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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德文集-人间食粮》作者:李玉民等译 燕山

_10 纪德(法)
  跃,自然闲不住>我就捧起《死犹坚强》①来读。我多多思考,多多 观看,多多阅读了。
  我尤其营重考虑表达,考虑思想的表述。我很想描绘出来,为 我自己,仅仅为我自己;几乎不描绘图形,只有色调,尤其这些转瞬 即逝的事物,我从来没有,几乎从来没有看见复制出来,也许是不 可能复制:如水的反光,映象的色彩与水底的色彩相交融而不可捉 摸,再如水汽的透明度、阴影的奥秘;这种种色彩相聚,似乎揭示了 心灵的某种东西。
  尤其是昨天(因为我独自行走时,这个念头就挥之不去,这情 况已有三天了);要描绘的想法总纠缠我。每见一物,我都寻思如 何表现出来,觉得当场如有颜料,我就能凭天性拿握调和色与和 谐,揭示这某种我们认为不可传达的、在我们心灵深处顱动的东 西。
  这是海水退去丟下的海藻的色调,绿色、褐色和黄色,在几乎 是黑色的礁石上,那之间幽蓝的闪亮,可以看出映现在天空的碎 片O
  这是俯临大海的岩石角上几棵松树干。太阳已经西沉,从树 后照过来,因此只看到背阴面,色调很深,几乎分辨不出细部。这 些黑褐色的树影,在颓岩之间蟠曲着,由金黄色的背景衬托得十分 鲜明,显示极度的冷嵝和粗矿,就像阿皮尼②水彩画所表现的那 样:秋季的天空,夕阳染黄落叶覆盖的岩石上三棵光秃秃的高大橡 树。
  在要离欧迪耶讷的时候,港口停满了从远海打渔归来的渔船。 船帆都已放下来,桅杆上则挂着湿渔网;渔网顺着桅杆落下,形成 长长的褶纹,近乎透明而看不见,但因海盐浸染而成棕色,淡淡的,
  ①莫泊桑的长篇小说,又译(胜过死亡>&
  ?亨利?阿皮尼(1819-丨916〉,法国风景面家,纪德曾于丨_年拜访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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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乎遮不住后面变幻不定的远景。而当一道波浪浦来,拱起渔船 的时候.渔船便纷纷倾斜,挂在桅扞上方的渔网,仿佛相互致意似 的、波浪状缓缓地从上往下走,看似顺着纹欲流下来。
  在返回的路上,我感到自己思想处于创作前的这种奇特而迷 醉的状态:我就像有时在巴黎那样,又看到《爱伦》和《情感教育》故 事的片断,觉得它们突然变得淸淸楚楚了;我抓住所有细节,而且 为了记录下来,还把一些语句唱给我的耳朵听。
  有三次我感到尚属陌生的一种激动,便停止阅读而观望景色; 我就觉得景物变成了我,我完全吸收了景物;不知目光为何突然这 样敏锐,我一眼就捕捉到所有细节、所有和谐,十分鲜明,现在我觉 得历历在目。我再也看不见自然景物了,由于令人难以置信的调 换,我看到的是已经作好的画幅。不过,我仍然完全保持平狰;在 檄情特别强烈的时候,我甚至感到自己有一股力量,一种创作的潜 在力童,仿佛突然显铒出来。
  现在我要弄明白,就想我对绘画的这种感觉,不过是我在另一 类事物中经常感到的:事实或者思想的一种转移,譬如要进行文学 改编。写《爱伦》和安德烈*瓦尔克纳埃尔的故事,还有写其他事情 的念头,的确就是这样产生的。
  因此,脑袋似乎大了,装了一部杰作。
  到拉兹角一游煞了风景,一开始就有一行八人的队列紧紧同 我们粘在一起,一步也不肯落后。这是杜瓦讷内的同厨长家族,从 圣安嫵起始,我们到处都碰见他们,说来巧合得真令人难以相信, 这天晚上是他们接待我们住宿。
  八个人都开怀大笑,拿老丈母开心:他们那种开玩笑的粗俗样 子,令我不禁反感。
  沿路有流浪儿乞讨v他们按照施主的要求,髙呼布朗热万岁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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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者打倒布朗热。他们还给人一束束花,给人导游图,图上标明 值得观赏的景点,说明岩石的形貌。除此而外,大海平静得叫人大
  失所望。
  我想到那木板棚,旁边有告示牌广从这里上白峰,大路因故不
  通。”
  这有点儿效区的味道:萨拉?贝尔纳尔、拉萨尔和科克兰②在 这里留下一种蹩脚演的气味。
  在游人手留言簿上,在灯塔脚下,能看到一些看法与签名,甚 至能看到诗句。
  我看到达旺③的名字a
  然而,我还是单独一人,落在后边;人的喧闹声,逐渐被大海浪 涛的轰呜所掩盖,我也逐渐忘掉其余的一切,被录物的美所感染
  了。
  我在拉兹角的尖端,就仿佛到了大地的尽头,尖端往外的礁石 星罗棋布,一直到最后一块礁石上的灯塔;最后那块礁石最大,最 靠前,活像对猛烈的暴风雨的一种挑战。在灯塔和陆地之间,涨潮 时,激流汹涌澎湃,好似一条泛滥的大河,仿佛大西洋的水全要通 过此处,注人拉芒什海峡。海水撞到岩石上粉碎了,浪花飞溅,又 奋力将岩石覆盖,随即又粉碎,跌落下来,一片白花花的,形同瀑布 的水帘。
  于是,我想到那灯塔;它是两名守护人的栖身之所,在一个月
  ? 布_热将军(1837-丨919>,1886年任国防部长,丨889年当选巴黎议员,他带头 掀起市朗热运动,准备当年十月大选,但以失畋而告终,
  ②纪德在给皮埃尔*路伊信上写道广我见到了萨拉!青春!萨拉!美T若望-路易?拉萨尔(_847,1909),巴黎歌剧院男中音演员。埃奈斯特*科克兰(丨848 -1909),法兰西軎剧院演员,
  ③指当时的育年画家(】852-1923)。
  * 308 *
  期间,将二人无可挽回地关在这个十分单薄的塔内,把他们同陆地 隔开的,与其说是一望无际的平静的波浪,不如说是这永不静止的 汹涌的激流。一个月期间,他们轮流守望,一个值白班,一个值夜 班,彼此差不多不了解。我想到由黑夜包围,守在航灯旁边的瞭望 者,他的眼睛窥视黑暗,却除了黑暗一无所见,除了涛声一无所闻 ……也许能听见,一只迷航的船求救的信号划破夜空,因为驶近的 船只总是遇险;也许还能听见在暴风雨的惊涛骇浪轰鸣中,从远处 隐约传来的绝望的炮声,以及仿佛回音似的,海岸蒈炮的应答。
  继而,天色将晓,黑夜泛白,星光黯淡下来,就像夜开的花一见 阳光便闻谢一样^
  我目睹过暴风雨肆虐,大海猛烈攻击灯塔,将浪涛的碎片投过 去,飞沫将其覆盖,势欲将它掀倒。
  我想经过这样一个月的流放生活,人回来一定会脱胎换骨;在 孤寂中,在期待中,在面对惊涛骇浪的不变景象的惶恐中,人的思 想会异乎寻常地扩展。
  我返回的时候,心中的渴望就大大增长,日后一定要来,同灯 塔的守望者关在一起,过一个月他们的生活,远离尘世,怀着惊惶 的心情,念天地之悠悠,头脑因自然万物的宏大而迷惑。
  徒步从坎佩尔走到凯梅内旺。
  毫无缘由,只是偶然有此兴致,走了这一趟。手拿一张地图, 倒也不会怎么迷路:我可以踏上陆续碰到的幽径;最令我迷恋的幽
  径。
  风景十分秀美,真想躺在青草上,懒洋洋地品味忘掉一切的乐 趣。小径箱然开朗,眼前展现一片栗树林,走了一段路之后,觉得 这里空气格外清新,荫凉可人,而在阳光中,能听见昆虫的飞舞的 嗡鸣:再往前走,小径夹在高坡之间,地面覆盖着条条裂缝.阴影憧 憧,充满了神秘气氛,行至一个拐弯处,望见一顶白色女帽,给人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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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一个欢快的生活音符;是一位讨点儿小钱的女子:我给了她,她 便走了,并且不住口地为我的灵魂祈祷;我站住久久聆听,而她则 继续赶路,又沿着小路拐了弯,声音逐渐消失了。再过一段,小路 变成小溪,尽头是一片茂密的荆棘。我离开小路,在田野里游荡, 在令人迟钝的阳光下,跳过一道道树篱和沟渠。
  有一阵闯到河边的铁道尽头,陷人枝条垂向河面的柳树丛中, 荆棘和荨麻丛中,我终于无路可走了 t只好爬隔板墙,还将隔板压 断,总箅到了铁道上。我再次攀援,又出了铁道线。
  我不知不觉登上环绕山谷的山顶:这地方很奇特,完全是画外 之埦。几乎被一片栗树园遮住的一处低洼地,一个村庄显露出来, 我穿行而过,只见房舍聚在一起,中心连个钟楼也没有,一间间又 小又矮,烟熏火燎,好似拉马卢附近塞文讷山区的农舍;房舍之间 有一口井十分精美,井石满是小巧的雕刻,上面軍着一个帽子,井 绳从滑轮垂下,水桶则放在井台上。
  小径尽头,地势突然变了.再往前走,又望见对面远处的山峦, 因距离远了而色彩淡了。两组高高的栗树分列道路两旁,上面枝 叶连理,形成一道风景的画框.忽见画中走出一名老妇,她背着木 柴,几乎拖在后面,身子因为用力而前倾。阳光照在她背后,照得 她的帽子通明透亮,就仿佛给她的头罩上了一个光环。见此情景, 我不禁想到阿尔贝?的《盲人》,而这个念头_生,孤寂中又没有 什么来打扰,我就又久久想他的事儿,心想他也一样,感到了这种 白色光环的美妙温馨,它既罩住同时又照亮一张愁苦的脸。转念 至此,我立时感到一阵狂喜,不由得奔跑起来,一直跑到山脚下:这 股激情不能通过话语流泄出来,便耗敢在运动上。’
