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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只狐狸—坏事多磨

_32 那只狐狸(现代)
  那是个不过十六岁的女孩,身上一袭淡绯衣裙,映得她的脸颊微红。她站在花厅中,看着包围着自己的人,脸上分明有怯意。
  廉盈皱了皱眉头,举步上去,喝道:“左小小,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单枪匹马来神农世家!”
  小小猛地一惊,看到廉盈的时候,稍稍退了几步,眉宇间的惶恐更甚。
  “我……”她鼓起勇气,道,“我……我是来归顺朝廷的。”
  廉盈不解至极。而此时,曦远和石蜜也已赶到。见到这般情状,曦远冷冷道:“你以为我们还会相信么?”
  小小看了看曦远和石蜜,又看了看廉盈,认真道:“这次是真的!”
  “哼!你当我们是三岁稚子?!”曦远取出封脉针,作了攻击的架势。
  然而,下一刻,廉盈抽出佩刀阻了她的攻击。
  曦远虽有不满,但碍于尊卑,只得收了武器,不再作声。
  廉盈执刀,走到小小面前,刀尖直指着小小的鼻尖。
  “现在你是自投罗网,还敢提什么归顺。”廉盈的语气里,带着森冷的恨意,“我们的帐,该好好算一算了!”
  小小心中恐惧,但却不能后退一步。她站在原地,看着那刀尖锋利,轻轻地重复,“我真的是来归顺的……”
  她小心翼翼的样子,让廉盈有了迟疑。17年前……17年前,她还没有出生……
  这个念头一过,廉盈皱眉咬牙,随即,放下了刀子。她一把擒住了小小的肩膀,不由分说就扯着她走。
  小小吃痛,却知不能反抗,只得乖乖地跟着走。
  廉盈大步走进别苑,来到厢房之前,一下推开了房门,把小小推了进去。
  小小踉跄几步,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廉盈冷冰冰地开口,吩咐家将:“锁上房门,严加看管!”
  小小大惊失色,扑到门口,房门却已经关上。她用力过猛,去势难收,脸直接就撞在了门板上。她含泪,揉着自己的鼻子,哀怨道:“等等啊……我……我想见……”
  她还没说出那个名字,却惊觉自己身后有人。她猛地转过身子,背贴着房门,然而,她的惊恐在看到那人的时候,烟消云散。
  廉钊坐在房中的桌前,惊愕地看着小小。
  小小的背慢慢离开门板,怯怯地开口,笑着唤了一声,“……廉钊……”
  廉钊猛地起身,脸上的惊讶丝毫未褪,“你怎么会……”
  小小立刻大声回答,“我是来归顺朝廷的!”
  廉钊更加惊讶。许久,他才平复了情绪,低声道:“这一次……你想要什么?”
  小小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愧疚得无地自容。每一次,她都以“归顺”作交易,或是救人,或是自救。不知不觉间,她伤了他多深呢?
  小小低头,道,“对不起……”
  廉钊轻叹一口气,“这次……我没办法帮你……”他低头,看着桌上疗伤器具,语气稍稍阴郁,“你怕是走不了了……”
  小小眨眨眼睛,“啊?我不想走啊。我真的是来归顺朝廷的。”
  廉钊愈发不解,他抬头看着小小,微弱的期待在心中慢慢萌芽,但理智却狠狠将其压抑。他试着心无杂念,却又迫切地想知道什么。
  小小慢慢走过去,不知是胆怯还是急切,让她的心跳慢慢加速,但那节奏却平稳得不可思议。
  “我……”她深吸一口气,道,“我想留在喜欢的人身边,可以么?”
  廉钊不确定自己听到了什么,怔怔地无法反应。
  小小只觉得全身的血气都往上冲,脸颊热得发烫。
  “……我知道,我骗了你很多次……你……”小小的手紧紧抓着衣襟,说话的声音微颤,“你再原谅我一次,行么?”
  廉钊呆呆地看着她,脑海里已是一片空白。在他眼前的她,是如此真切,两人间隔着的,仅仅是一步之遥。所有的阴郁和压抑,化作了狂喜,在一瞬间沸腾起来,侵吞理智。
  她忐忑地等他回答,却只有沉默环绕四周。她不安地抬眸,却见他突然踏上一步,左手轻轻揽上她的脖子,微微倾身,吻上了她的嘴唇。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小小僵住了,思绪完全停住。她睁大了眼睛,不知道如何应对。
  慢慢地,她却听到了,他狂躁不安的心跳。体温,呼吸,脉搏,都如此清晰,让所有的感觉都敏锐了起来。她这才发现,他的唇是如此柔软温暖,甚至微微带着颤抖。
  然而,她还来不及更切近感受,他便匆忙退开。哑着声音,道:“抱歉……唐突了……”
  小小慢慢抬头,就见他脸颊微红,眸中竟带着泪光,说话之间,泪水已然落下,润湿了脸颊。
  她第一次知道,一个男子,可以如此惹人疼惜。
  她伸手,抚上他的脸颊,踮起了脚尖,轻轻地吻上他的唇角。泪水微咸,慢慢染上了舌尖,那种滋味竟让心口隐隐生痛。她闭上眼睛,放弃所有矜持,深深吻了下去。
  他惊讶之间,嘴唇微启。她并不知道该怎么做,但却依循着心意,舔上了他的舌尖。刹那之间,思念如烈火燎过,再无法控制。
  那一刻,满溢的幸福感,让小小几近晕眩。然而,突然之间,她被用力推开。她猛地一惊,心中生了恐惧,惶惑地抬眸,看着廉钊。
  廉钊一手推开她,另一只手掩着自己的嘴。他眉头紧锁,眼神微恼,开口,“……你……这……这是成亲之后才能做的事……”他的声音认真严肃,但气息零落,分明是惊魂未定。
  小小愣住了,好一会儿,她控制不住地笑了出来。她伸手环上他的脖子,切实地抱着他,道:“我负责……”
  廉钊也笑了出来,迟疑地环起了手臂,轻轻拥着她。
  “廉钊……”小小开口,“其实,天高海阔、自由自在,不是我的志向……”她笑着,欢乐地说道,“我明明是想拐个良家公子,混吃骗喝才对。所以……我不会再离开你了……不管你原不原谅我,我都不会再离开了……”
  廉钊的手臂用力一分,低低应道:“嗯。”
  两人就这样抱着对方,谁也不再多说一句话,时间慢慢流过,夏日的阳光炽烈,透过窗扉,洒在两人身上。
  片刻之后,小小怯怯地开口,道:“廉钊……你觉不觉得……呃……有点热?”
