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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只狐狸—坏事多磨

_34 那只狐狸(现代)
  她自顾自地往村外走去,远离那些人声。夏日的山岭,闷热异常。不过走了片刻,汗水就渗透了粗制的衣衫。她本是柔弱女子,又有伤在身,再无力走动,找了一片树荫,歇息了下来。
  她刚坐定,忽然一道人影晃过,落在了她面前。
  “赵姑娘,你终于醒了。”来者一身樵夫打扮,说话的口气却透着江湖中人的锐气。
  赵颜皱眉,随即笑了笑,道:“看来是英扬公子的手下了。……说起来,叫他公子不合适,该尊一声堡主吧。”
  那樵夫点头,“堡主一直担心赵姑娘的伤势,特命属下过来探视。”
  赵颜幽幽地叹口气,道:“他不是担心我,是担心我不按计划行事吧。莫允对我尚有戒心,要他说出戚氏所在,需要些时日。”
  樵夫道:“姑娘能依计行事,自然最好不过了。堡主吩咐属下,十日后,若姑娘还是不能问出戚氏所在,属下等会为赵姑娘推波助澜。到时候,若有冒犯,还请见谅。”
  赵颜无力地点点头,不说话。
  樵夫从怀中取出了一个瓷瓶,递给了赵颜。“这是软骨散,赵姑娘且留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
  赵颜接过瓷瓶,依然沉默。
  樵夫自觉无话可说,便告辞了。
  赵颜静静看着那瓷瓶,英雄堡中发生的种种历历在目。她不可自抑地想起了汐夫人,想起她向自己伸出的手。离开英雄堡……即便离开英雄堡,她又能上哪儿去,天下之大,早已没有她的容身之所。她早就回不了头了……
  她收起瓷瓶,笑得微苦。如今,她心中惟剩的念想只有一个,毁掉戚氏,毁掉那造成她不幸一生的罪魁祸首!
  她的眼睛里,又重现了阴毒之色。她扶着树木,慢慢起身,开始往回走。
  夏日天气多变,方才还是艳阳高照,倏忽之间,却布起了阴云。豆大的雨点倾泻而下,让山岭着了水色。
  雨水来的突然,赵颜无处躲避,只能任凭雨水浇透全身。落在身上的雨水,带着温热,她抱着双臂,漠然地走着。山路泥泞,她脚下一滑,跌倒在地。她无力站起,就那样坐在地上,任自己狼狈。
  这时,雨雾中,突然有人出现。
  赵颜抬头,就看见了一样浑身湿透的莫允。他的神情紧张万分,看到她的时候,眉头皱得紧紧的。他蹲下身子,将手中的蓑衣披在了她身上,继而一把将她抱起,快步往回赶。
  回到村中的时候,村民个个都关切无比地围了上来。
  莫允将赵颜带回房间之后,就有热心的妇人上来替赵颜擦干雨水。
  待换完衣物,一切安适之后,村民才三三两两离开。
  待众人离去,莫允才开口,道:“你的伤还没好,若是要外出,知会我一声。”
  赵颜坐在床上,温柔一笑,“嗯。”
  莫允看着她,沉默片刻,拿出了一个瓷瓶,递给了她。
  看到那瓷瓶,赵颜大惊失色。这是方才魏启手下给她的软骨散,方才换衣服,她竟忘记收好。
  “我不知道你要这东西做什么,不过,若你是要对付我,直说便行了。”莫允放下那瓷瓶,说道。
  他说完,转身欲走。
  “你既然知道我在骗你,又何必如此假仁假义。”赵颜冷下声音,道。
  莫允站定,“我是真心想救你。”
  “你是疯子么?”赵颜撕下了伪装,语气里全是阴冷的嘲讽,“我做过什么,你心里有数。我是好是坏,你也最清楚不过。说什么真心想救我。非要我骂你犯贱,你才会停止么?”
  莫允转身,道:“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停止的。”
  赵颜冷笑了一声,“戚函到底给了你什么,让你也尊严也不要了?”
  莫允回答,“我今日所做的一切,并不是师傅的命令。”
  赵颜道:“也对,他那种薄情寡义的男人,怎么可能记得我这么个女儿……”
  “你和师傅,其实真的很像。”莫允说道。
  赵颜微怒,“你胡说什么?!”
  “说出口的话,并不一定是心中所想。”莫允道,“师傅是如此,你也是如此。日子长了,就连自己都能骗。赵颜,你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吗?”
  赵颜的脸上有了轻蔑,“莫名其妙。好,我告诉你,我要荣华富贵,锦衣玉食,我要这世上的人都不敢再看低我!”
  “戚氏有千秋基业,家财万贯。你若要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只需跟我回戚氏,一切便唾手可得。身为戚氏大小姐,又有谁会看低你?”莫允的语气平常,仿佛在说一件极简单的事,“若你放不下芥蒂,不肯与师傅相认。以你的容貌才智,要觅一个如意郎君,又有何难。汐夫人视你如己出,又岂会吝啬嫁妆。就算这些你都不能接受,天下之大,难道就找不到你安身立命的地方?就说今日这山村之内,可有一人看低你?”
  这番话,竟让赵颜无法反驳。她有些气急败坏地喊道:“不用你来教训我!要怎么活是我的事!”
  莫允微微皱眉,看着她。那种眼神,并无恶意,有的,竟是悲悯。
  赵颜察觉到这眼神时,眉目中有了憎恨,“你可怜我?”
  莫允避开她的目光,道:“我只是不想看你再这样下去……”
  “怎么,你要拯救满身罪孽的我?莫允,你自视太高了!我是十恶不赦,可我乐在其中,我不需要你救!”赵颜的情绪愈发激烈起来,声音里满是凄厉。
  莫允平静道,“江湖之中,谁的手上没有两三条枉死的人命。而你,连人都没杀过,也要称自己‘十恶不赦’么?”
