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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只狐狸—坏事多磨

_17 那只狐狸(现代)
  马上的新郎带着疑惑回头,一名少年缓缓挤出人群,走到了迎亲的队伍中。
  那少年不过十八九,一袭烟青布衣,头发松松扎起,自是一副潦倒的跑江湖架势。他的皮肤微黑,五官倒也生得俊朗,身姿挺拔,似是练家子。
  新郎拱手,道:“这位小兄弟,今天是齑宇山庄办喜事,你若有什么事,可否稍候再……”
  少年抬眸,笑了笑,眉宇间依然带着轻浅的不屑。
  “我要换你的新娘子。”他开口,语气平淡。
  这话一出,一片哗然。
  新郎皱眉,“小兄弟,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少年解下背后的木匣,竖放在自己身前,右手轻松地搁在匣上。“我要换你的新娘子。”他笑着,重复一遍。
  新郎微怒,翻身下马,道:“你看来是蓄意捣乱了。”
  新郎的话一出口,左右家丁都拿着棍子围了上来。
  少年依然笑着,他伸手打开木匣。匣内,放着一柄短刀。他拿起短刀,轻轻拔刀出鞘。那动作如此温柔,如同他对待的是绝世的佳人一般。
  “夜蛉,直脊直刃,长一尺二寸,宽一寸,脊厚一分。刀纹如蛉翅……”少年挥刀,只听刀锋破空,微有蜂鸣,“鸣音清脆,利可断玉。”
  少年说完,旋身挥刀。只见“栖香楼”前的石雕白鹭,被生生削断了一只翅膀。
  人群中,响起了赞叹声。
  少年含笑收刀,对新郎道:“在下戚函,想用手中的刀换阁下的新娘子。”
  “戚……”新郎的眉头微皱,“戚氏兵器?”
  少年将刀放回刀匣,捧在手上,静静看着新郎。
  “少庄主……”左右家丁面露难色,开口道。
  新郎的神色里带上了犹豫。
  “戚氏兵器,千金难求啊……”人群中,有人窃语。
  突然,有人喊道:“废话,当然是选兵器了!大丈夫何患无妻!这戚氏兵器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得到的!”
  “是啊是啊!”
  一时间,喊声四起,围观者中,有不少江湖人士,见了那柄刀,谁不垂涎。
  少年的表情里,带着得意。“如何?”他看着新郎,问道。
  新郎转头,看了新娘一眼,面露难色。
  “婆婆妈妈,真不像个男人!”有人起哄道,“戚氏,若是老子抢了那女人给你,那刀是不是归老子所有?”
  听到这句话,戚函回头,道:“好啊。”
  此话一出,人群一阵哄笑。
  “少庄主。”温厚的女声从一旁传来,一辆马车停了下来,下车的是位约莫四十上下的妇人,“神兵利器和青楼女子之间,何来犹豫?”
  “娘……”新郎皱着眉头,微有不满。
  “戚少侠,我齑宇山庄不是江湖中人,也不想惹上江湖纷争。你若是喜欢这姑娘,我齑宇山庄自然乐于成人之美。”妇人上前,开口,“我且收下这柄刀,就当是与戚氏交个朋友。”
  少年笑了笑,将手中的木匣一抛。木匣稳稳地落在那妇人的手中,少年转身,拉起新娘,迈步便走。
  “滟儿!”新郎追了几步,唤道。
  “少庄主……”妇人开口,喝制。
  新郎停下了步子,眼睛里的不甘如同刀锋,直刺向了那少年的背影。
  少年却浑然不觉,他拉着新娘穿过人群,消失在青石小路的尽头。
  ……
  约莫走了一刻工夫,两人拐进了无人小巷,少年停下了步子,转身看着那换来的新娘。
  “哼,我还以为抢亲有多难,原来也不过如此。”他笑笑,道,“我毁了你的姻缘,你要恨便恨,不用客气。”
  新娘的头上盖着喜帕,看不出表情。
  少年犹豫了一下,伸出了手。不自觉的,他的手微微有些颤抖。他静静吸了一口气,然后,揭开了那红色的盖头。
  他怎么也没有料到,那喜帕下的女子,竟然是含笑的。笑得那般明媚,灿烂如花,温柔似水。
  “戚公子……”她笑着,行礼。
  她的声音温软轻柔,如同酥雨微风,静静地渗入他的心里。他说不出自己那一刻的感受。但随即,便轻蔑地笑了。
  “果然是青楼头牌,为这笑容,多少男子一掷千金……”他开口。
  她依旧微笑,道:“既然公子换了奴家的姻缘,从今往后,奴家的笑容就只属于公子一人。”
  他微怔,随即便笑了起来。“好一句只属于我一人。”他轻轻抬起她的下巴,笑道,“只要是男人,谁又能拒绝这句话?”
