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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只狐狸—坏事多磨

_33 那只狐狸(现代)
  众人方才多少都受了伤,面对这番情势,竟束手无策起来。渐强的火势燃尽了空气,迫近了众人……
  ……
  无失无得 [下]
  篁竹之外,廉钊和温宿战局正酣,“岫风寨”、“玄灵道”加之东、南两海的弟子,与廉家的兵马对峙,谁也不敢妄动一步。
  廉钊和温宿拆了数十招,依然不分胜负。但两人都负伤在身,耐力大不如前。数十招下来,都已露了疲色。
  论内力身手,如今的廉钊与温宿当是不相上下。但近身战对廉钊不利,一来二往之间,渐渐处了下风。
  温宿伤势虽重,但临战经验丰富,双刀攻势迅猛,占了优势。
  只见他左手执刀下削,右手紧接而上,直刺廉钊胸口。
  廉钊起剑卸开第一刀,正欲旋身闪避第二刀,不想本来受过伤的右手臂一阵剧痛。他手中长剑一松,力道顿减。本被卸开的刀锋突兀地划来,他急忙躲闪,险险避过。他来不及喘息,就迎上了温宿的第二刀。他的右臂依然无法用力,万万是挡不开的。然而,那危急时刻,他放弃了闪避,纵身切入,左手猛地擒住了温宿的右手。
  这是兵行险着,不生即死的招式。众人就见温宿的刀尖抵在廉钊的左肩,薄薄的血色透过了衣衫。此时此刻,他只要一松劲,刀锋便会刺入肩膀。
  然而,廉钊右手中的长剑,也架在了温宿的颈上。温宿以左手的刀锋挡着剑锋,稍有差池,亦会人头落地。
  “好一个不要命的打法,简直找死……”温宿冷声,道。
  廉钊的呼吸带着一丝紊乱,但神情语态都是平静坦然的,“我不会死……”
  温宿皱眉,看着面前的对手。廉钊握着他手腕的手加了一分力道,声音里有着不可逼视的豪气,“廉家的男儿只会死在战场上。我还有很多事要做,绝对不会死在你手里!”
  听到这番话的温宿,竟有了微微的惊讶。
  这时,篁竹之中,青灰的烟雾升腾而起,染上了湛蓝的天宇。
  士兵之中有人一眼认出了这异像,出声惊呼,道:“竹林起火了!”
  廉钊闻言,毫不犹豫地松开左手,温宿刀锋立刻突进,刺入了肩胛。这短短一瞬之间,廉钊左手出掌,击向了温宿的胸口。温宿无法闪避,结实地捱了那一掌,被震退了数步。
  廉钊右手回剑,下一刻,剑尖便指在了温宿的眉心。
  温宿看着那剑尖,正想起刀回击,无奈体力却已透支,他眉头一锁,吐出了一口鲜血。
  一旁的洛元清见状,飞身上前,出手直袭廉钊。
  廉钊身后的兵士立刻挽弓,数箭连发,逼退洛元清。
  这番冲突,让两方人马又开始冷冽地对峙。
  廉钊看着温宿,慢慢将剑移开,开口道,“如今竹林起火,你我的盟友都在林中,恐有不测,再斗下去一点意义都没有。放下成见,先救人,如何?”
  温宿沉默片刻,收了刀,转身,步履蹒跚地走向了自己的阵营。
  洛元清上前几步,伸手扶他,却被他轻轻推开。
  廉钊看着他的背影,思忖片刻,朗声对士兵道:“费伦,刘胜,各带四队人马随我伐竹入林!其余的人林外把守!”
  “是!”兵士大声应和。随即,按部就班,开始入林。
  几派江湖人士稍作商议,也放弃了对峙,往林中去了。
  洛元清正欲跟上,却见温宿还站在原地,若有所思。她叹口气,走过去,道:“你和廉钊的功力不相上下,他不过是侥幸略胜一筹,你……”
  温宿抬轻轻拭了拭唇角的鲜血,神情褪了冷漠,“是我输了……”他抬头,看着面前的苍翠篁竹,语气略带无奈,“我连自己的命都不珍惜,又怎能担负起另一个人的未来。我一直讥讽他阅历浅薄,处事天真,其实,浅薄的人,反而是我……”温宿笑了笑,道:“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光是这一点,就胜过我了。”
  洛元清道:“你也有该做的事啊。统帅弟子,光复东海,你既然与我南海结盟,我就会尽力助你。”
  温宿转头看着她,神情略有些复杂。他继而抬手,将散乱的头发重新束起,平稳了气息,道:“入林吧。”
  他说完,坚定地迈步,往林中走去。
  洛元清急忙跟上,紧随在他身后。
  ……
  小小在林中沿着尸体堆积最多的路往前走,倒真不出她所料,机关尽破,一路无事。她走了片刻,却见前方烟雾升腾。那烟颜色青灰,不似雾气。人声,夹杂着竹木燃烧的“噼叭”声不断传来,空气中混着一股强烈的烟火味,刺鼻难闻。
  竹林起火?!这林中浓雾森森,湿气如此之重,怎么会无缘无故起火?除非,是有人放火。
  想到这里,小小大惊,篁竹幽深,机关满布。若是真有敌人在林中,比起闯入搜寻,放火逼人显然是更好的手段。
  但曲坊设计埋伏,石蜜心系“天棺”,廉家不伤无辜,江城领兵接应廉盈,应该都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才是。到底是谁,用了这般狠毒的手段?
  小小几乎是瞬间便想到了答案。对“天棺”毫无兴趣,又想要致所有人于死地的人,只有神霄派的人了。
  她的脑海中串起了许多东西,密密麻麻地理不清楚。
  然而,现在已容不得她多想了。她翻身跃上马背,冲向了那片火焰。
  待到了近处,看到火势时,她不禁惊惶。凭她一人之力,根本无法突入。隐隐的人声从那火焰的包围中传出,让她更加紧张。
  怎么办?现在出竹林通知其他人,恐怕也来不及了。可是,要怎么做?