  莫允的话,竟如同惊雷一般,划进了赵颜的心里。然而,她却愈发激烈地反驳,“是啊,比起毒杀未出世婴儿的你,我做的那些事根本算不上什么!”
  莫允的表情里,有了无奈,“说这样的话,你的心里便会好受些么?”
  赵颜怔了怔,说不出话来。
  “你现在,高兴了么?”莫允低头,如此问道。
  赵颜只觉得有太多的东西被这一声询问否定。没错,她背叛了魏颖和汐夫人,间接害了三英,报复了所有曾有负于她的人。然而,她高兴了么?为什么心头的空虚,始终无法填补,无论做什么,都不能让自己满足呢?那一刻,赵颜觉得心头冰冷,原本坚固的东西竟开始慢慢崩溃,再无法愈合。
  “滚出去……”她颤抖着,说出了唯一能说的话,“你给我滚出去!”
  莫允不再多说什么,离开了小屋。
  屋外的雨声,纷杂吵闹,充盈耳畔。赵颜却仿佛都听不见了,脑海中,只悠悠转着一句话: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
  无地自容 [中]
  赵颜一夜浅睡,待醒转的时候,天已经大亮。她起身,就见屋内的桌上放着一碗清粥,一碗药汤。她慢慢走到桌边,看了这些东西一会儿,随即,推门出去。
  屋外烈日炎炎,昨日的一场大雨竟如同未发生过一般。
  村中的小孩子在烈日下玩闹,□的手臂和脸颊晒得黑红,但却个个都毫不在意,尽兴地玩闹着。年纪大的人在屋檐的阴影处休憩,摇着蒲扇,话着家常。妇人在山溪边洗着衣服,边说笑着。不远处,有几块瘦田,村中的男子都在田中耕作。
  这一派景象,让赵颜觉得恍惚。
  这时,她听见了打铁的声音,一声声地从旁传来。
  她顺着声音望去,就见几间陋舍之间搭了一个棚子,棚中有个简易的火炉。莫允正专心致志地打着铁。
  他身边站着几个村民,其中一个扛着一把锄头,正满脸忧色地道:“小莫啊,你在帮我修修这锄头吧。”
  旁边的人嘲笑道:“我说,你也太抠了,这锄头都这样了,改日去集上买把新的吧!”
  那村民面露难色,只道:“再修修再修修。”
  莫允停下手中的活,接过那把锄头,看了看,道:“我这儿还有些废铁,熔了补上,应该还能用上段日子。”
  “呀,那就谢谢你了。晚上我请你喝酒!”
  莫允抬眸,笑了起来,“喝酒?嫂子不生气了么?”
  “啧,小莫啊,你不要说出来么。”
  说罢,几人都欢笑了起来。
  在赵颜的记忆里,莫允甚少微笑,一贯都是冷漠。然而,现在的他却笑得如此真挚,那笑容发自内心,绝无虚假。
  她看着他手中的锄头,心中惶惑起来。
  “戚氏名兵,千金难求”,江湖中人,人人都想得到戚氏兵器。身为戚氏传人的他,却在这里修补农具。还修得心安理得。她不明白,真的不明白……他难道不觉得委屈,不觉得难过么?
  然而,他的笑容便是答案。那种满足,她从未曾领略。她做尽一切,自以为能覆雨翻云,却终究是被人利用的棋子,更无一日真正开怀。究竟自己要的是什么,再也记不清楚了……
  她恍惚之间,突然有人撞上了她。她一个踉跄,险些跌倒。继而看见,一个四五岁的女童摔倒在地上。山野的孩子一贯粗养,这一跤摔得也不重,那女童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满脸的无所谓。然而,下一刻,她却放声大哭,哭声之凄厉,吓了赵颜一跳。
  她低头,就见那女童手握着一块丝绢。那丝绢早已褪去了原本的颜色,带着泥土的灰暗,上面粗糙地绣着图案,丝线早就脱了,依稀能辨出梅花的影子。只是,如今这丝绢上破了一个大洞,怕是方才摔倒不小心勾破所致。那女童就看着这块丝绢,哭个不停。
  女童的母亲闻声,赶来一看,道:“唉啊,早让你小心点了,现在弄破了,怎么办呀?”
  女童哭声哽咽,说不出话来。
  她母亲见状,道:“回去拿块布补补就好了,别哭了。”
  “不要……布……难看……”女童摇着头,说道。
  她母亲被这句话堵住了,不知道怎么哄才好。
  那女童抬头,看着赵颜,满脸的委屈,似是在怨赵颜站着害她跌倒似的。
  赵颜皱眉,转了身,不假理会。
  女童见她不理不睬,丢下丝绢,哭着跑远了。
  女童的母亲忙赔了不是,赶上去安慰。
  赵颜看着地上的丝绢,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弯下了腰,将它捡了起来。
  是夜,赵颜找了针线,细细在丝绢上绣着花。
  记忆就慢慢涌入,她依稀记得,小时候,母亲手把手教过她刺绣。那时家贫,布料和针线都有限。母亲传授的,是最粗劣的绣法。但这种饭后的活动,她却期待非常。
  而后,变故徒生,她辗转来到英雄堡,汐夫人也教她刺绣。花园的亭台中,每一针每一线,都绣着最温暖的回忆。每每她受了委屈,便会自己躲在花园里绣花。随着针线起落,她便能忘记很多事情。这些感受,她忘了很久很久……
  她就着昏暗的灯火绣了许久,待绣完之时,已是疲累非常。不知不觉地趴在桌上睡着了。
  莫允进屋的时候,见她睡着,便放轻了脚步。他走到桌边,刚想抱她上床睡觉。眼角却撇到了那方丝绢。绢上的破洞,已然修补好了。为了掩盖粗劣的布丁,她就着原来的图案,在绢帕上绣了一树寒梅。
  莫允拿起丝帕,不禁微笑。
  ……
  第二日,赵颜梳洗完毕,一出门,就见一大群村内的妇人都万分期待地看着她。
  赵颜微惊,不明就里。
  那女童的母亲上前,手中拿着那方丝绢,道:“妹妹真是好手艺!我们大家都是来拜师的。你就教教我们绣花吧。”
  妇人们纷纷应合,那场面叫赵颜尴尬非常。
  “哎,妹妹不是嫌我们笨手笨脚不肯教吧?”妇人中有人开口。
  赵颜闻言,摇头,“不是……”
  “那就好了么。”妇人又转头,看着莫允,“莫兄弟,你可别舍不得啊。”
  莫允本站在一旁观望,被这么一提,倒也尴尬了起来。
  赵颜看了他一眼,道:“我和他什么关系都没有。”
  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众人一片哗然。
  她看着莫允,眼神之中,略有挑衅。
  莫允愣了愣,随即微笑。
  村中的众人又开始重新猜测他们的身份,但一切都已不重要了,有些东西开始慢慢变化,再不似以往。
  ……
  此后几日,赵颜便在闲暇之时,教村中妇人绣花。村中的男子下山时,会带上一些绣品贩卖,倒也能换几文钱。
  日子一天天地过,平淡无奇,但那种平淡,却让她心满意足。山村的日子清苦,却让人心安。她慢慢忘记了很多东西,英雄堡的种种变得如此遥远,淡得无法回忆。
  某日,天气泛了一丝微凉,怡人的风轻轻拂过,抚慰着连日来的燥热。
  赵颜按例坐在檐下,静静绣着花。
  莫允走到她面前,开口道:“我随大家去镇上……”
  听到他说话,赵颜抬了头,“哦。”
  莫允犹豫片刻,道:“你有什么想要的?”