  她静静笑着,不回答。
  他松手,道:“好,既然如此,从今往后,我去哪里,你便去哪里。”他伸手,从怀里拿出一串铜钱,扔给她,“去换下那身衣服。”
  她接着那串铜钱,小心地捧在手心,点了头,“是,公子。”
  “戚函。”他开口,“……别用那种青楼待客的口气叫我。”
  她笑着,温顺地点头,“戚函。”
  ……
  在遇见她之前,他从来都不相信,世上会有如此的美人。去了脂粉、卸了珠翠、脱了华服,却丝毫无损她的明艳。她只是静静地跟着他走,却也引得行者驻足,路人回眸。
  他转身,皱着眉头,看着她。
  她身着浅灰的衣裙,乌黑墨亮的长发简单地挽了髻,斜插着一支玉簪。她全身上下,最贵重的,恐怕就是这支玉簪了。上好的和田玉,莹白细腻、温润婉约,怕是最衬得起她的首饰了。
  见他停步,她也停了下来,微微一笑。
  他走到她面前,看着那只簪,道:“我给你的钱,不够买这支簪……”
  她浅笑,伸手摸了摸发簪,道:“这是恩客所赠,奴家十分喜爱,所以……”
  他蹙眉。
  她见时,便拔下了发簪,转身,扔向了远处。
  “做什么?”他不解。
  她回首,道:“奴家的一切都是属于你的,你不喜欢的,奴家自然不能留下。”
  那一刻,她笑得纯真如稚儿,如丝的发随着风微微扫过他的脸颊。没错,只要是男人,都不可能拒绝。
  他垂眸,不发一语,转身。
  这时,一群彪猛男子从四周跳了出来,将他们团团围住。周围的行人早已奔逃散去,一片狼藉的大街上,只剩下了他们。
  “戚氏当家戚函?”男子中,有人开口,喊道。
  戚函双手环胸,站得悠闲,语气里依然带着惯有的不屑,“是。”
  “好,交出九皇神器,饶你不死!”
  戚函挑眉一笑,抬手一挥。几名男子当即倒地,痛苦地呻吟起来。
  “淬雪银芒!”有人认出了那些人身上的暗器,惊呼道。
  戚函趁着这个间隙,纵身而上,又击倒了几名男子。
  那些男子这才反应过来,纷纷反击。
  滟姬见状,走到一边,安静地观望。
  那些男子虽人多势众,但武艺实在差强人意,不过一个来回,就已落了败势。戚函的表情轻蔑,他运劲,纵身退开几步,看着那些或倒地呻吟,或断腿折臂的男子。
  “要动手便动手,少说废话。下次记住了?”戚函轻笑,带着少年特有的狡黠,嘲讽。
  他话音未落,突然一股掌风袭来。他机敏地避开,身后的小贩摊子却瞬间散架,不复存在。
  “冥雷掌?!”
  他的神情里染上了一丝惊惶,“神霄派做事何时变得如此鬼鬼祟祟了?!”
  “要动手便动手,少说废话……”有人缓缓开口,将他的话重复了一遍。
  戚函抬头,就看见一名男子踱步而来。他站在了路中央,低头,看了看地上的伤者。
  “……本门弟子不懂礼数,戚少侠教训的是……”那男子平静地说完,抬眸看着戚函。
  那男子不过二十出头,姿容俊逸,卓然出尘。一身墨色云袍,似是修道的打扮。只是,那黑色浸染着肃杀之气,染上了他的眉宇,透着令人心寒的冷漠。
  “你是?”戚函戒备着,问道。
  那男子抱拳,笑得若有似无,“在下韩卿。”
  “鬼师韩卿?!”戚函不禁一惊。
  韩卿微微颔首,道:“戚少侠既然知道在下的名号,先前门下所说的事,少侠能否再考虑考虑?”
  “你们神霄派是修道之人,也觊觎天下么?”戚函背过右手,指间捻着数枚淬雪银芒。他暗暗运劲,小心异常,但嘴上还是不饶人地挑衅着。
  韩卿看着他,然后,缓缓低头。
  那一刻,戚函挥手,将“淬雪银芒”尽数射出。
  韩卿却淡然一笑,拔出了佩剑,将那些银针一一击落。他手腕一转,翻个剑花,短剑光华流转,眩人耳目。这番举动,自是嘲笑无疑。
  戚函皱眉,纵身攻上。
  韩卿的身姿轻巧,避开的每一招都是险过,但恰是这样的险过,让对手更加急躁。
  戚函的武功杂乱,毫无路数,一直以来都是以奇招取胜。但此时此刻,面前的人却冷静到让他慌乱。
  韩卿每卸他一招,都让他心中纠紧一分。而让他更为担忧的,是到现在为止,韩卿都没有使出冥雷掌的意思。
  他心思一乱,手上的招式也慢了半分。只是一瞬的闪神,他的手腕便被擒住,动弹不得。
  “戚少侠,你武功不弱,但要胜在下,还欠些火候。”韩卿不温不火地说道,“九皇神器,乃天下大凶之物,交由本派保管,才是上策。”
  “哼!”戚函一脚踢向韩卿的胸口,脱离了钳制,道,“可笑,你既知道九皇神器乃是大凶,就也该知道,我戚氏早就将九皇尽毁。这天下,早就没有九皇神器了!”