  她握紧了短剑,四下环顾,急切让她无法好好思考。
  这时,地上露出的削尖竹木和那些深坑让她灵光一闪。这样的火势,人力不逮,但机关就不一样了。
  她翻身下马,四处乱走,试图引动机关。
  这块地方方才已历过战局,机关基本都被触动了。小小心中愈发急切,正觉无望,突然脚下出来一声轻微响动。她慌忙闪避,却见一排削尖竹木破土而出,直刺而来。
  小小惊惧之余,却没乱阵脚。她飞身跃起,狠狠一脚,踢向了那排竹木。硬是让竹木翻了身,朝反方向攻去。
  竹木沉重,冲入火焰中时,撞断了数根着火的竹子,开出了一条道来。
  小小拿起地上的带叶竹竿,将剩余的细小火苗扑灭,随即冲入了包围中。她继续踢着那排削尖的竹木,以此开道,勉强行进。
  火焰的热力烤炙着肌肤,几缕发丝也被火星烧灼。只是片刻的功夫,她已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她到达火焰中央的时候,全然是一副灰头土脸的狼狈样子。
  “丫头……”银枭忽觉一股凉风流入,缓了自己滞涩的呼吸。抬头时,就见小小拿着带火星的竹木,站在众人面前。
  小小看到银枭一行,亦是喜上眉梢,“大家没事就好了,快点离开这里吧!”
  众人纷纷起身,从那条开出的生路离开。那一刻,众人不再顾忌敌友之分,彼此扶持照应着。
  小小松了口气,随即看见了廉盈。她几步上去,怯声开口,“姑……”她自觉不对,又打住了,顿了顿继续道,“您没事吧。廉钊让我来告诉您,神霄派叛变……”
  廉盈抬眸,略有些无力地回答:“我已经知道了……”她带着复杂的眼神看了看小小,随即,凭着家将的搀扶,离开了火场。
  小小有些茫然地站着,不知道接下去该怎么做了。
  这时,身后突然一阵嘈杂。只见石蜜站在火焰之中,纹丝不动,衣裙已有好几处着了火。
  小小看了看四周,鬼臼和彼子都身负重伤,其余的人都在逃生,无人理会石蜜。
  小小想起先前石蜜的种种言行,心中不禁起了恻隐。石蜜出手救过温宿,怎么也算是有恩于她。人情既然欠了,就该还哪。
  想到这里,她几步上前,拉住了石蜜,“宗主,快住手,会受伤的!”
  石蜜的表情痛苦不堪,全不似往日的冷然出尘,“……我还没有找到‘天棺’……我不能让‘天棺’被烧掉……”她说着,语气里全是悲凉。
  “宗主,再留在这里,你会没命的,还要‘天棺’做什么啊?!”小小一边扑打着石蜜身上的火苗,一边急急劝道。
  石蜜却依然执着,“不行……我要救他……无论如何,一定要救他……”
  她说话之间,彼子强撑着身子,走了过来,“宗主……这里交给我,您快离开吧……”
  石蜜看着彼子,表情愈发痛苦起来。
  彼子微笑着,道:“彼子的命是宗主救下的,就算豁出一切,也会助宗主完成梦想……”她说完,开始扑打起那熊熊的火苗。
  小小在那一刻,明白了一些东西。若是石蜜真的是大奸大恶,视人命为草芥的人,又怎么会有如此忠心耿耿,愿意牺牲一切,助她完成梦想的手下呢?世上的正邪黑白,只需换个立场,就截然不同,又何况是对错呢?
  小小看着面前的人,毅然出手,拉住了妄图灭火的彼子。她带着少有的严肃,对石蜜道:“宗主,一个死去的人,真的那么重要么?难道,比活着的人更重要么?”
  石蜜看着小小,道:“我以为你懂,你不是也有牺牲一切都非救不可的人么?”
  小小的眼神里有了一丝惆怅,慢慢地说道:“没错。当日,他只要有一线生机,我都不会放弃。但是,即便如此,我却不能为了要救他,而罔顾其他人的安危……”
  小小想了想,说道:“……宗主,当日在齑宇山庄,那条长生蛊,我是故意踩死的。……比起让死人复生,难道不该先救活着的人么?”小小指着一旁的彼子和鬼臼,道,“我不能妄断宗主是对是错。但今日,宗主忍心让他们为您牺牲么?在这火场中丧命,您真的不会后悔么?”
  石蜜微微怔忡,她看了看彼子,又看了看一旁昏迷不醒的鬼臼,沉默不语。
  正在此时,先前已经带着伤者出火场的巴戟天又折返了回来,他看了看火场中剩下的小小一行。眉头微皱,“火势又盛,不能再留了……”他说完,一把拉起地上的鬼臼,架着他疾步往外走。
  石蜜愣在原地,巴戟天也说过……医者,只能救活着的人……
  她不禁落泪。泪光耀花了火焰,往事种种,涌上心头。那个自愿神针开穴,伤及自身的人,不也只有这一个目的么?“救活着的人”……
  石蜜稳下了心神,深深吸了口气。伸手,抱起了彼子,道:“我们离开这里……”
  彼子微惊,随即,却带着泪光笑了起来。
  石蜜不再犹豫,快步向外走去。
  小小只觉得有种说不出的轻松。她擦擦脸上的灰迹,轻快地跑了出去。
  众人匆忙离开火场,不一会儿,就见廉家的兵马和一众武林人士赶来接应。
  廉钊身上伤势不轻,但看到众人平安脱险,脸上便都是温和笑意,似是忘却了痛楚。他翻身下马,就看到被家将搀扶的廉盈,立刻疾步跟前,关切道:“姑姑,你没事吧?”
  廉盈摇了摇头,“我没有大碍,只是‘南斗延寿’和‘沥泉神枪’都落入了神霄之手……可恶……”
  廉钊闻言,道:“平安无事才最重要。九皇的事,容后再说。”
  廉盈看着他,欲言又止,最后,轻声道:“若不是左小小,我恐怕就命丧火场了……你替我道个谢……”
  说完,廉盈被家将搀扶着,上了马。
  廉钊目送她离开,继而举步,在人群中搜寻着小小。待找到她的时候,他的笑意便无法克制。
  她的头发被火焰烧灼,微微翘着。身上的衣服也残破不堪。脸上更是沾满黑灰。这般狼狈的姿态,却无损她的明亮笑意。她看到他的时候,就那样笑着,无惧无邪。
  “我听你的话,找到姑姑了。”小小笑着,说道。
  廉钊点点头,“谢谢……”
  小小用袖子擦擦脸上的灰,上前了几步,犹豫着,开口:“你赢了?”