  赵颜看着他,略微思忖,“胭脂。”
  莫允点头,“好。”
  “小莫,还没好啊!你还去不去啊!”村口,有人高声喊道,语带戏谑。
  “哎,大家不要催么。人家小两口说话不容易。”
  莫允闻言,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走了过去。
  赵颜捻着针,不禁微微一笑。
  天空中,浮云优游,偶有清脆鸟鸣掠过头顶。她停了手中针线,看着面前的山岭,映在眼中的一切,如此明晰美丽。所有的事物都仿佛镀上了光辉一般,如此美好。
  她低头,继续绣那一方蝴蝶。然而,她刚刚下针,却觉得有种诡异的气氛蔓延在四周。她下意识地抬头,就看见了一群劲装男子提刀而来,杀气腾腾。
  她手中的针线落了地,耳畔响起了一句话:十日后,若姑娘还是不能问出戚氏所在,属下等会为赵姑娘推波助澜。到时候,若有冒犯,还请见谅。
  现在是“十日后”?推波助澜?
  她站起身子,正有不解。却见那些男子却已经开始挥刀砍杀。血雨飞溅而出,模糊了眼前的景致。她愣住了,无法分辨眼前的事态。
  这时,那些人的刀锋迫近了一名女童。这女童,她再熟悉不过,她补的那方丝绢,就是为她所有。那女童早已被吓哭了,她声嘶力竭地哭喊着,乞求着救助。
  赵颜的心头,突然涌过了热流。她不知哪来的力气,冲了过去,推开了那名持刀的男子。
  “住手……”她颤抖着喊道,“住手!”
  持刀的男子与同伴交换了眼神,随即,一刀砍向了赵颜。她怎么也料不到这番变故,即便料得到,她只是弱质女流,又怎能避开。
  刀光一闪之间,她的手臂被划开了一道血口,痛楚让她踉跄后退。下一刻,她就见那女童被砍倒在地,血流如注。女童尚有呼吸,她哭泣着,伸着手,向赵颜求救。
  恐惧,就这样笼上了心头,她竟一步也动不了了,眼睁睁地看着一切结束。
  那些人避开她,继续着砍杀。
  温热的血飞溅而来,沾湿了她的衣衫,粘腻地贴着她的肌肤。温热的腥味涌进了她的胸腔,一切都仿佛梦魇一般。
  那些人来得快,去得更快,片刻工夫,就只剩下了赵颜一人。她在一片尸体之中颓然地跪倒,忽然间,明白了自己有多可悲。她自以为坏事做尽,覆雨翻云,将所有人的命运都捏在了掌心。然而,事实却是,她只是被人利用的一个可笑小卒,是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的走狗。她什么都做不到,救人也好,害人也好……凭她,什么也做不到……
  她低头,看见了那些被血浸透的绣品。无论她怎么做,都逃不开了……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未来……
  ……
  夜色初上的时候,莫允和下山的村人才返回了山上。然而,眼前的一切,却让所有人以为自己堕入了恶梦。那原本平静快乐的小村,惨遭屠戮,满地的尸体,触目惊心。村人惊恐万状,急忙冲上前去,寻找自己的家人。
  一时间,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响彻山岭。莫允看着眼前惨烈的情状,心中暗生不祥。幽暗的天色,让他的视线模糊,耳畔的凄厉哭喊扰乱他的心神。那种恐惧,胜过自己亲历生死……
  他猛然想到了赵颜,心中不禁惶恐起来。他迈步上前,察看着一具具的尸体。然而,每看一具,他的心便揪紧一分,愤怒和悲伤交杂,让他紧锁着眉头。地上躺着的人,他每一个都认识,今早这些孩子还在嬉戏玩闹,这些妇人还学着绣花……究竟是谁,连老弱妇孺都不放过,这般的心狠手辣,到底是谁?!
  一番察看,却依然没有赵颜的踪迹。他忧心愈盛,却隐隐察觉了什么。
  若是赵颜与这件事有关,那么背后主使的人只有一个:魏启!