  韩卿看他一眼,“家师的星占从不出错。”
  “我让他错!”戚函话音刚落,便从腰间抽出了一根长鞭。他猛力一挥,只见那长鞭原是片片刀刃,锋利无比。刀刃擦过街面岩石,竟生生将岩石碎开,碎石崩裂,四散激射。
  韩卿皱眉,执剑闯进了鞭影之中。刹那只见,剑光四溅,鞭风凄厉,好不骇人。
  戚函的攻势虽然厉害,但鞭法不同刀剑,若不是数年苦练,根本操纵不了这样的刃鞭。韩卿表面上毫无招架之力,但除衣角被划破之外,毫无损伤。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韩卿的脸上,渐有了笑意。他侧身,避开鞭刃一击,随即起手,将剑刃抵上了鞭锋。一瞬间,刃鞭受力反弹了回去,直袭向了戚函。戚函匆忙躲闪,却依然被锋利的鞭锋划伤,倒在了地上。
  韩卿收剑,对门下道:“带他回去。”
  “是。”门下略微停顿,问道,“那这女人?”
  韩卿抬眸,看到了站在一边的滟姬。自始至终,她都不曾离开,只是静静地站在一边,看着这场战局。她脸上的神情温和平静,丝毫恐惧惊惶,就仿佛她只是一株柳,一朵花,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似的。
  韩卿走到她面前,问道:“为何不逃?”
  滟姬抿唇,笑了起来,无惧亦无邪。
  看到她笑的时候,戚函不自觉地咬紧了牙关。那一刻,有多少男子心旌荡漾,他不想知道。只是,那一瞬的疏忽,足以让他反击了。他猛地起身,将怀中的淬雪银芒尽数射出。这般胡乱的招式,让众人防不胜防。戚函跃过韩卿,拉起了滟姬,纵身离开。
  韩卿避开银芒,定下神来的时候,那两人早已不知去向。
  韩卿看了看负伤的门下,轻叹着笑了起来,“……美人哪……”
  ……
  六月的天气,倏忽无常。近午时分,阴云密布,雷声震耳。狂风缠绕着湿气,化为了暴雨,倾泻而下。
  出城五里,有一处城隍。传说有求必应,平日里香火鼎盛,而此刻,也成了避雨的好地方。行人三三两两地聚在庙中,边避雨,边拉扯家常。
  而在庙中角落里,坐着一男一女。男子似是很疲惫,倚着墙昏然欲睡。而那女子,披头散发,满脸污泥,看起来狼狈不堪。
  那时,庙中躲雨的人又怎会料到,这两人一个是名震天下的戚氏铸师,一个是艳冠群芳的第一美人呢?
  戚函身上的伤势虽不致命,但血流不止,痛楚已近麻木,意识开始模糊起来。
  滟姬抬手,正想替他止血。戚函却丝毫不领情,略有些粗暴地挥开了她的手。
  滟姬的表情有些惊讶,但眼神依然是含笑的。
  “你除了会笑,还会什么?”戚函压低声音,语气里尽是不满。
  滟姬想了想,道:“奴家还会唱曲儿,弹琴,诗画……”
  “服侍男人?”戚函不客气地道。
  滟姬看着他,不说话。
  “只要有钱,让你跟谁走都行吧?”戚函的语气轻蔑无比。
  滟姬笑了,道:“现在你买下了奴家,奴家便是你的。”
  戚函也笑,“我死了呢?”
  滟姬答不上来,低头思忖。
  他等着她回答。等着她抬头,告诉他答案,但终是耐不住伤痛,沉沉睡去。
  ……
  他醒来的时候,耳边充满的依然是雷鸣和暴雨声。点点的水滴落在他的额上,让他清醒了过来。
  他这才发现,自己躺在干草之上,身上盖着褪下的衣裳。他起身,发现自己的伤口尽数包扎,已无大碍了。他四下看看,这里,依然是先前的城隍庙。只是现在天已全然黑透,先前避雨的行人早已尽数离开,偌大的庙宇里,只剩下了他一人。
  屋顶的瓦片微有些渗水,冰冷的雨落在他肩上,让他一阵寒冷。
  “你醒了?”
  那时的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会听到这个声音。温软柔和的音调,仿佛能揉进肌骨一般。
  滟姬抱着柴火,走到他身边,蹲下。
  “你先躺下,我来生火。”她笑着,说道。
  戚函并未照做,他坐着,看她艰难地用燧石取火。雷雨倾盆,燧石本就不易打着,她试了很久,直到手指都磨红了,才击出了一星火花。而那些沾湿的木柴,又岂是容易烧着的。好一番功夫,才见青烟冒起。
  滟姬被那青烟呛着,咳嗽了几声,注意到戚函的目光。她抬头,略有些尴尬地笑,“奴家手拙,让你见笑了。”
  戚函轻轻地抬手,替她擦拭着脸上的泥灰。他的声音,微带着一丝沙哑,“为什么不走?”
