看,她显得专注又镇定。但昂纳白看得出来,他的这位老上级已经垮了。她管的事太多,不但掌管大局,连小事都要亲自出马。该死的,她竟然参加搜索队的搜查,一去三个小时,到现在都没回来。
  他抽时间去瞧了瞧昂德希尔。舍克钻进顶楼的信号实验室不出来。内疚像某种病灶一样,在他身上不断蔓延,破坏了他那种兴奋、张扬的天才。过去无论他从事什么项目,都会把这种精神带到研究中去。但他仍旧在努力。昂扬的激情没有了,他便代之以死缠烂打,揪住问题不松手。他在电脑上敲击着,尽一切努力把方方面面综合起来。昂纳白看不明白他搞的名堂,总觉得像全无关系的胡扯。
  “这是数学,不是工程问题,伦克。”
  “对,数字理论。”实验室的主人,一位不修边幅的博士后说。“我们在收听……”他不作声了,身体前倾,沉浸在他编的程序中,半晌才把话说完,“在破译截获的密码通讯。”
  他说的是从普林塞顿地区向外发送的密电。绑架发生后,截获了不少这类密电,全都零零碎碎不成片断。昂纳白道:“可我们连这些密电是不是绑架者发送的都不知道。”我要是金德雷人,一定会用一次性加密本。才不会用什么劳什子算法密码呢。
  杰伯特(记不清他姓什么了)只耸了耸肩,继续埋头于他的工作。舍坎纳同样一言不发,一脸凄凉,了无生气。他只能这么做,其他还能做什么?
  昂纳白只好重新回到联合指挥部,这里至少还有点进展。哪怕这些进展只是骗人的假象,总比什么都没有强。
  太阳升起后一个小时,史密斯回来了。她飞快地翻了翻各种否定性报告,动作焦躁烦乱。“我让贝尔加留在城里,和当地警察协作。混帐东西,她的通讯手段比警察也强不到哪)L去。”
  昂纳白擦着眼睛,想让眼睛重新发出亮光。这当然是徒劳的,只有好好睡一觉才能达到这种效果。“恐怕昂德维尔上校对仪器设备一直不够重视。”放在其他世代,贝尔加准是把好手。可是现在—唉,适应不了这个全新的科技时代的人并不是只有贝尔加·昂德维尔一个人。
  维多利亚·史密斯在自己的老部下身旁坐下,“至少她没让新闻界跑来烦咱们。拉奇纳那里有什么新消息?”
  “他在安全部办公室。”老实说,那位年轻少校不怎么信任昂纳白。
  “他认定这是金德雷国干的。究竟如何,我也不知道。这件事里有他们一份……可是……你知道吗?博物馆有个工作人员是极端保守分子。还有,在博物馆货运门干活的工人失踪了,贝尔加发现他也是个保守分子。我觉得,这件事上,当地的极端保守派肯定陷得很深。”她的声音很轻,很温和,好像一边想一边说,说出心里的想法。后来,很久以后的后来,昂纳白回想这次谈话时才意识到,将军的声音很轻,很温和,但她的每一根肢腿都绷得紧紧的。
  不幸的是,伦克纳·昂纳白沉浸在他自己的思索中。整晚都在看报告,整晚盯着外面的黑暗,祈祷小维多利亚、戈克娜、布伦特和杰里布的平安。仿佛在自言自语,他忧伤地说:“我眼看着他们一天天长大成人,长成任何人一看就会喜欢上的真正的人。他蜘蛛人的眼睛与人类不同们是有灵魂的。”
  “你什么意思?”他太疲劳了,没有听出维多利亚语气中的严厉。以后许多年,他不断回想着这次对话、这个时刻,想像自己当时应该怎么做才能避免后来的灾难。但当时,他没能注意到未来冷酷的瞪视,脱口而出:“被提前带到这个世界上来不是他们的错。”
  “是我靠不住的现代理想送了他们的小命,而不是他们自己的错?”史密斯的声音是一种凶狠的嘶嘶声,连痛苦不己、精疲力竭的昂纳白都察觉到了。他望着浑身颤抖的将军。
  “不,我不是—”太迟了,已经无法挽回了。
  史密斯猛地站起来,一只长长的胳膊向他一挥,甩了他一耳光,像抽了一记鞭子。“滚出去!”