  我再次错过了吃饭的时间,寻了好久才见到一户农舍,吃了一
  ①纪德的表兄阿尔贝?德马霄斯特。
  份荷包蛋、面包和黄油,就权作午餐了。中午一顿饭,我一般要花 六至十苏。我兴致大发,要跟小痞子们混一混,来到渔民家的孩子 中间,瞧他们洗澡,而且不由自主地想到奥克塔夫
  然而有一天,我要喝苹果酒,时间太早了点儿,走进一间孤零 零的农舍,一看就恶心极了,只见一个身上穿得很少的女人,正在 一个婴儿的头上捉虱子,而婴儿则高兴地流着口水。不过,苹果酒 倒进杯子里,那就得喝下去。
  至于虱子,我倒处于免疫的有利的地位,肯定爬走的多,接收 的少,因此毫不担心跟任何人接触。
  收割的人全回来了。在美丽岛的船上,他们有一百多号人,个个 手里拿着镰刀。潮水已退,船靠不了岸;一只舳板将他们从岸边送 上大船,每一趟回来,他们都蜂拥而上,人堆人,挤出了当地的特色。
  接着,船夫们俯身划桨,划到大船,收割工又叫又笑,纷纷登上甲板。
  他们全都集中到船尾,围成围儿,妇女坐着,男人则站在她们身后。
  船驶离岸边之后,他们就用布列塔尼语唱起歌,歌声舒缓,带 几分忧伤,就像圣歌那样。妇女和男人轮唱:双方每段对唱。接 着,他们又唱起轮舞曲:一位女子独唱一段,众人就随声附和。
  太阳给整个场面涂成金黄色,波浪声轻轻伴奏,船体轻而单调 地摇晃,似乎随着舞曲的节拍。
  离我们最近的三个男子,还很年轻,两个坐在机械箱上,另一 个靠在那儿站着。他们臂膀裸露,十分健美,敞怀的衬衫露出金黄 色的胸脯。有一个光着头,卷曲的头发很黑,另外两个人戴着大草 帽。他们全身披着阳光,组成一个令人赞叹的小圈子。
  整个航程歌声不断,太阳照耀,海风送来浪涛的味道,摇晃着 渡船,并吹动女人风帽的绢网。
  ①指奥克塔夫?约輪、鎊贝尔,纪德的一个远房表兄弟,二人年齡相仿
  上午九时,我们乘车从夏托兰启程,约摸傍晚七时到达莫尔
  加。
  道路没有尽头,景色单调达到极致,越过梅内——奥姆峰时, 真好像行进在没有树木的高地牧场上,空气特别生硬,草木低矮。 山顶光秃秃的,前路一望无际,笔直地延伸。不过,山中却a—座 美丽的教堂,我们走进去。装修工人在梯子上边干活边唱歌,他们 仿佛将上帝从大敞四开的门驱逐出去,让尘嚣自由地涌人。
  在墓园中,有一块骷髅地非常奇特:十字架上钉的两名强盗, 已经从架上坠落了。
  基督钉在正中的十宇架上,在基督脚下基座石的上端,直接雕 刻了一幅手捂眼睛、跪着祈祷的圣母像。
  我找遍教堂的各个角落,终于在一个灰渣和垃极堆里,发现了 埋在里面的一个十字架上的强盗t倒是保存完好,只是坠落时鼻子 擦破皮了。
  这件事叫我气愤极了。
  莫尔加
  上午乘船游玩,幵始船家对我们说不可能,因为潮太大。
  海水由一溜儿岩石保护,起初还挺平静t后来,渐水突然漫过 岩石,涌动起来,猛烈地巅簸着小船。这真是一种美妙的剌激,船 在礁石的逼窄的通道行驶,穿过汹涌的浪涛,而桨手借一个更猛的 浪头之势,将船经直投进岩洞的窄道,只见这道波浪拍在洞壁粉 碎,浪花白沫在周围飞雅,吓得我们浑身颤抖。
  这个岩祠(縻鬼的通道)有两个通口,但是潮水太凶猛,有一个 无法通行。我们从远处能望见一个亮洞,浪涛涌进去,訇然作响。
  我们由风、浪涛和潮水推动,到达魔鬼洞对面的祭坛洞。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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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岩洞很深,射进去的光线不明亮,洞中大片角落幽暗,充满神秘感; 岩石看上去呈现灰色、黑色,有的还发亮,或者呈现绿色。
  一小片鹅卵石滩,海水到此几乎悄无声息了,它仿佛远离汹涌 的海面,埋載在深不可测的海底。洞中的光线幽蓝,由透过阳光的 波浪辐射,而蓝光映在水波里却很微弱。
  回头就能望见天光,就像通过地窖的通气孔那样,还能望见远 处海面变幻的线条。
  岩洞中央的内湖里,屹立着一块岩石,那便是祭坛。
  不如说那是水精的卧塌,而且也眸约感到水精就在周围游动; 的确,洞里似乎有居住者,弥漫着生机。我从船帮探下身去,心想 扎进这清澈的深水中的快感是人所想不到的:海水的淸凉,通过这 种摇动蓝宝石水影的半明半暗,一直授润到我们的心灵。
  我们回去就顶风,逆水逆潮流了,不像去时那样顺风顺水顺潮 流了。三名水手用力划桨,他们伏下身,腰背再猛一用力,船便往 前冲去。有时,一道更大的浪涛涌起,船头就完全翘起来,只有船 尾接触水面了,继而,浪头一过,船又突然跌落,溅起的咸水扑面而 来。我让脸上的海水干掉,很离兴盐痕给我的肌肤增添了棕褐色。 我的胳臂一直裸露到肩膀,伸进凉凉的海水中,我为之陶醉,感到 生机侵人我的肌体。
  我们乘车到迪南湾。同车有两个美国人,他们已经和我们同 船游览了,还有带路的司厨长。期水很大,岩石很壮观,然而,这种 景象未免强加于人:我这样讲挺没意思,这景象还保持客观性。由 于同行的人不断打扰,我未能消化这些印象C
  卡马雷和普瓦角
  同两个美国人一起游览。
  海雾升起,遮住了悬崖峭壁,看不淸海浪拍击岩岸的情景。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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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涛拍岸的轰鸣倒不绝于耳。
  今天收到阿尔贝的消息和路易的一封信:我已经什么也不记 得了,我一无所见,毫无感觉,仅仅知道我曾深深地爱过他们…… 尤其是阿尔贝,我知道他很伤心:我真怪自己还这么快乐和幸福。
  森林景色极美:我坐下来,因是独自一人,我就作诗,到十一时 才又起身;我是八时出来的。
  我走了许久,穿过杉树林和橡木林,现在来到牧场和溪流,两 边的山丘长满了欧石楠:没有一间房舍,不见一个人;乡野十分静 谧。头上烈日炎炎。
  要找吃饭的地方,我只好走,无休止地走,却又走不出去多远, 只因溪流弯弯曲曲,往往迫使我走回头路。
  很快到了下午一点钟,饥饿变成了受罪:终于望见两间房子, 两家农舍,坐落在长着山毛榉的髙地。我走进头一家,只见四个孩 子聚在冷冰冰的炉灶前;大孩子还不到十二岁。
  他不会讲法语,固执地只回答一声,约摸是一声拒绝。
  我走开了。
  另一家门上了锁。可是,我饿得很厉害。房舍附近有一个园 子,我想种的是蔬菜:葫萝卜生吃也很好。我越墙进去一看,只有 大棵卷心菜。我又离去。
  我从一块麦地里穿行,揪了几稞麦穗,搓出麦粒来权且充饥: 而且,炎热和疲劳也几乎到了极限。
  下午两点钟了。终于望见一家房顶升起的炊烟:我得救了。 我赶过去,走进堂屋,看见一个老妇守在灶火边,她脚下有个小女 孩在玩耍,水房的门敞着,一个农妇在洗餐具。她听见我进门的 声响,便走过来。我说明来意,她用布列塔尼语回答我。
  这时,我扫视屋子,目光瞄住一个滚困面包和一罐黄油;于是
  31A
  我掏出小刀,坐了下来;不过口还渴,我就指了指白兰第酒桶,做了 个要喝的手势。我往水杯里倒了点儿酒,我这顿午餐就算解决了。
  老妇那张平静的脸又从炉灶黑黑的背最移出来,她安安静静 地打毛线,晡里喃喃地做祷告。女孩坐在她脚下注视着她。
  下午三时,我到达普拉旺,还以为是斯克里尼亚克:方向完全 走反了。整个这段时间我往南行,还以为往北走呢。
  我又从普拉旺原路返回于埃尔戈阿,身体累散了架。现在我 感到浑身肌肉有了弹性,又渴望再往远走了。
  今天早晨七点钟,我动身去斯克里尼亚克。十点钟下雨了,下 起来就不停了。我钻进一片灌木丛,然而不大工夫,我就抖得不 行,看看雨没有停的意思,便又赶路了。
  我顶着大雨,在大路上走了好久,已不知身在何处,只是径直
  往前。
  我登上山脊,恍若望见一座钟楼:视野开阔,远眺极美,不过, 山谷浓雾弥椟,景物模糊,几乎隐而不见。
  根本没有什么钟楼。
  再往前走一段路,却看见了房顶,还有炊烟升起^>
  我朝那里走去,至少可以避避雨。这不过是一间农舍,非常穷
  苦。
  炉灶里烧着《干的杂草,两个老妇守在灶前打盹儿,听见我的 脚步声便醒来。我坐下要吃饭,可是她们听不懂。外面下雨,我又 饿了;我还是留下来。
  我看见有面包,就向她们打手势,表示要吃饭。于是,一个老 妇站起来,给我端来满满一碗,看着就像刷碗水,她又往碗里放一 只被嘴唇磨损了的木匙。
  她极为诚恳地请我喝,盛情实在难却,我勇敢地将匙子送到唇
  边。我想这是乳淸,一搅动就泛起像冰铜一样的凝块。
  喝着有点甜丝丝的,寡淡无味,可是城里人就落到这一步。
  后来,一个汉子到了,他会讲法语,向我指明了道。我距斯克 里尼亚克很远,倒是离贝里昂很近了。
  我离开他们,前往贝里昂。
  雨下得更大了,我湿透了,浑身沾满了泥,不过,毕竟还有个前 往的目标,边走边想广现在,不是过一点儿就是差一点……!”
