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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天渊》作者:[美] 弗诺·文奇

_15 弗诺·文奇 (美)
  小维多利亚已经不是不懂事的小孩子了,她知道入伍宣誓和指挥链的事。“如果所有人都不知所措?我怎么能……”她指指母亲的肩章。
  “是的,我必须遵守我的誓言,忠于协和国。我的意思是,今后有可能出现这种情况—简单地说就是,效忠国家可能意味着不理会表面上的逐级指挥链。”她对女儿笑道,“有些惊险小说是对的,身为协和国情报首脑,有时确实有点小特权……哎哟,待了这么久,好几个会都耽搁了。咱们以后再聊,很快,全家人聚在一块儿谈谈。”
  妈妈走后,维基在自己小小的卧室里慢慢踱步。这么多变化,她仍旧有些不适应,但已经不像刚才那样自责自怨了。未来会是什么样?她不知道,但却充满憧憬。她和戈克娜从前一直很喜欢玩间谍游戏。妈妈从来不谈她的工作,但她的工作显然远远高于每天都能看见的那些军事活动。这么遥不可及的榜样,想追随妈妈似乎是个愚蠢的、永远不可能实现的梦想。做个企业家也许还比较现实,像伦克纳·昂纳白那样。但现在—
  维基拿起戈克娜的玩具玩了一会儿。她再也不可能和戈克娜争论未来的大计划了。妈妈的团队第一次出现了伤亡。但这个团队已经成型,成为一个自觉的集体:杰里布和布伦特,娜普莎,小伦克,维基,维多利亚和舍坎纳。他们会努力学习的,到最后,事实会证明,他们的努力足以对杭未来的挑战。
《天渊》作者:[美] 弗诺·文奇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Xinty665 免费制作
第三十三章
 
  对伊泽尔·文尼来说,时间过得飞快,不仅仅因为他的轮值时间只有四分之一。战争和谋杀已成往事,发生在一生的三分之一之前。很久以前,他便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以无比的耐心坚持下去,永不放弃,一定要摧毁托马斯·劳,夺回幸存下来的一切。但有的时候,他以为这场斗争终将变成一场永远看不到尽头的折磨。
  是的,他以不屈不挠的韧性坚持下来了。有痛苦……也有羞愧,还有恐惧。不过,大多数时间里,恐惧一直显得十分遥远。而现在,虽然仍旧不知道细节,但他在为范·纽文工作。单凭这一点就足以使他坚信,他们一定会赢得最后的胜利。最奇怪的是时时从脑海里冒出来的一种感受。自省时分,这种感受让他十分不安:从很多方面来看,从孩提时代算起,这些年是他觉得最幸福的时光。这是为什么?
  剩下那批医疗自动化器材,劳统领用得很省,又让“关键岗位”上的聚能者不断值勤。于是,特里克西娅四十多岁了。伊泽尔当值时,几乎每天都能见到她,她面庞上那些微小变化让他痛彻心月市。
  但特里克西娅还有其他变化,这些变化给了他希望。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她身边,伊泽尔相信,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她才变得不那么冷漠,离他的距离好像也缩短了些。
  起初,去她在哈默菲斯特的狭小的房间时,她还是和过去一样对他不理不睬。但后来,有一次,他比平时晚到了一百秒。特里克西娅面对房门坐着。“你迟到了。”她说。语气还是那么单调平板,夹杂着不耐烦,跟安妮·雷诺特一样。人人都知道,所有聚能者都把细节看得非常重,无一例外。但不管怎么说,特里克西娅毕竟注意到了他不在。
  他还注意到,特里克西娅开始自己动手收拾打扮了。每次他去,都发现她把头发梳到脑后,梳理得还算整洁。还有,时不时的,他们的谈话也不完全是他一个人独白了……只要他注意话题,别过分偏离她绑定的研究项目。
  这一天,伊泽尔准时来到她的小房间,还违反规定偷偷带进来了点东西—两盒从本尼酒吧弄到的美味饼干。“给你的。”他伸出手去,把一块饼干递到她面前。小房间里顿时充满饼干的香甜。特里克西娅瞪了一眼他的手,时间很短暂,好像觉得这是个粗鲁举动。接着,她拨开这个让人分心的东西,“你应该带来附加翻译清单。”
  唉。但他还是把饼干盒放在她手边的工作空间。“对,我带来了。”伊泽尔飘在门边他的老位子,面对着她。今天的翻译清单其实并不长。聚能者的工作效率近于神奇,但如果没有正常头脑的引导,各个不同专业的聚能小组就会盯着各自的领域不放,持续钻研,忽视了协同工作的首要目标。伊泽尔和其他一些正常人负责阅读聚能者的工作报告,从不同专业聚能者的工作成果中综合出高于聚能者各自绑定项目的东西。这些东西上报给劳,劳再据此下发任务,列人附加工作清单中。
  今天,特里克西娅毫不费力便完成了新加人的这一批任务,中间生气地咕哦了好几次,“纯属浪费时间。”“对了,我跟丽塔·廖谈过。她的程序员对你给他们的东西非常感兴趣。他们设计了一套财务应用和网络软件,这些软件可以和蜘蛛人新发明的微处理器配合,效果好极了。”
  特里克西娅点着头,“对,对。我每天都和他们对话。”大家都知道,聚能译员和底层聚能程序员、以及从事财务一法律事务的聚能者相处得最好。伊泽尔估计,这是因为译员们对那些聚能者的研究领域一无所知,反过来也一样,所以不会产生冲突。
  “丽塔想在下面搞一家公司,让它把这批程序推向市场。当地没什么东西能跟它们比。我们要完全占领市场。”
  “是的,是的,兴隆软件公司。名字我早想好了。但现在开始还为时过早。”
  他跟她又聊了一会儿这个问题,想让她估计还需要多长时间(客观时间),再把这个估计传给丽塔·廖。特里克西娅有一条线程,在和负责研究将信息插人蜘蛛人系统的聚能者协同工作。他们的意见综合起来,应该可以对这个时间问题作出准确评估。即使在具备必要知识、事先计划得当的情况下,要实现通过计算机网络协同工作,这个网络也必须达到一定水平才行。蜘蛛人至少还需要五年才能开发出大规模的软件市场,此后再过一段时间才能形成公用电脑网络。在此之前,想对地面事务造成重大影响几乎是不可能的。至于现在,惟一一个能经常插人信息的蜘蛛人系统是协和国的军用网络。
  没过多久就到了伊泽尔清单上的最后一项。来得太快了。表面上看,最后一项只是件小事,但从长期经验中,他知道这儿会出麻烦。“新项目,特里克西娅,是个纯粹跟翻译相关的问题。这种颜色,‘彩格’。我发现,你在描绘蜘蛛人看到的东西时仍然坚持用这个词。生理学家—”
  “加藤。”特里克西娅的双眼收缩成了一道窄缝。聚能者交流协作时,通常会发展出一种近于心灵感应的亲密关系—要不然就是互相憎恨,敌意达到极点。除了传奇小说,现实生活中很难发现那种程度的仇恨。诺姆·加藤和特里克西娅的关系在这两者之间不断摆动,时而密切,时而对立。
  “是的,嗯,怎么说呢,加藤博士长篇大论地向我阐述了视觉、电磁频谱方面的学问。他向我保证:这种所谓的‘彩格’绝对不可能是一种色彩,它是毫无意义的。”
  特里克西娅的脸皱了起来,眉头紧锁。一时间,她看上去老了许多。伊泽尔一点也不乐意看到她这个样子。“这个词本来就有,我选择了它。联系上下文,它给人一种……”眉头皱得更紧了。有时会出现这种情形,乍看起来是翻译错误,最后发现—也许这种译法从字面上说不能算忠实,但它却能帮助人类理解蜘蛛人生活中某个不同于人、以前从没见过的方面。这种情况出现得很多。但是,聚能译员,哪怕是特里克西娅,仍然有犯错误的可能。刚开始翻译蜘蛛人语言时,她和其他聚能译员一样,只能不断试探性地摸索这个未知的种族和他们的世界。当时,她的译文中存在许多选项,许多字眼的意义不明确,只能将可能的含意一一列出。其中许多后来都证明是错误的。