  为了找出他们,他尽然能下如此的毒手。这便是赶尽杀绝,魏启连一条活路都不会给他们留。
  赵颜呢?她是被劫走了,还是……
  这时,村中有人提着灯上前,按着他的肩膀,语音虽带悲怆,但声音里却有太过沉重的关切和温柔。“莫兄弟……颜儿不在,说不定是逃过了一劫,我们再四处找找……兴许……”
  那人说着说着,却哽咽起来。
  莫允看着他,心中的悲愤却在片刻之后便成了懊恼。这个小村遭遇如此惨剧,原因只有一个,他和赵颜在这里……
  说对赵颜没有防范,是假话。若非如此,他早应该带着她回到戚氏。就因为他的逗留,害了这里十数条无辜的性命。
  江湖恩怨,他并无意介入,只是,如今,他的执着,只会害人。想到这里,他的心头满是酸楚。
  他安慰了那村民急句,强压着情绪,说是要去找赵颜,便离开了那小村。他走了几步,回头凝望。终有一缕恨意涌上心头,他转身,最终,消失在了黑暗的山岭之中。
  ……
  莫允在夜色中疾行了半个时辰,微薄的月光染在山岭中,他的视线却已经适应了这般黑暗,看得真切。
  这时,就见漆黑的山野中,数名劲装的男子慢慢逼近,个个持刀,杀气腾腾。几人见了莫允,并不多话,直接挥刀攻击。
  莫允见状,拔出了佩刀“泯焉”。刀锋出鞘,辉光一闪,划破了夜色。他起刀,迎上攻击,刀光熠熠,穿梭在那群黑衣男子之间。
  “泯焉”乃戚氏所铸,锋利非常。那些男子手中的兵刃被一一斩断,失了战力。
  “是你们杀了村里的人?”莫允沉声,质问道。
  那群人见自己不敌,互换了眼神。一人伸手入怀,用力一扬。
  只见一阵粉末飞扬开来。莫允急退,抽身避开。另几人迅速绕到了他身后,又洒出了那些粉末来。
  莫允旋身闪避,但依然吸入了一点。只一会儿,他便觉得胸口如火般烧灼了起来,身体使不上力。
  那些人却不再攻击,四散逃跑,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了山岭之中。
  莫允有些不解,还来不及思考什么,就觉得胸口一阵剧痛,连呛了几口鲜血。
  他拄剑起身,继续前进,脚下却已有些虚浮,双眼也朦胧起来。
  而在这时,他突然看见了前方有个娇小的身影,夜色中,飘渺不实,但他却凭着熟悉,一眼认了出来。
  他拼尽力气,加快了步伐,终于赶上了那身影。他伸手,一把拉住那人,用沙哑无力的声音唤了一句:“赵颜……”
  赵颜被突然抓住,显然惊惧。但看到来者时,她的惊惧便平复了下来。只是,她立刻冷下脸色,用力甩开他的手,努力逃开。
  “你去哪……”莫允追上,再一次拉住了她。
  他这一拉,牵动了赵颜的伤口,她吃痛,叫出了声。
  莫允微惊,松了手,待察觉时,便发现自己的手上满是黏腻的鲜血。
  赵颜捂着手臂的伤口,开口,声音里尚有颤抖:“我去哪里不用你管,别再跟着我。”
  莫允看着她,忍着胸中的痛楚,道:“村里的事……你……”
  赵颜听到这句话,突然笑了起来,“那些人是被我害死的,是我把人引来的。我一直都跟魏启有联络,受伤背叛都是做戏,你现在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了吧?很想杀了我吧?”
  莫允惊愕不已,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赵颜依然笑着,道:“我就是‘十恶不赦’,我丧心病狂,我什么人都能害,什么坏事都能做……”
  “那你为什么逃……”莫允开口,打断她。
  赵颜愣住了,“我没有逃!”
  “你若是害死村人的帮凶,就该留在村里做受害者!你若是要帮魏启害我,就不该避开我!”莫允的声音突然放大,话语里有了激烈的情绪,“赵颜,你到底想怎样!”
  他喊完这番话,便无力再说什么。
  赵颜看着他,神情里惟有冷漠和厌恶,但她的眸中,却浮起了水雾,泪水盈满了眼眶,终是压抑不住,自脸颊滑落。
  “我想怎样……”她开口,“我还能怎样……我什么都不是!什么都做不到!你要我怎样!”
  她的这番话,分明带着悲怆。莫允心头一紧,只觉得凄凉,她的眼泪和绝望,难分真假。只是,若他抽身离开,她便真的无依无靠。魏启又岂能放过她,即便上次的出手相伤是做戏,那么下次呢?除了信她,他再无其他选择。
  “跟我回戚氏……”他努力说出这句话。
  赵颜伸手,擦了擦眼泪,冷冷道:“我哪里都不会去。我宁可死在这里,也不会向那个薄情寡义的男人低头!”
  “师傅没有抛弃你……”莫允缓步上前,道,“是你娘抛弃了师傅。”
  赵颜一时不能确定自己听到了什么,但反应过来时,狠狠地吼道:“你胡说!你想用这种谎话来给他脱罪,简直可笑!”
