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01《天渊》作者:[美] 弗诺·文奇

_12 弗诺·文奇 (美)
  “不是这样。在我们这个小小的世界上不再有黑暗,但黑暗总是存在的。今天晚上你出去看看,佩杜雷女士,向上看。我们这个星球被包围在无边的黑暗之中,外面的大黑暗将永远存在。我们的暗黑期结束于太阳重放光明的时候,同样,外面的大黑暗也会被亿万颗星星照亮。想想吧!很久以前,我们的太阳变化周期比现在短得多,再以前呢?我们的太阳很可能长期保持着同样的亮度,强度不高也不低,中等。我有一些学生,他们认为,字宙中存在着许多颗跟我们的太阳一样的恒星,但年轻得多,还有许多跟我们这个世界相似的世界。你希望有一个永世长存的渊数,一个蜘蛛人的灵魂可以依托的渊数?佩杜雷,它在天上,天渊,它会永永远远存在下去。”爸爸的话匣子彻底打开了,兴奋地谈起他那套太空航行的理论。爸爸挥洒玄谈时,连他的研究生都没什么反应,只能两眼发直地呆坐着。天文学不是正常人搞的学问,只有一小撮最疯狂的疯子才喜欢天文学。这门学问是彻头彻尾的颠三倒四不着边际。光是稳定的,星星跟太阳一样……如果没有最坚定的信仰,没有谁能够相信这类事情,但就连最极端的宗教都无法要求信徒具有如此坚定的信仰。
  爸爸口若悬河,开始详尽阐述自己的理论。底格比和尊贵的佩杜雷听得直发愣,连胃都张得老大。底格比向来对这个节目的科学知识部分非常感兴趣,这会儿更像被爸爸的理论催眠了似的。而佩杜雷呢……她很快便摆脱了震惊。要不就是她以前听过这种理论,要不就是觉得爸爸的话扯得太远,偏离了她的如意算盘。
  控制间里的时钟指针滴滴答答,渐渐指向喧嚣热闹的商业广告时间。“少年科学讲座”每一次都以这种广告结束。表面上看,最后掌握着发言权的人是爸爸……但维基敢打赌,佩杜雷比电台里任何一个人更加关注时间,静静等候着精心选定的出击时机。
  就在这时,教会发言人一把抓起她的话筒,放大嗓门,打断舍坎纳的思路。“非常有意思,但到太空里,到星星上殖民?我们这个世代肯定是看不到那一天的了。”
  爸爸毫不在意地一挥手,“也许,但我们……”
  尊贵的佩杜雷没有住口,声音显得既有学问,又感兴趣,一口气接着道:“那么,我们这个时代的最大征服只是征服下一个即将到来的暗黑期,也就是太阳的这一个周期结束的时候,对不对?”
  “是这样。到那时候,我们—还有收听我们节目的所有听众—就再也不需要渊致了。原子能的开发完全能够保证这一点,所有大城市都能得到足够的能源,在长达两百年的时间里保证城市供暖。也就是说,我们可以清醒地度过下一个暗黑期,那么……”
  “我明白了。所以,将会出现大型建筑项目以便保护我们的所有城市?”
  “是的,还有农场。我们需要—”
  “为了这些大型项目,你需要更多一代成年人劳动,所以你才推动早产儿行为。”
  “呢,这两者之间没有直接联系。我们这个时代具备了必要条件……”
  “那么,协和国将有千百万暗黑行者进人下一个暗黑期。那,世界的其他国家会发生什么事?”
  爸爸好像也意识到自己掉进了陷阱。“呱,其他技术发达的先进国家也能这么做呀。比较落后的国家仍将依赖传统的渊数,但以后同样会进人觉醒时期的。”佩杜雷的声音突然间变得又冷又硬,像冷冰冰的钢铁。机关发动了。“‘以后同样会进入觉醒时期的。’上次大战中,仅仅只有四个深黑先驱,但一个世界强国却因此崩溃。而到下一个暗黑期时,你们将拥有数以百万计的暗黑行者。在我看来,即将发生的无异于历史上最大规模的渊致屠杀。”
  “不,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我们不会……”
  “对不起,两位嘉宾,我们的节目时间快完了。”
  “可是—”
  底格比的声音压过爸爸的反对,“非常感谢今天到场的两位嘉宾,我们……”叽哩呱啦,叽哩呱啦。
  广播室里,底格比刚说完他的结束语,佩杜雷立即起身。麦克风这时已经关了,维基听不到她在说什么。从动作表情上看,教会代表显然在跟主持人客套。坐在广播室另一端的爸爸却双眉深锁,不知如何是好。尊贵的佩杜雷女士从他身边走过,爸爸站起身来,跟着她走下演播台,一路上激动地说着什么。佩杜雷则傲慢地微笑着,此外别无反应。
  维基身后的迪迪·乌尔特莫推动着控制面板上的操纵杆,精密调节着电台最重要的节目:商业广告。最后,她从控制面板前转过身来,一脸困惑的表情。“……知道吗,你们的爸爸真有些非常……怪……的想法。”
  响起一连串和声,估计是蜘蛛人的音乐,伴随着音乐,一个声音道:“打磨光滑的手才是幸福的手,锡纸裹在手上,记住这个带来欢乐的名字—”
  有的时候,蜘蛛人广告是最有意思的节目。毛发清洁剂,磨眼器,肢腿镯—许多产品能听明白,但它们的卖点在哪儿却不一定那么清楚。其他产品则完全不知所云,特别是以前没有出现过的东西。如果译员又是二流的,就更不知道它们到底是什么玩意儿了。
  今天翻译广告的就是二流译员。通向容小毕、布鲁特和特里克西娅的数据流已经切断,他们重又变得坐立不安起来。负责他们的技术员出现了,准备领聚能者们退场。挤在本尼酒吧里的人们今天几乎没理睬广告。
  “不像有孩子出场时那么好玩,可是……”
  “听见他对太空飞行的看法了吗?会影响我们的计划吗?如果
  伊泽尔的注意力却在别的地方。他凝视着墙纸系统,人群的议论只是远处传来的一片嗡嗡声。特里克西娅的情况比过去更糟了。眼光闪烁,好像在绝望地向伊泽尔呼救。他时常这么想,但安妮·雷诺特多次告诉他,聚能者这种表情只表示他们急切地想回到自己的工作中去,此外别无含意。
  “伊泽尔?”一只手轻轻拂过他的衣袖。是奇维。肯定是节目播出期间进来的。以前她也这么做过,静静地坐在一旁,一声不吭看着节目。她居然还有胆子做出朋友的样子,“伊泽尔,我……”
  “省省吧。”伊泽尔转过身去。
  于是,出事的时候,他正好面对特里克西娅。负责的技术员已经把布鲁特带出了房间,正领着容小毕从她身边经过,这时,特里克西娅突然尖叫起来,从椅子里跳起身来,一拳打在那个年轻得多的女人脸上。小毕身体一扭,从技术员手中挣脱开来。她呆呆地望着从自己鼻孔里淌下的血,然后伸手擦了擦脸。另一个技术员没等大声尖叫的特里克西娅造成更大的破坏便一把抓住她。不知怎么回事,她的声音通过通用声频传递频道传了出来:“佩杜雷坏!去死!去死!”
  “猩哟,天哪。”伊泽尔身旁的特鲁德·西利潘一跃而起,推开人群,冲向酒吧出口,“雷诺特非中风不可。我得马上赶回哈默菲斯特。”
  “我也去。”伊泽尔冲过奇维身旁,一头扎向酒吧大门。人人惊得目瞪口呆,酒吧里一时鸦雀无声。那一瞬间过去了,每个人同时开口,一片喧哗。
  但到这时,紧追西利潘而去的伊泽尔已经快冲出了能听到喧哗声的范围。两人飞快地飘下主要通道,奔向交通艇泊位。来到气密门后,西利潘在交通艇使用记录器上输人了些什么,转身道:“你们俩来干什么?”