  “嗯。”廉钊回答,他顿了顿,又道,“小小,其实……你压到我的伤口了……”
  “啊?!”小小惊呼一声,松开了手,“对不起,对不起,没事吧?”
  廉钊笑着轻抚着自己的右臂,他摇了摇头,开口道:“没事。我原谅你。”
  小小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微微一愣,随即,满满的幸福涌上,染着她的笑容,熠熠生辉。
  ……
  无所不晓
  廉家专精射术,箭尖淬毒更是常事。家将常备着解毒器具,以防万一。
  用火罐吸毒是急救之法,要想完全解毒,依然要佐以药物。只是,曦远针上所淬之毒尚未查明,又不宜贸然找神农世家的人解毒。这样的措施便是能做的全部了。
  小小看他麻利地做完,自己却帮不上什么忙,不禁有些失落。
  廉钊见她盯着看,便笑着开口:“小时候贪玩,曾被毒箭划伤,也差点废了自己的手臂……”
  小小还是第一次听他说自己的小时候,立刻认真地听起来。
  “那时候,我吓坏了,急得直哭。我爹却说:少了右手,还有左手。廉家的男子哪有为一条手臂掉眼泪的。”廉钊无奈地笑,“爹还教训我说:即便要失去一条手臂,也该是在战场之上。如今是自作自受,更没资格哭。”
  小小听愣了,“啊?真的这么说?”
  廉钊点头,道:“真的。”
  小小一脸的难以置信。
  廉钊笑道:“这次也是我自作自受,你不用放在心上。”
  小小看着他,笑了起来。她坐近一点,道:“我帮你封住手臂上的穴道吧。”
  廉钊摇头,“封了穴道,手臂就无法使力了。”
  “不封穴道,毒血会扩散。”小小认真道,“这种时候,也不该使力。”
  廉钊道:“我的身分已经暴露,曦远只是迫于情势,不便揭穿我。我想她很快会有所行动……”他看着小小,“现在绝对不能松懈。”
  小小想了想,道:“也就是说,她会去向朝廷揭发?”
  “不会。”廉钊回答,他气定神闲地说道,“她虽然知道真相,但却没有任何证据在手。想治我欺君,决不容易。”
  廉钊笑道:“而且,现在你已经归顺,她的胜算就又少了一个。”他的眼中带一抹肃杀,“我若是她,必定先斩后奏。”
  小小咽咽口水。果然,比起江湖纷争,庙堂之上,心机更甚。
  “我……”小小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老实道,“我虽然来归顺,可是,九皇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她说完,眨巴着眼睛,看着廉钊。
  廉钊并不惊讶,也不说什么,只使略低了头,静静思考。
  小小看着他,笑了。他这是在替她烦恼么?
  廉钊察觉她的眼神,抬头笑道:“这些事你不用担心。你只需归顺,剩下的交给我就行了。”他说完,却有了忧虑,开口道,“小小……你可是真的想清楚了?一旦归顺朝廷,你就再也回不到原来的生活了。你原先的朋友,都会成为敌人……何况,你师叔他……”
  他无法细问下去,惟有沉默。
  小小本也没想过那么多,只是顺应着心意跑来归顺,被廉钊提起这些,她才细想起来。归顺朝廷,自然是要与江湖为敌。何况,温宿也好,银枭也好,都是朝廷要犯,这些矛盾根本无法调和……她虽无立场,但也无法轻易伤害任何一方。糟了……这些东西完全没想啊啊啊!!!
  廉钊见她失神,便换了话题,道:“你也累了一夜,先去床上休息一下吧……”
  小小抬眸看着他,心中的感动一层层加深。三番四次的维护她,帮她作奸犯科,现在,还替她烦恼立场,甚至,小心地顾及她的心情,不让她担忧。她一直都知道,能遇上他,是老天瞎了眼。若是再辜负他,一定会遭雷劈!
  想到这里,她拉起他的手,拽他起身。“比起我,你更要休息啊。”
  廉钊微惊,道:“不用,我……”
  小小不由分说地把他摁到床上,道:“大少爷是千金之躯,要是有个闪失,小的担待不起哪。”
  廉钊看着她,道:“为什么又叫我‘大少爷’……”
  小小笑着,“你本来就是大少爷么!小的连名带姓地叫你,实在是太失礼了。”
  廉钊笑了出来,“‘子箴’,你这么叫就好。”
  “子箴?”小小有些不解,但立刻想明白了。她离开廉家的时候,廉钊就快要行冠礼。子箴,是表字吧。廉子箴,她心中默默念了几遍,突然想到了什么,她笑着开口,“莲子?”
  廉钊一惊,“啊?”
  “莲子。”小小深觉有趣,又唤了一声。
  廉钊不自觉地红了脸颊,“别这么叫……”
  “莲子。”小小笑得明媚,语调微微上扬。
  廉钊已然有了窘态,“别这么叫啊。”
  小小笑得欢乐,更努力地把他摁倒,道:“躺下休息吧,莲子~”
  廉钊被迫躺了下去,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小小,“我……”
  小小收了戏谑,用最温柔的声音,道:“你睡吧,我守着。”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廉钊只觉得身上所有的痛楚都在瞬间消失。长久以来,他一直无法安然入睡,而此刻,心却如此平静满足。他这才发现,自己真的累了。他看着她,轻轻握起她的手。这才合上了眼睛,放任自己的困倦。
  小小看着他入睡,静静笑了起来。她握着他的手,感觉着那熟悉的温暖。明明是一时冲动来归顺朝廷,明明对九皇的事一无所知,可是,她此刻却觉得如此踏实安心。心放开的时候,困意便席卷而来。不知不觉间,她靠着床沿,睡着了。
  ……
  几个时辰之后,廉盈领着家将开门进来,就看到了这一幕。
  她微微皱着眉头,目光落在了他们紧扣的手指上。许久,她轻轻叹了一口气。示意家将将食物放下,退出了门外。
  ……
  待小小醒过来的时候,自己躺在床上,睡像一塌糊涂。她一惊,一个翻身起来,却见天色大暗。她环顾房内,廉钊就在一旁的榻上,闭目打坐。
  听到她起身,廉钊睁开眼睛,笑道:“还有一个时辰才天亮,你再睡会儿吧。”
  “啊?”小小下了床,看看窗外,“都这个时候了……”
  廉钊笑着,“你真的累了。”他起身,走到她身边,拉她到了桌边,道,“既然醒了,先吃点东西吧。”
  小小看着桌上的食物,不禁双目放光。从昨天开始,她还不曾好好地吃过东西,一觉醒来,肚子早就饿了。她拿起筷子,挟了一大口菜,又想到什么,抬头看着廉钊。
  廉钊带着笑意,道:“看我做什么?专心吃东西。”他说话间,抬手,轻轻抚过她的脸颊,“……怎么就是胖不起来呢?”