  莫允只觉得自己的意识开始模糊起来,听着自己的声音都觉得缥缈,“我没有说谎……还记得么……小时候,我们见过……”
  他没说完,便倒在了地上。
  赵颜微惊,脑中混乱不已。她呆立了片刻,准备走开,脚下却踩到了什么。
  她低头,就见脚下有一个小铜盒。她犹豫片刻,蹲下身子,捡起那铜盒,不禁百感交集。
  胭脂……
  她轻握着那盒胭脂,静思片刻,继而,伸手扶起莫允。
  她本是柔弱女子,又受了伤,拼尽了全部的力气,才勉强拖动莫允。她带着他,蹒跚地走了一段路,便见前方一棵大树,树根盘错,草木茂盛,甚是隐蔽。她努力带着莫允到了树根处,歇息了下来。
  她坐下,轻轻喘着气,手臂上的伤口,已经疼得麻木了。她在裙裾上撕下一条,扎起了伤口,勉强止血。黑暗中,隐隐有野兽之声,她不会生火,只能压着心头恐惧,坐等天明。
  莫允不知受了什么伤,外表上并无伤口,但见他眉头深锁,唇角带血,伤得应该不清。
  赵颜垂眸,看着他,想起了他刚才说的话:师傅没有抛弃你……是你娘抛弃了师傅。
  不可能。她打消自己的念头,娘亲没有理由抛弃戚函的。娘亲是天下第一美人,是戚函始乱终弃,抛弃了娘亲。天下人都是这么说的……不可能有错……
  这时,莫允咳嗽了起来,呼吸艰涩。
  赵颜犹豫许久,才伸手,探上他的额头。异样的滚烫,让她缩回了手。她有些紧张,这时,一滴露水落在了她的手背,微凉。她抬头,就见薄雾慢慢在山岭间蔓延开来,大树的树叶上,沾了露水,正滴滴落下。她想到了什么,又撕下了裙裾的一条,起身,爬上大树盘错的树根,盛着叶上的露水。待布条湿透,她爬下来,将布条叠好,敷在了莫允的额上。
  她做完这些,又想到了什么。她找了一片树叶,盛了一叶露水,小心地喂进了他的口中。
  反复几次之后,他的呼吸平静下来,只是,体温依旧滚烫。赵颜并不是大夫,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约莫到了黎明时分,赵颜困极,意识朦胧起来。她隐约觉得有人走动,猛然惊醒了过来。就见莫允已经起身,在一旁打坐调息。
  她的头脑一下子清醒了,怔怔地看着他。
  莫允察觉她的动静,睁开了眼睛,道:“我没事了,你休息吧。”
  赵颜下意识地想避开,但心头的疑惑却纠缠着她。她起身,走到莫允身边,道:“我有话问你。”
  莫允了然,道:“我说的都是真的。师傅没有抛弃你,这十几年来,他一直在找你……那个木匣,是他亲手所制,命我交给你的嫁妆……”
  “这只是你一面之词……”赵颜打断,“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戚函用剑换了我娘,却对我娘冷淡至极。而后,更抛弃了她,毁了她一生的幸福。”
  “我说的是一面之词,天下人说的,就不是么?”莫允回答,“你说师傅毁了你娘一生的幸福,那我问你,你记忆里的娘亲,可是终日愁眉苦脸的?”
  赵颜答不上来。的确,记忆里的娘亲,总是笑得明丽,眉目间都是平和满足。日子再清苦,娘亲都没有皱过眉头。因为这样的笑容,小时候的她从不觉得穷窘,每一日都是欢乐无比的。
  “其实,我们见过……”莫允的语气里,带了一丝惆怅,“大约十年之前,我随师傅云游,曾遇到过你和你娘亲,还有……你继父。”
  赵颜有些茫然。
  “在那之前,我和你口中的‘天下人’一样,只以为师傅抛弃了天下第一美人‘滟姬’。”莫允平静地说道,“你娘,是个不寻常的女子。富贵荣华、权势地位,在她眼中,不过尘土。她要的东西很普通,世上又有多少人能懂那份普通的可贵。师傅从不曾入她的眼,更不曾入她的心。她选了你继父,这就是答案。”
  不知怎么的,那些模糊的记忆一下子清晰起来。此刻的赵颜竟能清楚地想起,小时候,牵着弟弟的手,漫无目的地疯跑。晚上,捧着大把的枣子,带着一身泥尘回家。父母并不呵斥,只是笑着唤他们吃饭。
  她忘了,她并非自始不幸。从能记事开始的每一天,她所领略的,都是最好最好的东西。
  “……当时,师傅想带走你,但你娘用戚氏隐居的秘密威胁师傅,迫他放弃。师傅无奈,只得作罢。后来,他换了隐居之地,再回来找你的时候。却不想一场洪水,村庄尽毁,你和你娘早已不知所踪……”
  听到洪水二字,赵颜的心中顿时溢满苦楚。死于洪水的父母;无钱治病,在逃亡途中被灾民践踏而死的异父弟弟;饥寒交迫,受尽□的自己……
  这些记忆夜夜折磨着她,咬啮着她的灵魂,让她不得安宁。连汐夫人对她的好,也湮没在了这样的痛楚之下。她怨不得天,只能怨人,若是不怨,她不知如何平复自己的痛苦。只是,到头来,她错了。如今的她,不得不承认。毁了她幸福的,不是戚函,只是,那一场洪水,一场无情的天灾……
  她笑了起来,又压抑不住地哭泣。她就那样,又哭又笑,无法自抑。
  莫允看着她,什么都不说,只是静静等着。待她平静下来,他才开口:“是我错了,若我一开始就带你回戚氏,就能免去许多波折……”
  “我回不去了……”赵颜哽咽着,“我哪里都回不去……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为什么现在要告诉我……”
  莫允轻叹,道:“那些往事,是师傅的忌讳,高傲如他,又怎能允我说出来。他只让我送木匣给你。带你回戚氏和他相认,是我自作主张。”
  赵颜不解,含泪看着他,幽幽地问了一句:“……为什么……”
  莫允笑得苍凉,“家人离散,血脉相向,这种事,我看得太多了。当日若不是师傅收我为徒,我早已沦落街头,生死难料。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你和师傅,都是我的亲人。我只愿一家重聚,再不离分。”
  一瞬的轻松,盈满心头。赵颜只觉得长久以来压在心口的重量全部消失,泪水止不住,但却再无悲痛。
  莫允抬手,轻轻擦着她脸颊上的泪水,他笑着,道:“跟我回去,好么?”