  伊泽尔回头一看,原来是范·特林尼,他也从酒吧出来了。伊泽尔道:“我一定得去,特鲁德。我得看看特里克西娅。”
  特林尼的声音同样忧心忡忡。“不会把咱们的交易搞砸吧,西利潘?我们得确保……”
  “哎呀,是啊。得想想这件事会带来什么影响。好吧,一块儿走。”他望着伊泽尔,“可你,你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
  “我一定得去,特鲁德。”伊泽尔发现自己离对方只有不到十厘米,连拳头都抬起来了。
  “好吧,好吧!别惹事就行。”片刻之后,交通艇气密门的指示灯一闪,变成绿色。三人上船,加速离开营帐。巨岩庞杂体面对蓝色碟状的阿拉克尼的那一面闪闪发亮。“该死,等我们开到,庞杂体正好转向。交通艇!”
  “有什么指令?”
  “调整速度,选择抵达哈默菲斯特的最佳时机。”如果是另外两人驾船,他们只有手动调节硬件。但交通艇的自动化系统显然识别出了特鲁德的声音,开始自动调节各项参数。
  “遵命。”交通艇的重力变为十分之一G。西利潘和其他人抓住支撑稳住身体,慢慢坐好,系上起固定作用的安全带。前面的庞杂体越变越大,“真他妈倒霉。知道吗?雷诺特准会说我擅自离开工作岗位。”
  “这个,你是不是擅自离岗?”特林尼已经在西利潘身旁安顿好了。
  “离岗倒真是离岗,可应该没什么关系的呀。妈的,对付这伙天杀的译员,一个技术员就足够了。可现在,吃不了兜着走的人是我。”
  “特里克西娅不会有事吧?”
  “邦索尔为什么突然出乱子?”特林尼道。
  “我怎么知道!你晓得的,聚能者总是不断吵嘴打架,特别是搞同一个专业的。可无缘无故,怎么会这样?”突然间,西利潘闭嘴了,长久注视着他的头戴式的输出。接着,“不会有事,不会有事。我敢打赌,肯定还有来自阿拉克尼的音频输人。知道吗,一个话筒忘了关上。这是管理节目的人犯的错。也许是昂德希尔揍了另外那个蜘蛛人一顿。这样一来,邦索尔的反应就是作出‘准确翻译’……该死!”
  看来这家伙是真的慌了手脚,开始随便抓住什么理由为自己开脱。特林尼好像太笨,没注意到。他咧嘴笑着,轻轻拍拍西利潘肩头。“别担心。你也知道,这里头也有奇维·利索勒特一份。也就是说,劳统领也希望在更大范围内使用聚能者。待会儿,我们只管说你到营帐来是帮我处理一些技术上的细节问题,包你没事。”
  交通艇转了个圈,进人垂直降落状态,开始减速着陆。下面就是庞杂体,和阿拉克尼一样,在天空中缓缓转动着。
《天渊》作者:[美] 弗诺·文奇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Xinty665 免费制作
第二十五章
 
  走出电台的一路上没看见尊贵的佩杜雷女士。爸爸有点垂头丧气,但孩子们告诉他大家非常喜欢他的表现时,他还是笑了起来,甚至没有因为比十字的事责备戈克娜。回他们山顶大宅的一路上,布伦特和爸爸一块儿坐在前排。
  戈克娜和维多利亚在车里没怎么说话。她们知道,大家这会)L都把自己的心思瞒着其他人。
  到家以后,离开饭还有两小时。厨房的人报告说,史密斯将军从陆战指挥部回来了,会和大家一起吃饭。戈克娜和维基交换了个眼色。不知妈妈会对爸爸说什么。当然,父母最精彩的对话不会发生在餐桌上。嗯,那么,晚餐前剩下这段时间做什么?两个小姐妹分开了,分头从事各自的侦察任务,探索这幢大宅子。这是她们的游戏。这里有一些房间—许多房间—向来锁着,其中有些房间的钥匙她们从来没偷到过。将军在宅子里有自己的办公室,最重要的东西自然存放在陆战指挥部。
  维基把脑袋探进爸爸在一楼的窝,又打探了研究部门的自助餐厅。在这两个地方花的时间都不长。她敢打赌,戈克娜和爸爸今天没有一个人有心情玩捉迷藏。但就算没有躲起来,还是一样难找。她信步走过一个个实验室,发现了爸爸走过以后留下的典型迹象:一群群研究生脸上从迷惑不解到恍然大悟的种种表情。(被他的学生们称为“昂德希尔效应”:如果你觉得大惑不解,多半是爸爸说了某句很有启发意义的话;如果你觉得顿时恍然大悟,多半是受了爸爸的误导—爸爸误以为自己找到了窍门,结果却是误人误己。)
  新近设立的通讯信号实验室在靠近宅子最顶层的地方,上面的屋顶密密麻麻立着实验性质的天线。她碰上了正从实验室沿着楼梯走下来的杰伯特·兰德斯。真不巧,这人脸上没有昂德希尔效应。
  “喂,杰伯特,瞧见我……”
  “看见了,他们都在楼上实验室里。”一只手朝肩后一指。
  啊?但维基没有立即向上跑。如果将军也在,最好先从杰伯特这儿搞点情报。“知道出什么事儿了吗,杰伯特?”
  结果可想而知,杰伯特以为她问的是他的工作。“糟透了。今天早上我才把我的新天线和陆战指挥部联上,起初联得好好的,可突然间,我开始不断接到一种长度十五秒的短暂电子联结信号,跟肉眼可视范围内出现了两个基站时的情景一模一样。我本想问问你父亲—”维基跟着他走下几级楼梯,听着对方关于放大器级差、瞬时联系中断的唠叨,一路发出嗯呀啊的声音。她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杰伯特肯定因为爸爸这么感兴趣而大为高兴,爸爸肯定也大为高兴,因为总算有个借口可以躲进信号实验室。可妈妈偏偏进来了……
  两人一直走到杰伯特的办公隔间门边,维基这才离开他,回头重新爬上楼梯。这次却绕了点路,来到实验室运送器材的通道口。通道尽头透出一缕光。哈!门半开着,她能听到将军的声音。维基溜进通道,紧贴房门。
  “—真不明白,舍坎纳。你是个聪明人,怎么在节目里表现得跟个傻瓜似的?”
  小维多利亚心里有点打鼓,有点想退回黑乎乎的通道里去。她从没听到妈妈这么生气,说话这么……伤人。可转念一想,只要能听到这种第一手情报,要戈克娜干什么她都肯。维基轻手轻脚凑近了些,侧过脑袋,从那道窄缝向里面窥视。实验室本身没多大变化,跟她记忆中的差不多,到处是示波器、高速记录仪,杰伯特的有些器材上的遮布已经掀开了。事情很明显,没等他和爸爸两人甩开膀子把电子器材拆个七零八落,妈妈便赶到了。妈妈站在爸爸面前,正好挡住了他最好的眼睛,这样他就瞧不见维基了。我敢打赌,我正在妈妈的盲区里。
  “……我真有那么差劲?”爸爸说。
  “一点不错!”
  舍坎纳·昂德希尔好像在将军的怒目下打蔫了。“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那个人打了我一个冷不防。提起小布伦特的事。我早就知道,她肯定会提。你和我谈过布伦特的事,我甚至跟布伦特自己都讨论过。可就算这样,真提起时还是把我的肢腿打折了。说得我晕头转向的。”
  妈妈一抬手,不理会爸爸的话。“问题没出在那儿,舍克。你的反应很正常。你和正常的父亲一样,感情上受了伤害。我说的是五分钟以后,她把你骗得……”
  “除了天文学方面,其他内容我们本来就准备在明年的节目中播出。”
  “可你一口气全说出来了!”