  滟姬看着他,微笑着,用平淡的语气道:“我是你的。”
  他无法思考,也不想去思考。那一刻,他唯一想做的,只有一件事:他伸手,揽她入怀,不由分说地吻上了她的唇。
  她睁大了眼睛,有了一瞬的挣扎。只是,随即,她温顺地闭上了眼睛,小心翼翼地回应他。
  初始时,只是试探的碰触,拙劣的舔舐。那始终不可一世,带着轻蔑眼神的少年,竟也有这般未经世事的青涩。她不禁微笑,轻咬着他的下唇。那种微微的酥麻,如同最挑衅地煽动。
  而那煽动之后,便勾起了最狂热的回潮。无法按耐,不能克制。
  一夜的轰鸣的雷声,落在肌肤上的雨水的温度,压抑而激烈的喘息……若干年后,依然刻进了肌骨,无法磨灭……
  ……
  美人如刀 [中]
  番外——
  那一夜之后,戚函才明白,即使得到了,也无法将自己心底的狂躁减轻一丝一毫。
  而滟姬却恰恰相反,她的平静温顺,就像是柔水一般。她说过,她是他的,于是,她安静地走在他身后,无论他的步调是快还是慢,只要他回头,便能看见,她停步,笑得温柔。
  然而,那种温柔,让他的思绪如绞,不得平复。一把刀就能换来的温柔,有多少分量?他还清楚地记得,在他拿出那把刀之前,她穿着大红的嫁衣,为另一个男人微笑……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心绪竟能被这些想法完全占据,直到有人挡在了他面前,他才回过神来。
  来者,是两名男子,皆是三十上下,肤色黝黑,身强体壮。
  “当家的……”一名男子开口,恭敬道。
  戚函抬眸,道:“我知道了,随你们回去就是了。”
  他转身,看着滟姬,“你不必再跟着我了。”
  滟姬一惊,脸上的笑容消失。
  戚函的嘴角带着笑意,眉峰轻挑,道:“你也看到了,我现在被神霄派追杀,你跟着我,就不怕牵连?何况,我戚氏门规,弟子均要隐姓埋名,避居山野。跟着我,可就再也看不到这花花世界了。……你现在已获了自由身,难道不该感激我?”
  滟姬几步走上前,轻拉着他的衣袖,“奴家已经是你的人了,若是奴家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奴家改就是了。你不要赶奴家走,求求你……”
  滟姬说着,眸中微有泪光泛起。
  戚函低头,声音里含着笑意,“你这又何必,凭你的容貌,还怕嫁不到好男人?”
  她的指尖微微泛白,声音里满是忧戚,“……奴家今生只认定你一个……”
  听到这句话,戚函沉默。好一会儿之后,他开口,道:“你爱跟便跟,与我无关。”
  他说完,转身离开。
  滟姬的脸颊已被泪水湿透,她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走在他身后。
  ……
  戚氏门人,皆隐居在一处山谷。山谷四周草木茂盛,入谷的道路隐蔽,绝非寻常人家所能达到之处。
  谷内的戚氏门人自成人家,如同村落。门人冶铁铸器,从农具到兵器一应俱全,每月十五,便将铸器拿出谷贩卖。而门人之中,唯有戚氏当家,才能在兵器上冠上“戚”字。
  山谷最深处,有一处楼阁,便是戚氏当家的住所。
  初到这里的滟姬,依然是小心翼翼的。戚函领着她,走上了阁楼顶。他伸手,推开了楼顶的房门。
  房中的东西,让滟姬愣在了原地。
  那是整整一屋的财富:桌椅上,摆满了整箱整箱的金银;十几株一人高的珊瑚,挂满玛瑙绿松;成块的水晶杂乱堆叠,珍珠、玉石随地散落,仿若岩砾……
  戚函看了滟姬一眼,略带不屑地笑了笑。他迈步进屋,一边走一边踢开挡路的珍珠和玉石。他走到桌前,在珠宝中翻了翻,取出了两三支白玉发簪。而后,走到滟姬面前,将玉簪递上。
  滟姬看着那些玉簪,有些不解。
  “你不是喜欢这种东西么?拿去啊。”戚函开口道,“若是腻了白玉,这里还有玛瑙珍珠……”他说完,将玉簪塞进了滟姬手里,随即,就留她一人在房里,独自离开了。
  滟姬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三支发簪。她选出一支玉簪,把剩下的两支放回了桌上,然后用发簪绾起了青丝。她转身出门,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回头,看着那满室的珠宝。
  她静静微笑,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
  山谷的日子,与世隔绝。虽有四季变幻,却让人迷惑了时间。
  生活,亦是一成不变。他和她,虽有夫妻之实,却始终没有行礼,亦没有名分。谷中的戚氏门人深谙他的性格,也都知道这天下第一的美人,是用刀换来的。他换来的东西,大都只是一时兴起,结局也只有一个。