  麻烦的是,聚能者很难放弃成见。发现自己是错误的,这对他们是一种沉重打击。
  特里克西娅已经很接近发火了。迹象并不很明显。她经常皱眉,但不像现在皱得这么紧。她不说话了,两手不停地在分离式键盘上敲击。分析结果出来了,溢出她的头戴式,散布到墙纸上。她的头脑和附属网络反复权衡着结果,呼吸随之急促起来。她没有发现任何可以推翻这个结论的问题。
  伊泽尔伸出手去,碰了碰她的肩膀。“还有个相关问题,特里克西娅。‘彩格’这个词,我跟加藤讨论过一阵子。”事实上,伊泽尔一次又一次揪住加藤不放,把那个人烦得要死。一般说来,跟聚能专家打交道只能采取这种办法:话题集中在聚能者的绑定领域和自己的问题上,反复问,多次问,从不同角度、用不同方式提出同一个问题。如果提问者不是很有经验,运气又不是特别好,专家极有可能马上中断这种讨论。伊泽尔值班的时间加起来共有七年,但还算不上这方面的高手。不过这一次,他居然成功地使诺姆·加藤提出了另一种可能的解释:“我们怀疑,蜘蛛人形成视像的器官可能不止一种。所以,他们的大脑处理视像时可能是多元的—也就是说,一会儿感知这部分光谱,一会儿感知那部分光谱,其间的时间间隔极短,只有一秒钟的几分之一。他们感知的视像—我没有把握,但可能有一种涟漪状、类似水波的效果。”
  但是,加藤很快便排斥了这种想法,认为这是荒唐的。他说,就算蜘蛛人的大脑真的在诸种视觉器官中不断切换,但他们见到的外物在可感知范围内仍然是连续、稳定的。
  他把这些话告诉特里克西娅时,她静静地听着,几乎停止了一切活动,只有手指仍在键盘上敲击。而且,她的视线不断转移,时时凝视……伊泽尔的双眼,长达一秒钟。这是因为他说的东西很重要,不是琐碎的小事,而是她聚能项目的核心。然后,她的视线移开了,开始嘟嘟嚷嚷语音输入,双手更加猛烈地敲着键盘。几秒钟后,她的视线绕着房间转来转去,追踪只有通过她的头戴式才能看到的幻影。接着,突然间,“对!我明白了。以前没想到……只根据上下文,所以才选了那个词,可—”日期、文件散布在两人都能看到的墙纸上。伊泽尔尽力跟踪,但他的头戴式有部分功能被哈默菲斯特屏蔽了,只能靠特里克西娅的指点才知道她引述的是哪份文件。
  伊泽尔意识到自己笑容满面。现在几乎是特里克西娅聚能以来最接近于正常人的时候,像沉浸在胜利的狂喜中的正常人—没关系,这也挺好。“看!除了一次因为痛苦辞不达意以外,凡是 用‘彩格’一词的地方都涉及晴朗的天气、低湿度,眼前一片光明。在这种情况下,所有颜色都……vetm‘刃t3....”她说起了行话,只有聚能译员能听明白,其他人则完全摸不着头脑,“语言的基调变了。所以我要用一个特别的词,‘彩格’就很合适。”
  他听着,看着,几乎觉得自己看到了特里克西娅的头脑在迅速深人,洞见秋毫,建立起新的关联。今后的翻译水平无疑会更上一个台阶。特里克西娅是对的,看起来就是这么回事。“彩格”又怎么了?上头那些人没什么可抱怨的。
  这一次见面很不错。但就在这时,特里克西娅做了一件让他惊叹不已、喜出望外的事。嘴里的话几乎没怎么停顿,一只手离开键盘,朝旁边的饼干盒一抓,解下一块,瞪着香气扑鼻的饼干上的糖霜—仿佛突然间想起了饼干是什么,吃它是多么令人愉快一样。然后,她一把将饼干填进嘴里,嘴角溅出五颜六色的糖霜。他一时还以为她被呛住了,但那只是高兴的笑声。她嚼着,咽着……过了一会儿,发出一声心满意足的叹息L。这么多年来,这还是伊泽尔头一次见到她因为聚能绑定项目以外的什么事高兴。
  她的手重新回到键盘上。几秒钟后,“还有事吗?
  过了一会)L,高兴得头晕目眩的伊泽尔才弄明白这个问题的意思。“啊,嗯。”其实这是他计划中的最后一件事。但是,他欣喜若狂!饼干创造了奇迹,“只、只剩最后一件事,特里克西娅。一件你应该知道的事。”一件也许你最终会明白过来的事。“你不是机器。你是一个人。”
  这些话没有丝毫反应。说不定她连听都没听到。她的手指重又敲起键盘来,眼睛盯着头戴式里他看不到的某个形象。刚才转移的注意力再一次转了回去。他叹了口气,朝小房间门口飘去。
  离刚才那句话大约十到十五秒。特里克西娅突然抬头望着他,脸上又有了表情,但这一次是吃惊的表情。“真的?我不是机器?
  “对。你是个完完全全的人。”
  “噢。”又不感兴趣了。她重新回到键盘操作上,同时通过语音链接向她的聚能兄弟姐妹们嘟浓着。如果是最初的几年,得到这么冷淡的回答,他准会崩溃,至少会垂头丧气。但现在……对聚能者来说,这种反应再正常不过了。至少在那个瞬间,他穿透 了那层聚能甲胃。伊泽尔爬出狭小的门口。门小得变态,只是个仅能爬进爬出的洞口,比双肩稍宽一点。伊泽尔每次进出门都忧心忡忡:两米外就是其他类似的小门,上,下,左,右,全是。这儿如果出现什么紧急情况怎么办?如果需要让他们迅速撤离,特里克西娅该如何是好?可今天不同。伊泽尔听见周围传来回音,这才意识到他一直在吹口哨。
  他飘进哈默菲斯特垂直的主要通道时,安妮·雷诺特拦住他。一根手指朝跟在他身后飘动的饼干盒一指,“那个给我。”
  该死!本打算把这一盒也留给特里克西娅的,却忘了。他将盒子递给雷诺特,“没什么事儿,你会在我的报告里看到……”
  “事实上,我希望现在就听你的报告。”她朝一百叹下一摆手,抓住墙上一处支撑点,空中一翻身,向下扎去。伊泽尔跟在她身后。巷道敞开处,开关星的星光透过外面透明的金刚石壁射进来。但没过多久,他们便进人了人工照明的地段,越来越深地进人庞大的钻石一号地下深处。四壁精雕细刻的图案大都仍旧新崭崭的,跟刚刚完工时一样。但来往行人手脚借力的地方却留下了块块污迹。剩下的没有专业技能的聚能劳工已经不多了,无法达到易莫金的完美标准。两人在底层转了个弯,仍在缓缓向下,飘过一排排忙碌的办公室和实验室。伊泽尔对这里已经很熟悉了。到了,聚能中心。这个地方伊泽尔只来过一次。中心戒备森严,监控无所不在,但也不是完全不准外人进人。范就是这儿的常客,他是特鲁德·西利潘的铁哥们儿嘛。但伊泽尔向来有意回避这里,这个盗取别人灵魂的地方。
  雷诺特的办公室仍在老地方,遍布实验室的走廊尽头,外面是普普通通一扇门。这位“人力资源部主任”在她的座椅上坐定,打开从伊泽尔那儿拿来的饼干盒。
  文尼装出不在意的样子,四下打量着这间办公室。没有任何变化:光秃秃的墙,储物筐,零散设备。这么多年了,值了这么多班次,她的家具仍然是老一套。就算没人告诉他,伊泽尔也会察觉安妮·雷诺特是个聚能者,而且很久以前便察觉到。真是个奇迹,能管人的聚能者,但说到底仍旧是个聚能者。
  雷诺特显然早就知道盒子里是什么。她嗅了嗅饼干,脸上的表情活像菌囊技术人员检查那些滑腻腻的污泥。“芳香物质。聚能者的食品有严格规定,糖果和垃圾食品是禁止食用的,文尼先生。”
  “我很抱歉。只是件小礼物……一种搞劳。我很少这么做。”
  “这是事实。更准确地说,你从来没这么做过。”她的目光在他脸上闪了一下,马上移开视线,“三十年了,文尼先生。以你的生命计算,值班七年了。你很清楚,这类‘稿劳’不可能让聚能者产生任何反应。他们的一切行动都有明确动机:首先是聚能领域,其次,忠于他们所依附的主人。不,这不是搞劳……我认为,你仍旧抱着你的秘密计划不放,想唤醒邦索尔博士心里对你的爱。”
  “吃了点心,然后就会吐露心声?”