  昂纳白被打得一个踉跄,脑袋右边火辣辣的,视线一片模糊。其他方向的眼睛只见房间里的军官军士们惊然动容,震惊不已。
  史密斯向他一步步逼近。“保守派!叛徒!”每吐出一个字,手随之向前猛一戳,仿佛想一拳打死他,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这么多年,一直打扮成我们的朋友,却总是在耻笑我们、憎恨我们。够了!”她强迫自己停下脚步,收回胳膊。伦克纳知道,她已经压下了怒火,下面的话将是冷峻的、镇定的,经过思考作出的决断……比火辣辣的眼角疼痛更伤人,“带着你那套道德走吧。现在就走。”
  同样的表情他以前见过一两次,都是在大战期间,当他们被逼得走投无路,但她却仍在顽强抗争的时候。用不着恳求,她不会动摇。对不起,我并不想伤害你的感情,我爱你的孩子们。但是太晚了,这些话改变不了任何事。伦克纳转过身,疾步穿过惊呆了的人群,走出房门。
  拉奇纳·思拉克特一听见史密斯回来了,立刻疾步赶向联合指挥部。昨天晚上他本来应该在那儿工作,可是,让我把自己的密码破译工作暴露在国内情报处和当地警察面前?要那么干我才见鬼了呢。幸好独立工作取得了成绩,现在他手里有了过硬的证据。
  他差点和迎面而来的伦克纳·昂纳白撞了个满怀。老军士长丧失了平时的军人气概,踌珊着走下过道,脑袋右边还有一道长长的、白乎乎的伤痕。
  他朝军士长挥挥手,“你没事吧?”可昂纳白径直从他身边走了过去,毫无反应,像被剁了脑袋的水鸟不理会渔夫一样。他差点想赶上去问个究竟,但又记起自己的紧急公务,于是继续朝联合指挥中心奔去。
  这地方一片死寂,静得像渊致……或者坟场。参谋和分析员们嚓若寒蝉,坐在那儿一动不敢动。拉奇纳穿过房间向将军走去时,众人又恢复了自己的工作,但感觉总有点不正常,像有意使自己忙乎起来似的。
  史密斯正翻看着一本行动记录,翻阅的速度未免有点太快了,不大可能看出什么名堂。她示意他在自己身旁的栖架上坐下,“昂德维尔发现了一些证据,表明本地极端保守派参与了这次绑架,但我们还是没有什么过硬的材料。”语气很平和,跟房间里的肃杀之气很不调合,或许是有意不理会,“你有什么新情报吗?我们的金德雷‘朋友’有什么反应?
  “反应相当大,将军。连公开的活动都作出了反响。绑架公开后一个小时,金德雷的宣传部门立即提高了调门,特别是针对较落后国家的宣传。内容倒没什么太大变化,兜售的仍旧是‘暗黑中的屠杀’那一套,但强度大大提高了。他们说这次绑架是体面人所作的最后抗争,这些人认识到激进派已经篡夺了协和国的领导权……”
  房间里再一次一片死寂。维多利亚。史密斯说话了,语气稍嫌尖刻。“他们那一套我知道。早就料到他们会这么说。”
  也许该直奔主题,马上拿出他的大发现。“是的,将军,但他们的反应未免来得太快了点儿。广播的内容,我们的情报来源事先完全没有报告。看来这是一个先兆,说明极端行动派终于控制了金德雷国。昨天一天里,他们的深密局至少处决了五个人,克林特拉姆、桑斯特,都是温和派。被处决的人里还有德鲁比这种脓包。唉,真可惜。剩下的人都非常精干,而且比以前的深密局具有更大的冒险性……”
  史密斯向后一靠,神情很吃惊。“我—明白了。”
  “这些情报才得到不足半小时,将军。我已经命令所有分析人员开始深人研究。目前还没有发现军队调动的迹象。”
  直到这时,他才吸引了她的全部注意力。“这种做法合乎情理。还要再过一些年,发动战争才可能对他们有利。”
  “是这样,长官。这一次不会开战,现在还不会。金德雷国的大战略肯定不会现在就变,他们会继续慢慢磨那些发展中国家,争取在暗黑到来之前尽可能多拖垮一批,然后腾出手来,与有能力,在暗黑期保持清醒的国家开战……将军,我们还有一些尚未确认的情报。”应该说只是流言,但为了传递出这些流言,他隐蔽得最深的间谍牺牲了自己的生命,“佩杜雷似乎成了金德雷国负责对外情报工作的新头目。您还记得佩杜雷吗?过去我们一直认为她只是个低级情报人员,但很明显,她的聪明和凶残超过了我们的估计。这次绑架很可能就是她本人亲自策划的。现在看来,金德雷国新建深密局时,她可能是第一批元老之一。她说服了金德雷国的决策者,特别将您和舍坎纳·昂德希尔视为协和国战略成功的关键。暗杀您很困难,·您对您丈夫的保护同样严密,绑架您的孩子们却可以—”
  将军的手断断续续敲击着情况桌。“说下去,少校。”