  “……这个我明白。佩杜雷开始假装成一个聪明、好奇的人,跟伦克或者山顶大宅里其他人一样。她提出了几个很聪明的问题,把我弄得有点跑题了。知道吗?就算现在……我还是觉得,这个佩杜雷头脑非常聪明,而且可以接受新观念。只要有时间,告诉你,我可以把她赢过来,让她站在咱们这边。”蜘蛛人的眼睛很多,视力各不相同。
  将军的笑声很尖利,没有一点高兴的意思。“老天,真是个地地道道的白痴!舍克,我……”妈妈伸出手去,轻轻碰了碰爸爸,“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说。真奇怪,我对自己的下属都不会像对你这样,动辄大发雷霆。”
  爸爸的声音很温和,和他在对娜普莎或是小伦克说话时一样。“你也知道为什么,亲爱的,你爱我,就像爱你自己一样。我知道你对自己是多么苛刻。”
  “只是在心里,从没有骂出声。”两人有一阵子没说话,小维多利亚真希望自己没来这儿,哪怕为此在侦察游戏中输给戈克娜都行。妈妈重新开口时,声音已经恢复了正常,“这件事我们俩都办得不好,搞砸了。”她用钥匙打开自己的旅行箱,拿出几张纸,“下一年,‘少年科学讲座’要向听众介绍在暗黑期保持清醒的生活有什么好处,有多大可行性,与我们的头一批工程项目配合。我们早就知道这么做会产生军事方面的后果,可没想到来得这么早。”
  “现在就影响到军事方面了?”
  “至少露出了这方面的苗头,而且相当吓人。你知道,那个佩杜雷来自遨弗国,对吧?”
  “当然,她的口音一听就能听出来。”
  “她的掩饰身份真是太好了,原因之一就是,这个身份中有很大的真实成分。尊贵的佩杜雷是拜黑教会的三级教士,但她同时也是‘上帝之手’的中级情报员。”
  “金德雷国。”
  “不错。战争结束后,我们一直跟遨弗国保持着友好关系,但金德雷国想插进来,改变这种关系。他们已经控制了遨弗的几个比较小的盟国。他们有教会的支持,但……”
  小维多利亚身后的通道另一头,有人打开了一盏走廊灯。妈妈突然抬起一只手,一动不动了。糟糕。也许她发现了一点点灯光衬出来的影子,熟悉的形状,熟悉的甲壳投影。
  史密斯没有转身,只朝窃听者的方向伸出一只长长的肢腿,“小丫头!关上门,回你自己房间去。”
  小维多利亚局促不安地小声道:“是,妈妈。”
  关上门时,她听到了最后一句话:“真要命,信号安全方面我一年要花五千万,却被自己的女儿来了个信号拦截……”
  哈默菲斯特下层的聚能医疗中心挤满了人。范以前来这里时,遇上的人只有特鲁德,有时还有另外一两个技术员,再就是一两个所谓的“病人”了。可今天—如果朝挤满聚能者的协同工作大厅里扔进一颗手榴弹,炸死的人也许会比这里多一点,但多不了多少。所有磁核共振成像仪都用上了。一位技术员正在替容小毕作成像准备。那女人呻吟着,四肢挥舞挣扎着。角落里,迪特·李—那位天体物理学家?—已经被绑好了,躺在那儿嘟嘟嚷嚷自言自语着什么。
  雷诺特一只脚钩在天花板一处支撑点上,身体倒挂下来。这样既能从近处注视磁核成像仪的运行情况,又不会妨碍其他人的工作。他们进来时她连看都没往这边看一眼。“好了,电磁感应完成。把她的胳膊固定好。”技术员一推他的病人,让后者飘到房间中央。是特里克西娅·邦索尔。她转着脑袋四处张望,但显然一个人都没认出来,然后,她的脸突然皱起来,开始抽泣。
  “你让她脱离聚能了!”文尼大喊一声,脚一蹬,掠过特鲁德和特林尼,冲了过去。范已经找到了支撑点,定住身体,同时伸手一抓—只用一个动作便完成了,麻利之极。文尼一下子从前冲变成后退,身体轻轻撞在墙上。雷诺特望着文尼的方向,“安静,不然就出去。”她说。一只手朝比尔·冯一招,“把容博士送进去,我要……”接下来是一串行话。如果换了一个管理人员,准会把他们踢出去。可安妮·雷诺特却似乎毫不在意,只要他们不妨碍她的工作就行。
  西利潘飘向范和文尼,脸色阴郁严厉。“别出声,文尼。”他看了看成像仪的显示屏,“邦索尔还处于聚能状态,我们刚刚解除了她与语言相关的聚能绑定,让她更容易……治疗。”他有点没把握地望了望邦索尔。那女人拼命在固定带允许的范围内蜷缩起身体,仍在不停地哭泣,绝望、痛苦地哭泣着。
  文尼挣扎着,想挣开范的手,但马上便停了下来,除了只有范能感到的颤抖外,停止了一切动作。一秒钟时间里,他似乎马上就会放声大叫起来。接着,小伙子一拧身,转开脸不看邦索尔,同时紧紧闭上眼睛。
  房间里响起托马斯·劳的声音,十分响亮。“安妮?事故发生以来,我已经损失了三条分析线索,你知道……”
  雷诺特的语气和打发文尼时完全一样:“再给我一千秒。我手头至少有五例失控。”
  “老天……有情况随时向我报告,安妮。”
  雷诺特已经在和别人说话了:“霍姆!李博士的问题是什么?”
  “他很正常,主任。我一直在听他说的话。节目播出期间发生了什么事,另外……”
  雷诺特飘过房间,来到迪特·李身旁。那么多技术人员、聚能者、仪器设备,她居然连一样都没碰上。“那可太奇怪了。物理学家们和节目线路之间不应该出现串话的事呀。”
  技术员点了点李上衣佩戴的一张卡片,“他的记录表明,他听到了翻译。”范发觉西利潘吃力地咽下一口唾沫。难道这是这位捅娄子大王犯的又一个错误?太糟了。如果这个人被赶走,范了解聚能情况的管道便中断了。
  但雷诺特没有注意手下这位擅离岗位的技术员。她凑近迪特·李,仔细听了一会儿他的自言自语。“你说得对,他陷进去了,纠缠在那个蜘蛛人说的有关开关星的话里。我看他没有失控。但还是要注意观察。如果他的思路开始死循环,马上向我报告。”
  墙壁中传来报告声,听声音像聚能者。“……顶楼实验室,百分之二十分析未完成……可能的原因:针对声频数据流ID2738‘少年科学讲座’的跨专业反应……不稳定性继续发展,无衰减迹象……”
  “收到,顶楼。准备快速关机,停止运行。”雷诺特转向特里克西娅·邦索尔。她注视着那个不断抽泣的女人,表情十分奇特:极其关注,同时又无动于衷。她蓦地一转身,两眼死死盯着特鲁德·西利潘,“你!过来。”
  特鲁德轻轻一弹,奔向上司身边。“来了,主任。来了,主任。”这一次,语气里没有平常那种轻蔑。雷诺特也许从来不会产生报复谁的念头,但只要她作出判断,劳和布鲁厄尔一定会采取相应的行动,“我一直在核验翻译的效率,主任,看外行……”也就是本尼酒吧的主顾们—“能不能听懂她的实时口译。”
  雷诺特却完全没理会这个借口。“找个没联网的小组,要他们彻底检查邦索尔博士的记录。”她飘近特里克西娅,用探索的眼光注视着她。译员的抽泣停止了,身体蜷缩着,手脚一阵阵颤抖不已,“不知能不能把这一个抢救过来。”
  伊泽尔·文尼在范手中猛地一挣,好像又准备放声狂吼什么。接着,他用奇异的眼神盯了范一眼,没有嚷嚷出来,安静了。范松开手,轻轻在他肩头拍了一下。两人静静地注视着医疗室发生的一切。“病人”们来了又走,又有几个聚能者被解除了绑定。容小毕从成像仪上下来了,状况和特里克西娅·邦索尔差不多。最近几班里,范多次旁观,看特鲁德是怎么干活儿的,从他嘴里套出了不少有关聚能步骤的情报。他甚至趁机瞧了瞧聚能教材开头的部分。但直到今天,他才头一次有机会好好看看雷诺特和其他技术员的工作。