  雷诺特给了他一个冷冰冰的笑容。平常的聚能者不会听出他的嘲讽。这种嘲讽对雷诺特没有任何作用,但她能听出来。“这种香味,有这个可能。我想你一定在学习青河的神经学和神经病学,而且发现嗅觉通道能直通大脑的高端中心。嗯?”一时间,他仿佛被她的目光刺了个对穿,像一只被人剖开研究的虫子。
  神经学里的确是这么说的。饼干这种东西,聚能以后的特里克西娅不可能闻过。有那么一瞬间,围绕在特里克西娅身边的高墙变成了薄薄的一层纱;有那么一瞬间,伊泽尔触到了她。
  伊泽尔耸耸肩。雷诺特确实精明。如果她真想查个究竟,凭她的聪明,肯定可以完全看透伊泽尔的内心深处。说不定连范·纽文都能看透。幸好范和伊泽尔处于她的绑定范围边缘,这是惟一让他们免于覆灭的东西。要是里茨尔·布鲁厄尔手下有个哪怕只及她一半聪明的聚能监控员,范和我早就死定了。
  雷诺特的视线从他身上挪开,看着她的头戴式传来的影像。然后,“你的不良行为没有造成什么破坏。从许多意义上说,聚能是一种稳定性极强的状态。你或许以为自己发现了邦索尔博士的变化,但请想一想:工作多年以后,所有一流译员都会出现变化。如果这种变化不利于他们的工作,我们就会把他们带到下面这里的聚能中心,作一些调整……”
  “虽然这次没有什么影响,但只要你再次尝试破坏规定,干扰邦索尔博士,我就会禁止你与她接触。”
  这个威胁实实在在,绝不是空言恫吓。但伊泽尔尽力装出不在乎的样子,大笑一声,“什么?惩罚只是这个?不用处决?”
  “文尼先生,我对你的分析如下:你有关人类黎明时代的知识使你具有极高价值,你的工作影响到我的至少四个聚能研究小组。另外,我知道统领大人也很重视你的意见。但不要因此错误估计形势。我的翻译部门没有你仍然可以继续开展工作。只要你再一次干扰我的部门,你将不可能见到邦索尔博士,直到这次任务结束。”
  十五年?二十年?
  伊泽尔瞪着她,掂量着她的话里那种绝对肯定的语气。真是个无比冷漠、毫不留情的女人。他心想,不知以前的她是什么样子。这不是他头一次产生这种想法,有这种疑问的人也不止他一个。特鲁德·西利潘作了许多猜测、分析,以此款待本尼酒吧的客人;在易莫金故乡,瑟维勒一族曾经是第二大豪族。特鲁德还说,过去她在这一族中的地位很高。过去某个时间,她一定是个比劳更加可怕的魔头。至少,这些魔头中有一部分最后没有逃脱对他们的惩罚,被他们的同类打垮了。安妮·雷诺特的地位一落千丈,从高高在上的撒旦沦为撒旦手里的工具。
  ……不知这种变化让她比从前更温和还是更可怕。但不管怎样,她是伊泽尔·文尼的心腹大患。
  当天晚上,在自己宿舍的黑暗中独处时,伊泽尔向范·纽文描述了这场交锋。“我有一种感觉,如果哪天雷诺特被调去主持布鲁厄尔的安全部门,几千秒内,她就能发现你我的活动。”
  伊泽尔耳朵深处响起纽文的笑声。声音有点变调,嗡嗡嗡的。“不会发生这种调动。没有她,这儿的聚能就搞不下去了。战斗之前,她有四百个没有聚能的普通人为她工作,相当于聚能者与正常人的界面,可现在……嗡嗡,嗡嗡。”
  “你说什么?最后那句我没听清。”
  “我说的是,‘现在她只能依靠一批没受过相关训练的人支持她的工作。”,
  这种通话声总是嗡嗡嗡的,跟一般说话的声音很不一样。时而能听清,时而听不清。有时伊泽尔不得不请求对方重复三四遍。但就算这样,也比刚开始那种类似闪光信号的交流方式强得多。这时的伊泽尔假装睡觉,耳朵眼深处却塞着一个一毫米大小的定位器。收听到的声音总是嗡嗡嗡、嘶嘶嘶的,几乎难以辨识。但经过一段时间的练习之后,通常还是能猜出对方想说的是什么。这间宿舍里到处都是定位器—青河营帐里无处不在。它们已经成为布鲁厄尔和劳监控这里的主要技术手段。
  “可我还是不该用饼干那一招。”
  “……也许吧。换了我,肯定不会用这么招摇的手段。”可范·纽文也并没有爱上特里克西娅·邦索尔。“这些我们以前也谈过。布鲁厄尔手下那些聚能者实在太厉害了,威力比咱们青河人所能想像的任何监控器材大得多。任何时候都在东闻西嗅,他们甚至有本事读出像你这么……”下面这个词儿伊泽尔没听清:天真?愚蠢?“……的人的心思。打消幻想吧,他们肯定早就猜出了你不相信那套迪姆大屠杀的鬼话,他们知道你是敌人,也知道你在策划着什么—至少希望策划点什么。对邦索尔的感情正好给了你一件伪装,他们知道你想唤醒她对你的爱。这样正好,你的唤醒计划正好可以遮盖我们的大计划。效果跟我那个赞姆勒·恩格的谎话差不多。”
  “是啊。”可我还是得按捺住性子,先避过这阵风头再说。“这么说,你不觉得雷诺特是个很大的威胁?”