  假装我们谈论的是其他人的孩子。“长官,舍坎纳·昂德希尔经常在广播里谈他对家人的感情,说他是多么珍视他的每一个孩子。我得到的情报是—”得自那位为了传出这些情报暴露了自己身份的潜伏间谍……“佩杜雷认为,绑架您的孩子们有百利而无一弊。在最有利的情况下,她希望将您的全部孩子偷运出协和国,再悄悄地用孩子们要挟您和您的丈夫,持续多年。按她的估计,在这种打击下,您不可能继续您目前的工作。”
  史密斯开口了,“如果他们杀死那些孩子,一个一个杀死他们,把他们的尸体零零碎碎送回来……”她的声音低下去,“你关于佩杜雷的情报是正确的。她明白应该用什么办法对付我和舍坎纳。好吧,我要你和贝尔加……”
  桌上几部电话机中的一部响了,是宅子内部直通线。维多利亚·史密斯两根长肢一晃,越过桌子抓起电话。“我是史密斯。”
  她听了一会儿,轻轻吹了声口哨。“真的?可是……好,舍克,我相信你。杰伯特做得对,这个消息应该交给昂德维尔。”
  她挂断电话,对思拉克特道:“舍坎纳解出了密钥,他破译出了昨天晚上截获的密电。看来孩子们被关在斯帕广场大厦,就在城里。”
  思拉克特自己的电话也响了起来,他朝免提洞眼里一戳,道:“思拉克特。”
  贝尔加·昂德维尔的声音很小,好像没对着麦克风讲话。“他们干什么?还能怎么办?让他们给我闭上臭嘴!”声音大了些,“你在听吗,思拉克特?我这儿简直忙得不可开交。你的一个搞技术的疯家伙给我打电话,说被绑架者关押在斯帕广场大厦顶层。你的人是当真的吗?”
  思拉克特:“不是我的人。但这个情报非常重要,上校,不管情报来源是谁。”
  “该死的,我手头已经有了一条真正过硬的大线索。本地警察发现了一件丝质衬里,勾在普林塞顿银行楼上。”离斯帕广场大厦半哩,“正是道宁向我们描述过的那种衬里。”
  史密斯走过来,靠近麦克风,“贝尔加,上面有没有其他什么东西?比如纸条什么的?”
  线路那边犹豫了一下,思拉克特能察觉到,贝尔加·昂德维尔刚才怒火中烧,这会儿正在尽量把自己的火气往下压。贝尔加从来不在乎当着下级的面骂骂咧咧,比如痛斥“愚蠢透顶的新技术”,但史密斯在线路上听着,她可没这个胆子。
  “没有,将军。衬里已经撕烂了。嗯,技术分析人员说是斯帕广场大厦,那种可能性不能排除。但那个地方人来人往,一向很热闹。我马上派一队人马进人大厦下面几层,化装成客户。问题是……”
  “这样很好,不要打草惊蛇,悄悄地接近。”
  “将军,我认为发现衬里的地方可能性更大,那里比较冷清,而且……”
  “可以,两个地方都查。”
  “遵命,长官。问题出在本地警察身上。他们已经上路出发了,警笛长鸣,平时的威慑手段全用上了。”
  前一个晚上,维多利亚·史密斯还谆谆告诫思拉克特,要他不要小看当地警察的力量。其实有什么力量?经济力量,政治力量,如此而已。这会儿,将军大吼起来:“他们干什么?还能怎么办?让他们给我闭上臭嘴!我负责。”她朝思拉克特一挥手,“出发,进城。”
《天渊》作者:[美] 弗诺·文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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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谢恩克雷特在她的“指挥所”里来回踱步。运气这玩意儿,真是变化莫测啊。这次任务按计划本来应该是一次“百日潜伏,突然袭击”,可潜人还没到十天,他们便成功捕获了目标。整个行动成了意外和事故大全。这种事其实并不新鲜。实地行动从来都是错综复杂,而加官进爵只能来自实地行动。谢恩克雷特以前经历过更为复杂的局势,照样逃出生天。巴克尔和弗雷姆被砸扁了,这是运气太坏,也怪他们注意力不集中。但最大的错误还是留下了两个活口—至少这是她肢腿下出现的最大错误己但从好的一面说,他们到手了六个小孩,至少四个是原定目标。从博物馆脱身还算顺利,但机场方面的接应却没跟上。协和国安全部门的反应未免太快了点—多半还是因为那两个活口。
  斯帕广场大厦二十五层以上全是办公区。城市有什么动静,这上头可以一览无余,只有正下方是观察死角。一方面,他们被彻底陷住了—谁听说过直柞到半空里还能藏身?但另一方面—谢恩克雷特在她的军士长身后停住脚步,“特莱维尔那儿的情况如何,登尼?”