  这里正发生着人命关天的大事。蚀脑菌失控。在全力解决这个问题时,雷诺特变得几乎有点情绪激动了。范从来没见过她这样。事故的部分原因已经查清。节目开始时,特鲁德提交的查询任务引起了一次覆盖许多专业的搜索。正是因为这个查询,才有这么多聚能者收听“少年科学讲座”的辩论。几百秒内,他们的分析进程一直很正常。可当查询结果公布出来时,译员之间的数据流动突然出现了一个波峰。正常情况下,这种数据流是译员之间的相互咨询,在翻译出声之前调整字句。可这一次,传递的数据流全是不知所云的胡话。其作用是致命的。最初是特里克西娅,接着,其他译员的注意力也开始散逸。他们的大脑化学反应表明,蚀脑菌出现了不受控制的偏移。其实,在特里克西娅动手袭击容小毕之前,破坏早已形成。袭击事件只表示蚀脑菌的失控已经到了引发大崩溃的地步。不管这批聚能者通过聚能网络相互传递的是什么信息,这一信息在各处引起了相似的连锁反应。没等人们意识到问题的严重,被感染的聚能者数量已经高达百分之二十。他们大脑内部的病毒开始越出限定范围,大批繁殖,引起心理变化和毒性化学反应。
  负责航行控制的聚能者没有受感染。布鲁厄尔负责监控的聚能者只受到轻度感染。范仔细观察着雷诺特的每一个动作,尽力记下每一个细节,每一条线索。如果我能在L1支撑网络上搞出一次类似事件,如果布鲁厄尔的手下也中了招……安妮·雷诺特的身影仿佛无处不在。每个技术员都向她请教,是她挽救了里茨尔手下的聚能者,是她指导顶楼重新启动,恢复了部分功能。范意识到,如果没有安妮·雷诺特,这一次就完了,再也无法恢复。如果是在易莫金人的故乡星系,聚能系统崩溃也许只会造成一时不便。那里毕竟有许多大学,可以推出替换系统;有许多聚能中心,随时可以造出一批全新的聚能专家。可是,这里与易莫金文明相距二十光年,情况完全不一样。在这里,稍稍出一点批漏,就可能演变成无法收拾的大乱子……如果没有技艺高超的管理者,没有安妮·雷诺特,托马斯·劳的行动必败无疑。
  他们将容小毕移出成像仪后不久,她的脑电图就变成了一根直线。正在指挥顶楼重新启动的雷诺特扔下手里的工作,拼命抢救这位译员。但这一次,她没有成功。一百秒之后,失控的蚀脑菌扩散到小毕的脑干……无药可救了。雷诺特皱着眉头,视线在那具一动不动的身体上停留了一秒钟,然后挥挥手,让技术员把这具躯壳弄出聚能中心。
  范望着特里克西娅·邦索尔被移出医疗中心。她还活着。雷诺特亲自跟随担架,在它旁边飘着。
  特鲁德·西利潘跟着她向门口走去。到这时,他好像才突然想起了两位参观者。西利潘转过身来,做了个“跟我来”的手势,“好了,特林尼,演出结束了。”
  西利潘脸色苍白,绷得紧紧的。事故的原因还没有完全确定,只知道是聚能者之间的互动引起的。至于节目开始时特鲁德向聚能网络提交的查询,只能说是正常利用这一资源。但是,特鲁德现在仍旧是在悬崖边上,随时可能大祸临头。就算事故不是直接由他的查询引起的,但毕竟有关系。如果按青河的处理方式,特鲁德的查询完全可以视为一条查清问题的线索,但易莫金人确定罪责时依据的因果关系却完全不同于青河。
  “你不会出事吧,特鲁德?”
  西利潘惊魂不定地耸了耸肩,轰着两人离开医疗中心。“回营 帐去。还有,别让文尼再来追究他那个聚能者的事。”他一转身,跟着雷诺特走了。
  范和文尼从哈默菲斯特底层上行,除了布鲁厄尔无所不在的监控器材之外,没有其他人在场。一路上,小伙子一言不发。从某种意义上说,自从迪姆死后,今天的事件是他这些年来遭受的最为沉重的打击。
  眼前这个人是他无数代之后的后裔,那张脸实在太熟悉了,让他联想起年轻时的拉科·文尼,长得跟苏娜很像。这是让人安慰的想法。也许我的潜意识想告诉我什么……想起来了!有个念头,不是刚刚在医疗中心里产生的,整个这一班里,他一直有这个念头:这孩子时不时偷偷打量他……眼神里更多是谨慎,而非轻蔑。范回想着自己扮演的这个特林尼的所作所为。这么个人,居然对聚能如此感兴趣,当然会引起别人怀疑。好在把特鲁德拉下了水,跟他的交易可以替自己打掩护。
  唔,即使在他全神贯注观察雷诺特和邦索尔的一举一动时,他敢保证,自己的表情也没有露出破绽:还是那个老牛皮匠,看得眼花缭乱,却什么名堂都瞧不出来,一心只怕这场乱子把他和特鲁德的交易搅黄了。可不知怎么回事,这个文尼却看出了他的破绽。为什么?应该怎么办?
  他们出了垂直的主要通道,走下通往交通艇气密门的坡道。到处是聚能者的壁画,天花板上,墙上,地板上。有的地方,雕刻时特意将金刚石壁削得很薄,阿拉克尼的满月发出的蓝光透过墙壁,柔和地洒落下来。墙壁厚的地方暗些,薄的地方亮些。从L1这里看去,阿拉克尼始终处于满月状态,庞杂体相对于太阳的相位也保持固定不变。于是,这种蓝光一连多年持续不变。过去的范·纽文也许会爱上这种光影艺术,但现在的他已经知道这种艺术是怎么做出来的。一班接一班,每次和特鲁德走下这条坡道,都有工人在辛勤雕刻。劳与布鲁厄尔漫不经心地消耗着雕刻工的生命,为的就是这种艺术。据范所知,已经至少有两名聚能雕刻工因年老而死。幸存下来的工人们离开了这个地方,也许去了那些不太重要的通道,继续他们的雕刻。等我成功以后,情况一定会大为改观。聚能真是一门可怕的技术。一定要限制它的应用范围,只用于最关键的地方。
  两人经过一条支巷口,这里的四壁覆盖着从罐子里培养出来的木头做成的壁板。光滑的木纹一圈圈盘旋,配合着弯弯曲曲的巷道。这条支巷通往托马斯·劳的私人住宿区。
  奇维·林·利索勒特。也许她听见了他们过来的声音,更有可能从监视器上看到了他们离开医疗中心。不管用的是哪种方法,反正她在这儿等了他们很长时间,长得足以双脚着地,像站在普通行星地表一样。
  “伊泽尔,求你了。咱们谈谈好吗?就一会儿工夫。我没想到这个节目会……”
  文尼一直在范前面飘行,手一按支撑点,向前飘一段,默默前进,一言不发。看见奇维之后,他突然向上飘起,好像准备从她头上飘过去。这时奇维说话了。文尼狠狠一推墙壁,一头扑向她,动作飞快。这种举动含有很大的敌意,跟在一个人面前挥舞拳头一样。
  “别!”范脱口而出,然后迫使自己装出年老力衰的模样,留在后头。这家伙,今天他已经拦过他一次了。还有,在这里,监视器可以把他们的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另外,范和奇维在外面施工时认真观察过她。要论身体状态,她比L1上的任何人都好,又天生动作敏捷。也许应该让文尼得点教训,让他明白不能随便拿人撒气。
  可奇维没做任何防御动作,连动都没动一下。文尼一拧身,狠狠给了她一耳光。两人旋转着分开了。“跟你只能这么谈!”文尼怒喝道。他再次扑了上去,又是一耳光。可奇维仍然没有抵抗,连抬手护住脸的动作都没做。
  范·纽文想都没想,手一推,向前窜了出去。在他的意识深处,某种东西狠狠嘲笑着他:伪装这么多年,却为了仅仅一个无辜者冒暴露身份的危险。但与此同时,同样的东西又在为他的举动高声喝彩。