  身为戚氏当家的他,只选每年的五月丙五铸一把刀。而后离开,一月之后,带着用这把刀换来的东西重回山谷。每一次,他换到的东西都不尽相同。武功秘籍,珠宝古玩,奇珍异兽……只是,不消几日,他便把那些珍宝弃置在顶楼的房间,再不理会。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冷淡日益加剧。而与之相反的,她的温柔却丝毫不变。他的冷淡也好,无视也好,她都笑着接受,温顺地跟从。那种温情,可以感动任何人,却似乎不能打动他。即使,她为他生下了一个女儿,也丝毫没有缩短他们之间的距离。他的不在乎,所有人都看在眼里。渐渐的,有人开始唏嘘,有人开始惋惜,甚至有人觉得,她爱错了人,付错了温柔。
  这样的传言,渐渐从山谷中蔓延出去,扩散至了天下。
  不久之后,天下所有人都知道,滟姬,是被一把刀换走了幸福,还爱上了换走她幸福的那个无情男子的可怜的弱女子……
  听到这些传言的他,嗤之以鼻。
  ……
  绍兴十一年的冬天,大雪。
  他温着一壶酒,半倚在榻上,看着窗外的雪景。
  漫天雪花飞扬,谷中腊梅香彻。她打着伞,站在梅林里。刚满五岁的女儿,牵着她的手,笨拙地采摘着低枝上的梅花。他端着杯中的酒,忘了喝……
  她的笑容,一如他第一次见到时那样,美得让人心醉。他却始终不知道,是该醉在那温柔里,还是秉着骄傲,让自己清醒。
  他放下酒杯,走出门去,站在漫天纷扬的雪花下。
  看到他出来,她牵着女儿,走到他身边,替他打伞。
  “外面冷,奴家替你取件衣服?”她开口,温柔地询问。
  他不回答,低垂的视线,扫到那脸颊冻得通红的小女孩。孩子睁着水亮的眼睛,带着陌生和畏惧看着他,许久,甜甜地微笑。
  他却在那一瞬间,移开了视线。他皱起眉头,看着谷口的方向。风雪中,身影渐渐清晰,一个着蓑衣戴斗笠的男子,抱着一个约莫四岁左右的小女孩,缓步而来。
  谷内的戚氏门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严阵以待。
  那男子抬了抬斗笠,谦和地开口:“抱歉,我无意冒犯,只是被人追迫,不得已才闯入。还请主人行个方便……”
  听到那声音的时候,戚函笑了起来。他纵身跃起,落在那人面前。
  “鬼师韩卿大驾光临,在下怎能‘不便’?”他朗声,笑道。
  那男子微惊,抬眸看着他。随即,眉宇间便染上了无奈,“戚函……”
  “既然来了,就算算五年前的那笔账吧!”戚函说完,起脚踢向韩卿的胸口。
  韩卿连退几步,避开他的攻击,开口:“慢着……我……”
  戚函却丝毫不假理会,他取下腰间的刃鞭,狠狠抽了过去。一时间,满地的白雪震起,模糊了视线。
  韩卿皱眉,用单手抱着小女孩,腾出右手,聚气出掌。掌风刚劲,冲开了白雪,也震开了鞭刃。
  两人之间有了短暂的间歇,只是杀气愈盛,一触即发。
  “小小肚子饿了……”细小的声音,带着无畏的天真,在寂静的僵持中响起。
  韩卿的眉宇一动,杀气消失无踪,身形的戒备也弱了三分。他浅笑着望着怀里的小女孩,哄道:“乖。”
  戚函看了看韩卿怀中的瘦小的小女孩,同样是冻得通红的脸颊,略带陌生和畏怯的眼神。他突然笑了起来,右手轻甩,收起了刃鞭。
  “远道是客……”戚函拍拍身上的雪,笑道,“我可不想让人笑话我戚氏没有待客之仪。”他转身,轻巧地挥了手,“进屋喝杯酒吧……”
  韩卿看着他的背影,脸上有了微笑,举步跟了上去。
  吃过饭,两个小孩子就玩在了一起。戚函和韩卿坐在屋内,酒温在炉上,静静冒着热气。
  戚函倒了一杯酒,递给韩卿。
  韩卿接过,轻啜了一口。
  戚函笑笑,道:“我听说,你离开了神霄派……今天难不成是被神霄派追杀?”
  韩卿笑着,道:“只怪我当年没听你的话。九皇神器,乃天下大凶之物,根本不是凡人能染指的……”
  戚函不屑地笑笑,“废话。若非如此,我戚氏早就坐拥天下,何必隐居在这荒僻山谷?世人肤浅,连这样的道理都想不明白……”他抬眸看着韩卿,“你看来,是想明白了。”
  韩卿点了头,饮尽杯中的酒。
  “多谢你的酒,告辞。”韩卿放下酒杯,道。
  戚函抿了口酒,道:“……去临安?”
  韩卿稍稍惊讶,但立刻恢复了平静。“是。”他回答,简短明了。
  “看来,你背叛了神霄派,却没有背叛岳元帅呢……”戚函道,“只是,要杀岳元帅的是当今天子,以你一人之力,能做什么?”
  “我什么都不会做……”韩卿笑道,“只是去送行罢了。”
  “送行?”戚函皱眉。
  “他若不想回朝,天下又有谁能逼得了他?”韩卿笑笑,从怀里拿出了一张纸,递给戚函。
  戚函略有些不解,他展开那张纸,看了一眼,脸色瞬间变了。他惊讶地看着韩卿,说不出话来。
  “九皇现世,天下归一……”韩卿的笑容里,带着无奈,“这东西本就属于戚氏,就算是物归原主了。”
  戚函看了看那张纸,沉默半晌。然后,将它放进了火炉中。戚函吁口气,拿起了酒壶,“要不要再喝一杯?”