  军士长从脑袋边挪开电话,“一楼大厅的活动跟平时一样,没什么异动。他那儿来了几个生意人,一个老家伙,还有几个上个世代的。他们想从咱们手里转租办公室。”
  “让他们看三楼的套房。想看别的,叫他们明天再来。”到明天,渊致啊,谢恩克雷特和她的手下早就远走高飞了。要不是那场暴风雨,本来昨天晚上就该走了。金德雷特种部队是玩直升机的高手,能用直升机做出协和国军队万万想不到的动作……好运气加专业技能,再坚持一两天,她的小队就能带着捕获品回国。按l}例,金德雷特种部队更习惯暗杀、斩首突袭,但这一次,佩杜雷大人制定了全新的策略,这是一次全新的考验。渊数啊,佩杜雷打算怎么摆布这些小孩?一想到这个,谢恩克雷特便有些畏缩。自从大战结束,她一直是佩杜雷小圈子内部的人,因此官运亨通。但她宁愿替那位贵人干上战场的活儿,也不愿跟她一起待在金德雷审讯室里。那些地方实在太容易……出意外了,死亡也来得太慢了。
  谢恩克雷特兜着圈子,用一具反射式放大器观察着下面的街道……坏了,警察车队,一警灯不停地闪烁着。她认出了那些卡车上面的特种器材。这是警方的“重武器”分队。他们惯用的战术是威吓罪犯,吓得他们魂飞魄散,举手投降。警灯、警笛(用不了多久,肯定会听见的)都是这种威吓战术的组成部分。可这一套用在这儿,警察们算是犯了个天大的错误。谢恩克雷特当即行动,绕着一圈圈同心圆状的办公室飞奔,一边跑一边拔出背上的枪。
  “军士长!上楼!”
  登尼吃惊地抬起头,“特莱维尔说他听见了警笛声,但好像不是朝这边来的。”
  巧合?也许警察打算冲别的什么人挥舞他们的大枪?一向果断的谢恩克雷特犹豫不决。登尼抬起一只手,继续道:“可他说那伙生意人中有.三个老家伙不见了,估计上厕所去了。”
  谢恩克雷特不再迟疑,挥手让军士长起身跟上。“告诉特莱维尔混进人群逃命去吧。”只要他有这个本事的话。“我们实施五号后备方案。”这是特种部队里一个让人害怕的老笑话:后备方案总是有的,哪怕排到第五号。他们这回还算有点预警时间,还有可能溜出大厦,混进老百姓的汪洋大海。特莱维尔下士几乎没什么机会,不过他知道的情况不多,没多大关系。这次任务决不能出现让金德雷国尴尬的局面。只要不留下后患,或许行动还可以算部分成功。
  奔上中央梯级时,登尼也拔出了自己的枪和战术刀。所谓五号后备方案,就是说在逃命之前稍稍费点手脚,干掉那几个小孩。佩杜雷好像认为,这样一来,协和国一方某些人就会方寸大乱。谢恩克雷特自己觉得这完全是放狗屁,但她毕竟不知道内情,说不清楚究竟会怎么样。没什么大不了的。战争后期,她参与了一起渊数大屠杀。这一回再怎么也赶不上那一次血腥。虽然血腥了些,不过从渊数中发掘出来的储藏品对金德雷的振兴起了很大作用。
  他妈的,她说不定是在帮那几个小孩一个大忙呢。至少他们不会跟佩杜雷大人约会了。
  整个上午,布伦特差不多一直平平地趴在金属地板上,模样跟维基和戈克娜一样垂头丧气。杰里布忙着安慰那两个小宝宝,至少他手里还有事可做。小东西们的脾气越来越坏,嗓门越来越大,而且不让维基和戈克娜抱。大伙儿上一次吃饭还是昨天下午的事。
  连商量计划都没得做了。曙光亮起时,他们发现求救旗不见了。再次尝试挂出了另一面旗,可没到三十分钟就被大风刮跑了。那以后,戈克娜和维基花了三个小时,把翻花线圈在房间惟一一个出人口上方的管道凸起处绕来绕去,编出了一个十分复杂的花样。布伦特帮了她们大忙—要论打结、编花,谁都比不了他。要是哪个不怀好意的家伙从那扇门进来,准会碰上一大堆麻烦,足够把他的胃填满。可要是来人手持武器,这点小伎俩怎么够?大家提出这个问题后,布伦特马上退出讨论,走到一旁,重新趴在冰冷的地板上。