  廉钊看着她,抬手,替她擦脸上的黑灰,道:“我见林中着火,便与你师叔和解,共同入林救人来了。”他笑了笑,“我欠你的三十三两,恐怕要迟些给你的……”
  “三十三两?”小小有些不明白,但立刻就想通了。当时,她押了三十三文钱,赌廉钊有朝一日能战胜温宿。当时,廉钊笑称要千倍奉还。所以,是三十三两……
  小小不禁笑了出来。他的每一句话,都不是随便说说。许的每一个承诺,都会兑现。相处越久,就越发现他的好。今日,他和温宿争斗,却以和解告终。不论这其中的因由如何,这也许,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我们回去吧。”廉钊拉起她,道。
  小小笑着,点了头。
  ……
  篁竹之中一番混乱,众人离开之后,皆往神农世家去。小小和廉钊赶到的时候,就见神农世家的大堂之中气氛诡异,略透着森冷的杀气。
  只见一众伤者都被安置在大堂之内,神农世家之内的弟子分成了两派,正相持不下。而剩下的江湖人士正与廉家的兵士对峙。
  这些人本来就站在不同的立场,在篁竹一战之前,都是势不两立的敌对关系。方才暂时停战,是本着搭救同伴的目的。而如今,一平静下来,所有的矛盾便又激烈了起来。
  小小怯怯地抬头,看了看廉钊。
  廉钊的神色疲惫,看到如此局面时,眉头紧皱,正要上前,却不防一阵剧烈的痛楚漫延全身。左肩的刀口,右臂的毒伤,两重伤势交缠,催乱了内息,一时间夺了他全身的力气。
  小小就见他整个人无力地往下倒,她惊呼一身,伸手抱住他。这才发觉,他全身滚烫,左肩的鲜血渗过了衣衫,染红了胸口。他呼吸紊乱,眉宇间透着一丝黑气,显然右臂的毒已经游走全身。
  “廉钊!”小小急了,声音里全是惊恐。
  廉钊无力地喘息着,勉强地微笑,道:“我没事……”
  小小手足无措地抱他在怀,心绪都乱了。
  廉钊轻握着她的手腕,开口,道:“我真的没事……”他说话间,思绪渐停,沉沉睡去。
  廉家的士兵见状,怒气愈盛。大堂内的矛盾一触即发。
  “廉钊……”小小紧张地唤了数声,却不见他醒来。耳边满是喧嚣的人声,扰得她心烦。
  这时,巴戟天开口,高声道:“诸位,如今不是争吵的时候。伤者为重,先让吾派弟子进行诊治吧……”
  “巴长老,你难道要救那些与神霄同流合污的朝廷走狗?”神农长老中,有人开口,“还有石蜜一行,乃是我神农叛徒,多行不义。若是救了他们,就是违背了天下的道义!辱没了我神农声威!“
  巴戟天微微皱眉,叹了口气。
  廉家与神霄结盟,共同对付神农世家在先,就算此时神农不出手相救,也无可厚非。可是……
  小小低头,看着怀中的廉钊,心中不禁起了怒意。廉钊明明就没有想要对付神农,他还给了她囚室钥匙,助他们逃走啊!是非曲直,根本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如今,没有人比她更清楚,面前的这些人中,没有谁是十恶不赦的。而若是因为那些莫名的恩怨,廉钊有任何闪失,她更不能接受!
  她凭着心头那一丝不甘,站起了身子,伸手,从怀中取出了一块令牌。她抬手,朗声道:“神农赤炎令在此!”
  众人闻言,纷纷转头,看着小小。
  小小执着令牌,道:“凡见此令,神农弟子须遵号令,施救与人。”她的声音里,有了一丝微凉,“只可惜,今日的神农,恐怕连这块令牌也不认了吧……”
  “左姑娘……”巴戟天看着那块令牌,心绪复杂。
  “以往我听得神农闭门不医,心中一直不信。然后,遇见巴长老,更让我觉得那些坊间传闻离谱至极。没想到,今时今日,当真让我看见,神农世家是非不分,见死不救。”小小反转手腕,手指一松,任凭令牌落地,发出了突兀的声响。
  “左姑娘,我们念你对神农有恩,多番礼让。你休要得寸进尺,辱我神农声名!”神农长老云华站上一步,怒道。
  “我辱你神农声名?”小小冷笑一声,“简直笑话!”她环顾四周,道,“自古以来,江湖相争,讲的是光明正大,公平公正。而如今,神农世家的取胜之法,却是见死不救。难道不算卑鄙?先前诸位被困竹林,遭人放火,若不是廉家兵马和解休战,谁能入林救诸位于危难?如此相较,难道神农不是恩将仇报?真正辱没神农声名的,应该是诸位自己吧!”
  云华被这番话驳的哑口无言,巴戟天却微微笑了起来。
  小小又转头,看着僵持不下的一众人,道:“如今,神霄派夺神器,杀盟友,分明是有阴谋,在场的诸位都是受害者。九皇神器牵涉甚广,若是由神霄取得,天下必乱,到时,谁能明哲保身?诸位在这里相争,于己无利,倒是给了神霄机会。这个道理,各位武林前辈,不可能不知道吧?”
  她又回头,看着廉盈,“神箭廉家是朝廷忠良,若是因此被神霄冠上叛逆之罪,更是大宋之哀。廉公子不就是明白了这一点,才与江湖人士和解的么?”