  范向前扑出的动作中途变形,好像控制不住一样,变成了不停的转动,转着转着,肩头碰巧撞上文尼的肚子,把这个岁数小得多的人撞在墙上。从摄像机拍不到的死角里,范手肘一动,给了对手一下子。后背撞上墙后,文尼的后脑紧跟着在墙上重重地碰了一下。如果这儿是刚才那条精工雕饰的雨道,这一下非受重伤不可。就算在这里,文尼飘离墙壁后,双臂也只能软软地挥动几下。一股血珠从他的后脑勺上淌下来。
  “想打架,挑个块头和你差不多的!懦夫,不中用的弄种。你们这些了不起的贸易家族,出来的货色都一个德性!”范的怒气不是装出来的,只不过这股怒火同样冲着他自己—为这点事,居然甘冒暴露身份的危险。
  理智重新出现在文尼的眼神里。他瞪着巷道四米外的奇维。姑娘也盯着他,脸上的表情混合着震惊和坚决。然后,文尼看了范一眼,眼光让老人心里泛起一股寒意。布鲁厄尔的监控器材也许没能捕捉住这场打斗的每一个细节,但这小伙子心里清楚,范刚才那一招算得多精。一时间,两人四目相对,接着,文尼挣脱他的手,沿着坡道迅速朝交通艇气密门飘去。表面看去是个吃了败仗的人,灰溜溜夹起尾巴溜走了—但范看见了他眼睛里的神情。对这个伊泽尔·文尼,一定得想点办法。
  奇维拔腿朝文尼追去,但没到十米便硬生生止住了。她在坡道和支巷形成的丁字路口上方飘着,凝视着文尼远去的方向。
  范靠近了些。他心里明白,自己应该尽快脱身。现在盯着他的摄像机准有好几台,此外,他早已让大家形成了他跟奇维关系紧张的印象,留在这里是非常不合适的。说点什么才能让他安全撤退?“别担心,丫头。文尼不值得你生气。我拍胸脯担保,今后他再也不敢来招惹你了。”
  过了一会儿,姑娘转过身来,面对着他。老天,她长得真像她母亲,劳让她一班一班连续轮岗,她早已不是过去那个小姑娘了。她眼里喻着泪水,没有伤痕,但深色皮肤上已经开始现出淤青。“我真的没想伤害他。上帝呀,如果特里克西娅死、死了,我真的不知道我该怎么办。”奇维将剪得短短的黑发掠到耳后。不管她现在多大,她看上去又成了迪姆“大屠杀”之后几天里那个孤苦无告的小孩子。她真是太孤独了,孤独到了向范·特林尼这样的牛皮大王倾吐心事的地步。
  “我……我小时候,除了父母,我最崇拜伊泽尔·文尼。全宇宙中,我觉得他是最了不起的人。我一心想让他觉得我不错。可后来,易莫金人袭击我们,然后又是吉米·迪姆杀害了我母亲还有其他人……我们大家现在都坐在一条很小的救生艇里,不能再杀人了。”她的头使劲点了一下,“你知道吗?自从迪姆的事之后,托马斯没有冬眠一次。这么多年,每一分每一秒,他都是实实在在熬过来的。担子那么重,工作那么辛苦……他认同聚能,但他有新思想,也开始采用新方法。”她这是把希望对伊泽尔说的话告诉他,“没有托马斯,本尼酒吧不可能存在。贸易、盆景,这一切都不会存在。我们正在一点一点地让易莫金人理解青河的做法。总有一天,托马斯会解放我父亲和特里克西娅还有其他所有聚能者。总有一天……”
  范希望自己能伸出手去,抚慰眼前这个姑娘。在所有活着的人中间,除了凶手,范·纽文也许是惟一一个知道吉米·迪姆事件真相的人,也是惟一一个知道劳和布鲁厄尔对奇维·林·利索勒特干了什么的人。他本应该粗鲁地拂袖而去,但就是做不出来这种事。他没有走,留下了,带着尴尬、迷惑不解的表情。是的,总有一天。总有一天,孩子,你会报仇雪恨的。
《天渊》作者:[美] 弗诺·文奇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Xinty665 免费制作
第二十六章
 
  里茨尔·布鲁厄尔的住宿区和指挥部都设在无影手号上。他时常想,这些小商小贩怎么琢磨出了这么一个好名字。只有三个字,却彻底传达出了安全工作的精要。在青河人和易莫金人的所有飞船中,无影手号是受创最轻的。飞行控制部分完好无损,主推进器或许可以连续几天持续提供1G的推进力。易主之后,无影手号的通讯和电子对抗系统都经过了重新调整,达到聚能标准。在无影手号上,他几乎相当于上帝。
  不幸的是,无影手号虽然和探险队的其他部分保持物理隔绝,但出现蚀脑菌失控的大事故时,这种隔绝的用处不大。蚀脑菌失控的原因是聚能者的情绪平衡遭到了破坏,这种不稳定情绪可以通过网络不断蔓延。正常情况下,只有密切协作的一组聚能者之间才能彼此影响,造成这种后果。在易莫金文明的故乡,失控是常事,谁都没把它当回事—不是有后备聚能者吗?热交换一下就行。可在这个一片荒凉的鬼地方,失控却成了致命的威胁。事故发生时,里茨尔当时便注意到了,速度之快,几乎能赶上雷诺特。但是,他不能下令让他的聚能者停止运行,这么做代价太大。而雷诺特又是怎么替他效劳的?跟平常一样,他只有二级优先权。但他到底还是应付下来了。他们将聚能监控员分成各个小组,各小组独立运行,不与其他小组并网。这样做,得到的情报当然只能是一个个片断,事后需要在小组记录上下一番分析综合的大功夫。可他们毕竟没有遗漏任何重要情况……多花点时间,但最后总能掌握所有细节,不会留下漏洞。
  事故发生后头二十千秒内,里茨尔损失了.二名聚能监控员。他命令奥莫把死人清理掉,其他人继续运行。他自己则奔赴哈默菲斯特,和托马斯·劳长时间磋商。看来,雷诺特至少会损失六个人,她的翻译部门这下可算遭受了沉重打击。布鲁厄尔自己的损失轻得多,第一统领不禁对他刮目相看。“让你的人在线上待着,里茨尔。安妮认为,在该死的蜘蛛人公开辩论的时候,她的译员分成了两派,分别支持一方。所以,这次失控的性质跟平常的聚能者意见分歧没什么不同,只不过规模大得多。她的判断也许是对的,但我还是命令把这场辩论移出译员的绑定范围,至少移出他们的关注中心。等情况稳定下来以后,你要一秒钟一秒钟把你的记录过一遍筛子,检查可疑事件。”
  又过了六十千秒,布鲁厄尔和劳一致认为,这次危机过去了,至少安全部门已经没问题了。统领侍卫奥莫重新将监控员与雷诺特的人并网,不过在中间增加了一个缓冲链接。这以后,他才开始仔细扫描刚刚发生的事故。这次崩溃使里茨尔部门的工作彻底中断了一阵子,当然时间并不长,但在大约一千秒内,他们完全没有任何监控可言。经过仔细调查,没有发现向这个星系之外发送的任何信号,也就是说,他们的长期安全没受影响。但在本地,译员们嚷嚷了些什么,由于控制端丧失了作用,这些话发了出去。不过蜘蛛人没有发现。这并不奇怪,他们肯定会把无序发射的信号当成瞬时电子噪音。
  尘埃落定以后,里茨尔只能把这次失控视为碰上了坏运气。但在对细节作详尽分析时,还是发现了一些很有意思的东西。
  一般情况下,‘里茨尔总是待在无影手号的舰桥上,可以居高临下,俯瞰L1的庞杂体和远处的阿拉克尼。可现在,塞雷特和马里去哈默菲斯特帮忙去了,只剩下谭和卡尔·奥莫管理这儿的将近一百名聚能监控员。所以他只好纤尊降贵,和奥莫、谭一起操纵。
  “统领大人,这一班里,文尼三次触发了警报信号。两次发生在这起事故期间。”
  飘浮在奥莫上方的里茨尔俯瞰着所有没处于冬眠状态的聚能者。约三分之一在他们的座位上熟睡,剩下的全身心沉浸在数据流中,分析记录,和雷诺特在哈默菲斯特的聚能者交换数据、结果。“说吧,逮住他犯什么事了?”