  他们上方是一小片阳光,在这座监狱的高墙上缓缓爬动,一叹又一叹。肯定快到中午了。“我听到了警笛声。”趴了一个多小时后,布伦特突然道,“趴下来,好好听听。”
  戈克娜和维基马上趴下,杰里布则徒劳地劝告婴儿们安静下来。
  “没错,我听到了。”
  “是警察的警笛,维基。听,夹杂着‘砰砰砰’的声音。”
  戈克娜跳起身来,朝门口奔去。
  维基仍旧趴在地下,“安静,戈克娜!
  连婴儿们都不作声了。还能听见其他声音:建筑下面某个地方风扇低沉的嗡嗡声,以前听到过的街道上的声音……还有别的,传来断断续续的脚步声,许多只脚,从楼梯上来了。
  “离得很近。”布伦特道。
  “是—是冲着咱们来的。”
  “对。”布伦特顿了顿,还是像平常那样慢吞吞地,“我听见还有其他人正往上赶,不过离这儿很远。”
  管不了后面的人了。维基奔向门边,像戈克娜那样沿着墙壁爬上去一截。他们想的这个主意其实非常可怜,但不幸(也许是走运)的是,他们别无选择。早些时候,杰里布争辩说,他的个子大些,可以吊在门上方,跳下来砸翻进门的人。问题是个子大在这儿起不了多大作用,像那样跳下来只不过是个活靶子。再说还需要有人保护婴儿,抱他们避开射击区。所以,维基和戈克娜攀在门口,比门高出五叹,身体紧紧绷着布伦特巧妙设计的弹性线圈。
  布伦特站起身,跑到门口右边。杰里布站在稍远处,怀里紧紧搂住两个宝宝,这会儿也不哄他们了。可是,突然间,两个小婴l}同时闭嘴,不发出任何声音。或许连他们都明白了形势的险恶,估计是出于某种直觉。
  这时,维基通过墙壁都能感受到跑上楼梯的脚步。两个人,其中一个对另一个低声说了句什么。内容听不清,但她听出是那个领头的绑匪。门外的锁上,钥匙哗啦响了一声。在她左边下面一点的杰里布轻轻将两个宝宝放在自己身旁的地上,两个婴儿没有发出丝毫声音。杰里布踢手摄脚靠近门边,随时准备猛扑过去。维基和戈克娜身体压得更低,弹性线圈已经绷到了极限。两人最后对视一眼。其他人是被她们扯进这一团乱麻的,她们连累了大家。为了逃命,她们甚至不惜让一个无辜的婴儿冒生命危险。现在是她们出一把力的时候了。
  门滑开了,发出金属撞击的声音。布伦特全身绷紧,准备扑击。“求求你们,别杀我。”他说,声音跟平时一样单调平板。无论情况多么险恶,布伦特仍旧半点也不会演戏。可奇怪的是,这时听上去,像极了一个吓得完全丧失思考能力的人所发出的声音。
  “没人想杀你。我们想替你们换个好点的地方,还给你们带了点吃的。出来吧。”绑匪头子的声音还是那么通情达理,“出来。”稍稍尖厉了些。她到底是怎么想的?轻轻松松把他们全干掉,连自个儿的衣服都不弄脏?静了一两秒钟……维基只听外面恼怒地喘了口粗气。然后,爆发。
  戈克娜和维基从上往下猛扑出去,这一跃连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她们离地面只有五叹,要不是弹性线圈,只会跳下地来。线圈将她们猛地一弹,凌空一翻,头下脚上穿出门去。
  旁边的枪口冒出火光,子弹朝传来布伦特声音的方向飞去。
  维基只来得及瞥见脑袋和一堆肢腿,好像还有某种枪。她一头撞在绑匪头目后背下方,撞了她个大马趴,手里的枪也飞了出去。但她身后几叹处还有一个人,戈克娜正撞在他肩膀上,手脚一阵乱抓,想把绑匪拽倒。可那人甩开她,一串子弹飞出枪口,穿过戈克娜身体中部。她身后的墙上立即溅满甲壳碎片和鲜血。
  布伦特将他扑倒在地。