  有一会儿工夫,他听到的只有嗡嗡、嘶嘶的声音。也许范什么都没说?接着他听到这句话:“文尼,我的想法正好相反。从长远看,她是我们面对的最致命的威胁。”
  “可她不是安全部门的。”
  “对,但布鲁厄尔的监控者由她负责维护,他们脑子里的弦松下来时由她负责拧紧。弗恩和霍姆只能应付比较简单的情况,特鲁德装出一副什么都懂的样子,其实只能听她的吩咐。还有,她手下有八名聚能程序员在彻查舰队的程序代码,其中三个到现在还在反复磨那些定位器。最终,她肯定会发现我的花招。嘶嘶嘶,嗡嗡嗡。老天,劳提供的这算哪门子动力!”范的声音断了,剩下的只有背景噪音。伊泽尔从被单里伸出一只手,一根手指掏掏耳朵,将那个小小的定位器进一步往里塞紧。“重复一遍?你还在吗?”
  嗡嗡。“还在。再说一遍:雷诺特对我们的威胁是致命的。不管怎么说,一定得想个办法除掉她。”
  “杀了她?”伊泽尔嗓子眼里硬了一下,差点没说出口。他痛恨劳、布鲁厄尔,还有这个该死的聚能体制,但他并不恨安妮·雷诺特。在她能力所及的有限范围内,她尽心尽力地照顾那些聚能奴隶。不管她以前是个什么人,现在的安妮·雷诺特只是别人手里的一件工具。
  “但愿不至于走到那一步。要是……要是劳能吞下定位器这个饵,开始在哈默菲斯特广泛使用就好了。真要那样,我们在那边就能跟在这里一样安全。如果在聚能者发现这是个陷阱之前就在哈默菲斯特使用定位器……”
  “但他之所以迟迟不用,就是要给她时间,研究定位器。”
  “是啊,劳不是笨蛋。别担心,我一直在盯着。要是她靠得太近,我会……料理她。”
  伊泽尔想像着范会做什么,但马上强迫自己别这么想像下去。虽说已经过了两千年,但文尼家族仍然深深地怀念、尊重范·纽文。伊泽尔想起父亲房间里那些图像,想起姑妈跟他讲的那些故事。这些资料有的甚至不见于青河数据库。这就是说,那些故事是编出来的。但也有另一种可能,它们是没有公诸于众的私人回忆,是曾曾曾祖母苏娜和她的孩子们对范·纽文的真实看法。文尼家族敬爱他,不仅仅因为他缔造了现代青河,也不仅仅因为他是家族成员的曾曾曾祖父。但是,从有些故事中可以看出,这个人确实有他冷酷无情的一面。
  伊泽尔睁开眼睛,望着周围黑乎乎的房间。房间里有几盏灯光很弱的夜灯,照着他飘浮在袋状衣橱里的工作服,还有留在桌上没动过的那个饼干盒。这就是他身处的现实。“范,你用那些定位器能干出什么事?”
  沉默。远远的嗡嗡声。“能干出什么事?这个嘛,文尼,我不能用它们杀人……不能直接杀人。不过它们的好处远远不止于充当这种劣质语音链接。有效利用它们需要长期练习,许多花样你都没有见识过。我可能会有许多时候不在,惟一能让你保住自己伪装的只有它们。我们应该找机会聚一聚—”
  “啊?面对面?”像今晚这种密谈,两人进行过几十、几百次,像彼此不能见面的囚犯用敲击墙壁的方式联系一样。但在公开场合,他们见面的次数甚至比以前的各班次更少。纽文说,伊泽尔实在太不善于控制自己的眼神和肢体语言了,他暴露的破绽会让聚能监控员推测出太多隐情。可现在……
  “在青河营帐这里,布鲁厄尔和他的监控员依靠的器材是定位器。气囊状营帐外壳之间有些地方,他们过去设置的摄像机已经年久失修损坏了。我们可以在那些地方假装偶然碰到,没有其他监控器材可以揭穿我通过定位器向他们发送的假信息。困难在于,我有相当大的把握,他们既依赖器材,又依赖统计数据。我从前在一支舰队里负责过安全部门,类似里茨尔的角色,只不过比他温和些。我有些程序,可以提醒我注意可疑迹象:谁脱离了监视范围,在什么时间,不同寻常的对话,设备故障,等等。非常有效,就算我不能在坏蛋做坏事时当场抓住他,我也能发现谁是坏蛋。聚能者加电脑的效率肯定比我当时强一千倍。我敢打赌,他们手里掌握着自从在L1扎营以来所有活动的统计数据,可以随时回溯、比对。看似无害的小事一件件累积起来,最后就会有一天,里茨尔·布鲁厄尔掌握了足够的、明确的间接证据。那一天也就是我们的末日。”
  贸易之神啊。“可我们不是做什么都可以不引起他们的察觉吗?”只要易莫金人依靠的是青河定位器。
  “也许,可能会逃过一次两次。控制住你的脉搏。”虽说声音嗡嗡嗡的,伊泽尔还是听出范在轻声发笑。
  “我们什么时候见面?”
  “最不会引起里茨尔的分析员注意的时候。我想想……还有不到两百千秒,我就下岗了。等你下次轮班上岗时,我的班已经值了一半……到那时找机会见面,具体的交给我处理吧。”
  伊泽尔叹了口气。按他的时间算,半年以后。但至少不像有些事一样遥遥无期。行,他可以等。
《天渊》作者:[美] 弗诺·文奇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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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最初,本尼的酒吧只有一半合法,不得不遮遮掩掩的。它是个看得见摸得着的证据,说明这里存在着一个很大的黑市交易网。按易莫金人的标准,够得上死罪了。最纯粹的青河尼瑟语也有“黑市”这个词,但意思只是“为避免冒犯某些客户而不得不暗中进行的交易”。庞杂体周围只有这么个小小的社会,无论交易还是贿赂,不久便会大白于天下,不可能成为秘密。酒吧开张初期,能保护它的只有奇维·利索勒特。但现在……正在准备食物饮料的本尼·温高兴地笑了。现在,只要他当班,他可以全时经营这个酒吧。更妙的是,就算本尼和冈勒都下岗冬眠了,这份生意他父亲几乎也能料理。亨特·温仍旧行动迟缓、恍恍惚惚,脱离聚能以后再也没能重新捡起过去的物理专业。但他已经爱上了经营这家酒吧。他一个人打理店子时经常会出些奇事,有时候利润毫无理由地少了一大块,有时却又一下子多出许多。有一次,他跟负责挥发矿提炼站的人换回了一种芳香漆。只要数量较小,这种漆挺好闻的,但涂在墙板上以后却散发出一股刺鼻的臭气。那段时间里,营帐社交中心只好移到最大的娱乐室。亨特·温还做了另一件大事:四个客观年以前,他用整整一班时间攒下的好处券作了笔交易,结果是奇维的爸爸为酒吧设计出了一种适于零重力的松树,还有附加的生态环境,装点着酒吧的四壁和家具。这地方变成了一个跟公园差不多的美妙处所。尽管亨特已经下岗两年了,但松树和鲜花都还在。