  小小不假思索地回答:“胖了不就逃不快了。”
  廉钊皱眉,“你还想逃?”
  小小眨眨眼睛,道:“不想了。我这就把自己养胖,以示忠心!”她说完,吞下那一大口菜,一脸的严肃诚恳。
  廉钊低头轻笑,拿起另一双筷子,替她挟菜。
  这时,门外传来了细小的动静。
  廉钊停筷,静静地聆听。小小也停下了咀嚼,屏息以待。
  突然,房门被撞了开来。三个魁梧男子冲了进来,二话不说,直接袭向了廉钊和小小。
  廉钊手撑着桌子,旋身而起,踢开了冲在最前的男子。待稳住身形,他拉起小小,退到一边,而后取了随身长剑,上前应战。
  小小拿着筷子,惊讶地站在一边,片刻之后,她便察觉了异样。
  “小心,是行尸!”
  廉钊行招之间也有所察觉。行尸无痛无知,惟有杀意。他立刻起剑,狠狠砍下了行尸的头颅。
  要想制服行尸,攻击脑后的强间穴和天柱穴是最有效的方法。而砍下头颅虽然粗糙了点,却是最快捷方便的手段。
  小小在一旁看得傻眼,却不防一具行尸扑了过来。她惊叫一声,敏捷避开。
  廉钊闻声,纵身到了她面前,一掌击开那具尸体。然而,运功出掌,不免牵动血气。右臂上的伤口猛地一阵疼痛,手中的长剑险险脱手。
  小小见状,踏步上前,纵身而起,手撑上了那行尸的肩膀,身子翻过它的头顶。在越过行尸的刹那,她将手中的筷子狠狠刺入了它脑后的强间穴和天柱穴。行尸瞬间失了动势,不再行动。
  小小平稳落地,正想松一口气。却见门口又出现了一批人,与那些行尸不同,这一次,是神霄派的弟子。
  她正惊讶,廉钊却已起身,拿起了床边的雕弓和箭匣。他挽弓,数箭连发,门口的神霄弟子见状,纷纷避开。廉钊拉起小小,快步跑出了门外。
  两人出门之后,才发现原本在门口守卫的廉家家将早已被杀。别苑之中剩余的家将正和神霄弟子混战。
  廉家的兵马都屯驻在神农世家之外,别苑之中的家将不过五十。行尸奇袭,再加上神霄的攻击,根本无法抵御。
  小小立刻想起了方才廉钊所说的话。“我若是她,必定先斩后奏。”……现在,就是先斩后奏?!
  小小看着那些杀气腾腾的神霄弟子,又看了看廉钊。廉钊的表情带着怒意,但神色却很镇定。他从箭匣中取出一支长箭,缓缓引弓。
  周遭的人忌讳廉家的箭术,无人敢贸然上前。
  然而,廉钊的手一抬,直接将那一箭射向了天空。
  清亮的鸣音破空而上,响彻四方。
  鸣镝?!小小惊讶地仰头,看着那支没入夜色的长箭。
  周围的神霄弟子直觉不妙,纷纷攻了上来。
  廉钊却不再缠斗,只是拉着小小在众人之中周旋,仅求自保。
  小小有些不明就里,但却知道,身边的人值得信赖,能够安心地托付。
  片刻,突然有人冲进了战局,凌厉的劲风迫开了围攻的人。
  小小定睛一看,愈发惊讶。那手执长枪,凛然而立的人,正是破风流的少主人,江城。
  江城逼退一众神霄弟子,转身看着廉钊,抱拳笑道:“廉大哥神机妙算,小弟幸不辱命。”
  廉钊回礼,道:“江兄弟太客气了。”
  两人说话之时,一众兵士冲入了别苑,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将局势扭转了过来。
  一切平息之后,小小的茫然便得到解答。
  江城笑着,对廉钊道:“真如廉大哥所料,神霄派确有谋反之心。若不是廉大哥早先安排小弟接应,恐怕就遭了这些人的暗算。”
  廉钊叹口气,“我不过是以防万一,没想到真的发生了……当日东海之上,我和魏启已有嫌隙。曦远和石蜜都是他的心腹,不可不防。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动手……对了,我姑姑呢?”
  一旁受伤的家将闻言,回道:“公子,几个时辰前,神农世家查知了‘天棺’下落。宗主石蜜和纤主曦远已出发去寻了。姑小姐本不想插手,但纤主多番劝诱,便也带了二十家将,随行而去。”
  “天棺?”
  小小听到这个,大惊失色。“天棺”?!不就是先前曲坊提议的诱饵么?没想到,这么快就布置完毕了……难道,是怕她泄露消息,所以特意提早进行?糟了,那是陷阱啊!
  小小正想说出“天棺”的阴谋,却听廉钊道:“石蜜寻找‘天棺’不是一日两日的事,遍寻不着的东西,怎么可能这么快有消息。分明有诈。”
  “姑小姐也是这么认为的。”家将道,“只是,神农弟子已经查实,的确是‘天棺’无误。宗主石蜜又急需此物,即便是陷阱,也执意要去。”
  “江湖事宜,廉家本就不便插手。这个陷阱,是想牵住廉家兵力,着力对付石蜜和曦远。……如今看来,曦远诱姑姑前去,怕是另有所图。”
  廉钊话刚说完,一名家将飞奔而来,急急开口,道:“公子,神霄弟子夺了‘霜天揽月’,现已逃出神农世家了!”
  廉钊闻言,皱了皱眉。“吩咐下去,整备兵马,赶往‘天棺’之所!”
  “遵命!”
  众人各自忙碌,小小却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廉钊。
  廉钊回头,对她道:“小小,你留在这里……”他看到小小的眼神,不解道,“你干嘛这样看着我?”