  维基压倒的那一个在她下面猛地一拱,将她甩得飞了出去,砸在门框上。那以后,好像忽然间眼前黑了下来,一切都离她好远好远。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枪声,还有陌生人的叫喊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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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维基受的伤不算重,内脏器官有些轻微出血,医生很容易就控制住了。杰里布甲壳上被砸得凹下去好几处,几只胳膊也被拧得脱了臼。可怜的布伦特伤势最重。
  那个陌生的思拉克特少校盘问结束后,维基和杰里布去宅子的病房看望布伦特。爸爸已经在那儿了,坐在床边的栖架上。他们脱险到现在已经三个小时了,但爸爸好像仍然没从震惊中恢复过来。
  布伦特躺在厚厚的垫子上,进食肢够得着的地方放着喝水的吸管。他们进来时,他侧过头,肢腿微微一动,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我没事。”只断了两条腿,加上子弹打穿的两三处洞眼。
  杰里布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妈妈在哪儿?”维基问。
  爸爸的头没什么把握地摇晃着,“在宅子里吧。她说今晚一定来看你们,这会儿事情实在太多了。你们知道吗?这件事不是哪个疯疯癫癫的小团体干出来的。”
  维基点点头。宅子里的警卫人员比平时多得多,外面还驻扎了更多身穿军服的士兵。思拉克特少校的人问了一大堆问题,都是关于那伙绑匪的:他们的行为举止、对彼此的态度、说话方式,等等。他们甚至想对维基用催眠术,挤出她记得的每一点细节。他们用这一招时应该事先告诉她,那样的话能省下好多功夫:维基和戈克娜多年来一直想催眠对方,却从来没成功过。
  没有活捉一个绑匪。听思拉克特的意思,至少有一名绑匪为避免被俘,饮弹自尽了。
  “将军需要明确绑架的背后主使者,协和国的对敌策略也会作出相应调整。”
  “是金德雷国。”维基直通通地说。其实她没有任何证据,只从言谈举止中觉得那些绑匪是军人。但维基跟别人一样读过报纸,爸爸也时常跟他们说起征服暗黑期可能带来的种种危险。
  听了她的判断,昂德希尔耸耸肩,“可能吧。但对咱们家来说,最重要的是,从此以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对。”维基突然大声道,“爸爸!当然不一样了,怎么可能一样?”
  昂德希尔的身体好像缩小了一圈,“孩子们,我真的很对不起你们。我绝不想让你们受到这种伤害,我从来没想……”
  “爸爸,把大家哄出宅子的人是我和戈克娜—你别开腔,杰里布。我知道你是大哥,可我们总是能把你拉下水。”这是实话。有的时候,两个小姐妹利用哥哥的自大,有时则利用他的求知欲,比如这回去看异形展览。还有的时候,利用的只是他对两个妹妹的疼爱。布伦特则有他自己的弱点,“出了这种事,责任在我和戈克娜。要是没有布伦特在博物馆整了他们一下子,我们可能早就没命了。”
  昂德希尔作了个表示否定的姿势,“不,小维多利亚,如果不是你和戈克娜,救援人员赶到时就太晚了。哪怕只晚一分钟,你们就会全部被杀。而现在,只有戈克娜……”
  “可是,戈克娜还是死了!”骤然间,她坚强的甲胃粉碎了,维基失声痛哭起来。她泣不成声,奔出房间。她飞奔到大厅里,跑上中央楼梯,一路推开身着军装的军人和一直住在宅子里的其他人。几只手朝她伸过来,但后面有人喊着让他们不要拦她。大家让开一条路,让她奔了过去。