  廉盈眉峰一动,转头看了看伤重昏迷的廉钊。皱眉苦思片刻,道:“神箭廉家本无意介入江湖争斗,诸般恩怨,皆因神霄作梗。在场的江湖朋友只要不与朝廷为敌,往日罪责,廉家可既往不咎。”
  她说完,大堂之内有了短暂的沉默。
  “我东海已与廉家和解,今日所有争斗,东海拒不参与。”突然,冷然的声音响起,打破了那一刻的沉寂。
  小小猛然回头,就见温宿双手环胸,一脸冷漠地看着大堂内的局面。
  小小怎么也料不到,第一个出言放弃的人会是温宿。不知道为什么,小小觉得他有些异样。那种冷漠傲然的姿态,不同于先前的压抑晦涩,倒是带着一种卓绝的潇洒。如此陌生,却又熟悉,仿若是长江之上,她初见他时那般。
  察觉她的眼神,温宿看她一眼,浅笑着点了点头。
  不知怎么的,小小心中不禁有些感动。
  “我南海与东海结盟,自然与盟友共进退。”洛元清也开口,说道。
  贺兰祁锋见状,笑了起来,道:“我‘曲坊’一众本就是为了对付神霄派才出手的,根本无意与朝廷相争。”
  小小听到这些话,心中暗喜。她望向了银枭,眼睛里满是闪亮的期待。
  银枭与她眼神相交,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道:“也罢!今日就看你这臭丫头的面子,我‘岫风寨’不趟这片浑水就是!”
  一旁的李丝闻言,道:“哎呀,大家都这么说了,奴家也只好罢手。”
  小小不禁笑了起来,转头看着神农世家的一众人。
  几位长老面面相觑,不作回答。
  巴戟天却带着笑意,走了几步,弯腰捡起了地上的赤炎令,递还给了小小。
  小小小心翼翼地接过,捧在了手心。
  “今日若不是左姑娘闯入竹林,吾等早已命丧火焰之下。这番恩情,神农谨记于心。”巴戟天笑得慈祥,“赤炎令乃是神农信物,断没有不遵从之理。今日在场之人,不分敌友,吾都会竭力救治。”
  小小松了一口气,抱拳,“多谢长老。”
  巴戟天摇了摇头,“是吾要多谢姑娘才是。”
  小小握紧了手中的赤炎令,明白了一些事情,却又说不清那到底是什么。只是,她真的觉得轻松了。就像是一切都尘埃落定,从今往后,再没有什么,能让她忧心烦恼。
  她转身,走到了廉钊身边,轻轻抚上他的额头。心中喜悦,染上了脸庞。说起来,这就是假公济私啊……
  ……
  无为自成
  而后几人,神农世家中忙碌不停。伤者被妥善安置,廉家兵马和大多数江湖人士退出了神农世家,在附近驻扎。
  众人开始商议对付神霄派的事宜,一切都井然有序,所有的恩怨也被暂时遗忘。
  小小神清气爽地在神农的练药房里煎药,只觉得自己的假公济私,实在是一举多得。她摇着手里的扇子,就差没哼个小曲了。
  这时,一名神农的弟子捧着一箪晒好的梅干,走了进来。看到她在,便带着笑意,唤了一声“左女侠”。
  自那天她“假公济私”之后,所有人看到她,都会恭恭敬敬地尊一声“女侠”。小小虽不习惯,但却不知如何解释,只得傻笑着答应下来,如今也习以为常了。她点了点头。眼神依然落在那箪梅干上。记忆中的那酸涩,让她不禁咽了咽口水。师父的梅干,已经落在海水中了,此刻,惟有回忆……
  弟子见状,道:“近日暑热,长老吩咐在粥食中加上梅干,以增伤者食欲。左女侠要取些么?”
  小小点头如捣葱。
  那弟子当即取了油纸,替她包了一包。
  小小接过梅干,正想吃。却又有人走了进来,那名神农弟子看到来人时,恭敬地打了声招呼,道:“温岛主。”
  温岛主?听到这个称呼,她吓了一跳,猛然转头,却见温宿站在门口。
  时至今日,她依然不知该如何应对温宿。她开口,怯怯唤了一声:“师叔。”
  温宿走进炼药房,道:“替他煎药?”
  小小自然明白他所指何人。她点了点头,算是应答。
  那神农弟子放下梅干,稍稍整理了一下,便离开了。房中便只剩下了温宿和小小,气氛有些尴尬。
  小小见气氛沉闷,便开口扯话题,“呃,师叔来取药?”
  温宿摇头,“我来找你。”他说完,从怀中取出了一件东西,递给了小小。
  那是一块用珊瑚雕制的令牌,令牌上浮雕小篆,小小人的那二字:四海。
  小小接过令牌,有些不解,“这是……”
  “东海现已和南海结盟,这是两方的信物‘四海令’。你对我有救命之恩,这令牌你收着,日后也许有用。”温宿的语气温和,这样说道。
  小小看着令牌,继而不安地抬头,“我……”
  “你归顺朝廷是对的……我现在已被推举为东海的新任岛主,今后亦会着力与朝廷合作,戴罪立功,保全门下的弟子。”温宿说话间,有了一丝无奈的笑意,“世事无常,以往种种,终是过去了。”
  小小听着这番话,沉默了一会儿,笑着开口:“师叔,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她还没说完,就被温宿打断,“这番话是告别时说的。我还不准备走呢。”
  那种熟悉的冰冷语调,却让小小打从心底里高兴了起来。
  温宿见她傻笑,皱起眉头,道:“煎药的时候,不要分心。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他说完,叹口气,转身离开了。
  小小依然笑着,心中的喜悦如此清晰。她煎完药,沥清药汤,端药到廉钊房前的时候,笑意依然留在唇角。
  廉钊正坐在桌前,桌边站着两名家将,几人正商讨着什么。
  小小端着药,正不知该不该进去。两名家将却注意到了她,拱手行礼,道:“少夫人。”
  小小一惊,尴尬笑笑。
  家将寒暄了几句,退了出去。
  小小这才迈步进屋,放下了手中的药,对廉钊道:“我没打扰你们吧?”
  廉钊笑了起来,“既然尊你一声‘少夫人’,又有什么是你不能听的呢?”
  小小听到这句,眨了眨眼睛:“大少爷,油嘴滑舌不适合您……”
  廉钊也不恼,更不反驳。他端起那碗药,带着笑意慢慢喝。
  小小在桌边坐下,看着他喝药。继而又想到了什么,她从怀中取出那包梅干,拿了一枚,放进了嘴里。
  随即,她含泪低头,手指耙着桌面。
  酸!够酸!比起记忆里的酸涩,这梅干胜了千百倍。不愧是神农的药品,根本不能拿来当零食吃啊!