  贝里净
  屋内都一样,总是大炉灶,两边各摆一个板凳。我坐到一个板 凳上,看着蒸汽从我衣服升起来。有人正在给煮三个鸡蛋。
  一个农妇在我旁边,擦拭我刚吃完饭的桌子,然后上楼到我的 客房,抱下来一个刚两个月的胖婴儿。婴儿又叫又闹,直到奶他, 让他吃个够为止。母爱妙不可言:喂孩子的菜汤太热,她就像鸟儿 护雏鸟那样,先盛一匙汤放在口中,吸收了热度再喂给孩子。
  又来了一位母亲,抱着同样大小的一个婴儿,她搬过来第三个 板発,挨着灶火坐到头一个母亲身边。
  两位母亲久久拥抱并爱抚她们的孩子,同时彼此喇笑对方。
  安德烈谷,8月15曰
  一整天我都逗他们笑,笑得前仰后合,我本人也装笑,因为我 喜欢周围的人都爱我;可是到了晚上,笑完了之后,我独自上楼回 房间了,坐下来,头脑则木然。
  大家都睡觉了。已是午夜时分,心想惟独我夜不能寐。
  屋里没有点灯,户外风在海上呼啸。这时,这种欢乐的全部虚 假,如同反胃一样,又升到我的唇边:头脑装满泪水,我真想大哭一 场。我任由自己在这种优伤的倩绪中徜徉,头埋在被单里,果然像 孩子似的哭了。
  想必自己发烧了:我感到思想一阵一阵冲下来,犹如吹伏麦穗 的风那样,来势很猛,摇我的脑袋,我一阵恐惧,想到自己会疯的。
  于是我站起身,要在房中踱步:我光着脚,浑身打了个寒战,一 个非常痛快的寒战。海上风刮得一阵猛似一阵,走廊里也一阵阵 响起哀鸣之声-。我向外张望:凄凉而朦胧的光洒在各种物体上。 能望见很远,录物全没有色彩。大海近在咫尺,波涛汹涌,堤岸和 波浪都是灰色的。是暮晚的那种死灰色。景象凄凉,就仿佛夕阳 让万物脤丧似的。
  喚,日暮的黑纱。
  而波浪则彼此讲述逝去的阳光和已死的光明,听其声音恍若 隔世。
  我心烦恼到了冰点。
  你还记得吧,亲爱的姐姐.三年前在拉罗克,我们有过类似的 夜晚。我们在别人的欢乐中笑一整天,而且笑得十分开心,可是, 欢笑总要挫伤心灵深处的某神温情。
  夜晚我们回到各自的房间.不知是什优伤情绪的反应,我想我 们都有点焦躁不安,流泪并祈祷直到深夜,内心对这种快乐感到恐 怖,不免想起安鄉①和其他所有人,如同我们久久思考的《传道 书》那样遗憾,精神既为过分高尚的思想所激励,又因事物的虚荣 而迷失方向,一顆心也碎了,无限的爱化作泪水和祈祷表现出来。
  我不知道你祈祷,你也不知道我流泪,但是奇就奇在心灵感 应,我们都隐约感觉到了。
  早晨,我们彼此来讲一句话,淸澈到底的眼神深深看一眼,就 能洞彻心灵,但是仅仅在我们之间才能如此,我们看出我们二人都
  ①安解*莎克勒通(1S26- 1884),原籍苏格兰,1850年作为纪德夫人的保姆进人 家庭,后来二人成为朋友,直到去世6纪德在<如果种子不死>和(窄门》中对她
  有长酋描写^
  久未能寐,哭泣并祷祈祷过。
  在于埃尔戈阿,两场婚礼舞会,由长笛和铜笛伴奏,连续三天 夜晚一直跳到大半夜。
  这是乡村舞会,在广场上举行,是一个安了旋转木马的竞技 场,而铜管乐奏出霣耳欲聋的音乐。
  广场的另一端,有几盏灯笼和银白的月光照亮,参加婚礼的人 酒足饭饱,跳起小步舞和法兰多拉舞,要跳个通宵。农妇的圆锥形 髙帽倾斜,转圈,再消失的暗影里;随着鞋底踏在石头路面上的响 亮节奏,铜管乐的哇啦哇啦声和长笛尖厉的装饰音,也升高,激烈, 加快或者放慢。在法兰多拉舞的旋转飞舞中,有时闪现虹色,那是 一缕月光照见的修士袍。
  我走出村子来到田野,月光柔和极了。
  维纳斯(即金星——译注)在月亮旁边:波德莱尔稍微寻找,很 可能把它看成一顆美人痣,月亮卖弄风情,这样置放是为了更好显 示她那忧郁的苍白色。
  今晚月亮遐想,尤为懒散。?
  最后一天,他们启程了 :我在树下碰见了他们,继而,稍远一点 儿,我又望见他们列队走在绕水塘的路上。长笛和铜管乐在前边 开路,迎亲队伍严肃地跟在后面。
  于埃尔戈阿
  安德烈②……
  ①引自波德莱尔<恶之花》的组诗{忧籌与3想>之一 :{月亮的优伤h ?纪德已经碥定<安德烈*瓦尔特笔记>(先称《爱伦>)的主人公的名字.还是仅仅 指瓦尔待?瓦尔克纳埃尔,不得而知3
  * 318 ?
  黄昏时分,水塘在落日的余辉中闪着虹光。这是一首美妙的 诗。万物平静下来;风也止了,水塘人睡。很快就没有涟漪了。
  这是饮牛的时刻:牛蹄子搅动了水,周围荡起波纹。赶牛的是
  一个男孩。
  太阳落下去;没有色彩了,只有色调,只有水映天空并反射给 万物,笼罩住万物的金色反光。不过,整个一面塘岸已经蒙上阴 影,变得朦胧而神秘了。夜色弥漫了山谷。森林一片漆黑了。
  由于维纳斯升起,青蛙便开始高歌了。
  秋
  同皮埃尔①一起。我们登上亲王殿下街一栋楼的七层,找一 个地点,小团体好能聚会。这楼上有一间大屋,由于没有摆放家具 就更显大了。门左拥天棚倾斜下来,如同阁楼那样。紧靠下面有 一个活门,通向一大通间的阁楼。对面有一扇齐肘高的窗户,凭窗 远眺,越过医学院房顶t越过拉丁区,能望见无边无际的成片灰色 楼房、夕照的塞纳河和圣母院,还能在升起的暮霭中,隐约望见很 远处的蒙马待尔髙地。
  我们二人都梦想住在这样的房间,过穷困大学生的生活,全部 的财富,只够保证自由的工作。在它的桌子前,在它的脚下,便是 巴黎。同自己作品的梦想关在里面,只有携带完成的作品才出去^
  拉斯蒂涅克站在拉雪兹神父公墓的高地上,俯瞰这城市,发出 这声呼喊广现在……咱俩拼一场吧②!”
  ①指皮埃尔*路易,后来才署名皮埃尔?路伊6
  ? 参春巴尔扎克的小说的结尾。在离老头葬礼之野心勃物的靑年 拉斯蒂涅克面对巴黎,发出这样的挑战。
  ? 319 *
  漫游土耳其
  李玉民译
  纪徳的表姐在作品中的筒称《
  纪霭的《梵蒂R的地窨 > 的校样,
  英国诗人勃朗宁(丨812—丨S89>的诗集
  -352 ?
  4 月(1914 年)
  给Em?
  为了您,我从旅途策记上衡下这些散页,抄录并附在 信后:我在那里给您写的信分量不足,这些散S分量更加 不足,我本来打算补充完整,使之尽善尽美,却又办不到。 旅途中,天天做笔记,总抱着希望,一旦回家,就可以从容 地重新组织记述的文字,重新仔细描绘沿途的风光。然 而回到家中便发觉,添加上去的任何艺术手段,其效果只 能冲淡省初的感奋,而表达这种感奋的极为天真的用语,
  却始终是最富有感染力的D因此,我就原本原样地照抄 下来,而不减损其青嫩之色。唉!最充实饱满的、最鲜活 激动的日子,也正是笔记本上了无痕迹,我只能及时享受 的曰子。
  到了索非亚,我终于将一包校样②送到邮局寄走。塔德?纳 堂松在维也纳离开我们,而勃朗科旺则在布达佩斯同我们分手 ——迈里什太太也正是在那里同我们会合。我们只能给她预定了 铺位;和她同车厢过夜的一位亚美尼亚女士极为持重,神态高贵而 可亲。……她向我们介绍了不少有关君士坦丁堡,以及她生活的 布尔萨的情况。
  我阅读(比芭走过》气盖翁则同一位很有身份的工程师谈论 政治(那位工程师刚刚购买了卢浮西安讷古堡)。盖翁让人将选举
  ①? ?