  韩卿的眼睛里,刹那染上了笑意。他刚要回答,突然,腿一下子被抱住了。他身形一晃,表情立刻变得哭笑不得。
  韩卿俯身,抱起那小女孩,笑道,“小小,不是让你不要这样了么?”
  女孩笑得欢乐,伸出小手,揽着他的脖子。
  那幅画面,让戚函有些失神。
  “你女儿?”戚函开口,问道。
  韩卿笑了笑,摇头,“算是徒儿吧。”
  “徒儿……”戚函默默重复一遍,不再说话。面前的鬼师,和五年前所遇见的那个男子,天差地别。他从来不知道,那般戾气深重的人,也会有这样明净的笑容。
  这时,韩卿无奈的声音响起,“小小啊,你从哪里拿来的书啊。师父不是告诉过你……戚氏名兵图谱?小小,还不还回去……”
  小女孩嘟着嘴,不乐意,“小小要看图……”
  戚函笑了起来,“呵呵,图谱罢了,她喜欢就拿去吧。”
  “这……”韩卿刚要说什么,突然,腿又被抱住了。他愣了愣,无奈低头,就见一个五岁左右的小女孩,学着小小的样子,抱着自己的腿。
  韩卿蹲下了身子,“你也要抱?”
  小女孩松手,看着他,眼神里微有畏怯。
  这时,滟姬走了过来,蹲下了身子,拉过那小女孩,笑道:“小孩子不懂事,您别介意。”
  “无妨。”韩卿笑着,转头对戚函,“这是你女儿吧,叫什么名字?”
  戚函沉默了一会儿,回答:“没起。”
  韩卿的笑容一滞,看着滟姬。
  滟姬依然温婉地笑着“孩子还小,不急。”她抱起那女孩,又对韩卿怀里的小小道,“闹了那么久,要不要吃点心?”
  小小立刻挣扎着从韩卿怀里跳出来,拉住了滟姬的裙裾,用力地点头。
  滟姬笑得温婉,领着两个孩子走了出去。
  韩卿见她们走远,开口道:“江湖传言,我也略有耳闻。虽是你的家务事,不过,稚子无辜……”
  戚函啜着杯中的酒,道:“荣华富贵,锦衣玉食。我并未亏待她们。”
  韩卿看着他,低声道:“世上有些东西,是不能换的。”
  戚函不回答,默默地喝酒。
  ……
  美人如刀 [下]
  番外——
  翌日,韩卿带着小小,离开了山谷。
  戚函站在谷口,看着他们消失在风雪中。
  “当家的,要是他透露了山谷的位置,那……”身边,有人这样说道。
  戚函却笑着摇了头。
  “我要出谷一趟。”他开口,说道。
  “当家的,您尚未铸刀,为何?”
  戚函转身,笑道:“我也是时候收一个徒儿了……”
  “当家的,戚氏绝技,传男不传女,传内不传外。您要收弟子,也该在门人之中选才是。”门下道。
  “此辈弟子,资质平庸,难成大器。”戚函抬眸,看了看梅林中的滟姬母女,平静道,“至于内外之分……要把外人变成自己人的方法,多的是……”
  ……
  绍兴十一年岁末,戚函离开了隐居的山谷,巡游天下,找寻足以继承自己技艺的传人。只是,他从未曾料到,这一次的离开,会让他懊悔终身。
  一年之后,他带着徒儿回到山谷时。山谷,仿佛丝毫未变。终日不绝的打铁声、孩童的嬉闹声、山雀的鸣啼声……所有的一切,都和他离开时一般无二。只是,有些东西却确确实实改变了。
  当门人告诉他,滟姬母女失踪的时候,他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不确定自己究竟听到了什么。
  他回到阁楼的时候,眼前的一切都是熟稔的。她的梳妆台上,依然放着胭脂花粉,珠钗环饰,若不是那一层积灰,无论如何他都不能相信,她已经离开。
  他伸手,拨开台上的灰尘,手指尖触到了一样东西。温润的白玉,拂去灰尘后,依然散着晶莹洁净的光彩。
  他那么清楚地记得,她曾经褪下浮华,舍弃一切,但唯独留了一支白玉簪。说是喜爱,不忍丢弃。只是,他皱眉之后,她毫不犹豫地将发簪抛却,然后,笑着说:“奴家的一切都是属于你的,你不喜欢的,奴家自然不能留下。”
  “当家的……是我们疏忽。她本是随大家一起出谷置购物品,怎知……”门人站在他身边,说的是歉意,但语气却平淡无奇,“这地方向来太平,鲜有山贼野盗,我们也派人寻过好几次,但都……”
  他打断门人的话,用毫无感情的声音问道:“鲜有山贼野盗?……你是要告诉我,她是自己走的?”