  她这番举动,让廉钊很是不解。“怎么了?”
  小小泪光闪闪地将手中的梅干递了上去。
  廉钊想了想,拿了一枚,咬了一小口。接着,他捂着嘴,深深皱眉。
  小小笑了起来,一脸的幸灾乐祸。
  廉钊看她一眼,倒了两杯水,递了一杯给小小。他端起杯子,喝水。
  小小一脸无辜,道:“不要怪我啊,虽然难吃,但也不是什么毒药么,哦?”
  廉钊抬眸,笑了,“也不是很难吃啊。至少喝水的时候,是甜的。”
  小小有些不解,她端起杯子,轻啜了一口。原本淡而无味的清水,因梅干的酸涩,竟泛着丝丝甘甜。
  在那一瞬之间,她突然明白了,师父喜欢梅干的理由。尝过那种酸涩和清苦,才能懂得甘甜。苦尽甘来,这四个字,就是所有的答案了。
  小小笑了起来,双手捧杯,慢慢喝着。
  廉钊也笑着,品着杯中的清水。
  这时,有人叩门。
  小小回头,就见鬼臼和彼子站在门口,微有怯意。
  “二位有什么事么?”廉钊开口,问道。
  鬼臼和彼子走了进来,拱手道:“左女侠、廉公子。”
  小小听到那声女侠,只觉得浑身不适。
  鬼臼和彼子对望一眼,突然跪了下来,异口同声道:“左女侠,我们奉宗主之命,从今以后随侍在您身侧。”
  小小愣住,大惑不解。
  彼子抬眸,看着她,道:“女侠与我们有救命之恩。若不是女侠仗义直言,神农断不能容得宗主和我等性命。宗主有命,让我二人从今以后侍奉在女侠左右,以报恩德。”
  小小大惊,道:“我?我当时……”小小纠结良久,始终还是没法说出“我当时其实只想救廉钊”这句话来。
  鬼臼道:“左女侠。宗主如今在‘百草岭’闭关思过,宗主此举,是想借女侠之力,保全我二人。我们从无侍奉二主之心,更不惧死。但宗主厚意,莫敢辜负。还望左女侠勉为其难,接纳我二人。”
  小小看着跪地不起的彼子和鬼臼,又转头看着廉钊。
  廉钊一脸爱莫能助,移开了视线,自顾自喝水。
  小小无语了。她僵硬地开口,道:“我答应就是了,你们起来吧。”
  “多谢左……”彼子起身,说道,却又察觉不妥,道,“多谢主人。”
  主人?!小小惊呆了,好半天反应不过来。
  这时,一名神农弟子进了门,道:“廉公子,左女侠,敝派长老请二位到大堂,有事相商。”
  小小这才回过神,随廉钊一起,往大堂去。
  ……
  大堂之中,众人集结。因在神农世家之内,就暂由神农主持各项事宜。
  廉钊和小小一进大堂,众人的目光便聚焦而来。
  “廉公子,左姑娘。”巴戟天坐在堂上,笑着开口,“请坐。”
  待两人坐下,巴戟天道:“廉公子所提的建议,吾等已经商议妥当。既然廉公子愿意提供九皇线索,吾等自然相信廉公子的诚意。结盟一事,就此商定。”
  廉钊起身,抱拳:“多谢。”
  小小看着廉钊,心生钦佩。原来他和家将商议的,是与江湖人士联手对付神霄派的事啊。时至今日,这的确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坐在一旁的贺兰祁锋开口,道:“我已吩咐曲坊弟子追踪纤主曦远,不日便有音讯。”他微微皱眉,道,“今晨弟子又传来另一个消息。英雄堡徒生变故,三英皆死于非命。如今,堡主之位由长子魏启夺得。如今,魏启大权在握,正大肆扩张势力。”
  “魏启乃是神霄派的人,英雄堡之变,当中必有文章。”李丝开口,说道,“英雄堡和太平城素有婚约,若这两家结盟,恐怕江湖大乱。”
  “没错,太平城城主年岁稍小,恐怕应付不了。”贺兰祁锋说道,“当务之急,是尽快赶往太平城,阻止两者联姻。”
  小小听到这里,想起了那外表可人,内心深沉的石乐儿。就凭石乐儿那套“魏家公子皆无良”的论调。魏启想娶石乐儿,根本就难如登天啊。在场的人,都低估石乐儿了……唉……
  贺兰祁锋说话之间,站了起来,道:“其实,我托巴戟天长老将诸位召集,还有另一件事,要与诸位商议。群龙不能无首。我们江湖人士散漫惯了,如今谁也不服谁,何况这次与神箭廉家合作,更是搀和上了朝廷。其中诸多恩怨纠葛,也无需我再多说了吧。如今,必须选出一位盟主……”
  小小边听边点头,没错,这些人中,不少人曾经都是死敌。如今能结盟,是因为有了共同的敌人。要真算起交情,那根本就不存在啊。
  “……盟主人选,武功倒是其次,重要的,是说话有分量,所有人都能听得进去……”贺兰祁锋说道。
  “贺兰,你这是白日做梦吧?”银枭跷着二郎腿,道,“就算是‘破风流’那位武功盖世的老爷子,说出来的话,也不是句句中听。在这儿,谁有这个能耐?”