  的简要结果给他寄到索非亚。塔拉马竞选失敗,也就打消了盖翁 因投票之前启程而残存在心中的遗憾。
  保加利亚人真丑!有人说他们是排外的;随他们的便吧!
  在安德里诺布尔(即今埃迪尔内——译注)和查塔贾之间,观 赏不毛之地,茫茫一片的区域,就不大奇怪为什么土耳其人没有拼 命守卫? 了。几十公里几十公里过去,也不见一间房舍、一个人 影儿。列车沿着一条小河的曲岸行驶,持续不断地拐弯抹角,行速 不得不放得极慢。没穿一条隧道,没过一座桥梁,甚至连一段路堤 也没有。与我们同行的卢舍尔先生向我解释说,承包铁路修建的 希尔什男爵,是以公里数结算工程款的。发了大財!
  好几条野狗从远处跑来,餐车上有人将吃剩下的东西包在纸 里扔下去,野狗就撕开争食。
  在没有花的黄菖蒲和芦苇间,在一条半满的灰色积水的沟渠 边上,貼着污泥趴着水鳖,一窝窝水鳖,一群群水鳖,全是泥土色, 真像是水臭虫。
  真髙兴,终于又见到鹳了。甚至还出现几匹骆驼。一簇簇火 红色的野牡丹随处可见一我们的邻座,布尔萨的一位富有的亚 美尼亚女士,硬说那是虞美人。
  我的旅伴同一名土耳其青年攀谈起来。那青年是贵公子,从 洛燊归来,他在洛桑“学习绘画”,生来第一次离开家,一走就是七 个月。他进来时,腋下夹着左拉的一本书:《娜娜>,说他“很喜欢”, 也喜欢“纪普夫人的书”。他自称是彻头彻尾的“青年土耳其人' 相信土耳其的未来。不过,这话一时我还难以相信。
  ①指1912年至19丨3年的巴尔干战争。
  0>指相信社会进歩的土耳其青年一代。
  * 323 *
  5月1曰
  君士坦丁堡(今称伊斯坦布尔——译注)完全证实了我的成 见,它和威尼斯一样,打人我心中的地狱。不管欣赏什么建筑、清 真寺的什么装饰,总要得知(其实也清到了)那是阿尔巴尼亚或波 斯风格的。大力推行,金钱作用,全都来到这里,好似威尼斯,甚于 威尼斯。本土什么也没喷射出来;多少种族,多少历史,多少信仰 和文明相磨擦,相冲撞,产生了这样厚厚的泡沬,而泡沫下面,再也 找不见一点土生土长的东西了。
  土耳其的服饰,想像有多难看就有多难看,对于这个种族,倒 也的确物尽其用。
  金角哟、博斯普鲁斯、于斯屈达尔、埃于普柏树哟叼风光再 美的地方我也不会倾心相许,假如我不喜欢居住在那里的人民。
  5月2曰
  离开君士坦丁堡真髙兴,它应由别人去赞颂。海豚欢跳,海洋 欢笑。亚洲的海岸多么宜人附近的参天大树,羊群前去乘凉。
  布尔萨,星期六
  穆拉德一世③淸真寺的庭园,带阳台的庭台中央有一个往下 流水的承水盘,庭台左侧还有一个小点的承水盘,由一座彩绘的木 亭子遮护^我没有拣大承水盘的边沿儿,而是拣小承水盘的大理 石边沿儿坐T。淸凉水池深深的中心设一个普通的圆口儿,浦出 水来,泉水静静地绽开;我在泉眼上俯身注视良久。同样在水池底 部,但是靠一边儿,还有一个同等大小的水眼,往里吸水。水在大
  ①君士坦丁堡(伊斯坦布尔)所厲的一些区镇。
  ②君士坦丁堡供垮欧亚两大陆。
  ③穆拉德一世(约I3H3的h奥斯曼王朝的苏丹。
  * 324 ?
  理石的他中停留片刻,里面就有微小的水蛭游动。
  清真寺的白墙上,一棵梧桐树影摇曳。上面一个拱形架,连着 两个小拱形架,非常简朴,几乎没有浮雕,模仿锡耶纳?的风格, 但是创意又自不同浮雕的凹处,有一群燕子做了窝。我的脚下 便是布尔萨的绿色地带,铺展着明媚的静谧。周围一片寂静。空 气难以描摹地纯净;天空像我的思想一样清亮。
  哈!哈!焕然一新,从头开始!多么欣喜地感受到这种美妙 的温情:浑身细胞像过滤牛奶似的过滤激动……处处有浓郁花园 的布尔萨,纯洁的玫瑰色,梧桐树荫下琉懒的玫瑰色,我的青春怎 么可能一点儿也没见识过呢?已经见识过?难道这是我寄寓的一 种记忆?真的是我坐在这座淸真寺的小庭院里,呼吸着,并且爱 你,真的是我吗?抑或我仅仅梦想爱你吧?……纵然真的是我,这 只燕子也曾飞到我近前吗?
  布尔萨,星期曰
  我一旦喜欢上一个地方,就渴望住下来。然而,在此地我不会 交上一个朋友。我的孤寂,只投合树木、流水的潺潺声,以及集市 街道上方枝叶编织的影子。居民丑陋,这是各种文明遗留的泡沫。
  今天,有五个犹太孩子陪同我们,从绿淸真寺一直走到市场和 旅馆。他们每个人都好像种类不同,只有两个,看那样子能猜出是 犹太人。他们是西班牙犹太人,布尔萨的犹太人均如此。他们上 法语学校,讲我们的语言,话多得惊人。他们请求陪着我们t“是真 的吗,太太,在法国,每条狗都拥有一个主人广还问在法国…… 水不好喝,对不对,只能喝葡萄酒吧?”
  他们每人都有打算,过两年一通过考试就去巴黎,到欧特伊东 方犹太学校深造,以便最终成为一位“先生”。
  (D 意大利域市。
  325
  星期二
  第一天f我只买了一只小瓷杯,很古旧,想必是来自一个更遥 远的东方国度。瓷杯像手攀心那么大,浅黄地儿上绘了近蓝色的 图案.布满了龟裂纹。
  这头一天,我们到市场转转,觉得趣味索然,大失所望。装饰 极麻俗的店铺上面,全挂着五顔六色的丝巾,这种千店一面的景象 把我们吓跑了。可是第二夭,我们又走进了店铺里……
  这第二天,我买了三件袍子:一件绿色的、一件苋红色的,每一 件都饰有金丝。绿袍反光呈紫色,适于思考和研究的日子穿着。 苋红袍子反光呈银白色,我要写剧本时就用得上了。第三件是火 红色的,逢怀疑的日子我就穿上,借以激发灵感。
  买了这几件袍子.又不得不买无钮扣肥袖的东方式衬衫;接着 又得买凹面的土耳其鞋,脚穿进去便有异乡之感。
  那天上午,我从市场回来,走在远远往山上逃逸的狭窄街道 上,看见两头驮雪的骡子。雪是从奥林波斯山采来的,用毛纺布半 包住托着,防止绳子勒进去,骤子两边各一坨儿,宛如大理石块。
  我在比市区略高的地方,发现一个休憩的好去处:草地躺着十 分淸爽,高高的杨树形成一道幕障,布下一片淡淡的阴影。市区展 现在我面前,脚下便是穿城而过的急流?,过了一会儿,我便溯急流 而上,深入奥林波斯山最后这条冲沟。这里光秃秃的,很难看,但 是地势高些》从很远处就望见山羊群,肯定是一名牧人在放牧。 啊!在亚平宁山脉或奥雷斯山①的山坡上,就像这祥,一连多少 小时在牧人身边,跟随着母羊或山羊群,自己也成了牧人,听着他 们粗鄙的笛子向我的心灵低声歌唱:
  ①亚平宁山脉位于意大利境内;奥當斯山位干阿尔及利亚境内。
  ? 326 ?
  啊!但愿我也是你们中的一员!0
  布尔萨,绿清其寺 休憩、清亮、均衡之地,神圣的蓝色海岸;没有波纹的碧蓝;神 思完全的康健……
  从走因下方冲起的喷泉,由一束阳光映成银白色,我 只能看见水注的顶端;我身边的承水盘溢出水来*维持着 溝濞的洗水声,而野鸽的咕咕声充斥空间。盆栽的细轺 的柠橡树,ffl护着承水盘,树上的鲜花与果实并存。
  在此地怎么能怀疑人是为幸福而生,而在幸福中,无 不迎刃而解,有始有终。
  我是幸福的。
  淸真寺哟,一尊卓绝的神住在你这里。正是神建议并允许,这 块平石才神妙地垂悬在拱肋和断接点的正中,恰恰在两个弧形肋 应当相会的位置;两个弧形肋,到这秘密而活跃之点,就随意而止, 到这亲合与相爱之处,就暂停而要休息了,精妙的喷泉哟!在确 定的自由中活动!我的神思哟,你但求细腻,多么从容不迫!