  门人沉默了一会儿,道:“呃……若不是这样,那也许是遇上了猛兽……”
  戚函不说话,手拈着那支玉簪。
  “当家的,不论如何,已经这么久了,要想找到……恐怕……”门人道。
  戚函看着那支玉簪,笑了起来。他曾经,让她走。她却哭泣着,对他说:“你不要赶奴家走,求求你……”]
  她还曾用最真切的口气,告诉他:“……奴家今生只认定你一个……”
  她的“今生”,结束得未免太早了……
  “当家的……”门人见他笑,有些担忧。
  “不用找了……”戚函放下了手中玉簪,“随她去罢。”
  门人听到这句话,并不觉得惊讶,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后,便告退了。
  戚函站在房里,依然笑着。当然了,他怎能去找她。她不过是他用刀换来的女人,只不过是出身青楼的风尘女子,只不过是爱慕虚荣的普通女人罢了,只不过……只不过一笑之间,让他略微心动罢了……是的,他不在乎……
  他明明不在乎,心中却不知为何空了一大块,隐隐地生痛……他深吸一口气,走出了房间。门外,站着他千挑万选的继承人。
  他看着那眼神倔强的男孩,开口道:“从今以后,你便随我学艺。忘了你原来的名字、身份。你是我戚函的弟子,不再是英雄堡的二少爷了。”
  男孩看着他,点了头。
  “我就照你娘的叫法,唤你莫允。”他平静地说着,压抑着心口的狂躁,“我会把戚氏所有的技艺传授给你……天下,再没有人能够伤你……”
  他说完,略微沉默了一会儿,又自语般地说道:“绝对没有人……”
  ……
  此后很长的一段时间,他把所有的精力和心血都付在了这个男孩的身上。那种严厉的训练方式,几近残酷,让门人心惊。
  他却带着冷酷,我行我素。
  只有他自己知道,一旦他停下,便不可自抑地想起那天下第一的美人。想起她笑起来的样子,温软柔和的声音……那些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东西纠缠在他的心里,无论他怎么去忘,都不肯消失。而当他的狂躁侵蚀理智时,他甚至会有想去找她的冲动……
  找到她,然后怎样?把她带回来?还是,杀了她?……这样矛盾,让他不曾有一刻的平静,只要与她相关,就无法平静。这样的感情,到底是什么?他始终无法明白……
  ……
  绍兴十三年,立秋。
  夕阳西下,但依然酷热难耐。
  “哎,都立秋了,这日头还是那么辣!”一个五大三粗的男子挑着担,对身边的人道,“要这么走下去啊,非热死不可!呵呵,遇上我,算你们运气好。这方圆百里,都没有人家的!”
  那男子三十上下,生得粗俗,说话也毫无修饰,衣着也是破旧的庄稼人打扮。他边走,便向身边的搭话。
  同行的,年长的男子约莫二十五六,面貌俊朗,神采不凡。尤其那眸中的傲然卓绝,不似凡夫。他身边的,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年纪虽小,但也染了那种高傲。他微垂着眼睫,背着一个木匣,走在后面。
  “呵呵,看你们的样子,我还以为你们是爷俩呢!”挑担的男子笑着开口,“兄弟,你长得英俊,怎么会到现在还没成家呢?啧,女人的眼睛一定都是瞎的。”
  男子笑笑,不搭话。
  “哪,其实,也不急。那话怎么说来着?”挑担的男子想了想,道,“大丈夫……什么妻?”
  “大丈夫何患无妻。”
  “对对对!就这一句!兄弟你还年轻,不急不急!……啊,我们村快到了。今晚就住我家吧,地方虽简陋,但是很干净的。我老婆可勤快了,就喜欢收拾……啊,说起我老婆,那可真是漂亮,嘿嘿,待会你看了,准要羡慕死……”
  挑担男子越说越起劲,但听话的人,却始终沉默。甚至,眼神里,有了浅浅的不屑。
  “看,我老婆哎!”那挑担男子突然欢叫一声。
  只见前方不远,站着一个村妇。粗布麻裙,看那斑斓的色彩,应是打了数个补丁所致。她的手里抱着一个婴儿,看到有人来,便走上了前来。
  “勇哥,你回来啦。”
  温软柔和的声音,仿佛能揉进肌骨。
  那一刹那,男子猛地抬头,当看清那女子的长相时,他只觉得全身的血脉都沸腾了起来,心里有什么东西涌了出来,冲撞叫嚣着。
  看到他的时候,妇人的表情微微一变,但随即,微笑着,道:“勇哥,他们是?”
  被称为勇哥的男子放下了担子,道:“路上遇见的,天色晚了,我想让他们在家里住一晚,艳娘,你看……”
  “好啊。”妇人回答,“对了,勇哥,九婶找了你一天了……”
  “啊呀!我都忘了!她让我给她搬东西来着。我这就去,你先带他们回家吧!”
  妇人微笑着点了头,目送丈夫离开。而后,她转头,开口:“好久不见,戚公子……”
  戚函看着她,面前这美丽的妇人,正是滟姬。“艳娘?好可笑的称呼……”
  滟姬微笑,“可笑?……奴家的本名,就叫王艳娘啊……”
  “王艳娘?”他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她的身形稍稍有些发胖,远不似记忆里那般纤柔消瘦。原本温润晶莹,宛如羊脂的肌肤,变得略黑泛红。乌黑墨亮的头发粗略地绾起,插着一支做工粗劣的铜簪……就如同这个普通至极的名字一般,现在的她,绝不是当年艳压天下的第一美人……
  滟姬抬手掠了掠刘海,看着戚函身边的男孩,笑道:“恭喜你找到了徒儿。”
  戚函开口,“恭喜你找到了如意郎君。”
  听到这句话,滟姬笑了起来。那一刻,她眸中的神采如波光潋滟,熠熠生辉。一如他初见时那样。只不过,此刻,她的明艳里,带着心满意足,如此的幸福。
  他的心中一颤,微微皱眉,问道:“既然你喜欢的是这样的男子。当年我让你走,你为何不走?”