  贺兰祁锋看了看堂上的巴戟天,狡黠一笑,道:“我倒是有个人选,既有公正公平的立场,又有让所有人给三分面子的能耐……”
  “有这种人?”银枭起身,“你倒是说出来听听,看我服不服他。”
  贺兰祁锋笑了笑,一字字无比清晰地说道,“她就是江湖人称‘三弦女侠’,鬼师韩卿的高徒,左小小。”
  此话一出,不仅是银枭,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小小更是完全僵硬,好半天反应不过来。
  贺兰祁锋笑得狡猾,“若在场有人不服,大可向她挑战。”
  廉钊看了看小小,无奈地笑了起来。
  温宿摸了摸额头,不置可否。
  洛元清完全无语。
  李丝带着笑意,饶有兴致地看银枭的反应。
  银枭已经愣住了,想要反驳,话却梗在喉中,迟迟说不出来。
  巴戟天坐在堂上,赞许地看着小小,微微点着头。
  小小尴尬万分,起身,道:“我……”
  她还没说完,江城含笑而来,抱拳道:“左姑娘实至名归,江城在此恭喜了。”
  小小更僵,“我……”
  这时,一直站在她身后的鬼臼和彼子走到了她面前,单膝跪下,齐声道:“恭喜盟主。”
  “我……”小小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贺兰祁锋清了清嗓子,道:“看来大家没有异议了。左盟主,请上座。”
  小小不明就里地被推到了堂上的一张长椅上。只见那座椅青铜铸就,毫无纹饰,透着别样的沉厚威严。
  小小坐到那椅子上的时候,只觉得坐如针毡,忐忑不安。堂下,一片鸦雀无声。
  她看了又看,想了又想,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原来做武林盟主不是靠武功靠智慧的,关键,是……靠关系。
  ……
  ……我是表示‘下面欢迎石乐儿~’的分割线 = =+……
  与神农世家相隔千里之外,太平城内,依旧一片平静。
  这样的平静,正应了江湖上的那句话:无论你犯了怎样的罪行,得罪了什么人,只要能入太平城,就可保一条性命。
  太平城内有良田千顷、果树鱼塘、百畜家禽,完全能自给自足。城外,更有高墙深壑,山峦为障,俨然是个易守难攻的要塞。昔年,太平城犯了某位公主的名讳,遭军队围剿。僵持了半月之久,军队久攻不下,只得撤兵。此事传出之后,更引得世人赞颂。太平城的威名也一日千丈。但如今,石老城主过身,由十三岁的孙女石乐儿继任宗主,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如何能主掌太平城?江湖中人早已对此深有疑虑,但太平城威名尚在,众人也不能不给几分面子。
  只是,全天下的人,都不知道石乐儿的心思。
  魏颖自然就更不知道了。
  被石乐儿所救,进入太平城,已有半月之久。一切都很平静,平静地让他恍惚间以为自己做了场噩梦。但与梦不同的是,他能清楚的感觉到,心头的伤口,还滴着血,久久不能愈合。
  他靠在窗口,任凭阳光晃花了眼。
  突然,房门被狠狠踢开。
  他并不惊愕,依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甚至没有回头。
  进门的,是石乐儿,身后跟着岳怀江和岳怀溪两兄妹。
  石乐儿佩着满身的珠翠,双手叉腰,大步走到了窗前,道:“文熙哥哥……”
  魏颖并未理会她,依然茫然地看着天空。
  “魏文熙!”石乐儿大喝一声,“我太平城从来不养吃白饭的人,你若是还要在窗前耍少爷脾气,别怪我扫你出门!”
  魏颖这才回头,看了她一眼。而后起身,开口道:“你要我做什么?”
  石乐儿皱眉,“魏文熙,你搞清楚,不是我要你做什么。哼……丧家犬就是丧家犬,一点用都没有。救你还不如救条狗,狗至少知道摇摇尾巴。”
  听到这些话,她身后的岳家兄妹都抹了一把冷汗,万分同情地看着魏颖。
  但魏颖的神情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似的。
  “唉……汐夫人也真可怜,生了你这么个不孝子。别说享福了,可怜她一届弱女子,还要绣花养活你。”石乐儿把玩着腰间玉佩,如是道。
  魏颖猛然抬眸,道:“你说什么?”
  石乐儿悠然回答,“我说过了吧,太平城不养闲人。能留你到今日,全因汐夫人绣花抵债……”
  “抵债?我欠你什么?”
  石乐儿抄出自己的黄金算盘,道:“我从英雄堡将你救出,收容你在太平城,找人帮你打通被封的气脉,替你疗伤……粗略算算,至少也值白银千两吧?”
  此话一出,石乐儿身后的岳家兄妹又抹了一把冷汗,愈发同情地看着魏颖。
  魏颖不发一语,冲出了门外,直接到了汐夫人的房前。他推门进入,就见汐夫人正坐在床上,专心致志地绣花。
  “娘……”见到这般景象,魏颖只觉得胸口一阵酸楚。
  汐夫人抬头,看到他的时候,微微一笑,道:“文熙。”
  魏颖几步上前,跪下身子,道:“娘,您怎么……”
  汐夫人低头下针,道:“只是绣花罢了,娘做得来。”
  魏颖转头,看着石乐儿,“你到底要我做什么?”
  石乐儿在桌边坐下,把算盘放在桌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拨着。“真好笑,你会做什么?”她语气里满是轻蔑,“耕田种地、织布做衣、打铁伐木……你哪一样会做?除了当英雄堡的三少爷,你还会什么?”
  魏颖答不上来,不甘地沉默。
  汐夫人闻言,放下了手中的针线,道:“乐儿,我绣花之得,难道不够么?”
  石乐儿看了她一眼,道:“够。”她又看了看魏颖,“你就继续靠你娘养着吧,不打扰了。”
  她说完,起身走人。这时,一名仆人慌忙冲了过来,道:“城主,英雄堡堡主魏启来了,还带了聘礼。现在人在花厅。”
  石乐儿挑眉,“魏英扬,这如意算盘打得倒是不错么……”
  她说完,一甩头,气势非凡地冲向了花厅。
  汐夫人紧张了起来,紧紧握着魏颖的手,脸色也苍白不堪。
  魏颖沉默片刻,安慰道:“娘,没事的……”
  他起身,想要跟上,却被汐夫人拉住了。
  汐夫人的眸中,泪光微闪,语气哀怨忧戚,“文熙,别去……英雄堡什么的,娘都不在乎了。只要我们平平安安在一起,比什么都强……”
  魏颖沉默着,许久,还是松开了汐夫人的手。他笑了笑,道:“娘,请容孩儿再任性一次……”他说完,快步走了出去。
  汐夫人看着他离开,万般的不愿都藏在了心里,终未阻止。
  ……
  花厅之中,魏启悠然地啜着杯中的茶。
  石乐儿进门的时候,笑得一脸无邪,“英扬哥哥!”