  维基跑呀跑呀,一直向上,跑过教室和实验室,跑过中庭—过去她们经常在这儿玩,第一次遇见伦克纳·昂纳白也是在这里。
  最顶上就是那间小阁楼。当初她和戈克娜为了这间小阁楼苦苦央求,商量了许多办法,最后才争取到手。有的人喜欢深深的低处,有的人却喜欢高处。爸爸就最喜欢攀上最高处,他的两个女儿同样喜欢从这个制高点居高临下俯视下面的一切。这里还不算普林塞顿最高的地方,但也够高的了。
  维基跑进阁楼,猛地关上门。一路飞奔上来,她一时觉得有点头晕。然后……她突地僵住,瞪着周围的一切。那边就是装林妖幼虫的玩具屋,过去五年里,她们一直在扩建它,把它建得越来越大。但随着冬天一年比一年更冷,这个玩具屋渐渐不好玩了。小家伙们长出了翅膀,再想把它们看作小小的人可就不那么容易了。这时正有十来只林妖在喂食器旁飞来飞去,忽闪着蓝底带红外色斑的翅膀,那种花样挺像宅子的护墙板。她和戈克娜总在争论哪一只才是这座玩具屋的女王。
  她俩几乎无论什么事都要争个不可开交。墙边还有一个用炮弹壳做的玩具屋,是戈克娜从下面弄上来的。这东西其实明明是戈克娜的,可她俩照样争个没完。
  这里,戈克娜的痕迹无所不在,但戈克娜再也不会来了。她们再也不可能聊天,连吵架都不可能了。维基差点转身逃出这间屋子。她的甲壳下面好像被人掏了一个大洞,肢腿也被活生生从身体上扯下来。她只觉得空荡荡的,没有着落。维基坐在一堆杂物上,浑身颤抖不已。做爸爸的和做妈妈的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在孩子们看来,有些区别是一般家庭共有的:无论什么时候,爸爸总在孩子们附近他有无限的耐心,耍耍小性儿、哭哭鼻子,很容易让他答应他们的要求。但舍坎纳·昂德希尔也有一些特点,不同于其他做爸爸的:无论自然规律还是社会习俗,他总把它们当成一种障碍,必须动动脑筋,想办法试探试探它们的虚实。无论他做什么事,总是高高兴兴的,而且透着一股机灵劲儿。
  当妈妈的—至少是他们的妈妈—却不会随时守在孩子们身边,耍赖的手段在她身上多半没用。维多利亚·史密斯将军也不是经常不在,十天中总有一天会回到普林塞顿。如果他们去陆战指挥部,妈妈跟他们待在一起的时间就更多了。如果要制定什么非遵守不可的规定,肯定是她出马,这些规定一旦制定出来,连舍坎纳·昂德希尔都不大敢违背。还有,如果你闯下很大、很大的祸事,没说的,妈妈肯定在。
  维基蜷缩着躺在屋角,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咔嗒咔嗒的脚步声,从梯子上朝这间阁楼走来。躺在这儿的时间肯定不超过半个小时。从窗口向外看,外面仍旧是凉爽、美好的下午。
  响起轻轻的敲门声。“维基?咱们能谈谈吗?”是妈妈。
  维基心里涌起一股奇特的如释重负之感:妈妈来了,太好了。爸爸肯定会原谅她的错误,爸爸总是原谅她们……可只有妈妈才能理解她犯下了多么可怕的错误。
  维基打开房门,低着脑袋退回房间里。“我以为你这会儿还忙着呢。”这时她才发现,妈妈穿着军装,黑色外套,黑色袖套,红外色斑加红色的肩章。她从没见过将军在普林塞顿这儿穿军服,就算在陆战指挥部,这套军装也只有特别场合才穿,比如向上级汇报什么的。
  将军轻轻踏进房间。“我—我想好了,到这儿来比那些事更重要。”她让小维多利亚坐到她身旁来。维基坐下,事变以来头一次觉得心里平静下来。将军把两支前肢轻轻搭在她肩上,“这件事上,有人犯了许多很严重的错误。你爸爸和我都是这么想的。”
  维基点点头,“对,一点没错!
  “我们不可能让戈克娜起死回生。但我们可以记住她,爱她,把导致这一切发生的错误纠正过来。”
  “对!