  本尼飘向吧台上方,穿过这一片翠绿,兜了一大圈。饮料和食物分发给顾客们,收回来的是好处券—写在纸上,保证以某种好处作为回报。本尼在特鲁德·西利潘面前放下一个冰钻酿品泡囊,一个餐桶。西利潘抛给他一张好处券,跟平常一样,一脸自以为得计的表情。他多半以为好处券上的许诺一文不值,方便的时候随便做点什么就行。 本尼笑容不改,继续飘行。他没必要跟他争执。再说,从某种意义上说,特鲁德的想法也没错。不过,酒吧开张不久以后,几乎没有拒绝兑现好处券的人。不用说,特鲁德肯定会做短斤少两的事。特鲁德可以让聚能者提供服务,他只拿得出这种好处,而且兑现好处券时总要少些尺寸,或者是找不到合适的聚能专家,或者是服务时间不够数,得不出最佳答案。但就算是特鲁德·西利潘也不敢过于拖欠,欠的债总会还的。比如零重力松树就是他让阿里·林设计的。纸上许诺的好处虽然在有些人眼里没什么分量,但人人都知道托马斯·劳的态度。不管他是出于对奇维的爱还是觉得这么做对他有好处,反正统领大人的态度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青河营帐里的地下经济活动受他的保护。晦,本尼!这边来!”上方桌旁的乔新朝他挥手。那张桌边的人被称为“辩论俱乐部”,那是他们的专座。一班接一班,坐在那张桌旁的似乎都是同一批人。一伙人班次重叠的事很常见,他们就是最好的例子。就算酒吧里其他顾客换了一茬,围坐在那张桌旁的还是那些人,高谈阔论争辩着“最后会是什么结果”之类的大问题。这一班里,在那儿就座的是乔新,当然还少不了丽塔·廖,另外六个也都是老面孔,还有—哎呀,一个对那类大问题真的懂行的家伙。“伊泽尔!我还以为你得再过四百千秒才会露面呢。”真该死,要是早点过来,听听他们怎么谈的就好了。“晦,本尼!”伊泽尔脸上露出他十分熟悉的笑容。真有意思,好长时间不见某个伙计,乍见之下,一下子就能看出这段时间在他脸上留下的印记。跟本尼一样,伊泽尔仍旧是个年轻人,但他们谁都不再是毛头小伙子了。伊泽尔眼角有了细得不怎么看得出来的皱纹,说话时带着一股从容自信,两人在吉米·迪姆小队共事时,本尼从没发现伊泽尔有现在这种自信。“别给我来劲头太大的东西,本尼。才解冻不久,肚子不舒服。轮值安排提前了四天。”他指指吧台边的树状轮值表。真的,已经自动更新了,混在其他许多小变动之中,刚才没注意到,“看来安妮·雷诺特找我有事。”
  丽塔·廖笑道:“就凭这个,咱们俱乐部就该好好辩论一下,看她找你究竟有什么事。”
  本尼从拖在身后的网兜里掏出饮料泡囊和餐桶分发给大家,他朝伊泽尔点点头,“我给你弄点东西,好好安抚安抚你这身还没化冻的皮囊。”
  伊泽尔望着本尼飘回吧台与备餐台。本尼可能有办法弄点不会折腾他的胃的东西。过去谁想得到他会走到今天这一步?谁都想不到他们中的任何人会像今天这个样子。本尼至少仍然是个贸易者,尽管他的交易规模小得让人心碎。而我呢?我成了什么?一个地下工作者,潜伏得如此之深,有时连他自己都被蒙过去了,真的把自己当成了自己伪装的那个人。伊泽尔身边坐着三个青河人,四个易莫金人,其中有些易莫金人跟他比青河人更要好。难怪托马斯·劳现在办事这么顺利,他真的已经把大家凝成了一个整体,尽管许多人都认为这个整体走的是贸易者的路子。劳还迫使大家从思想上接受了聚能这种奴隶体制。也许这么做对所有人都是最有利的:伊泽尔的朋友们有了一定的保障,不必直面劳和布鲁厄尔的厉害手段;劳和布鲁厄尔也不必提心吊胆,整天考虑会不会仍有青河人在背地里反抗他们。
  “你怎么提前解冻了,伊泽尔?
  文尼耸耸肩,“你问倒我了。再过几千秒,我要去哈默菲斯特,到那时就清楚了。”不管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愿别破坏我跟范会面。
  特鲁德·西利潘从地面飘升上来,在一张空座位上坐下。“没什么大事。译员和搞理论的聚能科学家干起来了。今天早些时候刚刚解决。”
  “可这还是说明不了雷诺特为什么要改动伊泽尔的轮值表呀。”
  西利潘翻了个白眼,“咳,雷诺特那个人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没什么,伊泽尔,只是她觉得你是黎明时代的专家,没你的话,我们的工作没法办。”
  但要办还是能照样办,伊泽尔暗想。他想起了与人力资源部主任的上一次交锋。
  丽塔道:“我敢打赌,肯定跟卡罗利加湾的事有关。你们知道的,孩子们都去了那儿。”丽塔说“孩子们”时,指的都是过去“少年科学讲座”那一批蜘蛛人孩子。
  “他们现在已经不是孩子了。”乔新温和地说,“小维多利亚已经成了个年轻女—成年人。”
  廖气恼地耸耸肩,“娜普莎和小伦克还是孩子。他们全都搬到卡罗利加去了。”
  桌边出现了忧郁的沉默。对许多人来说,某些特定的蜘蛛人的奋斗史是一出远未结束的戏剧。这么多年过去了,人类现在可以更方便地得到更多细节情报,这出戏于是愈加丰满。蜘蛛人爱好者追踪的还有其他一些家庭,但昂德希尔一家仍然是最受欢迎的。丽塔当然是这二家子最大的追星族,她的感情别人一眼就能看透。特鲁德显然没受忧郁气氛的感染,“才不是那么回事呢,卡罗利加只是个骗局罢了。”
  乔新笑道:“哎,特鲁德,卡罗利加南边一点确实有个发射场啊。那些蜘蛛人确实在那儿发射他们的卫星。”
  “不,不,我的意思是,这一套卡沃莱特①的做法纯粹是骗术。就是因为这个,才提前唤醒了伊泽尔。”他发现了伊泽尔的反应,于是笑得更开心了,“知道这个词的意思?”
  【 ①卡沃莱特:源自威尔斯科幻小说《最先抵达月球的人》。小说主人公使用了一种反重力材料,以这种手段登上月球。这种反重力材料的名称就叫卡沃莱特。】
  “对,意思是……”
  特鲁德滔滔不绝一口气说下去,古典文学这种琐事他才不感兴趣呢。“反正又是那伙译员搞出来的鬼把戏,什么有参照价值,比其他词儿难懂多了。不管怎么说吧,卡罗利加以南的高原上有些废弃的矿井,一年前,有些蜘蛛人开始打起这些矿井的主意来了,想找出引力质量和惯性质量之间的区别。干出这种蠢事,真J怀疑这些家伙到底长没长脑子。”
  “这个想法本身并不愚蠢。”伊泽尔道,“做过一些实验之后,你才能明白这种办法行不通。”他想起这个项目来了。主要是遨弗国科学家搞的,但他们的报告人类几乎无法弄明白。人类对遨弗语的理解从来没有达到协和语那种深度。本来容小毕和其他几个人有可能最终精通遨弗语,但他们都在那次蚀脑菌失控中亡故了。
  特鲁德压根儿不理会伊泽尔的不同看法,“最蠢的还是,那伙蜘蛛竟然当真找出了区别。还把这种蠢事四处张扬,宣布在高原上发现了反重力物质。”
  伊泽尔看了乔新一眼,“这些你听说过吗?”