  自他手掌传来的温度,暖着她的脸颊。她心头微热,却依然惶惑着,不敢答应。
  “……魏启……”她的眼神黯淡下来,“他不会放过我们的……”
  莫允的神情微微一变,“回到戚氏之后,绝没有人能伤你一根头发。”他说话间,眼前仿佛浮现出那惨遭屠戮的山村,悲愤,染上了他的瞳孔,“他多行不义,他日必有天谴……”
  赵颜却苦笑,“世上……哪有天谴……”
  莫允的手轻轻按着她的肩膀,道:“跟我回戚氏,一切就都结束了。”
  赵颜再无法拒绝,她擦了擦眼泪,点了头。
  清晨的阳光透过树冠,缕缕洒下,终驱散了一夜的阴郁寒冷。而那时,谁也没发现,不远处的灌木丛中潜伏着数名劲装男子,片刻之后,其中几名悄悄离开,消失在了山岭之中。
  ……
  无地自容 [下]
  下山数里之外,有一处集镇。几日之前,英雄堡为了搜捕逃犯,来了一大群人,更包下了镇上最大的客栈。连日来,不断有执刀负剑的男子策马来去,久而久之,镇上百姓也就见怪不怪了。
  魏启坐在客栈的阁楼内,听着歌女低唱,品着手中的清茗。
  方才,山岭中的那些劲装男子就恭敬地站在他面前。
  魏启放下茶杯,道:“看来,他们很快就会往戚氏的隐居之处,给我好好跟着。”
  “是。”
  魏启抬眸,看了一眼那含笑低唱的歌女,自语般地轻声道:“……女人,始终是不可靠……”
  歌女见他看着自己,笑得愈发妩媚。
  魏启也笑,刚要说什么。却见有人匆忙入内,道:“堡主,南海七十二环岛岛主温靖求见。”
  “温靖?”魏启起身,微微惊讶。
  “堡主……”来者的话音中有了一丝惊惧,“纤主在他手上。”
  魏启皱眉。他抬手,示意歌女退下。然后,便等着温靖进来。
  温靖入内之时,脸上依然带着温善的笑意。他微微拱手,道:“魏公子……不,现在应该是堡主。”
  魏启也起身,抱拳道:“温岛主太客气了。”
  温靖笑笑,在桌边坐了下来。
  魏启也坐下,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温岛主既然来了,就说亮话吧。”
  温靖点头,看向了门外。只见几名东瀛忍者押着曦远,走了进来。
  曦远的样子甚是虚弱,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
  “老夫来这儿的路上,遇上了纤主,相谈甚欢,便一同前来。听说堡主有志一统江湖,不知老夫是否有幸与堡主合作呢?”温靖笑道。
  魏启笑了,“温岛主武艺高强,又有东瀛忍者辅佐,能与岛主合作,是我的荣幸。岛主请先去客房休息,结盟的事宜,稍后细谈。”
  温靖起身,笑道:“堡主果然快人快语。温靖就先告辞了。”
  忍者放下曦远,随温靖一同出了房间。
  魏启却不气不恼,他起身,替曦远解了穴道。
  曦远一恢复行动,立刻怒道:“你真要跟他合作?!”
  魏启笑道:“能动气,看来是没有大碍了。”
  “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温靖自脱离神霄派之后,处处与天师作对。你跟他合作,是想背叛天师么?!”
  魏启重新坐下喝茶,“我之所以跟他合作,归根到底,是因为你办事不力吧。”
  曦远闻言,心中忐忑起来。当日她夺得三件神器,又成功困住众人,本以为大功告成。却不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路上竟遇温靖伏击,她身边本就没有多少人马,失手惨败。
  她皱眉,道:“温靖老谋深算,我不过是一时大意,才会……”
  “不用说,那几件神器也落在他手上了吧。”魏启讥屑,“女人就是女人,真遇到大事,便一点用都派不上……”
  “魏启你……”曦远生怒,正想说什么,却被魏启打断。
  “纤主不必动怒。与他合作,不过是权益之计。神器我自会夺回,你也累了,好好休息吧。”
  曦远压下心头怒火,“魏启,你能有今日,都是‘天师’一手提拔。你若是敢背叛天师,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曦远话还未完,却在电光火石间被扼住了咽喉。
  “纤主,今时不同往日,你与我说话,须知分寸。”魏启的手上加了一分力道,“你不过区区绣女,不要动不动就用天师来压我。如今神器是在你手上丢的,我不杀你,就已经是给天师面子。”
  他说完,狠狠一推,朗声道:“来人!”
  曦远正欲反击,却见数名英雄堡的弟子入内,七手八脚,抓住了她。
  “带纤主下去休息。”魏启冷冷吩咐。
  曦远挣扎着,但身上伤势未愈,没有半分反抗之力,被带了下去。
  魏启平了心绪,眉宇间有了杀意。他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天师,温靖……”他说话间,茶杯在手中粉碎,落了一地。
  ……
  莫允和赵颜离开那片山岭,便隐藏行踪,赶往戚氏所在之地。
  戚氏盛名在外,却鲜少有人觅得其踪迹。赵颜本以为那隐居之地应是隐蔽非常,但半月之后,两人最终到的,却是离太平城数十里外的一处山坳,绝对算不上人迹罕至。相反的,周边还很热闹。
  莫允领着赵颜走到了一处山洞前。赵颜走进洞内,就见洞中乃是深潭,根本不可能住人。
  她抬眸看着莫允,似有不解。
  莫允却一脸平常,又带她走到了洞中一堆岩石之后。
  石后是一艘小舟,顶多容得下三人共乘。莫允将小舟推出,又点了一支火把,递给了赵颜。
  赵颜依然不解,但也不多问,跟他上了小舟。
  莫允取了长篙,撑起小舟,往洞内行去。
  赵颜握着火把,凝视着一片黑暗的前路,心中虽有忐忑,但更多的是平静。小舟旁的水流缓缓擦过船身,潺潺而动。
  约莫走了半个时辰,前路豁然开朗。原来那洞中的深潭是一处暗河,待一片黑暗过去,河道出了山洞,便见一片村落,小桥流水,花木遍植。时近八月,空气中混着隐隐的桂花香,慢慢沁入心脾。
  莫允停篙,让小舟顺着水流缓缓靠向了岸边。
  他轻轻一跃,上了岸,随后,伸出手,拉赵颜上岸。
  赵颜已不再抗拒,她伸手,借力上了岸。
  两人刚刚站定,几个村民打扮的人就迎了上来。见到莫允,几人含笑,开口道:“少当家,你终于回来了。”
  莫允点了点头,转而对赵颜道:“我带你去见师傅。”
  村人见到赵颜,神情里有了些许戏谑,“少当家,这位是?”