  在这神圣的地方、我沉思了很久,终于领悟到,正是在这里,批 评之神等待我们的笃信,而他劝诱的便是纯净。
  一股冷风从白頂的奥林波斯山袭来。气流发蓝,十 分凍冽。
  ①原文为拉丁文。引自贺拉斯的C牧馱>第十章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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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布尔萨,星期三
  昨天夜间,一阵奇怪的、莫名其妙的喧哗,将我们惊醖。我从 沉睡中醒来,开头还以为六时要动身的隔壁客房的人在收拾行李, 可是一看表才知道刚到凌晨三点钟。不对;喧闹声是从外面传来 的t好多人在跑动,在叫喊;在这些清晰可辨的叫喊声中,还能听见 大群人呼唤和哀号,汇成了持续不断的喧嚣;继而,传来低沉的枪 声,有的更为清晰,而且听似从城中不同的街区传来,就更加令人 不安了。一时间,我判断是发生暴动,大肆屠杀了(在这个国家,随 时都可能发生这种情况),出了亚美尼亚人、希腊人、犹太人……或 外国人的圣巴特罗缪惨案①。我跑到窗n,只见一大片火光,红红 的,明暗不均,凄惨地照亮了大树;那些枪声就是火灾的警报。
  火场似乎很近,我急忙穿上衣服。距旅馆大约一百米远,有一 家烧酒厂和酒店,全起了火。我赶到时,大火烧得正旺。许多人都 跑来,场面混乱不堪,他们扯着嗓子喊叫,我弄不清他们是表达恐 惧,还是激励救火的人;奔跑着打水救火的人,拎着的铁皮桶十分 破旧,水要漏掉一半。附近的房舍大多是木板房、而上次斯坦布尔 大火还记忆犹新,令人心有余悸……我面对难得一见的场景,足足 看了半小时。继而,救火车来了,不是来一两辆,而是闻火瞥,从全 城各个救火队几乎同时开来八、九辆,十来辆。由于当地水源充 足,火势很快就控制住,随后就灭掉了。我返身回房睡觉时,天已 经放亮了。
  前往尼西正②的途中,5月9曰
  我若是前几天离开布尔萨,就会少几分遗憾了。这座小城有
  ①法国査理九世在位时,王太后卡特琳》指使天主教势力布下阴谋&于1572年 S月U?24日在巴黎和外省大肆奢杀新教徒。史称圣巴特罗缪慘案。
  ②即今天的伊兹尼克,位于布尔萨东北方向七十五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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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种魅力,有一种神秘的美,能将人迷住。起先,我过分在这里寻 找阿尔及利亚给我留下的回忆,结果不免懊恼,既没有听到音乐, 也没有看见白衣衫,只有一张张奇丑的面孔。然而从此以后,又怎 么能忘记昨天傍晚这次散步呢:从穆安津0时刻起,漫步一直延 长到深夜,走在时而被墓园切断的小街巷中;同样,又怎么能忘记 登髙俯瞰全城的景观呢!城区沐浴在青烟里,在烟雾中漂浮,只露 出淸真寺高高的尖塔……
  五点钟我们离开布尔萨。天空布满乌云,浓雾将城区的最后 部位也遮住了,如同演出幻梦剧要换背景时放下的灰色罗纱幕。 路边的树木显得更加粗大了。在这些时而探出雾气层的大树下 方,连续不断栽植了矮小的喿树,一排排很密,直接占据了出城的 地段。再远一点儿是田地,接着是旷野。道路终于缓慢地攀升,耕 地越来越稀少了。希腊人、亚美尼亚人耕种这埤土地,土耳其人fl 乎从来不干农活;因此,如果没有这些移民.土地也就只好撂荒了^ 至少我们的译员是这样向我们明确讲的。他是布宜诺斯艾利斯的 犹太人,除了希伯来语,能讲各种语言,他是苏丹的奴仆、意大利籍 人,尽管有个德国姓名,不过那名字太难发音了,就干脆取个武士 的名字:尼古拉。
  尼古拉一身环球旅行者的打扮:下穿灯笼裤,裹着护腿皮套。 他那土耳其檑上又扣了一顶帽子,但是爱出汗,经常摘下帽子擦一 擦,铒出光头圆脑袋。他是遵从他友人的一名大夫的建议,才刮胡 子的:那是在开罗,由于苍蝇和沙尘,他害了眼疾;于是,那位大夫 对他说:您刮掉胡子,每天早晨用柠镣汁洗眼睛。从那天起,他就 总刮胡子.眼疾再也没有犯。
  他穿戴很讲究,一副趾离气扬的样子,同当地官员套近乎,见 着外国人则一副媚相,对待地位低下的人又傲气十足,陪同旅游者
  ? 原为“宣告者",即登上淸真寺尖塔报祈祷时间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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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嫌足了钱。不管问他什么,他都能随口回答,大家不再问了,他还 要讲很久。
  由于路太陡,我们都下了车。尼古拉沿途碰见人就搭讪。这 儿碰见个牧人;再往前走,迎面又来了个樵夫:那樵夫背柴累弯了 腰,瞧见我们走过还笑了笑D尼古拉指向他的脸:
  “瞧瞧他那牙齿!从来不刷。多可爱的小伙子!特别又特别! 本地人全这样。在别的地方还从未见过。瞧瞧他们看见外国人那 副高兴劲儿。这很有意思。就凭这一点,也值得来游一游……”如 此等等。
  他全能应付,不管谈起什么,他总重复这一套。
  真激动,在山中发现库沃维尔那种璀香树丛,花开得正茂。花 儿的模样倒也不太显得移植他乡:我还看到埃斯泰雷勒山的岩蔷 薇,同诺曼底的那种犬蔷薇混杂而生。不过,此地每棵植物似乎长 得更粗壮,长得更开,舒展着完好无损的茎叶。自不待言,这些草 木能如此健壮,完全亏了大量鸟类为它们捉光了害虫。
  鸟儿真多啊!每棵树上都落满了;浓雾也充满它们忧伤的歌 声。土耳其人虔诚地保护鸟类。在布尔萨的集市广场上,两只掉 了毛的老秃?和四只受伤的鹳,就悠闲地走来走去。鹳到处都可 以见到;我见了还像头一天那样开心,也多少安慰我一点儿没有骆 驼的遗憾。
  约摸九点钟,雾气消散了;我们过了山之后,云雾也裂开缝隙, 回头便能望见奥林波斯山的整个雪原。
  大雨冲毁了道路。当然,这条路像御道那样,有些地段铺了石 头;然而,这些石头特别大,又极不均勻,根本没有嵌人路基中,因 此,最好还是离开正道,沿拥边行驶。这条路的一段翻修工程承包 绐了一个法国人,刚才我们遇见他了。他骑着马,陪我们走了一会
  ?330 *
  儿,到了他的工程段的末端,便同我们分手,还告知前方道路“更
  棺0
  这条路首先绕过茫茫一片沼泽地:据说从前这里是耕田,三十 年前各地突然喷出水来,淹了庄稼,排不出去便成为死水;结果芦 苇取代了庄稼,青蛙取代了麻雀。青蛙喧嗓,从此岸到天边的彼岸 汇成一片^我们望见鹰隼在沼泽边缘上空盘旋,不禁怀疑它们是 否能猎到食物,因为这里除了青蛙,并没有什么可以猎取。不过, 有时还真飞起一只黑水鸡或野鸭子。看来,沼泽地中间准有更奇 特的猎物出没,据说就有鹈鹕。我极目捜索密密的灯心草、芦苇 丛,只见新发的绿苇上方,有去年的枯茎和凋谢的冠缨,仿佛垂悬 着一层淡红的云。
  到了耶尼谢希尔》我们又上了好路;可是前面一段耽误的时间 太多,抵达尼西亚已是夜晚了。
  啊!霞光多美呀!穿过山口,我辑发现另一面山坡……刚才, 旅伴们都上了车,而我继续徒步登山,加快脚步抄近路,希望在他 们之前赶到山口,以便停留片刻。然而,车越落越远:走在山中往 往如此,看似最后一道山峦,殊不知山后远处还隐藏一座,上了那 座山,又有一座峰峦显现。正是赶羊群回去的时刻,山坡活跃起 来;我在昏暗中走了许久,听着鸟儿人睡之前的鸣唱。
  另一面山坡一片金黄。夕阳在尼西亚湖的那一边沉落,平射 的余晖映得湖水明亮耀眼,那一带正是我们要去的地方。伊斯尼 克小村庄,在绿树映掩中已淸晰可辨,坐落在古城的围墙里显得特 别宽敞。时间已晚,我们的车辆放开速度,顺坡冲下,不管有没有 陷坑,一路抄近就直,也不顾有什么危险。我简直不明白了,怎么 还会翻车,反正我们的车没有翻倒……到了山脚下,马停下来喘 息>那儿还有泉水,我想车夫也饮了马。我们重又往前赶路。空气 出奇地温煦;蜉蝣的云阵,在夕照的金色霞光中舞动D我们右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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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空虽已暗了,但是还不见一颗星;而我们惊奇地看到,在天空火 烧云的上方,惟有一轮皓月,已经明亮如镜了。我们正要过哈德良 城门的时候,月亮就从山脊露头了,大大的满月,那么突然,出其不 意,如同神灵显形。自从第一次到图古尔特?以来,我以为还没 有尝到更为奇妙的激动:印斯尼克小村进入夜晚,蜷缩在它宏伟的 废墟里,在它过于厚重的历史中,显得多么惭愧,只在那里发霉,分 解出贫困和燠热。
  我们稍微吃了点儿从布尔萨带来的食物,便出去观赏夜色。 月光温柔皎洁。旅店出门便是泥坑,土壤仿佛腐烂了。门前有一 个孩子,一动不动地靠墙站着,他满脸溃烂了。我们随意走走。一 条坑坑洼洼的街道走到头,却是一片开阔地;我们面前有大朵大朵 浅色的花.瞧不见花茎,到处皆是,轻轻摇曳,恍若漂浮在水面:这 是一片罂粟田。不远处.一只猫头鹰在一座淸真寺的废墟上啼哭, 它在我们走近时便飞走了……我们又返身走向昏昏欲睡的神秘村 庄。不见一盏灯光,也没有一点声响,仿佛全死了。
  天空异常瑰丽,一只只鹳飞舞盘旋。
  土耳其儿童一过十二岁,甚至一过十岁,就谨慎起
  来,好像进入了防卫状态。