  “我想是吧……”乔新有点吞吞吐吐。看来,直到现在,这件事仍然是个秘密,“雷诺特让我跟作这方面研究的聚能者一起讨论了几次。他们想了解我们侦察卫星的轨道异常现象。”他耸耸肩,“轨道异常现象当然有,地下物质密度分析图就是根据这个做出来的。”
  “还有好玩的呢。”特鲁德继续道,“作出这个大发现的蜘蛛人享受了大概一兆秒的荣耀名声,然后,有人发现,这种奇迹无法重现。几千秒前,他们刚刚发表了正式声明,说弄错了。”他格格格笑出声来,“真是一伙白痴。放在任何一个人类文明里,这种发现连一天都撑不下去。”
  “蜘蛛人并不愚蠢。”丽塔说。
  “也不是无能。”伊泽尔道,“你说得没错,绝大多数人类社会都会对这类发现抱相当大的怀疑态度。但不要忘记,人类已经有八千年的科学经验了。即使是一个失落的文明,只要发展到研究这类问题的阶段,肯定会从上一个文明的废墟中发掘出大批可资借鉴的资料。”
  “行了吧,得了。‘蜘蛛人做的任何事都是破天荒头一次。’我听得多了。”
  “可这话说得一点没错,特鲁德。我们都知道他们是第一世文明。要说比较,我们只有一种文明可以跟他们比较—我们第一次从地球崛起。人类在第一世文明中也犯过无数错误。”
  “说实在的,我们下去接管过来,真是为他们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说话的是阿洛·丁,说这话时,那股高等种族的傲慢劲儿跟易莫金人一模一样。
  伊泽尔不情愿地点了点头,“是啊,我们黎明时代的老祖宗运气实在是太好了,这才能最后冲出行星牢笼。蜘蛛人天才的才智和从前人类的天才差不多,同样有自己的局限,瞧瞧那个昂德希尔就知道。他的学生们倒做出了不少发明,但—”
  “但他却满脑子空想。”特鲁德插嘴道。“对。他不知道软件设计有自己的极限,也不知道硬件同样存在极限。昂德希尔总是觉得,只要再前进一步,威力无限、跟上帝一样的电脑就在前头拐角处等着他呢。人类幻灭的梦想,他是一样不缺。”
  “瞧见没有?难怪雷诺特最欣赏你。你知道蜘蛛人会产生哪些永远不可能实现的空想。等咱们接手的时候,这些知识能派上大用场。”
  “等咱们接手的时候……”乔新脸一歪,露出一丝含意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酒吧那一边的墙上,紧靠着轮值表的地方有一个视窗,上面是本尼做的“露面博彩”盘口。“露面博彩”赌的是他们什么时候结束潜伏,结束流放—这也是酒吧里人们争辩不休的大问题,“按客观时间算,太阳点亮已经三十多年了。你们也知道,我值勤的时间很长,几乎跟奇维·利索勒特和她的手下一样长。这段时间里,我眼看着太阳一天天暗下去。用不了多少年,它就会又一次死亡。蜘蛛人有一个最终期限。我敢打赌,他们会在不到十年之内进人信息时代。”
  “不可能。那么快的话,咱们就没办法顺顺当当接手了。”阿洛道。
  “就算不能,但到头来说不定还会出别的事,逼着咱们提前下手。蜘蛛人已经开始了他们的太空计划,十年之后,我们的活动—我们在LI的存在—极有可能再也隐藏不下去了。”
  特鲁德:“又怎么样?要是太放肆,揍他们。”
  乔新:“相当于同时割断自己的喉管,伙计。”
  “你们全在胡说八道。”阿洛道,“我敢说,咱们剩下的核弹还不到十颗。其他的嘛,从前全用在自己头上了……”
  “我们还有导向能量武器。”
  “这倒不假,但必须进人近地轨道才能用。告诉你,要把他们吓个屁滚尿流占点便宜没问题,可……”
  “还可以把废掉的星际飞船扔下去,砸死那帮王八蛋。”
  伊泽尔和丽塔·廖交换了个眼色。类似这种观点,每次都能让她义愤填膺。她—还有乔新,以及围坐桌边的大多数人—早就把蜘蛛人看成了跟人类一样的人。这是特里克西娅的胜利。统领阶层以外的绝大多数易莫金人,一想到这种超大规模的大屠杀就觉得良心不安。乔新的观点是完全正确的:这不是易莫金人的火力够不够用的问题,大家之所以在这里长期潜伏,目的是创造一个有能力让这次任务重新启动的客户文明。把下面炸个灰飞烟灭的做法,只有里茨尔·布鲁厄尔这样的疯子才觉得合情合理。
  伊泽尔向后一靠,不再参与大家的争论。他在轮值表上看见了范的名字。再过几天,他们就能第一次面对面碰头了。慢点,耐心点,别冲动。他希望辩论俱乐部能结束这个主题,讨论点别的东西。不过就这样也挺好。虽说是不着边际的瞎扯,但那些声音是那么熟悉,汇成一片听不真切的背景声,让人觉得亲切极了。伊泽尔头一次感到,这种感觉就像一个家庭,无休无止、唠唠叨叨地争论着那些永远不可能解决的麻烦事。几乎像平平常常的过日子……他的视线穿过纵横交错的藤蔓,随意打量着四周。这些花的气味其实并不算好闻—当然不至于像亨特那次不成功的尝试一样一股恶臭。啊,那儿的花叶间有一处空洞,可以向下望到本尼所在的酒吧地面。他朝本尼挥了挥手,说不定他真有本事弄点真正可吃的东西。就在这时,那边闪过一个身穿花格裤子和彩色上衣的身影。
  奇维。
  她在和本尼讨价还价,谈得正起劲。本尼的手冲着酒吧周围破旧的墙纸指指点点。奇维点着头,手里拿着一张单子和他商量。这时,她好像感觉到了他在看她,转过身来,朝天花板附近伊泽尔那群人招招手。她真美啊。伊泽尔马上转开脸,脸上突然间感觉有点发紧。过去的奇维是个让他烦得要命的捣蛋小鬼,过去的奇维好像是个虐待聚能者的叛徒,伊泽尔打过她,一次又一次,不停地打……伊泽尔回忆着自己当时的怒火,多多少少能为吉米·迪姆和特里克西娅·邦索尔报仇了,感觉真是好啊。但奇维并不是叛徒,奇维是个最值得同情的牺牲品,这一点她自己却浑然不觉。如果范对蚀脑菌的看法是正确的,那么,奇维遭遇之悲惨简直超出了人类的想像力。打奇维那次,伊泽尔对自己也有了进一步的认识。他意识到,他伊泽尔·文尼的所谓正派只是薄薄的一层表象。大多数时候,他强迫自己抛开这种自我认识。就算在内心深处是个坏蛋,或许他仍旧可以做好人,做好事……可这时,他亲眼看见了奇维,她也看见了他……忘记自己做的那件坏事是不可能的。
  GL,奇维!”丽塔看见了她在招手,“有空吗?过来开导开导我们。”
  奇维笑道:“马上。”她转向本尼,本尼正不断点头,递给她一擦好处券。她轻轻跃起,从藤蔓间穿过,身后还拖着本尼的网兜,里面是啤酒和小吃。她在帮本尼的忙,替他做他的份内事。奇维就是这样的人。她是地下经济的一分子,是许多中介搞客中的一个。有了这些中介,这儿的生活才能相对舒适一些。她跟本尼是一类人,绝不吝音伸手帮别人一把,她乐意工作。与此同时,她又能让统领听她的。正是因为她,劳的统治才会比较温和。虽说乔新这样的易莫金人不太愿意承认这一点,但你从乔新和丽塔的眼睛里可以看出来,他们几乎崇拜这个奇维·利索勒特。
  她对他露出了微笑,LL,伊泽尔。本尼估计你可能想多来点。”她将餐桶放在桌上他面前的毡垫上。伊泽尔点头表示谢意,但不敢正视她的眼睛。丽塔已经对她叽哩呱啦说了起来,或许没人发现他的不自在。“不是想找你打听内幕消息,奇维,但我们露面出去的时间,最新评估是什么?能跟大伙儿讲讲吗?”