  “都是摄像分析,一次是在雷诺特的实验室,另一次在劳统领住宿区附近一条通道中。”画面飞速闪过,凸显出监控器发现异常身体语言的片断。
  “有什么不规矩的地方吗?”
  奥莫阴沉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但笑容里毫无高兴的意思。“要是在家里,多得可以采取行动了。可在现行统领法令下,没有。”
  “懂了。”如果是在易莫金故乡,颁布这种法令的劳会被立即撤职。二十多年来,第一统领由着那帮做买卖的猪秽为所欲为,还带坏了一大批本来遵纪守法的属民。一开始,里茨尔被气得发疯,可现在……现在他明白了。在许多事情上,托马斯都是对的。他们资源不足,不可能再次大开杀戒。另外,让人们开口讲话还有个好处,可以趁机搜集大量情报。只要等到放松的绳套收紧的那一天,这些情报就能派上用场,“那么,这次又有什么新发现?”
  “七号和八号分析员都报告了两个情况。”七号和八号是位于第一排末端的两名聚能监控员。还是孩子时,他们或许还有自己的名字,但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进入警察学院以后,他们的个人身份便不复存在。平民聚能工作中还保存着名字、博士头衔指普通易莫金人这类无关紧要的锣哩锣唆,可在警察这种严肃行当里,没这种事。
  “文尼对某件事极其关注,其程度远远超出了正常的紧张、焦虑。注意他的头部动作。”
  里茨尔什么都看不出来,不过他的工作是领导,而不是纠缠在这类细枝末节上。奥莫继续道:“他在看特林尼,他起疑心了。在交通艇气密门,同样的情况又出现了一次。”
  布鲁厄尔翻弄着记录文尼哈默菲斯特之行的录像索引。“唔,他跟特林尼干了一架,骚扰特鲁德·西利潘。哎哟天哪—”布鲁厄尔实在忍不住,纵声大笑起来,“—他揍了托马斯·劳豢养的裱子。可你说警报信号是由他的眼光和身体语言触发的?”
  奥莫耸耸肩,“违规行为本身没什么大不了的,大人,跟我们早就知道的他的那些毛病吻合。再说,按现行的统领法令,也算不了什么大事。”
  唔,奇维·利索勒特挨了耳光,就在托马斯的门口。里茨尔情不自禁地笑容满面,欣赏着其中的讽刺意味。这些年来,托马斯一直把那个小贱货哄得团团转。对里茨尔自已而言,时不时给她洗洗脑,这是他生活中的一大亮点,特别是在他看到她对某段录像资料的反应之后。但就算这样,他还是控制不住对劳的忌妒。因为他里茨尔。布鲁厄尔没有劳那种长期伪装的本事,哪怕有洗脑技术也做不到。里茨尔自己的女人没有一个能待很久。所以,他必须每年一两次到托马斯那儿去,乞求他赏给自己几个玩物。可消耗资源中最漂亮的一批已经全被里茨尔消耗光了。有的时候,他也会撞上好运气,比如那个弗洛莉亚·佩雷斯。那个女人肯定会发现奇维被洗脑了,因此,虽说是个化学工程博士,还是必须清除掉。但这种好运气毕竟有限……而流放却遥遥无期,看不到尽头。这种阴郁的情绪,里茨尔再熟悉不过了。他坚决地把它推离自己的脑海,将注意力转到现在的问题上来。
  “这么说,你的意思是,七号和八号发现文尼隐瞒了某种以前没有的想法?”
  如果在家里,解决这个问题不费吹灰之力。把这小子弄进来,从他嘴里撬出答案就行。可在这儿……撬嘴巴的事儿以前也做过,结果却让人非常失望。有能力抗拒审讯的青河人实在太多了,能被蚀脑菌适当影响的人又太少了。
  他反复观看加亮显示的图像,“嗯,特林尼其实就是赞姆勒·恩格,他怀疑的会不会是这个?”小商小贩们脑子有毛病:无论多么腐败堕落的行径,他们全都可以甘之如怡,却偏偏这么憎恨他们的这位同胞,仅仅因为他贩卖的是有血有肉的大活人。里茨尔的嘴唇厌恶地一撇。唉,我们现在真是丧尽体面了。讹作这种武器只应该用在统领阶层。对付范·特林尼这种角色,平平常常的恐怖手段按说就足够了。他继续检查奥莫发现的证据,其实算不上什么证据,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已,“我有时候觉得,我们是不是把监控器材的报警网值设得太低了。动不动发警报,谁受得了。”
  奥莫早就提出过类似意见。但这位统领侍卫是个聪明人,并没有露出洋洋得意的表情。“有这种可能,大人。但话又说回来,如果不存在必须由管理人员判断的问题,正常属民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一位统领统御着完全由聚能者组成的世界,这种事只能出现在幻想小说里,“知道我有什么想法吗,统领大人?”
  “什么想法?”
  “这些能独立运行的青河定位器,我真希望能大批布置在哈默菲斯特。青河营帐的保安措施居然比咱们这儿更严密,这怎么都说不过去。比如这些事,如果发生在青河营帐,我们就会知道文尼的血压、心跳速度—嘿,如果目标脑袋上沾了定位器的话,我们连他的脑电图都一清二楚。有了买卖人的信号处理器,加上我们的聚能者,我们甚至可以知道这家伙心里在想什么。”
  “是啊,我知道。”近于魔法的青河定位器,给执法水平带来了质的飞跃。买卖人的营帐里四处分布着这种一毫米大小的监控器材,数达几十万之多。劳放松规定以后,哈默菲斯特的公开活动场所可能也有好几百。他们只需要稍稍修改一下哈默菲斯特的脉冲式微波设施,就能大大提高定位器的监控范围。那时就再也用不着摄像包这类笨重设备了,“这件事,我会再跟劳统领谈谈。”安妮手下的程序员已经在这批小商贩的定位器上下了两年功夫,竭力寻找可能的陷阱,却什么都没找到。
  与此同时……“对了,伊泽尔·文尼这时已经回到青河营帐了。你不是想要定位器吗?那儿的定位器要多少有多少。”他对奥莫笑道,“多抽调两个聚能者盯着他。咱们瞧瞧,看仔细调查会发现什么新情况。”
  这场危机剩下的时间里,伊泽尔再也没有发作过。来自哈默菲斯特的常规报告说,蚀脑菌已经被控制住了。容小毕和另外八名聚能者死亡。还有三例“严重损伤”。但特里克西娅已被注明“未受损伤,已重返工作岗位”。
  本尼酒吧里,人们议论纷纷。丽塔很有把握地声称,这次失控只是随机发生的意外事故。“在巴拉克利亚时,我工作的单位每隔一两年就会出一次这种事故。只有一次找出了确切原因。聚能者必须密切协同,而密切协同肯定会出这类事。这是一种不得不付出的代价。”她和乔新担心的是,这次事故之后,肯定会禁播“少年科学讲座”,哪怕延时播出都不行。冈勒·冯则说,禁不禁都一样,舍坎纳·昂德希尔不是在辩论中莫名其妙地输给佩杜雷了吗?所以说,那个节目准会取消,就是上头同意派聚能者继续翻译,也没有可翻译的东西了。特鲁德·西利潘没参加这场讨论,他这会)L在哈默菲斯特,这回也许真得好好干干活儿了。但他不在没关系,范·特林尼替他把什么话都说了。他向大伙儿转述了特鲁德的理论,说下面的蜘蛛人打起来了,特里克西娅只是忠实地干她的翻译工作而已—由此引发了蚀脑菌的失控。伊泽尔麻木地听着这一切,一言不发。