  少女或女子的那种谨慎。
  5月10曰
  乘马车一直到梅吉迪耶,再换乘火车直到埃斯基谢希尔。一 望无际的平原,没有悦目的景物,是阳光一统的世界。有时出现一 大群黑水牛,我们在君士坦丁堡已经赏见过;有时还飞过几只鹳。
  ①(900年li月和12月,纪德普去阿尔及利亚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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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目光则不知疲倦地体味空间无穷的吸引力。
  5月12日
  早晨五点钟,从埃斯基谢希尔动身,昨日我们在此地过度过了 一整天。火车驶人能望得见位于城西南的神秘隘道。贫瘠的红土 山之间的狭谷;土山并不很高,但是各处高度相等,就好像修剪过 似的,最后形成平台,不长一点草木。在如洗的晴空下,这条山谷 显得异常庄严。
  又行驶不久,河流两侧的山峦更低矮了;山峦的顶峰闪着银 光:几棵松树在坡壁构成一块花斑。火车终于驶人平川,但不时还 有风化的怪石。村落相距很远,每个村子都有一座立着巨石柱的 墓园。
  继而,地貌又变了。土壤丧失其红色。一条涓涓的溪水,流在 陡蛸的细岸之间,在起伏不平的地段上斗折蛇行,迟疑不前。大片 大片的耕地,一直延伸到这些怪石脚下,而这种怪石,隔一段距离 就突然深嵌在地里,犹如灰色的堡垒,怪模怪样,上面生点儿苔藓, 有些发绿,平展的地方则披上矮矮的青草。田地是耕种了,可是农 民在哪里?相当长一段时间,放眼望去,不见一个人,不见一座村 庄,甚至连一顶孤零零的帐篷也没有。
  在屈塔希聋的岔道o,在离十公里远一个高地脚下 就望见了。站台上那个孩子是蒙古脸螌o我们的导游明 确地告诉我们,屈塔希亚城所有居民都是这种相貌。
  阿菲永卡拉希萨尔 “鸦片的黑色城堡' 阴暗和凶残的王国。城市的四周,是大 片大片的庄稼地,见不到约阿纳所讲的罂粟田的一点影子:据他 说,到了五月份,罌粟田美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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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的列车将大批士兵送回家乡。他们是从君士坦丁堡来 的,我们在埃斯基谢希尔上车时,就看见他们在车上了。他们参加 了巴尔干战争,现在终于从医院或监狱里出来了D在阿菲永卡拉 希萨尔上车的那些士兵,是从也门的士麦那归来的,他们到那里镇 压了一场阿拉伯人暴动。他们自己也没得好,沦落到被镇压的境 地:大多数人衣衫褴楼,肮脏不堪,有一些看样子半死不活了。尼 古拉招呼我们,指给我们看一个士兵:他只剩下一个腿套,也只穿 着一只鞋子,衣衫成了破布片。他的布裤子撕破了;耷拉在没有腿 套的腿上。他瘦骨嶙峋,完全脱相了,身子虚弱到极点,上车不得 不让人给调上去。起初,他在阿菲永车站站台,坐在一个口袋上; 一个伙伴朝他俯过身去,他回答当然只是摇晃着脑袋。他那眼神 令我想起一匹骆驼的眼神,那是被遗弃在姆赖耶?至图古尔特的 沙漠路上的一匹骆驼。有一瞬间,他抬头看我们的车子经过,随即 又耷拉下去,就再也抬不起来了;最后,他接受点儿水,或者别的什 么,是另一名士兵给他喝的,为了表示感谢,他挤出个笑来,牙齿全 露出来,那怪相真吓人。
  “太太看见了他那身穿的,”尼古拉说道。“土耳其军队全如 此。我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
  阿克谢希尔站下一个小站,我们看见他下了车。他似乎拿不 准该不该在那儿下车。那真的是他的家乡吗?看样子他不认得 了,也没有人认出他来。.他走到一位长官跟前,行了个军礼,对方 却没有还礼。村子许多人,从好几公里之外赶来。火车停了一段 时间,我们看见大家都高高兴兴,用车子将新到站的人带走。我们 原以为也会看到他上一辆车,可是不然,车站周围的人走净了,我 们从驶离的列车上望见他朝大路走了几步,又停在那里,独自一人
  0)姆賴耶沙漠位于毛里塔尼驭境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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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挺着身子站在太阳地儿上。
  路升高得很快,一直上了一片髙地,能俯瞰往北一直延展到安 卡拉的大平原。太阳落山时,我们正穿行隘道,要进人另一片平 原,即延伸到托罗斯山脉的科尼亚平原。望去已经暮色苍茫,车抵 达科尼亚时已经人夜了。
  M?德4?太太,在这里是惟一的女士,同样,我们也是科尼亚 惟一的游客。在我们旁边就餐的人,是来这里“做生意”的;各国人 都有,然而打个照面就会明白,他们不是来科尼亚闲逛的。
  旅馆就在火车站旁边,而火车站离市区很远:有一列小火车, 要穿过死气沉沉的郊区通往市区。不过,在谈科尼亚之前,我有必 要先讲一讲,对干这座城市我发挥了多大想像力。同样,我还认为 (我很难不这样认为h越深人了解,一个地方就越变得奇特。前不 久铁路建成通车,前往科尼亚几乎很方便了。行前我看了令人赞 叹的塞莱久西德①遗迹的照片,来此地就是要看实物。我根据遗 迹,随心所欲建起整座城市,要东方式的,非常华丽。总之我知道, 这是苦行僧之城,有点像土耳其的凯鲁万②城……
  我们早已饥不可待,要见识见识奇迹,一饱眼福,吃罢晚饭,盖 翁和我便乘夜出门。我们不知道市区离得这么远,看到旅馆四周 一片寂静T还不免惊讶。一条宽宽的林荫路两侧,有几点灯光,那 是低俗的咖啡馆和几家没有特色的店铺;再往前便空荡荡的,夜色 弥*。在几百米远,有一处要明亮得多;我们想,那大概是个娱乐 场,结果大谬不然:那是一辆汽车的车灯,恩维尔帕夏③的汽车,
  ①塞莱久西土耳其一个部族,在科尼亚建国,十三世纪进人强盛时期,版图扩 展到伊朗、伊拉克、i美尼亚,整个小鼉细|地区。
  ?凯鲁万:突尼期古城。
  ③恩维尔柏夏:当时任“靑年土耳其”政府内政部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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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听说他从一座城市驶到另一座城市,核实土耳其还掌握的力 量。他尽管一再许诺,五年之内绝不重开战衅,可是这次巡视,却 丝毫也没有向我们表明这种意愿;而我们到了安纳托利亚高原以 来,就听到了令人极度不安的传闻。
  这第一个晚上,我们连夜探幽,回来狼狈极了。次日五点我就 起床,乘首班车进城。
  说到末了总得承认,我到土耳其之后所见到庞杂的、庸俗的、 丑陋的东西,科尼亚要远远排在前面;同样也总得承认,这个国家、 全体人民,在残废短缺上.在丑陋猥璉上,超过了人们所惧怕或希 望的程度。难道必须来这里确认,我在非洲所见到的一切多么纯 粹,多么独待吗?这地方全那么肮脏,那么笨拙,那么暗淡,那么搀 假。当然,科尼亚逐渐趋于庸俗平淡,尤其巴格达-巴赫纳铁路与 它相连之后,尤其警察总署一道命令,为了健康原因,要拆毁所有 平顶,改建瓦房之后。照我的推断,不是追溯二十年至五十年,而 应当追溯几个世纪,才能在科尼亚见到真正而独特的意味。科尼 亚背依高山,面对平原,这种地理位置,就势必联想到比斯克拉,一 比就更逊色了。(说得更准确些,它在我的思想里掉价儿了。)无论 从山色还是形貌来看,阿马尔卡杜山比这里的山美多了,沙漠比这 片平原美多了,棕榈树比这里的树木,阿拉伯人比这些土耳其人也 都美多了。
  我们在这个国度跑了大片地方,到哪儿都难得见到悦目的服 装或面孔,也就有个把儿茨冈人、库尔德人或阿尔巴尼亚人还行, 不知是怎么一直闯到这里来的其他所有人,无论是土耳其人还是 犹太人,亚美尼亚人还是希腊,或者保加利亚人,全戴着土耳其帽, 在我看来都同样丑陋。每个省份都聚集了这些爱好不同的种族, 犹如积聚厚厚一层泥炭;如果说有时哪个种族唤起我的怜悯之心、 那也是因为我得知它在受压迫。
  看了城市的全貌,对十三世纪科尼亚保存完好的一点文物,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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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甚至也生了厌恶情绪。倒不是由于我觉得这些文物也许不那么出 色,而是我更加确信这不是土生土长的鲜花。这些彩釉陶器和雕 塑的精美艺术,以及土耳其境内所发现的一切具有特色的、牢固的 和美的东西,全来自域外。
  我开心极了,在一座广场撞见我们那位自称非常熟悉科尼亚 的导游。还不到六点钟。我有充分理由怀疑,他也是头一次来这 里,在我们起床之前,赶紧排练自己的角色。
  恩维尔帕夏今天上午十一点离开科尼亚,乘专列走了。我们 到了欢送现场。我们没有费什么周折就进人站台,那里已经汇聚 了当地商务和铁路的各界代表。其中一人戴顶髙帽,其他人则戴 着土耳其圆僧,全像金繳企业的小股东。恩维尔帕夏呆在门朝站 台的一间小屋,等待开车的时刻,由他的条顿-土耳其的办事班子 簇拥着。从敞着门能望见他坐在一张桌子前,而军衔较低的一些 军官和报纸记者,则恭敬地站在一旁;人们能认出恩维尔帕夏右首 的那位,正是德国将军利曼?冯?喿德尔斯。