  “你父亲—还有我—过去总想管束你们,不让你们遇上比较大的磨难,想至少等到你们长大以后再说。从某些角度来说,我们的做法也有道理。但我现在明白了,这么做恰恰给你们带来了最大的危险。”
  “不!……妈妈,怎么连你都不明白?是我呀,还、还有戈克娜,是我们破坏了规定。我们骗了道宁上尉,你跟爸爸警告过我们,可我们根本没听进去。”
  将军的手轻轻拍了拍维基的肩膀。妈妈好像有点出乎意料,也可能是在生气,维基说不清。妈妈好久没有开口,最后才说:“你说得对。舍克和我犯过错误……你和戈克娜也一样。你们谁也不是出于恶意,但……现在你该明白了,只有良好的用心是远远不够的。做有些事的时候,只要你犯错误,有人就会付出生命的代价。但你还应该这么想:出事以后,你们表现得非常好—许多受过这类专业训练的成年人都不会比你们更出色。你们救了苏比斯莫家的孩子—”
  “不,我们让波尔伯冒生命危险—”
  史密斯生气地一挥手,“没错。女儿,这就是你应该从中学到的宝贵的一课。我这辈子一直在这么做,不得不这么做。”她又不作声了。维基忽然觉得妈妈的思绪仿佛一下子飘到离自己很远很远的地方。直到这时,她才真正认识到,妈妈不是自谦,就连她也会犯错误。几个孩子从小到大一直无比敬重母亲。她从来不说自己的工作,但他们还是打听出了一些事。单凭这些事,妈妈就比所有惊险小说里的女主角加在一块儿更了不起。但直到这时,维基才隐约明白了这些英勇业绩背后的代价。她挪了挪,偎近母亲。
  “维基,当压力落到你们背壳上的时候,你和戈克娜都做出了正确的选择。你们四个全都是。代价是惨痛的,但如果我们—你—从中什么都没学到,这才是一切惨痛中最惨痛的。”戈克娜也就白死了。
  “我会改,要我做什么我都肯。告诉我,要我怎么做?”
  “外在的改变并不大。我会给你们派几个老师,教你们军事知识,或许还会开始体能训练。但你和弟妹们仍旧有许多书本知识需要学习。每天的安排跟过去没有太大不同。最大的改变应该在你的脑子里,还有,我们待你们的方法也要大大改变一下。除了书本知识,你还必须理解我们所面对的更大、更可怕的挑战。但愿那些挑战不会像今天早上一样,转眼间生死立判—但从长远来看,未来的挑战比今天早上可怕得多。很抱歉,但我们所处的时代就是这样,比历史上任何时代更加危险。”
  “但也同时存在着巨大的机遇。”爸爸总是这么说。将军怎么看?
  “是的,这是事实。正是由于这个原因,他和我才在努力推进我们现在这份事业。但要实现爸爸说的这种理想,仅有希望和乐观精神是不够的。从现在起,我们面对的危险将一年甚于一年。今天发生的只是个开始。我觉得,最大的危险将在我很老很老的时候降临。你也知道,你父亲的年龄比我还大半个世代……
  “要我说,你们四个孩子今天做得非常出色。不仅如此,你们组成了一支坚强的团队。你想过吗?我们一家人就好像一支团队一样。跟别的家庭相比,我们有一个优势:我们不是同一个世代的,家里甚至不止两个世代,从小伦克到你父亲,我们家里足足有好几个世代的人。我们绝对忠于自己的家里人。另外,我认为,我们全家人都有很高的天赋。”
  维基朝母亲露出了笑容。“我们没一个人比得上爸爸。”
  维多利亚笑道:“是的,唔,舍克是……独一无二的。”
  维基开始分析起来,“说实在的,要说聪明,嗯,除了杰里布,我们中间甚至没有一个达到爸爸的学生的水平。但如果说的不是搞研究的聪明,我和戈、戈克娜像你,妈。我们—我很会跟人打交道,会使心眼儿。我觉得,等娜普莎和小伦克长大到定了型,多半有点综合你和爸爸,介于你们之间。还有布伦特,他一点儿也不傻,但他的脑子和一般人不一样,想问题的方式跟我们不同。他不会和人相处,但他天生是我们中间警惕性最高的,总能发现我们注意不到的危险。”
  将军笑了,“他没问题的。维基,现在只剩下你们五个了,加上我和舍坎纳是七个。我们七个是一个团队。你分析得很对。但有一点你还不知道:跟外面世界上的人相比你们怎么样。我这就告诉你我完全客观、完全冷静的专业分析:你们这些孩子可以成为最优秀的第一流人才。我们对你们有安排,本来打算过一些年再开始。这个计划现在变了。我最担心的那个充满挑战的时代来临时,我要你们五个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有必要的话,哪怕其他所有人都不知所措,你们五个必须能够挺身而出,行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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