  离他的下一轮工作还有四十千秒,伊泽尔提前回到自己的宿舍。他必须静下心来好好想想,这以后才能重新面对本尼酒吧的人群。发生了这么多事:让人羞愧的事,让人痛心的事,让人百思不得其解、含意却重大得要命的事。他在半明半暗的房间里飘浮着,心里却像放在地狱烈焰上灼烧一样痛苦难当。脑子昏沉沉的,一会儿想想这件事……一会儿又想想同样令人痛苦的另一件事,过不了多久,思绪又飘到第三件事……最后重又兜回第一件事。
  奇维。真是羞愧啊。他打了她两次,打得那么用力。如果范·特林尼没有干涉,我会继续不停地打下去吗?这种可能性太可怕了,以前他却连想都没想过。是啊,他一直担心自己莽莽撞撞犯什么大错误,甚至担心自己是个懦夫,可……今天,他看到了自己性格中新的一面,下作的一面。让特里克西娅等人公开表演,这件事跟奇维有关。这倒不假。但有关系的又不止她一个。而我为什么偏偏揪住她不放?因为她以前好像很关心他和特里克西娅?因为她不还手?脑子里的声音不断这么说着,怎么都压不下去。在内心深处,也许他伊泽尔·文尼不仅是个无能之辈、胆小如鼠的l濡夫,还是个不折不扣的下流坯。伊泽尔的思绪围绕着这个结论不住打转,越逼越紧,直到思绪找到一条岔路,逃遁出去……
  范·特林尼。这就是那件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事。特林尼昨天行动了两次,每次都拉了伊泽尔一把,让他没有变成更大的傻瓜、更坏的恶棍。他后脑勺上结了一块大血疤,就是特林尼“笨手笨脚”把他撞到墙上磕破的地方。伊泽尔在营帐的健身房见过特林尼。老头子锻炼的时候很夸张,跟他平时一样装模作样、咋咋呼呼,身体却不见得锻炼得怎么样。他的反应速度并不特别快,可那个人真的懂行,懂得怎么行动,怎么制造“事故”。回头想想,伊泽尔突然意识到,范·特林尼好几次误打误撞,恰恰在最适当的时间地点冒出来……比如那次大屠杀之后的营帐公园。老头子当时说了什么来着?没将半点把柄落在监控摄像机镜头里,甚至没有劝说他—可他说的某件事让伊泽尔的头脑清醒了,让他认识到吉米·迪姆是被谋杀了,吉米根本没做劳推在他头上的任何事。范的一言一行都是那么招摇浮夸,那么自以为是,那么无能,可是……伊泽尔细细琢磨着那些细节,那些只有他才有可能明白、其他人却会忽略的小事。也许他已经陷入了幻想。当再也看不到任何希望的时候,幻想便会悄悄爬上心头。他不就是这样吗?昨天,他深深埋藏在心底的希望破灭了……
  特里克西娅。她就是他的痛苦、愤怒和恐惧的焦点。.昨天,特里克西娅距死亡只有一线之差,她的身体承受着痛苦,痛苦得蜷缩起来,和容小毕一样。也许她的痛苦更深……他想起她从成像仪里出来时的表情。特鲁德说,她的语言技能被暂时解除了绑定。也许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她才如此绝望:她失去了对她来说惟一一件有意义的事。或许特鲁德在撒谎,跟雷诺特、劳和布鲁厄尔一样。有许多事,他怀疑他们都没说实话。或许特里克西娅当时的确暂时脱离了聚能状态,看着自己,发现自己变得如此苍老,意识到别人盗取了她的生命。我也许永远不会知道真实情况是什么,只能一年又一年站在一旁,看着她,无能为力,怒火中烧……一言不发。他想痛殴某个应当为此负责的人,惩罚某个……
  轮回。又一次想起奇维,又一次痛苦。
  两千秒过去了。四千秒。思绪一次又一次回到那些无法解决的困难上。以前,几个无比痛苦的时刻,这种情形出现过好几次。有的时候,他整晚睡不着,将自己的心灵放在地狱之火上烧灼,直到耗尽最后一点精力,沉沉睡去,心灵的烧灼这才停止。可今天晚上,他的思绪一次又一次回到特林尼身上。伊泽尔终于焦躁起来,再也按捺不住了。就算他发疯了,又怎么样?到了一无所有、只有幻想的时候,抓住幻想吧!文尼行动起来,戴上自己的头戴式系统。进人数据库很不方便,花了好几秒钟。直到现在,他还是习惯不了这种笨拙的易莫金输人一输出界面,这东西甚至没有像样的定制功能,无法根据用户的需要调整系统。终于,一圈视窗在他身体周围亮起,上面是他正在准备的向劳提交的报告。
  嗯,关干范·特林尼,他知道什么情况?更准确地说,哪些情况惟有他知道,却逃过了劳和布鲁厄尔的视线?这家伙的徒手格斗技巧—或者说厮打技巧—高明得不可思议,却来了个真人不露相,把这身本事瞒着易莫金人。他在跟他们玩花样……经过这次事故,他在文尼面前露底了—他自己肯定也知道。
  或许特林尼只是个老罪犯,竭力和周围的人打成一片,以保住自己的老命。可要是这样,那些定位器的事儿就解释不通了。特林尼把这件机密泄露给了托马斯·劳,上百倍地增强了劳的力量。现在,那种小得几乎看不见的自动化器材已是遍布各处,连他的指关节这会儿都沽着一个一一或许只是一点汗迹,但也可能是个定位器。这种粉末大小的东西能报告他的胳膊的准确位置,他的几根手指头在哪儿,他侧着脑袋的角度。劳的监控器材无所不知。
  但这些功能,舰队数据库里只字未提,即使以最高权限进去,这些情况也搜索不到。也就是说,范·特林尼知道来自青河遥远过去的某些机密。甚至不排除这种可能,他之所以向劳透露这些秘密,是为了掩饰……掩饰什么?
  伊泽尔苦思冥想着定位器的事,却什么都想不出来。还是想想这个人吧。范·特林尼。是个老油条,又知道级别甚至高于青河舰 队司令、来自遥远过去的秘密。既然知道了这么古老的秘密…… 奠定现代青河基石的历史事件发生之时,可能就有特林尼这个人。 那是范·纽文、苏娜·文尼和大裂隙委员会完成他们壮举的时代—而特林尼在场。真要那样的话,按客观时间计算,特林尼肯 定非常非常老了。这倒不是完全不可能,甚至算不上非常罕见。航程极长的贸易可以让一位商人消耗一千个客观年。他父母就有一两位双脚曾经踏上过古老地球的朋友。但就算他在那个时代生活过……类似这种位于青河自动化系统最底层的绝密,会让随便哪个小人物知道吗?
  不可能。如果特林尼真的如伊泽尔癫狂的脑子所想,那他必定是个在历史上留下过姓名的大人物。是谁呢?
  文尼的手指敲打着键盘。劳交给他的任务正好为寻找答案提供了掩护。任何事情,只要与青河有关,劳都有莫大的兴趣,这种兴趣永无膺足。文尼正在替他准备的是一份打算交给聚能者研究的概要。无论劳的态度多么亲切圆滑,伊泽尔早已认识到,那个人的疯狂程度甚至远远超过布鲁厄尔。劳的所有研究只有一个目的:为了以后更大规模的统治。
  小心呀。他真想查询的内容必须用他的报告隐蔽起来。最重要的是,要不断查询无关紧要的项目,让监控者看不出他的真实意图。这么一大堆乱七八糟,让那些搞监视的调查去吧!