  童子军.或者类似的什么少年组织,从我们面前鱼贯而过,他 们穿者浅蓝色、鹅黄色和菜绿色的毛纺紧身上衣,最小的走在前 排;队尾的那些人拿着西洋乐器;他们迈着检阅的步伐,全像土耳 其成年人那样丑陋了。接着,列队而过的体操或射击团体,他们是 国家未来的生力军,一个个又滑播又难看,但是已经让人感到,他 们准备为“事业”抛头颅洒热血了。恩维尔帕夏会满意地离去。
  现在,他接见苦行偺代表。他们是乘两辆双篷大马车来的,从 他们戴的僧帽就能看出来,有几位相当可敬,神态飘然,但也绝不 会免“俗”礼,不过还是要承认,他们当中有几张面孔确实令人称 羡。他们走到这位新上任的部长面前稽首,无疑是要表忠心,献忠 诚。他们的教长同将军们和记者们,要陪同恩维尔帕夏一直到阿 菲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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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各界代表沿站台一溜儿排开。开车的时间到了。恩维尔上了 车,他身材匀称,步伐稳健,让人感到他从来目不斜视。伊玛目紧 随其后,他人高马大,肌肤有点太红润,身体也有点太肥胖,头发花 白了,但还是很俊伟;后面又跟随一大群名流……我真觉得看到的 是一个电影场面。
  专列装满了。恩维尔帕夏又从车窗探出头,频频地摆手致意, 这时,列车在《玫瑰波尔卡》的乐声中徐徐启动,而演奏乐曲的铜管 乐队总走调,十分滑稽。
  今天下午,我们去参观苦行僧淸真寺。它坐落在一座有围墙 的园子中间,人a对面排列着斗室,想必就是僧房,门对着园子,形 成封闭的场所。还有一些间量大点儿、外观美点儿的房屋,那是高 僧专用的。萁中一位高僧,以教长的名义,彬彬有礼地请我们坐一 坐。我们走进一间亭子似的建筑,位于僧房这群建筑的尽头,对着 园子的两面没有遮拦。
  桌椅一概没有,我们就坐到这些靠壁厢発子上。唔!我倒喜 欢脱掉鞋子,像我在绿淸真寺那样,照东方人的方式,就蹲在这席 子上!……有人给我们端上咖啡。我通过导游的翻译,表示我们 很遗憾,来到科尼亚没有赶上他们的双月大礼拜。其实,我更为遗 憾的是,没有听到他们的音乐,没有看到我们在布尔萨观赏的他们 单调旋转的舞蹈。我想了解这种音乐起源的年代,是不是每所苦 修院都演奏同样的音乐!他们使用的是什么乐器?……为了回答 我一连串的问題,一名苦行僧就去取来两支长竹箫、一本相当厚的 簿子交给我,说是他们最近将他们的全谱按西洋记谱法录出来。 我颇为怀疑这种记谱法,是不是大大束缚了阿拉伯音律的精妙图 形,而他们将这种旋律固定在我们的音阶上,是不是往往难免使之 减色。他们从今以后,是不是按照新谱,用他们的乐器演奏或歌唱 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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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应我的请求,他们欣然开始吹箫。可是一支箫太干燥,发声不 好,而另一支要合奏就有点吃力,因此,这场友好的音乐会很快就 结束了,不过,这也是常有的事儿。
  我们又来到园子。园子弥漫着花香,充斥着一个喷泉的窃笑 声。我们返回大殿的途中,从另外一些僧房附近经过。这些僧房 窗户对着园子,不过是大些的蜂房,幽暗和静思的去处。我们看见 好几间僧房聚集了僧徒,以波斯人的方式坐着,就像在一幅细密画 上所见的那样。
  毫无疑问,这些苦行僧是一些非常圣洁的人;然而,这不甚肃 穆的地方的一片寂静中,却有这不甚劝告人祈祷的喷泉,因此细密 派画家一时放纵画笔,随手添上几个舞蹈女郎,也就不足为奇r。
  在淸真寺中,有一间明亮宽敞的大厅,是给这些先生练习旋舞 专用的。旁边还有一间同样宽敞的大厅,但是昏暗得多,内有著名 隐修士的墓而成为圣地。地面上铺着极为难看的现代地毯。天拥 悬挂着各色各样的灯笼和吊灯,数量之多令人难以置信,全都崭新 得刺眼,品味又低俗到极点。有时我也可能走近一盏铜吊灯'以为 是拜占庭艺术品,可是随即就发现是现代产品,做工平平,而且亮 得发賊。陪同我的僧人向我解说,原物已经运到美国,这只是一 个复制品,苦行僧院同意挂在老地方。他讲这种犢况,就好像讲一 件极其自然的事情,毫无碍难,想必他还准备接受这类交易,假如 这古寺还有什么值得觊覦的话。
  从科尼疋到乌沙克
  在s车站,大批不老实的,或者幵小差的新兵,全塞进我们列 车的三等车厢。一些母亲在站台上哭泣。那些新兵却装作满不在 乎,车厢里充满了欢歌笑语。他们大部分人都穿着不同式样的乡 下衣服,但是色彩鲜艳热烈,盩个车厢花枝招展,汇成一片有趣而 丰富的和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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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阿克谢希尔的前一站,上来两名俄罗斯农民,他们的打扮和 整个相貌,令车上人大大称奇。他们下半张脸淹没在厚厚的胡须 里,戴的软毡帽一直扣到眼睛上;肥大的半短上衣,垂在他们的褐 色短裤上,几乎敝到他们沾满泥点的长靴。他们比车上的所有土 耳其人都高大健壮,然而,他们的眼神相当羞怯,带几分稚气,而且 特别温柔,目光落到谁的身上,就会让谁敞开心扉。导游告诉我 们.他们是泡夫,在盛产鱼的阿克谢希尔一格埃尔,即我们刚刚绕 过的水塘打渔。拉他们到火车站的那辆车受到袭击,车夫的脸上 中了一弹,不知是手枪还是火枪打的,现在他被抬上车厢,好像气 息奄奄了。盖翁和我,我们穿过拥挤在过道的嘈杂人群,走到伤者 近前。他就躺在地上,头垫起坐椅那么高,往前垂着,仿佛在呕吐; 流出不少血,但是下半张脸被扎着的手帕遮住,不知是从嘴还是鼻 子流出来的。尽管他也是个土耳其人,车上的同胞却并不理睬他。
  列车到阿克谢尔站,装卸工把他扛下车,肩头留下血迹,而他 一动不动,毫无知觉,也许已经死了。
  从阿菲永卡拉伊萨尔站起,我们离开来时的线路,转向西部海 岸。沿途很快显得人气旺起来,也就是说,地势起伏小了,耕田越 来越多了。
  接下来的足站,山民的服饰趋于统一,特点也突出 了,简言之,就是更好地保存下来。
  土耳其《帽上扎黄手帕。印条纹的棉布衬衣;绵布 背心很短,红色与黑色极为显眼。下面紧接着便是多层 重叠的族带;这种胜带还当口袋使用,靠腹部朝前“张 口”;他们习慣将钱包、短刀放在里面,双手也插进去。在 背心和*带之闽,衬衣擻擻敞着,露出上半部肚皮。厚厍 的腰带,一直或几乎宽延至胯裆,而从那儿往下才是短
  ?340 *
  裤,奇就奇在短裤怎么予在两胯上,叫人莫名其妙:腰带
  和短裤之间,又露出衬衣,显然腰带根本没有扎住短裤,
  短裤是厨房?轅的那种純蓝色,再配上红背心,以及裸露
  的膝部近乎黑色的肌扶,则形成一种非常热烈而美妙的
  和谐。
  短裤是上耳其式的,至膝部的裤腿肥大,这样就显得上半身特 别修长;腰身又细又长,往往非常好看。有些人穿靴子而光脚不穿 袜子;另一些人穿袜子而不穿靴子。
  在乌沙克凯姆站,大批山民上车,他们是附近山区下来的,全 都这样装束,而且车站上只有他们,试想这样一群人,如果出现在 我们的城市,穿着……等等,会是一种什么情景。
  不能忘了记录导游的介绍广在这里生活的是农民部落(?>,他 们嘴叼着匕首跳舞。这些人非常勇敢,先生。他们出发去打俄罗 斯人,开到……全给打死了;他们还以为用刀打仗呢,一看见俄罗 斯人用大炮就傻眼了。非常滑稽,先生。”
  离乌沙克还有两小时的路程,蝗虫漫天遍野,许多被压死,在 一段下坡路车轮直打滑,列车无法往前开了。大家下了车,置身于 —大片再生林中;我就自寻消遣,翻石头找虫子,可是也没有发现 什么,全是鲟蚁,多得惊人,跟蝗虫不相上下;我每走一步,那些灰 褐色小蝗虫就飞起一大片,
  土耳其人的这种所谓的“高雅”,其实有赖于无所事事的这种 可耻的习惯。
  火车在阿克谢希尔站停三刻钟。我们跳上一辆马车,去逛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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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逛城里花花绿绿的集市场。
  别人企田强加給我们的“适应处境”的平廣感情,泰
  奥夫人的这句话表现得很出色:“无法进入别人试?在我
  周围创造的这种‘因归’的心理。”(给迈里什夫人的信
  花的复制转向生殖器官。
  这样记笔记我没兴趣了,很快就把笔记本完全抛开,无论到以 弗所还是到士麦那,甚至在士麦那还逗留了几天,我也没有重新拾 起来。那之后,我便匆匆去希腊,当然是受我憎恶土耳其的悄绪的 全力推动。到了那里,我还要重新提笔,但是要换个笔记本写了。
  要恰当地观赏曾经是奇迹的希腊,应当来土耳其,而不是到法 国或者意大利——曾经“在这绝望的土地上,长时间习惯于游荡 啊,颓丧而疲惫的游子'《给海伦的诗》①中的这位游子,感到自 己又被送回“曾经辉煌的希腊,就好像回家”。