  小小眨眨眼睛,回了神,道:“没,我只是想说,我也要一起去!”
  廉钊摇头,“太危险了。”
  小小笑着,认真道:“大少爷文韬武略,难道保护不了我?还是,怕我倒戈?”
  廉钊看着她,展眉一笑,“少夫人都这么说了,我还能阻止么?”他伸出手,道,“走吧。”
  小小不假思索地握紧他的手,重重地点了头。
  ……
  无失无得 [上]
  夏日天色早亮,卯时未到,已有了微光。但那山村酒肆的地室中,自然是见不到一丝阳光的。
  温宿慢慢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惟有微弱的灯火摇曳,晃得他心焦。
  那一声“我要归顺朝廷”,如此坚定切实,久久回荡在他耳畔。让他忘了伤势的痛楚,忘了东南两海的纠葛,甚至连思考都变得滞涩。
  他突然忆起了孤岛之上,她在他怀里说过的话,“……从今以后,他只会为了皇命来找我,而我,也会好好地断了念想,安心地留在东海……我会听你的话,好好孝顺你,再也……再也不会惹你生气了……”
  若是时间能停在那一刻,该有多好。只是,他渐渐明白过来。她的念想,从不曾断过……她夜夜在海边唱着的,拼尽全力想要维护的,不忍伤害辜负的,是廉钊。而若不是他费心拆散,他们两个早就结为了夫妇,也免去了她日后的诸多磨难。
  他有什么资格让她跟自己走?武艺、信仰、安身立命之所……他本拥有的东西,早已尽数失去。他模仿另一个人存在于世上,自身的一切本就是虚无,到了现在,连性命都是风中残烛。
  洛元清说的没错。如今的他,根本就自身难保,如何能安置另一个人的一生。
  只是,他不可控制地会想,想起东海的种种。想起那一夜的繁星,云崖的晨雾,三弦的清音……
  他闭上眼睛,努力抛开这般的思绪。片刻之后,他起身,往石室外走。
  院落之中,只剩下了东、南海的一众弟子。
  洛元清坐在池塘边,无精打采地看着池中的鲤鱼。林执站得很远,正与东海的同门弟子说着什么。
  察觉温宿出来,林执立刻停了交谈,迎了上去。
  “师兄……”林执开口唤了一声,却不知接下去该说什么,便不自然地沉默。
  温宿看了看四下,轻声开口,“其他人呢?”
  洛元清走上几步,道:“他们都去对付神农世家和神霄派了……还有,你的小师侄跑去归顺朝廷了……”
  温宿看她一眼,不说话,表情似有不悦。
  林执见状,道:“我们东海说话,你插什么嘴。”
  洛元清还没发作,身后的一干女弟子都亮了兵器,一派杀气腾腾的架势。
  东海的弟子也不示弱,武器纷纷出鞘,两派人就在这院落中僵持了起来。
  “哼!你以为姑娘我喜欢插嘴么?”洛元清柳眉一挑,道,“什么神霄派、神农世家、九皇神器,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不过是等他点个头!要不然,谁会呆在这不见天日的鬼地方!”
  林执有些疑惑,看着温宿,不明就里。
  温宿的脸色冰冷,依旧沉默。
  洛元清上前,直视着温宿,“你说话啊!大不了你说想一死了之,我立刻带人回南海,从今以后再不管你东海的闲事!”
  温宿垂眸,转身往回走。
  洛元清见状,喊了一声,“我刚才说的不算!”
  四周一片寂静,突然,嬉笑声四起,那群南海的女弟子纷纷收了兵器,笑成了一团。
  洛元清带着愠怒,狠狠瞪向了那些女弟子。
  这时,地室的天顶突然微微震动了起来,人声透过地面,隐隐传下。
  “看来‘玄灵道’和‘岫风寨’的人到了……”林执抬头,看着头顶的石板。
  随后,地室的入口打开,几缕阳光透射而进。一名南海弟子疾步跑了下来,道:“少宫主,廉家的兵马已经开始行动,往‘天棺’之处去了。‘玄灵道’和‘岫风寨’的人马已经全部前去阻截。”
  “不是说廉家兵马不会为这等江湖争斗出动的么?怎么……”洛元清有些惊讶。
  “弟子听说,是廉家公子的命令,怕是他已看破了贺兰坊主的计划了。”弟子说道。
  “这个廉钊倒是挺有意思的,贺兰祈锋是只老狐狸,要是这次栽在廉钊手上,哪就是笑话了。”洛元清欢乐道。
  林执听到廉家的种种,不禁心生恨意。他转头,看着停下了脚步的温宿,欲言又止。
  温宿静静站在了原地。廉钊……这是他一直要杀的人。从长江之上的第一次见面开始,他处心积虑,数次布局。然而,却始终杀不了他……这是否也是天意?一直以来,都占着上风的自己,究竟是如何落到今天这般田地的?
  那是他心底最后一丝激烈的情绪,搅乱了本已沉寂的心绪。他只觉得身体渐渐燥热起来,带动着渐乱的呼吸。
  “洛元清……”
  洛元清本在跟同门说笑,冷不防温宿开口唤她,吓了一跳。她转头,看着温宿,满脸都是惊讶。
  温宿的神色冷然,语气一如往常般冰冷,“你先前跟我说的事……”
  洛元清不等他说完,兴奋道:“你答应了?”
  温宿稍稍沉默,道:“在那之前,我有个请求。”
  洛元清本想反驳,但仔细咀嚼完他的话,却惊愕地发现,他说的是“请求”,而不是“条件”……于是,她硬生生吞下了原本要说的词,道:“你说。”
  “助我运功理气,而后……”温宿的神色一凛,眉宇间,杀气微露,“截下廉家兵马……”
  洛元清听罢,回答,“就算我帮你运功,你也只能撑上半个时辰……”
  “你只需回答我,行还是不行。”
  洛元清叹了口气,“行……”她转身,低声抱怨,“真是欠了你的……”
  ……
  ……我是表示“此处有埋伏”的分隔线 = =+……
  神农世家往南十二、三里地,有一处隐蔽山谷,谷中成片篁竹,郁郁葱葱。
  此处虽属神农地界,但平日甚少有人走动。篁竹森森,林中终年弥漫着青白雾气。起风之时,篁竹摇曳作响,如同呜咽悲鸣。林中地势复杂,往来旅人,偶有踏入这片竹林的,却都是有去无回,枉作了冤魂。时间一长,这里便甚少有人接近。
  夏日炎炎,这林中却只有丝丝缕缕的阳光透进,就着雾气,别有种幽暗深寂之感。然而,就是在这幽暗深寂中,不满的声音频频传来。
  “混账!这死丫头,什么都不行,偏偏轻功练得那么好!左闪右避,滑得跟泥鳅似的!若不是怕惊动了追兵,我拼上‘银枭’这个名字,也要抓到她!简直是奇耻大辱!”银枭大大咧咧地坐在盘错的粗大竹根上,满脸愤怒,“死丫头,有本事你不要回来,要是被我抓到,要你好看!”