  魏启回头,看到她,也笑,“乐儿,多日不见,你越来越漂亮了啊。”
  石乐儿略有羞怯,道:“英扬哥哥这么说,乐儿会害羞的啦。”
  “呵呵……”
  两人都是笑意盈盈,谈得热络,可那种气氛却诡异非常。
  “乐儿,其实,我这次来,是想跟你谈婚约的事。”魏启寒暄半日,才入了正题。
  石乐儿闻言,一扭头,“英扬哥哥真讨厌,人家还没及笄呢!”
  “呵,我只是想把事情定下来,免得被人乘虚而入……”魏颖笑了笑,道,“对了,乐儿,我听说,几个英雄堡的叛徒躲进了太平城内。太平城的事务,我本不该插手。但那几人穷凶极恶,我怕乐儿你涉世未深,受奸人蒙蔽。若是因此有什么闪失,我如何向老城主交待。”
  石乐儿听得出他话里的深意,抿唇一笑,道:“英扬哥哥真会说笑话,来我太平城做客的,明明是文熙哥哥和汐夫人啊。大家都是自己人,怎么是叛徒呢?”
  听到这些话,魏启的神色微变。
  石乐儿笑得无邪,道:“其实,英雄堡的事,乐儿也搞不清楚。可是,我听爷爷说,文熙哥哥是名正言顺的继位人选,一直以来,三英和宗亲都是这么认定的。他怎么又会杀三英,做叛徒了呢?英扬哥哥,乐儿愚钝,想不明白,不如你跟乐儿解释解释?”
  魏启笑了起来,道:“乐儿,人心难测,这世上很多东西都不似表面般简单。解释无用,看结果不是更明白么?乐儿,人在江湖,最重要的,是选对阵营,你说呢?”
  石乐儿一脸茫然,“乐儿不明白呢。”
  魏启微笑,道:“你总会明白的。”他伸手,摸摸石乐儿的头,“今日我就先告辞了,婚约的事,乐儿你好好考虑一下吧。”
  石乐儿笑着点头,“嗯。”
  她目送魏启领着手下离开,原本的笑意刹那变成了鄙夷,“哼,娶我?做梦!”
  ……
  魏启走到花厅外,就看到了站在那里的魏颖。
  魏颖见到他的时候,就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叫嚣着,不容他冷静。
  然而,魏启却微微一笑,毫不在意地走向了他。
  魏颖拼命压抑着自己的冲动,眼神里的杀意混着悲痛。
  魏启慢慢走近,眼神早已移开,他若无其事地从魏颖身边经过,悠然离开。
  魏颖愣住了,他一直以为魏启会穷追猛打,致他于死地。然而,此时魏启的态度却如此淡然。就仿佛面前的,是一只蝼蚁,一支残烛,根本无谓浪费精力去对付。魏颖咬牙,猛然转身,想要追上去。却听得身后石乐儿含笑开口,“追上去又怎么样,你拿什么跟他斗啊?吃白饭的三少爷?”
  魏颖全身一僵,移不了步子。
  石乐儿走到他身边,叹口气,道:“唉,文熙哥哥放心,我不会嫁给英扬哥哥的。所以,你就安心地呆在太平城吧。多养条狗,我也不会太介意的。”
  她说完,轻快地离开。
  岳怀江和岳怀溪看到魏颖颓然的表情时,两人对望一眼,万分同情地走到了他身边。
  “魏公子啊……我看,你还是学门手艺吧。”岳怀溪诚恳道,“其实,寄人篱下,做工还债,也不是很难的。”
  岳怀江也应合道:“是啊是啊,习惯了就好了。才一千两白银,不是很多的。我们欠了三千两呢。”
  两人见魏颖还是没反应,只得打住了话题,默默离开。
  魏颖呆呆站立了许久,才拖着沉重的步伐,慢慢走回了房。
  那一夜,他在房中坐了一整夜。脑海中,无数的情景翻腾。不给他片刻的安宁。
  除了当英雄堡的三少爷,你还会什么?
  他从来不曾把英雄堡的堡主之位放在眼里,然而,到了今日他终于明白,离开了英雄堡,他什么都不是。他曾经鄙视的种种,如今却显得如此珍贵。枉死的三英,被夺去的种种,汐夫人和赵颜曾说过的每一句话,如今,都重重地叩着他的心灵。他失了一切,难道要连最后的尊严和骄傲也一并抛弃么?
  天色渐明,淡淡地晨光照在他身上。他的双眼最终脱去了茫然和颓废,泛着粼粼的光彩。
  ……
  第二日一早,石乐儿刚起床,一开门,就见魏颖站在门口。
  石乐儿稍稍惊讶,正想开口讥嘲,却听魏颖带着十足的严肃,道:“嫁给我。”
  石乐儿愣住了,呆呆地看着魏颖,无法反应。
  “嫁给我,助我夺回英雄堡。”魏颖说话的时候,语气深沉,全不似以往的轻狂焦躁。
  石乐儿突然笑了起来,“好啊!”她答得爽快,仿佛早有准备,“不过,我有个条件。”她停顿片刻,说道。
  魏颖点头,“你说。”
  石乐儿的眼神精明无比,“先备休书一封,助你继位之后,婚约即刻解除。不过,英雄堡麾下的产业,每年盈利,我要占七成。”
  “七成……”魏颖皱了皱眉头,但随即答应道,“成交。”
  石乐儿喜上眉梢,“空口无凭,立字为据。”
  稍候,太平城的大殿之中,聚满了人。当着城中所有人的面,魏颖签下了那份凭据。石乐儿将凭据收好,挥了挥手,岳怀江便捧着一把刀缓步上前。
  那柄刀长约两尺三寸,刀宽三寸,黑檀制柄。全刀古朴苍劲,毫无花哨装饰,但那刀身精光四溅,透着威严武霸之气。
  石乐儿开口,道:“这把就是‘九皇’之一,我太平城的‘武灵霸刀’。为表诚意,这柄刀就交由文熙哥哥了。此处,还有刀谱一本,你且潜心修炼,以后对阵魏启,自然有所助益。”
  魏颖接过那把刀时,就觉一股信念从心底升起,化为了力量,支持全身。
  而这时,石乐儿笑着,说道:“待夺回英雄堡大权,合并二家,壮我太平城声势。一统江湖,指日可待!”