  我从这趟旅行中所得的教益,同我对这个国家的厌恶成正比。 我很髙兴没有进一步喜欢它。我一旦需要沙漠的空气、浓烈的荒 野的芬芳,就会再次前往沙哈拉去寻觅。在这不幸的安纳托利亚 高原,人类绝没有变得粗野,而是沉沦了。
  有必要再往远走吗? 一直走到幼发拉底河?一直走到巴格 达?不,我没有这种愿望了。多久以来,这些国家魂牵梦绕,现在 我终于了却这粧心事:这种要命的好奇心。在地图上扩展了再也 不想去看的空间,心里该有多踏实啊!我出于喜爱异国风情、蒈戒 沙文主义的自命不凡的心理,也许还出于谦虚的心理,思考得太久 了,认为不止一种文明,不止一种文化,能争取我们的热爱;也值得
  ①爱伦?坡的<给海伦的诗〉发表于丨s的年,由马拉美于im译成法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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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们热衷,而这种想法也持续得太久了……现在我知道我们的西 方文明(我本来要说:法国的),不仅是最美的,而且我认为,“我也 知道她是惟一的——对,正是希腊文明,而我们是惟一的继承人。
  “我又被送回普经辉煌的希腊,就好像回家。”——就在载我们 驶往比雷港①的船上,我重又念起《给海伦的诗》中的诗句,心里 充满安详、欢笑和恬静。我从手提箱里取出一小本英语书,以半心 半意的阅读掩饰我的激动,惟恐我的旅伴一赞赏就大叫大嚷起来。
  我何必费这么大劲儿呢?我的快乐情绪毫无强烈的表现。我 来到这里一点也不感到意外,看见什么都觉得十分亲切,而我本人 也显得非常自然。我迷恋这绝不怪异的景物,全部认出来了;我 “就好像回家”了;这便是希腊。
  在正得里疋海上,5月29曰 浑身宁帖,通泰,如同这没有波浪的大海。思想完全沉静。敏 捷、平稳、大胆而纵情,我的神思自由地翱翔,犹如这些海鸥飞越澄 莹的碧空。
  ①比雷港:雅典的最大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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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弃旅行
  李玉民译
  阿尔及尔(国家要塞)
  10月15日星期四
  到达阿尔及尔
  格鲁贝酒馆&——从我用晚餐的这间闷热餐厅,过分明亮的 餐厅,能看见露天座上贪杯的人在擦汗,再就是人行道、一道栏杆, 然后就是夜的深渊:大海。
  星期六
  荫凉下气温39度。半年未下雨。
  不可理解、令人疲惫不堪的是,夜晚比白天还要热v白天虽有 太阳,但也有荫凉,时而吹来一阵风.送来点儿凉爽。然而,一过晚 上六点钟,风就停了,黑暗中到处都一样热。万物都干渴。大家都 想泡在水里,喝点什么。大家心里都嘀咕:这一夜睡不了啦。于 是,大家都游荡。天空也不纯净,但毫无骤雨的征兆,那是暑气熏 蒸的污浊,令人联想到条件好的萨赫勒以远的地方,联想到火炉一 般的大陆。
  我喝,我喝!我喝不够!!
  出汗,出汗!汗出不完!!
  我想到退化的绿洲……我要去那里!——哦!那里棕榈树上 朦胧而晦暗的暮色!
  我还未能发现从哪儿升起或落下的徨香木味儿;这股香味在 街心公园的树枝间飘浮,将人围住,沁人心脾。
  曰落前一小时;隐而不见的鸟儿在街心公园无花果树间鸣叫, 声音十分尖厉,树木都为之陶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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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家要塞星期曰 今天早晨醒来,浓雾弥漫,一如去年。烈日落下之后,这雾气 多令人舒畅!我浑身浸透了,痛快淋漓!
  邻居的声响一止息,我就听见远村的呼叫。我立刻去那里,一 看真以为住着一群羊。村子坐落在岩石上,沿着岩脊只有一条街; 从房屋的门窗望出去,过了院子便是虚空。墙壁刷了白灰,房顶是 葡萄千色9男子丑陋,女人美极了。一大群孩子跟随我。——今 晚儿空气多凉爽!生括多美啊!蓝蓝的天空多么迷人!眼睛看得 见的湿润,令人神淸气爽。一切都冲什么微笑呢?今天晚上,为什 么一切都显得同我一样快乐呢?
  这些大树并不是等到秋后才脱尽叶子。牲口没草吃了,一片 片树叶就接续上。这里的奶牛、山羊、驴和耕牛,现在吃的就是树 叶,卡比尔人的手将这天空的牧草摇落t给牲口吃。
  还记得在坎塔拉园子里,那个敏捷的牧人爬上髙大的杏树,给 他的羊群下一场树叶雨。树叶已经染上秋色,一摇树枝便纷纷飘 落。真像一场黄金雨,一时覆盖地面,但很快被羊群吃得一干二 净。
  我很想在这地方再逗留一两天;然而,我在这里即使生活三十 年,也找不到什么可讲的;风彔奇异,是惊险小说理想的场所,却又 不好描绘,只能描写或叙述。我写出东西也许偏向精神方面,而作 为艺术家,我是一钱不值的。
  阿尔及尔星期二 天气多好,一丝云彩也没有!大海风平浪静,邀人出游。西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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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科风0>戛然而止,气温也随之降下来。热还是热,但不是那么热 气灼人了。荫凉处蓝幽幽的,非常清爽;空气也仿佛负载着光亮, 美妙而沁人心脾,几乎是活泼的,就好像在欢笑。——我想到绿洲 …我明天动身。今天夜晚,棕榈枝叶的摇曳会有多美啊!我也 不再回忆过去了……
  葡萄的顔色难以描摹,特别吸引我;不由得我不买,花三苏钱 就买了一大亊。
  说不准葡萄是什么色调,紫色里透出金黄,既进明又好像不透 明;颗粒之间并不拥挤,表皮覆有厚厚的果箱,手指触上发粘,人口 又很脆,嚼起来声音响亮,几乎有点硬实,——而且甜极了,我仅仅 吃了四粒,余下的分给孩子们吃了。
  布萨达
  星期三 10月21日车上
  我随身带了几本书,想看又看不下去。这地方吸住我的目光。 这是潜在的悲剧景象,尤其在麓眼看来,天然的物质和生活之间充 满了惶恐,已经根本谈不上文化,完全是生存问題了。这里,一切 都引向死亡。
  生长植物的土层,像手掌一样薄。
  再往前走,地面变成片状,到处起皮了,不再像岩石,而醣似薄 饼了。那边长着射旱的松树,越来越稠密了。
  呼呼刮着南风,天空壅塞大片大片乌云,现在恰如片状灰色地 面的持续映象。毫无疑问,很快就要下雨了……
  哦!变成植物,以便了解经过几个月燥热之后,有点水润泽时
  ①西罗科风;欧洲南部的热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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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快感。
  车上
  松林又截止了,地势起伏不平,一片荒芜,只有隐蔽的沟壑庇 护一些夹竹桃。突然出现几簇黄色和绿色细毛状植物,便有几只 山羊在吃草。
  那个卡比尔牧童搂起无袖长衫,露出赤条条的光身子,就算对 着经过的火车致敬。他在羊群里就像一只羊,一点也分辩不出来。
  莫西拉
  八年前,我看见阿拉伯人祈祷时,因为不能置身于他们和麦加 城之间,心中颇不自在,惟恐插进去把导线割断了。
  莫西拉芳香四溢的花园啊!如能及时见到你们,我早就赞颂 啦!你们灌溉渠的流水,冲着醉醺醺的乌龟豳滚……果实沉甸甸 的,将石棺树细枝压弯……一株盛开的夹竹桃!上前去看看。
  记得那天晚上,在凯鲁昂的惟一小花园里,我的朋友阿特曼教 我说阿拉伯语,“花园”讲Dj’nan,如果花草茂盛的话,就讲Bous, tan,那情景犹在眼前,怎么可能已经过去了八年!
  ……在这晚祷之前的时刻,鸟儿鸣唱得正欢,我真想再来,再 来感受我满身的懶散。
  驶向布萨达星期五
  上空一大片乌云,我们行驶两小时才越过去。
  然而,太阳刚升起来,就被云彩遮住,很长时间就像戴着护眼 罩,过了八点钟,才从上面透出点视线。刚透出的阳光冷若寒冰, 非但毫无暖意,反而令人冷彻骨《。
  3A9
  9时
  乌云啊!今天早晨,你像大团下脚麻,从天边升起,逐渐扩展, 现在好似以利亚①的风云,侵占天空,难道真是你吗?——唉! 唉!你要将大童的水运往远方,一点也不浇灌这片土地,这里焦渴 的草木和牲口,将近中午只能得到你一点点儿荫凉。
  11时
  在无比强烈的阳光下,此刻幻录开始展现:一条条溪流、一座 座幽深的花园、一座座官殿;无能的沙漠,也像才尽的诗人,正对着 不存在的现实幻想。
  下午1时
  马拉着旅行车,吃力地走在沙漠里,至少有两小时了;布萨达 绿洲,从启程就望见了,似乎还没有怎么变大。
  驿车行驶第二个小时,从康斯坦丁到南方办事的一位肥胖的 犹太人,由手提箱里取出利希滕贝格的 <尼采传》,转向我这精疲力 竭的人,说道广先生,现在我明白了,人可以为一种思想献身。”
  给M.的信星期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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