  “喂……你就不能歇会儿?”一旁,沈鸢斜眼看着他,不满。
  “歇什么啊!气死我了!归顺朝廷?!亏她的脑袋能想得出来?!”银枭站起了身子,“贪图荣华富贵,沉迷男色!真亏她做得出来!我都替她丢脸!!!廉钊那小子居心叵测,会真心对她才奇怪,我看她哭着回来!!!”
  “哎!你说够了哦!”沈鸢听不下去了,她起身,“廉大哥对左姑娘是真心实意的,才不会做那种事!”
  “我骂我的,关你什么事啊?!”银枭皱眉。
  “我听不惯,说两句,关你什么事啊?!”沈鸢不甘示弱。
  “你也给我清醒点吧!”银枭伸手,戳了一下沈鸢的头,“廉大哥长,廉大哥短的,你帮了我们,还想两头做好人么?你小心他抓不到你,报复你家人哪!”
  沈鸢跺脚,道:“廉大哥公私分明,才不会迁怒我家人呢!你少把他跟你混为一谈!”
  “哈,好一个廉大哥。那你留在这里做什么?!跟那丫头一样,跑去归顺朝廷啊!”
  “你这个人讲不讲道理啊!”
  “你跟强盗讲道理?笑话!”
  ……
  两人吵得热火朝天,四周的一群旁观者看得全无想法。
  叶璃咬着一只桃子,开口,“李丝姐,他们真的知道我们在埋伏么?”
  李丝斯条慢理地剥着桃子皮,应道:“随他们去,适当的时候,我会杀了他们……”
  叶璃一惊,口中的桃子险些落地。
  李丝转头,看着叶璃,阴阴一笑,“要想安静,这样最快了,不是么?”
  叶璃咽咽口水,慢慢移远。
  这时,风过篁竹,鸣声渐响,如同苍凉呜咽。
  贺兰祁锋慢慢踱步而来,道:“好了好了,客人来了,别太失礼啊。”
  此话一出,银枭和沈鸢停了争吵,看了对方一会儿后,各自走开。原本看热闹的众人也收了戏谑,四散退下,消失在了篁竹的雾气中。
  ……
  ……
  森森的篁竹中,一盏淡黄灯火由远而近。提着宫灯的女童看着面前的道路,不禁停下了脚步,眉头皱得紧紧的。
  “彼子,怎么了。”女童的身后,有人开口,道。
  那女童正是神农宗主石蜜身边的彼子,她闻言,转身,道:“宗主,您看……”
  彼子的身后,石蜜缓步而上,抬眸看着面前的道路,眸中的情绪,一闪而过。
  此时,曦远和廉盈也跟了上来,看到前方情状时,也不禁变了脸色。
  前路之上,布满了尸体。有被削尖的竹竿对穿身子的,有被生锈箭矢刺成蜂窝的,更有被丝线分割不成完形的……
  “幸好以行尸开道,否则,躺在那里的,就是我们了……”曦远开口,略带一丝恐惧,道。
  石蜜不以为然,漠然地迈步,踩着那些尸体,优雅地往前走。
  廉盈慢慢跟着,只觉得腹中难受起来。她乃是廉家之后,战场上的惨烈,也不是未曾见过。只是,这样用尸体开道的行为,让她莫名地不适。空气中,尸臭混着“引蛊香”的气味,迫进鼻腔,直教五脏六腑都翻搅起来。
  “宗主,你确定‘天棺’就在此处么?”曦远开口,问道。
  石蜜微微点头,并不说话。
  “若是有假……”曦远正想再问,却见石蜜抬手,指了指前方的地面。
  曦远顺之望去,就见地上开满了星星点点的野花,并无出奇之处。然而,当看见石蜜踏过之后,她却大惊失色。
  那些幼嫩美丽的野花,明明被践踏挤压,但却依然丝毫无损,照旧绽放着。
  “传说,上古之时,炎帝神农一族与黄帝轩辕一族争神。炎帝大败,鲜血染过地面岩石。后人将这块岩石磨成石床,睡于其上,发现常睡此床能使人轻身耐老,须发不白,增寿延年。而若将死者尸体至于其上,虽历百年依旧容貌不改,肌肤不衰。此床便得名‘天棺’……”跟在石蜜身后的鬼臼开口,解释道,“此处草木不凋,定是‘天棺’神力所致。”
  曦远不禁心生赞叹。
  解了疑惑,众人便继续往前。
  篁竹之中,道路曲折繁复,又有迷雾障目,不辨东西。虽有行尸现行开道,但愈深入林中,雾气愈甚,十步之外便不可视物。众人的行进愈发谨慎缓慢。
  突然,一声异响于脚下传来,林中地面轰然塌陷,开道的行尸避闪不及,全部落入了陷阱之中。众人险险避开,正想喘息。忽见林中竹木移动起来,那场面诡异,叫人不寒而栗。无数细小暗器夹杂于竹木之中激射而来。武功较弱的人避不开这般突袭,纷纷负伤。同伴急欲援手,却又被竹木隔开,力不能及。
  廉盈几番闪避,猛然察觉了什么。“日出扶桑,月入雷门……九宫阵法?!”她想到这里,立刻挽弓,四下找寻,终在一片移动的竹木中发觉了异样。一棵碗口粗的竹子自始至终未动分毫。她松开扣弦的手指,长箭激射,那竹木耐不住箭矢冲力,碎裂开来。竹木瞬时停止了移动,暗器也不再射出。
  廉盈吁了口气,待四下而视时却惊愕地发现,身边只剩下了寥寥几名家将,还有石蜜、鬼臼和彼子。她心中一凛,暗觉不祥。她正欲取出鸣箭,发信示下,却不防林中银光一闪,直袭而来。
  身旁家将见状,纵身上前,替她击挡。
  廉盈一惊,这才看见那银光正体。她皱眉,“淬雪银芒。”
  只听一个声音答道,“江湖闲事,神箭廉家何苦插手?”