  莫允看了赵颜一眼,如实以告。
  村人一听,无不惊愕。
  莫允却不再多做解释,拉着赵颜,往村中主屋去了。
  待进了大厅,莫允拉赵颜到一旁坐下,道:“你等一下,我去通知师傅。”
  看着他的笑意,赵颜却有些忧虑,她抓紧了他的手,欲言又止。
  莫允蹲下身子,道:“你既然来了,还怕什么呢?”
  赵颜慢慢松了手,点了头。
  目送他离开,她心中的不安也加深起来。
  即便如莫允所言,戚函一直在找她,可是,见到的时候,又会如何呢?该说什么?……若是,一切与莫允所说的不同,她又该如何?
  她的脑海中翻覆着这些疑问,让她坐立难安。她的手不自然地理着衣襟,随即,指尖触到了怀中的胭脂盒。
  她小心翼翼地拿出胭脂,放在手心,细细端详。她思虑片刻,打开了盒盖,手指轻轻沾上一点。她微笑,正要将手中的胭脂抹上脸颊,却听门外一阵喧哗。
  赵颜微惊,刚起身,就见几名村人跌了进来,伤势不轻。
  她惊退几步,就见有人悠然迈步,走进了大厅。
  看清来者时,她手中的胭脂落地,心跳骤然加速。
  “魏启!”
  喊出这个名字的,不是赵颜,而是莫允。
  赵颜惊愕地转头,就见莫允已走了出来,身边还跟着一个男子。那男子着一袭烟青衣衫,看年纪不过三十五六,不蓄须髯。他身材挺拔,容貌俊朗,眉目之间,傲气逼人。看样子,应该就是戚氏的当家,戚函。
  戚函看着厅内受伤倒地的村人,不说二话,抽出腰间的长鞭,直接抽向了门口的魏启。
  魏启连退数步,避开了攻击。
  众人这才看清,戚函手中的长鞭乃是片片刀刃,这一击之力,虽未伤到魏启,却将厅内的地板掀起。寸许厚的石板碎成了数块,那刀刃之力显然非比寻常。
  魏启站定,拱手道:“戚当家,久仰。”
  戚函并不回话,正欲再次攻击。魏启身后的门突然大开,再看之时,村内已经布满了魏启的手下,村人被尽数制服,困在了村中空地。
  “在下久仰戚氏风采,今日有幸,果然闻名不如见面。”魏启笑得悠然。
  “魏启你……”莫允看到眼前的情状,心生了怒意。
  魏启看了赵颜一眼,又道:“这次多亏颜儿引荐,否则,在下又怎能找到如此隐蔽的藏身之处呢?”
  赵颜听到这句话时,只觉得脑海中轰然一响,思绪全乱。她抬眸,看着莫允,只觉得恐惧。
  莫允听到魏启的那番话,亦是震惊。她和魏启决裂,魏启出掌杀她,却未用尽全力。而后,她不知从何处得到了软骨散。她一反常态,要他带她回戚氏。山村一夜被屠,唯独她安然无恙。他又想起了那夜被人伏击,他吸入那写粉末之后,那些人分明有制胜的机会,却不再攻击,逃了开来。随后,他就遇到了赵颜……他被骗了么?那一切都只是她一贯的表演?
  他看了看被困的村人,又看向了赵颜,想问,却又问不出口。
  “颜儿,现在你要我怎么做呢?”魏启慢慢走到赵颜身边,道,“我虽然答应过你,替你铲平戚氏,为你和你娘出一口气。不过……他毕竟是你爹啊……”
  赵颜抬眸,看着魏启,正要说什么。却听到有人冷冷开口。
  “她不是我女儿。”
  赵颜猛然回头,就见戚函神情冰冷,看着她的眼神里,尽是厌恶。
  戚函握着手中刃鞭,道:“莫允,谁让你自作主张,带外人进来的。”
  外人……
  赵颜的心中微凉,想起了莫允所说的话:带你回戚氏和他相认,是我自作主张。
  眼前的人,从来都没有想过要骨肉相认,从一开始,她就不该信。不信,就不会失望。她真是蠢到家了,这世间的种种欺骗、抛弃,她还没领受够么?
  “师傅……”莫允闻言,心生焦急,正想解释。
  “戚当家这又何必。颜儿的母亲,是天下第一美人滟姬,她不是你的女儿,又是谁的女儿呢?”魏启的语气诚挚,更带些许无奈。
  “这些事,轮不到你管!”戚函说话间,又是一鞭,抽向了魏启。
  魏启拉起赵颜,纵身退出大厅之外,站在了村中。
  戚函追出,正欲再次攻击。
  魏启却朗声,道:“戚当家的,你不认女儿不要紧,不是连门人的性命都不顾了吧?”
  戚函眉头一皱,站定了步子。
  “颜儿,你现在高兴了吧?”魏启抓着赵颜的手腕,低头笑道。
  赵颜只觉得手腕上一阵剧痛,她努力想挣开,却使不出半分力道来。
  戚函见两人这般亲密情状,冷着声音,道了一句:“下贱。”
  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赵颜瞬间平静了下来。她不再挣扎,原本惶恐的眼神变得锋利逼人。
  她突然笑了起来,转头,看着戚函,“我是下贱,可我赢了!戚氏名动江湖,还不是一样毁在我手上!”
  戚函听到这句话,手中刃鞭一抖,抽向了赵颜。
  魏启松了手,退到一边,不管不问。
  莫允见状,急忙拔刀上前,挡下了戚函的招式。“师傅!”
  戚函见状,愈发愤怒,“混帐!好,这小贱人是你带回来的,你便同她一并受死!”