  他需要一份名单:青河人,男性,生活在现代青河草创之初,在帕克司令的贸易舰队离开特莱兰时尚未确定死亡。其中有些人已经远赴这部分人类活动空间以外的区域,排除这部分人以后,名单缩小了许多。他提出又一项查询条件:布里斯戈大裂隙事件时在场。名单再次缩小。这一切本来很简单:以布尔逻辑为基础,一串击键,或者几道语音命令,马上会显出结果。但伊泽尔不敢走捷径直奔主题。每一项查询必须隐藏在许多搜索之内,必须跟他准备提交的报告有关。结果分散在许多项目中,这里一个名字,那里一个名字。飘浮在天花板附近的行星计时器表明,再过十五千秒,房间的四壁便会亮起曙光……名单终于到手了。真的会有什么意义吗?寥寥几个名字,还有一些不太清楚,或者可能性不大。他提交的查询条件本身就过于模糊了。青河星际网无比庞大,是人类有史以来最大的结构体系。上面的内容全都是过时的,有的过时了几年,有的长达许多个世纪。另外,青河人彼此之间也时常以谎言为武器,特别是在相隔不太远、把水搅浑可以使自己在贸易中占上风的情况下。几个名字。是谁?为了不引起暗藏的监视者注意,他连看看这份名单都得万分小心,慢得让人心焦。他认出了几个名字:特兰·文尼·21,苏娜·文尼的曾曾孙,文尼家族伊泽尔这一支的父亲祖先;金·申·03,苏娜在布里斯戈大裂隙的首席战斗员。申不可能是特林尼,他的身高只有一百二十厘米,宽度也差不多有这个数。其他名字的主人不是什么名声赫赫的大人物,荣格,特拉普,帕克……帕克?
  文尼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惊奇。如果布鲁厄尔的聚能监控员审查记录,肯定会注意到他的情绪变化。该死的定位器,连脉搏都查得到,说不定还有血压呢。发现我大吃一惊……好吧,干脆闹得更大点。“贸易之神啊。”文尼吹了声口哨,光明正大地把图像和生化数据调人所有视窗。确实像是他们这位S·J·帕克,开关星贸易舰队司令。他回想起自己童年时代见过的帕克,那时他还一点儿都不显老。很像。不过,这份生化数据很多地方不清不楚,DNA记录也和后来的帕克不一致。唔,难怪劳和雷诺特没有察觉。他们没有文尼那种家庭关系,没有接触过那时的帕克。在布里斯戈大裂隙的S·J·帕克—两千年前—是一位飞船船长,最后加人了拉科·文尼的舰队。还有传言说,他跟拉科本来打算联姻的,后来没成功。那以后便再也没有任何消息了。
  文尼跟踪着一两条显而易见的查询线索,继续查了查帕克的事,然后便罢手了—发现一件有点意思却并不重要的事时,一般人都会这么做。名单上还有几个名字……花了一千秒,他才把名单从头到尾过了一遍。没有一个眼熟的。他的思想不住转回S·J·帕克,最后简直恐慌起来。敌人窥视对方思想的手法到底高明到什么程度?他看了看几幅特里克西娅的图片,熟悉的痛苦重又涌上心头。模糊的泪眼下,他拼命转着脑筋。如果他关于帕克的猜测是正确的话,他一定出生在非常、非常遥远的过去。难怪父母那么尊重他,从不把他当成一个年纪轻轻的普通签约船长。老天,他甚至可能参加过范·纽文组织的前往人类活动空间另一端的远征。布里斯戈大裂隙之后,纽文的财富达到了顶点,他组织了一支规模宏大的舰队,远赴天涯。这是典型的只有范做得出来的事。人类空间远端至少在四百光年以外,等他们抵达目的地时,有关那个区域的商业情报早已成为远古历史了。他计划的航线将穿过人类这个种族最早殖民的某些星系。舰队出发后几个世纪中,青河网络不断报道着这位堪培拉王子的事迹:他的舰队扩大了,舰队缩小了。然后,报道开始不明确了,传来的消息时常没有确证。这个无比漫长的航程,纽文最终或许连一半都没走完。童年时代,伊泽尔和伙伴们经常扮演这位失踪的王子。可能的结局多种多样:充满冒险精神的辉煌结局,凄惨收场,最有可能的是年老、贸易连续失利、数十光年以外的破产导致无法继续航程。总之,舰队一去不复返,再也没有返航。
  部分船只或许回来了。时不时回来几个人,可能是由于对这次将使他们永远告别自己时代的远航丧失了信心。有谁会知道哪些人回来了,哪些人没有?S·J·帕克很可能知道。S·J·帕克很可能清楚范·特林尼的真实身份,并且采取一切可能的措施保守这个秘密。来自布里斯戈大裂隙的人中,谁会如此重要,真实姓名又是人人皆知……居然让S·T·帕克从那个时代直到现在一直对他忠心耿耿。谁?
  就在这时,伊泽尔想起自己听说的一件事:舰队旗舰的名字是帕克司令亲自选定的—范·纽文号。
  范·特林尼。范·纽文。失踪的堪培拉王子。
  我真的彻底发疯了。数据库里保存着资料,一秒钟内就能推翻这个结论。就算这样也否定不了。如果他的想法是对的,数据库的相关材料本身肯定就是一个精心编造的谎言。得了吧,得了吧。这正是那种他必须小心提防的由绝望导致的幻想。只要把自己的期望值抬升到一定程度,你就会开始自欺欺人,最后把自己的幻想视为事实,并且深信不疑。这么做倒也有个好处,心里烧灼似的痛苦感受消失了。
  太晚了。他久久凝视着特里克西娅的图片,将自己淹没在悲伤的回忆中。心里渐渐平静下来了。今后,类似的幻觉还会出现。但他的时间还长,他有一生的时间耐心搜索。总有一天,他一定会发现这座牢笼的裂缝,而且不会怀疑那是自己的想像造成的错觉。
  睡眠降临了,还有梦境,混合着和平常一样的忧伤,又加上了新的羞愧,还有刚刚的疯狂。最后是宁静,拂过他的舱室。意识渐渐消退了。
  又一个梦。如此真实,直到结束,他都没有意识到这是一个梦。小小的光点在他眼前闪烁,但他的眼睛是闭着的。坐起来,睁开眼,房间里一片漆黑。躺下,合上眼睛睡去,光点又出现了。
  这些光点在向他说话,跟用小镜子反射阳光打信号一样。还是个小孩子时,他时常玩这种游戏,看着光点一闪一闪,射向门外,从一块岩石跳到另一块岩石。今晚,光点形成一个固定模式,不断重复着。在文尼的梦境里,他几乎没费一点力,但它的含意却渐渐浮出水面:
  “如……果……听……懂……点……头……如……果……听……懂……”
  文尼吃惊地呻吟了一声—光点的模式变了:“别……出……声……别……出……声……别……出……声……”
  良久,模式再次改变。“如……果……听……懂……点……头……如……果……”
  这太容易了。文尼的头动了动,只有一厘米。
  “好。假装睡着。裹住手,手指掌上击键。”
  这么多年弹精竭虑,到头来搞阴谋却如此简单。假装手掌是块键盘,跟你的同谋击键交流就行。以前怎么没想到!双手藏在被单下,没人看得见!真是好主意。要不是不符合地下活动者的身份,他非高兴得笑起来不可。救星是谁现在已经很清楚了。他弓起右手,敲出一句话:“啊,聪明的王子。为什么耽搁这么久才来?”
  光点消失了很长时间。伊泽尔的意识更深地沉人睡眠。
  接着:“你今晚之前就知道了?我真失败。”长长的停顿,“抱歉,还以为你垮了。”
  文尼冲自己点着脑袋,颇有点自豪。或许有一天,奇维会原谅他,特里克西娅也会重获生命,还有……
  “对了,”伊泽尔击键,“我们有多少人?”
  “秘密。只有我知道。人人可以传出信息,但谁都不知道其他还有谁。”停顿,“除了你。”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