  林中雾气渐散,无数人影缓缓而现。正是贺兰祁锋带领的曲坊一众弟子,神农的几位长老,还有银枭、李丝等人。
  廉盈怒道:“大胆贼人,竟敢设诱埋伏,好生卑鄙!”
  银枭上前一步,道:“我是卑鄙,但也好过你们这些亵渎死者,藐视人命的伪君子!”
  贺兰祁峰上前,轻轻伸手拦下银枭,开口道:“神箭廉家乃是朝廷栋梁,何苦在此地与我等粗人纠缠不清?”
  “没错。今日我神农世家清理门户,无关人等速速离开!”神农长老中有人上前,如是道。
  “放肆!你们全都是宗主的手下败将,还敢口出狂言!”鬼臼微怒,手臂上暗簧开启,钢爪锋芒冷冽,迫人眉睫。
  石蜜取出了磁引与三尸神针,正欲发动。那些黑色神针却失了力,颓然落地。
  “‘南斗 延寿’乃九皇神器,自然厉害非常。只可惜,这里早已布下震宫阵法,遍埋磁石,你的神针全无用武之地。”贺兰祁峰看着石蜜,悠然笑道,“昔年,炎黄二帝争神。黄帝被蚩尤逼入绝境,幸得九天玄女相助,传授奇门遁甲之法,战败蚩尤,一统中原……虽说对诸位长老失礼,但这奇门遁甲之术,就是你神农的克星!”
  石蜜笑了笑,“‘天棺’我志在必得,有没有神针都一样!”
  她说完,取了几枚神针,刺入了自身穴道。
  “神针开穴……”站在一旁的巴戟天轻叹一口气,“石蜜,神针开穴的后遗症状,没有人比你更清楚……”
  他话未说完,石蜜拔出了神针,一语不发,纵身攻击。
  风过,篁竹声动,却再掩不了怒吼喊杀,战意沸腾……
  ……
  无失无得 [中]
  廉钊带着兵马急行至山谷入口处,远远就听得篁竹声动,夹杂着喊杀怒吼,叫人心惊。
  兵马正欲入谷,突然,一阵诡异乐音响起。扰乱心神,颠覆内息。
  魅海神音?南海的人?小小伸手捂着着耳朵,紧张地环顾四周。她没有内力,并不受多大影响,只是耳膜发疼。但廉家家将之中,内功深厚者都开始凝神静气,不再行动了。
  廉钊稳下心神,取出三支响箭,对空而射。鸣音破空,暂消了“魅海神音”的效力。
  家将回过神来,纷纷戒备。
  只见四周涌出了一大批人来。从衣着看,分了四派,一派道众打扮的,是“玄灵道”弟子。一派佩饰翎羽,显然是与银枭有关的“岫风寨”,剩下的两派,一众全是女弟子的,自然是南海北神宫。而另一众,小小再熟悉不过,她也曾穿过这身青衣,学过那种臂缠锁链,背负长刀的架势……
  因先前种种变故,廉钊能调动的兵马,连同亲信家将在内,只有百名左右。而面前的江湖人士,少说也有六、七十。况且,其中不乏高手,情势不容乐观。
  这时,有人缓缓从人群中走出。
  一袭月白衣衫,于这炎炎烈日之下,显得清冷如水。墨色的长发干净地束起,让他的眉宇更显清俊。他的神色冷然,透着高傲。许是历过生死,他的全身上下带着一种缥缈的气韵,恍如隔世……
  “师叔……”小小轻声开口,自语似地说道。
  廉钊看了小小一眼,又看向了那一大群人。不远处,篁竹摇曳,鸣声呜咽。他开口,轻声对小小道:“抱歉,我不能等……”
  小小微惊,还来不及说什么,就听廉钊朗声喊道:“放箭!”
  身后的士兵得令,立刻挽弓射箭。箭矢如疾雨,射向了前来阻截的众人。
  温宿脸色平静,拔出了腰间双刀,斩开流箭,纵身一跃,直袭廉钊。
  廉钊一惊,立刻翻身下马,避开刀锋。随即抽出马背上的佩剑,接下温宿的招式。
  士兵正准备再射箭,那诡异的乐音却又响了起来,这处山谷回音,那“魅海神音”的震动一波波回荡,力量犹甚先前。士兵被那魔音侵扰,缓了手上的弓矢。
  廉钊用剑挡着温宿的刀锋,沉声道:“江兄弟,带先锋部队入谷!”
  江城稳了稳心绪,应了一声,领着一众士兵冲向前去。
  温宿毫不在意这般变化,只专注于和廉钊的战斗。江城乃是破风流的少主人,在场的三派人马,除了东海之外,对他都有忌惮。江城自然清楚这些纠葛,他手上不出杀招,只是一味向前。片刻功夫,便冲出了一条路来,领着兵马入了竹林。
  廉钊和温宿互相僵持着,“魅海神音”亦颠乱他们的真气。片刻,两人的额上都起了微汗,但谁也不敢将手上的力道放低一分。
  “魅海神音”虽然厉害,但非南海弟子,多多少少都受了影响。洛元清手一收,停下那乐音,看着面前的局势。
  小小松开了捂着耳朵的手,看着他们,不能思考,也不敢思考。
  廉钊开口,道:“我的人马已经入林了,这样的阻截还有必要么。我劝你趁早收手,别一错再错!”