  莫允不敢冒犯,只是一味防守。
  戚函心中怒气愈甚,他一把推开莫允,刃鞭携风,猛攻向了赵颜。
  赵颜含笑,不闪不避。眼神里全无恐惧,惟有讥嘲。
  眼看那刃鞭近在眉睫,她的笑意愈盛,心中早已空无一物。
  然而,下一刻,有人挡在她身前。一刹那,飞散的鲜血,温热地染上她的脸颊。
  “莫允……”她看着面前的人,声音滞涩。
  戚函的刃鞭抽过,带出了血肉,那一刻,他的惊愕,写在了脸上。
  莫允倒地,再无力起身。
  赵颜心头一震,跪下了身子,“你……”她想嘲讽,却说不出那些伤人的话。心头虽关切,但却也道不出一声温柔。她就那样看着,惊恐着,沉默。
  莫允看着她,苦笑,“我错了么……”
  他无力再说什么,昏死了过去。
  赵颜愣住了,呆呆地再无法反应。
  戚函也愣住了,他看着刃鞭上染满的鲜血,眼神中的冷漠高傲黯淡了下来。
  一旁的魏启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些变化,唇角带上了一丝残酷的笑意。
  “戚当家,这又何必呢……”他笑着,说道。
  戚函看了他一眼,声音里有了一丝颓然,“你到底想怎样?”
  魏启笑着上前,道:“‘九皇神器’。”
  戚函放声笑了起来,他将手中的刃鞭掷到魏启脚下,不屑道:“这就是‘九皇神器’。”
  魏启看着那带血的刃鞭,皱眉,“戚当家可别开玩笑。”
  “你也知道我是戚氏当家,我说它是,它就是!信不信由你!”戚函漠然回答。
  魏启心头不悦,但脸上又恢复了笑意,他点头,道:“戚当家这么说了,我又岂会不信。只是,我还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想向戚当家讨教。”他挥了挥手,手下拔刀,向着一众戚氏门人,“麻烦戚当家跟我走一趟了……”
  戚函依然是一脸不屑。他看了赵颜和莫允一眼,背起双手,迈步。
  ……
  一个时辰之后,戚氏门人被带到了附近的英雄堡分舵,关押了起来。
  而赵颜却依然被视为上宾,安置在了厢房之内。
  这一天,太过漫长了。
  赵颜感觉自己经历了太多事情,多到理不清头绪。所有的一切,恍然如梦。她突然不清楚自己是不是真的到过戚氏,见过自己的生父……而后的一切,又是否真实。
  她恍惚之间,仿佛又听见了莫允的那一句话:我错了么……
  她捂上耳朵,紧闭着双眼,不愿意再想。
  这时,有人开门进来,带着笑意,唤了一声:“颜儿。”
  赵颜猛然抬眸,看到来者时,她只觉得愤怒、悲怆、憎恶、绝望……所有的情绪都一下子涌起,纠缠在心口。她直直地看着他,不开口。
  “颜儿,你怎么了?”魏启笑得温柔,“戚氏已经被我毁了,我以为,你会很高兴的。”
  赵颜努力平复下心情,开口:“你到底……你到底想怎样?”
  魏启一脸疑惑,“咦,今天怎么有那么多人问我同一个问题呢?我想怎么样?真奇怪,不是你跟我合作,要我替你报复戚氏的么?假意和我决裂,诱使莫允说出戚氏下落,这不也是你的主意么?”
  赵颜的身体全然冷透,她突然明白了很多东西。这样的明白,让恐惧变得深不见底……
  “……你根本不是跟我合作,你只是利用我……”她颤抖着,说道。
  魏启笑了,“颜儿,你当初不是对我说,你有利用价值么?不然,我为何要留你性命?”
  “不……”赵颜的神色变得怪异,“不……我没有利用价值……即使没有我,你也可以做到今天的一切……”
  魏启听到这些话,突然抚掌,笑了起来。
  “颜儿,你变聪明了啊。”魏启走近几步,眼神里全是笑意,“我还真没见过谁像你这样自以为是,看着你,我就觉得可笑,呵呵……”
  “那你为什么要留我在身边……你到底有什么目的……”赵颜撑着自己最后的坚强,质问。
  魏启的眼神里,带着残酷,“赵颜啊赵颜,其实,我一直在想,若是没有你在汐夫人身边,我也许就能少花很多力气……当初,是你让汐夫人找烈英作靠山的吧?”
  赵颜惊恐地看着他,不说话。
  魏启伸手,捏着她的下巴,“你说的不错,我根本不需要利用你。英雄堡的堡主之位早已是我的囊中之物,我不过是把你当余兴。至于戚氏……其实,只要我拿你的性命作要挟,我那愚笨二弟自然会将戚氏下落供出。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费那么多周折,让你诱他带你回戚氏?”
  赵颜努力挣扎,却毫无成效。
  “因为不够……”魏启的眼神冰冷如霜,“根本不够。不仅仅是性命,我要你们一无所有,生不如死……这,才叫报复……”
  赵颜用尽力气,推开了他,退到了一旁。
  “不要怕。”魏启笑着,“我不会伤你的,你怎么说也是个有趣的消遣。”
  他说完,拍了拍手。下人捧着一个木匣,推门进来。
  他拿过那个木匣,放在了桌上。
  “方才我已拷问过戚氏门人了。这个木匣,看来不是什么‘九皇神器’。你就留着吧,他日,也能做个缅怀。”他说完,笑着离开了。
  赵颜再无力支撑,颓然坐倒。身外的一切,她再无力理会,眼前只剩了一片灰暗。
  魏启走出房门,只觉得心中快意,愉悦非常。
  而后,他抬头便看见温靖站在前方不远,正一脸笑意地看着他。
  “果然英雄出少年,”温靖开口,道,“老夫今日真是大开眼界啊。”
  魏启含笑,道:“岛主过奖。”
  “是堡主过谦了。能用如此手段瓦解戚氏,真可谓兵不血刃。”
  “哪里。”魏启谦逊道,“这些雕虫小技,成不了大事。若要成就大业,我还有很多要跟岛主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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