  她这番话出口,魏颖愣住了。而大殿之中,其他人皆拱手行礼,高声应道:“城主英明!”
  石乐儿笑得愈发得意,魏颖却只能无奈地叹气,再无反驳的心情。
  ……
  无地自容 [上]
  从英雄堡向西南行,过三、五小镇,便是一片寂寂山岭。这本是一片人迹罕至的地方,但半月之前,英雄堡中发生变故,三子魏颖叛逆难驯,为夺堡主之位,下毒谋害异母兄长魏启。计划败露后,又串通早已被逐出家门的儿子魏承,杀害了三英。这两人作恶之后逃出英雄堡,下落不明。
  变故之后,英雄堡主之位便有长子魏启继承。英雄堡出动了所有弟子,以掘地三尺之势,四处搜寻。就连这荒僻山岭也渐有了人气。
  山岭之中不过寥寥几户住户,这些江湖恩怨对他们来说是天大的事儿。比起几日前来借住的那一对俊俏的小夫妻更让人震撼。
  说起这对夫妻,也正好是半月前来的。那妻子不知生了什么恶疾,一直昏睡不醒。丈夫不过二十出头,沉默寡言,但待人亲善。自从借住以来,便将住户家中生锈破损的农具修缮一新,权当作报酬。
  山民朴实,也不曾问过这二人身家,甚至那夫妻的关系,也是众人自己揣测出来的。
  这纯朴的山村之中,又怎会有人猜到,这对他们想象中的恩爱夫妻,正是英雄堡的二少爷和赵颜。
  赵颜身受冥雷掌伤,所幸魏启那一掌并未用全力,并无性命之忧。只是,她没有内力护体,虽过半月,依然没有醒转的迹象。
  村民不知她所患何病,问起莫允时,莫允也只是含糊敷衍。久而久之,村民便自顾自猜测起来,什么路遇强盗,摔下山崖;什么悲情绝恋,以死相逼;什么家道中落,相依为命……这般的猜测,倒也给平淡无奇的日子添了不少乐趣。
  几日后,赵颜醒转,尚未回神,就已听见儿童的欢闹之声。
  她的脑中略有茫然,继而渐渐清醒。她身处的,是一间破旧小屋,陈年的柱梁早已有了腐蛀之像。她的神智苏醒的时候,伤口的痛楚也苏醒了。她只觉吸气之间,胸口隐隐生痛,四肢无力,全然如废人一般。然而,她眼神里并未哀痛之色,反而带着快意。
  半日之后,莫允推门进来,就见赵颜已经在床上坐起,正半斜着身子,看着窗外的稚童嬉戏。
  莫允还未开口,跟着他一起进来的几个妇人就大呼小叫起来,“啊呀!醒啦醒啦!总算是醒啦!快来看哪!”
  这几声叫唤,把全村的人都引了过来。众人都聚在了这小屋中,对着赵颜嘘寒问暖。赵颜的表情却始终冷然,没有一丝笑意。
  好不容易等众人表述完了自己的喜悦之情,退出了门外。莫允这才走到了床边,伸手,准备替赵颜把脉。
  赵颜惊惧地看着他,缩了缩身子。
  莫允见状,道:“我不会伤你……”
  赵颜看他一眼,惶恐万分,她正要说什么,却突然咳嗽了起来,她皱紧了眉头,呼吸滞涩,几近窒息。
  莫允见状,立刻伸手扶她,运起了内力,起掌灌入她的身子。
  赵颜这才缓过了一口气,虚弱地喘息起来。
  莫允扶她躺下,道:“你好好休息。”
  莫允等不到回答,便不再说什么,转身准备离开。
  “莫允……”赵颜突然开口。
  莫允站定,回头看着她。
  她抬头,眼神忧戚,“为什么救我?你不是很讨厌我么?”
  莫允道:“别想那么多,安心休养。”
  他正要离开,却被赵颜拉住了手腕。
  “别留下我一个人……”她带着哭音,“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我好怕……”她说话之间,眸中泪落。那般楚楚可怜的样子,叫人心疼,“你是不是也会放弃我?”
  “我不会。”他回答,三个字,简单却有力。
  赵颜含泪微笑,她握着他的手,贴上脸颊,“这世上,真心对我好的人,只有你……”
  莫允轻轻抽回自己的手,道:“不只我。”
  赵颜有些受挫,她捂着伤口,皱了皱眉头。继而换了个话题,虚弱道:“为什么老天要这样对我,我已经什么亲人都没有了……”她凄然一笑,“大少爷,一定不会放过我的,天下之大,却没有我的容身之所……” 她说着说着,声音哽咽起来。
  “这些事,等你伤好些再说罢。”莫允伸手,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劝慰道。
  赵颜却哭得愈发凄凉,她伸手,一把抱住了他,“带我走,就算是带我去戚函那里也好……我不想再担心受怕地过日子了……只要离开这里……带我走好不好……”
  莫允听着她的哭音,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了一些画面。昔日,在齑宇山庄的地宫中,她也是这般哭泣,这般柔弱无助……
  他依稀察觉了什么,轻柔地推开她,道:“你若真心想见师傅,我自然会带你去见他。”他起身,避开了赵颜的眼睛,“你先休息吧。”
  他说完,漠然地出了门。
  赵颜僵在原地,有些惊讶地看着他离开。
  门外,传来了村民欢乐的声音。
  “小莫啊,要不杀只鸡,补补?”
  “病人不能大补的,还是熬点清粥吧!”
  那些声音,萦绕在赵颜的耳畔,更惹得她心烦意乱。她眸中的泪水全然干透,眼神凌厉如刀。
  ……
  而后几日,她依旧哀戚,央求着莫允带她离开。但莫允却不以为然。那种楚楚可怜对应着冷漠无视,让村民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猜测。
  调养了一段日子后,赵颜勉强可起身活动。村民见了她,都是笑意满满的,有什么好吃的,也总会塞给她。那般的亲切,却让她更加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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