  温宿冷冷一笑,“哼。阻截什么的,我没兴趣……”他左手一沉,刀锋一侧,削向廉钊的右肩。
  廉钊见状,不再说话,抽剑退后,避开了这一击。
  温宿并未停顿,他身子一侧,右手的刀锋斜起上挑,只取廉钊的颈项。廉钊横剑胸前,架下那一招,抬了右脚,踢向温宿的胸口。温宿也不含糊,左手刀锋紧接而上,直劈廉钊右腿。电光火石之间,廉钊收了腿劲,缩身下压,剑身挡下刀锋的刹那,起掌一击。温宿不避,收刀势,抬腿迎击。
  掌腿相击,两人都被震退了数步。
  廉钊的右臂轻颤,手指微麻,不集中精神,全握不住长剑。方才受“魅海神音”扰乱,又出掌迎击温宿,体内气血早已窜行,未散的余毒为之带动,扩散开来。
  而温宿的伤势早已耗去了他大半的精力,仅靠着方才短短时间的调息,稳着全身的真气。与廉钊相争本就是勉强,此时,他只觉得全身虚冷无力,无处提劲。但偏偏意志还在苦撑,不容他放弃。
  一旁的洛元清看到这样的情势,早已移开了视线,不忍再看。
  小小的心更是混乱不堪。廉钊和温宿,这两人之间的恩怨,复杂得让她纠结。温宿曾多次对廉钊下毒手,杀心可见一斑。而廉钊领兵剿灭东海,对温宿也只有敌意。他们真的动起手来,谁又会对谁手下留情呢?而此刻,她到底有没有立场让这两个人住手呢?
  “小小……”廉钊平顺下自己的呼吸,开口。
  小小一惊,看着他。
  廉钊道:“麻烦你进竹林,将神霄叛变的事告诉姑姑。”
  传话?江城已经入了林,为何还要多此一举?然而,她很快便明白了。不论原因如何,这两人的争斗都势在必行。不忍让她烦恼痛苦,这样的心意,却只让她更加难受……
  小小的眼眶一下子红了,握着马缰的手微微颤抖着,“我……”
  廉钊冲她笑了笑,道:“听话。”
  小小笑不出来,转而看向了温宿。
  温宿也看着她,淡然道:“还不走。”
  那一刻,小小横了心,她咬牙,策马,往那片篁竹冲去。
  众人没有拦她,任她的身影消失在翠竹与浓雾中。
  待她走远,廉钊神色一凛,对温宿道:“温宿,你牵扯数起命案,皇命在上,我今日必要将你捉拿。”
  温宿也朗声,道:“廉钊,你攻破东海,伤我弟子无数。又多番毁我计划,这些帐,我今日与你一同清算。”
  廉钊换了左手握剑,站直了身子。
  温宿反手握刀,左手齐肩在前,右手微屈,横于胸前,立了起势。
  两人双目对视,短暂静默之后,所有积累的怨恨纠缠,一瞬间爆发了出来。
  ……
  小小冲入竹林之后,只跑了数步,就勒住了马缰。林中弥漫的雾气,遮了视线。她看不清自己要走的路,那一刻的迷惘,死死缠住她的思绪。
  江城一行早已失了踪影,想必已经深入林中。
  面前,篁竹之中,危机重重。若是想要明哲保身,不深入,才是上策。身后,是殊死之战,她若介入,便是看低了那二人。
  她进不得,退不得。剩下的,惟有等待。只是,她要用什么表情去面对那个战胜的人呢?
  她早就知道,既然选择了阵营,就要放弃一些东西,辜负一些人。只是,她的犹豫不决,就是那般根深蒂固,无法摆脱。
  她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将神霄叛变的事告诉我姑姑”……这句话,本是一个温柔的借口。而此刻,却让她找到了方向。无论如何,这是她唯一能做的事情了。即便面前的竹林再危险,她也必须要做些什么。
  她睁开眼睛,看着竹林深处,右手慢慢探入腰间,拔出了随身的短剑。出鞘的那一刻,剑身光华流转,宛如月出青空,让她的心境也空明起来。她策马向前,冲向了那一片篁竹的深处。
  她稍行片刻,就见尸体遍布,惨不忍睹。削尖的竹尖,数丈的深坑,随处可见,凶险无比。小小心中恐惧,深知这一次,曲坊同银枭等人,皆是铆足全力,带着必胜之心进行埋伏。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这才是江湖的一贯作风。
  江湖和朝廷,究竟谁是对的,谁是错的。到底为了什么必须敌对?“九皇神器”究竟是什么?难道正如破风流的宗主江寂所言,唯有毁掉九皇才是正途?
  她正这么想着,冷不防面前一排削尖竹木破土而出,座下战马训练有素,顿蹄仰身,避开了那一排机关。战马这番举动,让不擅长骑马的小小生生被摔了下去。幸得她轻功不差,一个翻身,稳稳落地,倒也没受什么伤。机关平静下来的时候,战马也平静了下来,驯服地立在她身边,等着她再次策骑。
  小小看着那匹马,伸出右手,拍了拍马脖子,真诚道:“厉害。”
  马匹轻哼了几声,甩了甩尾巴,似是应答。
  小小看了看四周,雾气氤氲不散,一丈之外,便不可视物。马匹步速甚快,若再遇上陷阱,恐怕无法及时闪避。小小思忖再三,还是决定自己步行。她左右观察了一番,牵起马匹,往尸体堆积最多的那条道上走去。
  ……
  簧竹深处,战局正酣。
  神农的几位长老迎战石蜜,竟也讨不到半分便宜,双方僵持不下,势均力敌。
  一旁,银枭和李丝对战彼子和鬼臼,倒是渐渐占了上风。
  曲坊一众人将廉盈一行团团包围,却不动手。廉盈知道自己势孤力弱,毫无胜算,便压着自己的焦躁,看着事态发展。
  这时,李丝手中红线分成了数股,激射向了彼子。彼子年纪尚小,本就已经露了败像,这般变化更是躲闪不及。只见她被红线缚住了双手,动弹不得。
  鬼臼见状,心中焦急,正欲上前搭救。却不防银枭出手,数枚银针射出,正中鬼臼的左腿。他身形一歪,倒在了地上。
  “石蜜!还不束手就擒!”李丝朗声笑道,手指轻捻着一根红线,“这么个小姑娘,若是失了双手,就太可怜了……”
  石蜜的身形突然慢了下来,手上的招式也稍有停顿。长老们见状,攻击愈发凌厉,迫得石蜜连连防守。
  “宗主!别管我们!快离开这里!”彼子大声喊了出来。
  李丝皱眉,手指上用了一分力道。红线立刻收紧,切入了肌肤,彼子的手腕上顺时渗出了鲜血。