  奇维笑道:“我自己的估计?最多十二年。蜘蛛人在太空飞行方面的进展还可能逼着咱们提前出去。”
  “太好了。”丽塔瞥了一眼乔新,“嗯,有件事我们正在琢磨。假如我们不能做到通过他们的计算机网络把一切都一把抓过来,假如我们不得不在蜘蛛人大国中作选择,支持一方反对另一方,我们支持哪一边?”
《天渊》作者:[美] 弗诺·文奇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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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钻石一号有两千多米长,宽度也大致相当,是巨岩庞杂体中最大的一块。这些年来,哈默菲斯特正下方的地下深处已经凿成了一个由坑道组成的迷宫。上层是实验室、办公室,下面就是托马斯的私人住所。这座头下脚上颠了个个儿的建筑下方,最近又新添了一处:一个透镜形状的空洞,直径达两百米。为了掏出这个洞窟,他们的热力掘进机几乎消耗殆尽。但奇维从来没有反对这项工程,正相反,很大程度上,这是她的主意。
  这么大的空间,只有三个小小的身影,大得几乎让他们有点不安。“真壮观,对不对?你觉得怎么样?”奇维笑着问托马斯。
  劳直直地望着上方。由于惊叹不已,连脸上的线条都松弛下来,近于张口结舌。他极少这样。仰望上方时,劳后仰得太厉害,不知不觉中丧失了平衡,缓缓向后倒下,可他却没注意到。“我……是啊。真漂亮,我看过头戴式的模拟,却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
  奇维笑了,拍了他后背一下,让他别倒下去。“我坦白。模拟的时候,我没把光效加进去。”不会发出回音的洞顶上有些凹槽,弧状光源便埋在那里面。灯光映射下,洞顶像璀璨的宝石。只要调调头戴式,任何光效都可以调出来,但总带着一丝彩虹似的幻彩。
  她右手边的爸爸也在四下打量,但没有欣喜若狂的表情,也没往上看。阿里·林两手撑地,头下脚上。他几乎没受这里轻微重力的影响,只管用手指试探地戳着掘进机在金刚石地面上留下的卵石状斑纹。“这儿没有活东西,什么活东西都没有。”他皱着眉头,不满地说。
  “这里将是你所创造的最大的公园,爸爸。一张白纸,你可以尽情发挥。”皱起的眉头松开了。我们一起干,爸爸。你能教会我许多新东西。这么大的地方,可以有真正的动物,甚至能养那种会飞的小猫。很久以前奇维见过那种动物,那还是这次任务开始之前,妈妈爸爸还有她一块儿在特莱兰营帐里的时候。现在想起来,更像是梦中的景象,而不像真切的记忆。
  托马斯道:“我真高兴当时你说服了我,奇维。我原来的打算只是稍稍加强一下我们的安全措施,你给我的却如此美妙。”他叹了口气,低下头,满面笑容地望着她,手抚着她的后背,停在她的腰际。
  “这个园子会很大,托马斯,哪怕以青河的标准也是个很大的公园。不是最大的,但……”
  “但很可能是最好的。”他伸手越过她,拍拍阿里的肩头。
  “对。”完全可能是最好的。爸爸一直是最优秀的公园建筑师,又在这个领域作了十五年聚能研究。聚能以来,他每年都会拿出新的奇迹,他做的盆景和微型公园早就超过了纳姆奇最杰出的作品。其他易莫金聚能生物学家也非常出色,掌握了舰队生物数据库之后,他们达到了没有聚能的最优秀的青河生物学家的水平。
  等流放期结束,爸爸,等你最后获得了自由,那时你就会真正明白自己创造了多么辉煌的成就。
  劳的视线来回巡视着这个空空荡荡、闪闪发光的巨型洞窟。准是在想像这儿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大草原、漂亮的雨林、山间牧场。即使有阿里魔法般的技巧,也不可能在这里创造出一个以上的生态环境,有这么多选择……她笑道:“来一个湖,你觉得怎么样?”“什么?”
  “在我的设计数据库里,密码是‘水’。”奇维键人密码,通过她的头戴式进人数据库。
  “啊……你没告诉过我这个!”
  现实中的钻石巨窟被一幅林地覆盖了,林地来自阿里的几个设计方案。洞窟中央出现了一个湖,越变越宽,一直延伸,湖心岛上的山仿佛在好几公里之外。树林掩映的山下泊舟处,一艘小船正扬帆启航。
  托马斯说不出话来,良久:“老夭。我叔叔在北爪就有这样一个湖,我经常在那儿过夏天。”
  “我知道。就是从你的个人资料里取出来的。”
  “真美啊,奇维,可惜实现不了。”
  “实现不了?外头上面我们还有大量的水,这里正好作为第二个蓄水处,把一部分水转移过来。”她朝宽阔的湖面一挥手,“把洞窟那一头再朝远处挖一点,让这个湖直抵墙面。至于远景,我们可以搜集起一批墙纸,制造出虚拟现实。”这方面其实有点难度。废弃的飞船上虽然还有一部分墙纸,但大都因为长期暴露在真空下损坏了。不过没有墙纸也没关系,许多人都像托马斯一样喜欢随时随地戴着头戴式,所以只需要为不能分享头戴式图像的人制造出虚拟现实就行,耗费不了多少资源。
  “我不是这个意思。微重力状态下,我们不可能制造出真正的湖泊。巨岩只要稍一晃动,水就会从湖里爬到墙上去。”
  奇维得意地笑了,“我还有个真正的惊喜没告诉你呢。我办得到,托马斯!我们从损毁飞船里取下了大量侍服阀,数以千计,怎么用都用不了那么多。大可以把它们用在湖底,用定位器把阀门联成一个网络。很容易就能减小水的震荡,让湖水老老实实封闭在湖里。”托马斯笑道:“你对这个上瘾了,对不对?稳定那些最不好稳定的东西。晤……你把庞杂体稳住了,也许有本事把这儿也稳住。”
  她耸了耸肩,“没问题。只要湖岸别太复杂,我甚至可以用易莫金定位器稳住它。”
  托马斯转过头来,望着她。她看出来了,他眼前已经没有虚拟幻景。他重新回到了生冷的金刚石窟。但他已经见识过完全可能化为现实的奇迹,而且喜欢极了,她知道。“真要能实现的话就太好了……但会消耗许多资源,人力工作量也很大。”他指的是非聚能的普通人。即使是托马斯,也没把聚能者看成真正的人。
  “不会影响大事的。阀门都是边角废料,哪儿都用不了多少。定位器我们有的是。至于人嘛,大伙儿还欠着我不少人情哩。”
  之后,劳带着他的女人和那个聚能者离开洞窟。奇维又一次给他带来了惊喜,这一次更甚干平时。还有……真该死,这就是又一个理由,真该在哈默菲斯特把那种定位器用起来。雷诺特的人怎么还没检查完?这东西能复杂得到哪儿去?还是再等等吧。奇维自己也说,哪怕用易莫金定位器,也能弄出个湖来。
  他们穿过地下最深处的几层,一路点头回应大家的敬礼、致意。有的是易莫金人,有的是青河人。他们将阿里·林留在充当他的工作室的公园。奇维的父亲没关在顶楼拥挤的蜂巢里,他的研究领域需要开阔空间和活着的生物。至少,这是托马斯·劳告诉奇维的理由。很说得过去,同时免得这女人经常接触聚能活动正常的一面,有助于推迟她醒悟过来的那一刻—这是不可避免的。“奇维,你要去青河营帐吗?