  石蜜的眉头微皱,心思一闪。这电光火石之间,巴戟天聚气,一掌击向了石蜜胸口。
  石蜜急急退避,却不防她身后的云华起式,亦是一掌,劈向她的肩头。
  石蜜慌忙之中起掌迎击。双掌互击,劲力之强,将她逼退数步。其他几位长老见状,立刻围攻而上。
  石蜜旧力已去,新力未生,自然招架不住。不一会儿,便被逼至了绝境。巴戟天纵身而起,一掌凌空,直击而去。
  眼看那掌风就要击中石蜜,一道人影突然介入,生生挡下了那一招。
  “鬼臼?!”石蜜看清来人,惊呼出声。
  替石蜜挡下那一击的,正是方才双腿受伤的鬼臼。他呛出几口鲜血,已然是重伤垂危。
  银枭一行根本没料到已伤了双腿的鬼臼能做出这番举动,惊讶不已,忘了行动。
  石蜜再不在乎战局,专心症视鬼臼的伤势。
  几名长老正欲动手,巴戟天却伸手阻止,皱眉看着面前的情况。
  只见那本已奄奄一息的鬼臼双目圆睁,全身痉挛抽搐,模样甚是可怕。
  “操尸蛊?!”巴戟天惊道。
  “操尸蛊”本是用来操纵尸体的蛊虫。鬼臼对自己施下了此蛊,方能在千钧一发之时救下石蜜,然而,他身体未死,如今蛊虫反噬,当是生不如死。
  石蜜眉头紧锁,迅速取出了数枚神针,刺入鬼臼的几个大穴,想逼出蛊虫。然而,神针却被绷紧的肌肉弹出,无法起效
  长老中有人开口,道:“饲养蛊虫,亵渎亡者,这便是报应。”
  石蜜猛然抬头,怒喝:“住口!”然而,她的情绪一动,内息立刻紊乱。“炎神觉天”的狂躁内力在身体内横冲直撞。她全身轻颤,唇角渗出了鲜血。
  巴戟天见状,上前几步,蹲下了身子,道:“何苦呢……”
  “不准你们伤宗主!”彼子的声音从一旁响起。她被红线缚着双手,却拼命挣扎着。线已入肌肤半寸,鲜血淋漓。她带着哭音,凄厉地喊道,“难道救人有错吗?宗主想要救人的心有错吗?!为什么你们一直阻挠呢?为什么!”
  这番话,让所有人都静默了下来。
  “饲养蛊虫,操纵尸体,都是我和鬼臼所为。长生蛊,一直以来,也是由鬼臼活身养育。宗主从来没有伤害无辜,所有的一切,都和宗主无关。你们要杀,就杀我好了!不准你们伤宗主!”彼子哭得愈发凄凉,声音零落,闻者断肠。
  巴戟天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然后,出掌,击在鬼臼的额头。一瞬间,强劲的气劲行遍鬼臼全身,所有蛊虫都被逼了出来,散落在地上,扭动着死去。鬼臼慢慢平静下来,昏睡了过去。
  “救人没有错……”巴戟天开口说道。他慢慢站起了身子,俯视着石蜜,“石蜜,‘天棺’是用来保存尸体的圣物,你不惜一切也要得到‘天棺’,就是说,蜚零已经不在人世了吧……”
  石蜜闻言,依然沉默。
  “五年之前,神农遭人围攻。蜚零为保护本派药典,不惜借助神针开穴,提升功力。神针开穴虽能激发潜力,却有强大的后遗症结。此后,蜚零无知无觉,虽有呼吸脉搏,却同死者无异……”巴戟天深叹一口气,“石蜜啊,你难道以为吾不想救他么?吾用尽了所有方法,却无法让他睁开双眼,难道吾就不痛心?……数年医治,神农上下都死了心,唯有你还在坚持。单论这份心意,吾不能说你的不是。可如今,他已经死了!难道你要步陵游的后尘?!”
  石蜜听着那些话,神情愈发痛苦,气息紊乱至极。
  巴戟天看着鬼臼,又看了看彼子,带着些许苍凉无奈,说道:“石蜜,医者,只能救活着的人……”
  石蜜看着鬼臼,低着头,沉默着。
  众人看到这番情势,皆以为此事了结,放松了心情。就在这时,本来无法发动的三尸神针突然浮起,聚合成球,而后爆裂开来,袭向了周围众人。众人躲闪不及,纷纷中针。
  这时,方才消失于林中的曦远和一众神霄派弟子竟出现在了众人眼前。只见,曦远掌上浮着六枚磁石,所有的神针都受那些磁石控制。她带一丝笑意,看着面前受伤的众人。
  “九皇神器,又岂是区区阵法所能限制的……”曦远笑道,“我不过是掉包了磁引,让诸位掉以轻心罢了。真是出人意料,诸位也不像我想象中那么聪明么。”
  她说完,不待众人应答,手中磁引一动。众人体内的神针破体而出,连同地上掉落的神针一起,飞向了曦远。她手彭一个小盒,盒盖开启。那些神针一一纳入了盒中。
  “多谢宗主将神针的使用之法倾囊相授。”曦远说道,“为表达谢意,我这就送你去跟你那钟情之人相会吧!”
  “纤主,你想做什么?!”廉盈心中不解,怒喝出声。
  曦远看着她,冷冷道:“枉我还以为廉家乃朝廷忠良,没想到,竟然也会勾结江湖邪道,违抗皇命。幸而魏公子一早料到你们廉家有反意。‘霜天揽月’已由我神霄派接手,你们的所作所为,我派必定禀明圣上,决不姑息!”
  廉盈怒道:“你神霄派夺神器,害盟友,才是心怀反意!”
  “哼!死到临头还嘴硬……”曦远退后一步,厉声道,“杀!”
  神霄派的弟子得令,武器出鞘,喊杀上前。
  而就在此时,另一众人马也赶到了。
  一众兵士杀入,逼退了那些神霄弟子。
  江城执枪,策马而立。“大胆狂徒,竟敢光天化日,杀人害命!”
  曦远看到江城,心知不妙,正想遁逃。但下一瞬,却看到了江城手中的银白长枪。
  她运劲纵身,以磁引带动三尸神针,攻向了江城。
  江城武艺不弱,但临战经验尚浅,况且那神针漆黑,隐于竹林雾气之中,肉眼难辨。一时不慎,竟被神针刺中。
  曦远一把夺过他手中长枪,用磁引取回神针。继而抽身,带着手下离开。
  士兵正欲追击,那些神霄弟子突然扔出了数十个黑色小球。小球落地,立刻爆炸开来,火光一过,烟雾弥漫,呛人无比。
  待众人回过神来,却见那爆炸的小球引着了竹木,火势蔓延,将众人困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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