  “对,有点事,还得见几个朋友。”有交易要做,还要收回她放出去的人情债。“好吧。”他吻了她一下。这儿是办公区,公开场合。但也没什么要紧的。“你做得非常好,亲爱的。”
  “谢谢。”她的笑容是如此灿烂。三十多岁了,奇维·利索勒特仍旧那么看重他的肯定,“晚上见。”
  她沿着中央竖井向上飘去,不断在各个支撑点上借力,速度越来越快,“噢”地掠过竖井里的行人。奇维每天坚持在两个重力的离心机上健身,磨练徒手杀人的功夫。母亲对她的影响只剩下这些了,至少看得见的表面是这样。她的干劲无疑来自潜意识中想取悦母亲的心理。
  劳向上望去,毫不在意从上面向他飘落的行人。他们知道避开他。他仰望着她的身影在竖井里渐远渐小。
  除了安妮·雷诺特,奇维是他最值得珍视的财富。雷诺特主要是他继承得来的,奇维·林·利索勒特则是他个人的杰作:一个才华横溢、没有聚能的活生生的人,这么多年来不断为他奉献。拥有她、操纵她,这是对他的挑战,永远是那么刺激,绝不会乏味。这种行为始终带着风险,她的体力和速度可以赤手空拳置人于死地,至少她有这种能力。早期他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等发现的时候,他已经明白了她的可贵。
  是的,她是他的胜利。但托马斯·劳是个很现卖的人,知道很大程度上是他的运气好。拥有她的时候,她的年龄和背景正好合适。既年长到足以拥有完全的青河背景,又年轻得可以凭着他的心愿重新塑造。塑造她的工具就是迪姆大屠杀。流放期的头十年内,她只有三次识破伪装,发现了真相。
  劳嘴角一挑,露出一缕微笑。奇维还以为她在改变他,因为她让他看到了自由体制的种种优点。唔,她倒也没错。头几年里,允许地下经济的存在只是他跟她玩的一场游戏,暂时让自己显得很软弱。可这个地下经济竟然大收奇效。即使青河人自己的理论都说,在这样一个封闭、狭小的社会中,自由市场没什么意义。可是,一年又一年,这伙小商小贩把这)L变得越来越好了,连劳自己想采取什么行动时都顺手了许多。所以,当奇维向他保证说许多人欠她的情,会加倍努力造出这个湖泊公园时—瘟疫啊,我可真想要那个湖啊—托马斯·劳并没有在心里嘲笑她。她是对的。这些人—青河人和易莫金人—欠她的情,确实会加倍努力地工作,比为他托马斯·劳工作时更卖力,尽管他身为统领,拥有把他们全部扔进太空的无上权力。
  奇维变成了竖井顶端一个小小的身影。她转过身来,向他挥手。劳也招了招手,她朝旁边一晃,飘进一条通向交通艇气密门的支巷,消失了。
  劳多耽搁了一会)L,仰望竖井上方,脸上挂着微笑。奇维教他懂得了在他控制之下的自由的力量,阿兰叔叔和劳家族又给了他聚能奴隶这份力量。开关星呢?它将给他带来什么?这颗恒星及其行星,他们研究得越深人,便越发肯定它下面埋藏着足以震惊人类的奇迹。也许不是他们当初追求的宝藏,比那更大……当地的生物、物理环境,这个星系在银河中的运行轨道,……合在一起,形成了一个让所有分析家百思不得其解的谜,逗弄着他的直觉。
  再过一些年,蜘蛛人就会将一个发达的工业系统拱手奉献给他,让他可以揭开这个无比巨大的谜团。
  在人类这个种族的历史上,没有任何时代、任何地点会发生这种事—如此之多的机会,全都落到一个人头上。二十五年前,年轻的托马斯·劳在如此隐晦不明的未来面前战栗不已。那个时期已经过去,他迎接一个又一个挑战,克服了一个又一个困难。阿拉克尼的秘密将赋予他前所未有的力量,从来没有一个人拥有过的建立王朝的力量。需要时间,或许还需要一两个世纪,但就算到那时,按青河的标准,他也只是刚过中年。他要将易莫金人从前的种种小派系来个一扫光,在人类空间的这一区域建立一个历史上前所未有的伟大帝国。与未来光芒四射的托马斯·劳相比,范·纽文的传奇将黯然失色,不足挂齿。
  奇维会怎么样?他最后向上望了一眼。他希望她能撑到流放期结束。拿下蜘蛛人的时候,有那么多事她可以助他一臂之力。但是,他的伪装在渐渐磨损。蚀脑菌并不完美:跟早期相比,奇维发现真相的频率越来越高。按安妮·雷诺特的话说,叫“神经中枢累积的残留物”。除非破坏一大批脑组织,这种累积下来的残留物是无法根除的。另外,冷冻失忆术也不可能彻底抹除记忆。就算他的操纵技巧再高明,到最后……比如解放聚能者,这种失言背信怎么开脱?还有他计划对付蜘蛛人的手段,他又该如何解释?还有必须进行的人类繁殖项目,怎么说服她?不可能。最终,即使再不情愿,他仍旧不得不把奇维处理掉。就算到那以后,她还是可以为他效劳,可以为他生孩子。总有一天,他需要继承人接过他缔造的王朝。
  大约两千秒后,奇维飘进本尼的酒吧。这一班是本尼管事。太好了。酒吧的经营者中,她最喜欢他。他想要些新设备,两人开始谈判。“老天,本尼!还要墙纸?知道吗,需要这东西的其他项目多的是。”比如哈默菲斯特下面的某个公园。
  本尼耸耸肩,“只要你能让统领大人答应在这)L用上多方共享式交感系统,我就用不着墙纸了。这玩意儿越来越撑不下去了。你瞧。”他指了指地板,这里始终显示着下面的阿拉克尼。她看到一团雨云正在接近普林塞顿,估计再过几千秒,刀仔儿就会来一场暴风雨。显示驱动当然还管用,但图像有些地方有点变形,色彩也不太清晰。“好吧,无影手号上还能拆下来一批,不过你得出一笔大钱才行。”里茨尔·布鲁厄尔肯定会大发脾气,大吼大叫一番,哪怕他拿那么多墙纸根本没用。里茨尔把无影手号当成了他自个儿的采邑。她继续看着本尼手写的清单上的其他项目。来自营帐菌囊和“农场”的食物—冈勒·冯肯定会把这方面紧紧抓在自己手里。挥发矿提炼站和交付提炼站的原料。啊哈。本尼又使出了老花招,把这些项目塞在不起眼的地方,想绕过冈勒,直接插手庞杂体的采矿经营。这两个虽然是好朋友,但照样竞争得非常激烈。
  视域边缘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她抬头一看,天花板旁边,乔新那伙人还在他们的老地方。伊泽尔f她情不自禁地露出笑脸。他背对着其他人,正朝她的方向看。她对他挥了挥手。伊泽尔脸上突然没了表情,转开了脸。一时间,让人伤心的往事涌上心头。即使现在,只要她看见他,内心深处总会一下子迸发出一种无法控制的喜悦,像碰上了一个有许许多多话想跟他说的老朋友。可是,这些年来,他每次总是掉过脸去。她连想都没想过伤害特里克西娅。至于帮助托马斯,因为他是个好人,一个尽自己最大努力让他们坚持下去、挺过流放期的好人。
  不知会不会有那一天,伊泽尔让她走近他,听她解释。也许会有那一天的。再等几年,等流放期结束,等他们得到蜘蛛人文明的支持,等特里克西娅重新回到他们中间—到那时,他一定会原谅她的。
《天渊》作者:[美] 弗诺·文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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