  滟姬叹了口气,道:“好吧,我告诉你……”她改了自称的那一瞬,声音里透着陌生的傲然,“当初就算我离开了你,也不可能得到自由身。‘天下第一美人’,得到这种名号的女人,又有哪一个能自由自在的?”滟姬的眼神里,有了轻蔑,“天下的男人,口口声声说爱我,其实,爱的不过是这张脸,这个声音,这副身段……呵呵,韶华易逝,红颜薄命,这个道理,我明白。”
  滟姬笑着,继续道:“我用尽一切办法,改变自己的宿命。嫁入齑宇山庄作妾,只是计划中的一步罢了。不过,我怎么也没料到,你会突然出现,打乱了一切……”
  戚函不屑,道:“我当初不是告诉你了么,你要恨便恨。那时候,是你自己说要跟着我的吧?”
  滟姬点头,“没错。……不过,那时,就算我恨你,要逃离你,你会答应么?”
  戚函愣了愣,说不出话来。
  “当然不会,不是么?”滟姬笑得了然,“那时,莫说是你,就算沈沉,也还没死心。沈沉用千金赎我,你用名刀换我……在你们的眼里,我本就是物品。而当年把我当作物品的,又何止你们两个?就算我离开了你,也难免再落入别人的手里……我不傻,又怎会做如此愚昧的决定?”
  “所以,你对我的一切,都是做戏?”戚函笑着,问道。
  滟姬抬眸看着他,微笑,“男人的心思,我最清楚不过。你这般心高气傲的男子,我越是死心塌地、百依百顺,你就越是不把我放在眼里。我留着恩客的白玉簪,你便知我贪慕虚荣,自然就更看低我。而这样一来,你便不会在乎,也不会拘束我。”
  她叹口气,道,“五年……我等了整整五年。等你弃我如敝屣,等天下人都忘了我。我终于等到了……”
  戚函看着她,只觉得自己全身都僵硬了。面前的女人,如此陌生……曾经的朝夕相处,同床共枕,竟如同虚幻一般。
  “我早就料定,你不会出谷来找我……”滟姬道,“没想到,天意弄人,竟还是被你遇上了。你武功高强,若是要因此杀我,我无话可说。不过,我艳娘自认,这五年来,为人妻该做的,我都做了。我不欠你什么。”
  戚函侧开脸,不屑道:“杀你?未免小题大做……”
  滟姬笑着,道:“那就好。”
  戚函深吸一口气,道:“你想如何,我没兴趣。孩子呢?把孩子还给我。”
  滟姬轻拍怀中的婴儿,道:“戚函,我已经说过了,我不欠你任何东西。”
  戚函皱眉看着她,“你以为,你不把她交出来,我就不能带走她?!”
  滟姬丝毫没有惧色,她开口,笑道:“戚函,你太小看女人了。……戚氏隐居的山谷,我已经绘制成了地图。如果你执意要硬来,休怪我将地图公诸于世。当然了,如果我有什么不测,自然也有人替我这么做……你可以自己算算,是那孩子重要,还是你戚氏的基业重要。”
  “你……”戚函惊愕。
  这时,女孩清脆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娘!你看!”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飞奔而来,手中捧着一把枣子。她跑到滟姬身边,高举起了手,笑得无邪。
  滟姬也笑,温柔道:“这么多啊。”
  “爹爹最喜欢吃枣了,我拿给爹爹看去!”女孩欢乐道。她刚要跑开,突然,注意到了戚函一行。她静静地看着戚函,似乎认出了什么,她皱起眉头,努力地想了一会儿,然后,抬头看着滟姬,“娘……”
  滟姬笑着,道:“颜儿,叫叔叔。”
  女孩的眉头立刻展了开来,她笑望着戚函,道:“叔叔!”
  戚函怔在了原地。他这才想起,那五年来,滟姬从未让这孩子喊过他一声“爹”……原来,这是早已布好的局。而他,却一直以为自己是旁观者。
  “颜儿啊,这个叔叔今晚要在我们家住,你去伯伯那里借几个鸡蛋,晚上加菜好不好?”滟姬低头,说道。
  “鸡蛋?好啊!”女孩欢快地跑开了。
  滟姬抬头,道:“天快黑了,我先回去做饭了。”
  “那是我的孩子。”戚函开口,声音里的不满,几近愤慨。
  “一个连名字都不愿给她起的男人,和一个愿意走二十里山路,用半年积蓄为她买新衣的男人……戚公子,你说,谁更配做她爹?”滟姬转身,“她,是赵大勇和王艳娘的孩子……”
  立秋的天气,燥热难耐,而戚函却只觉得寒冷。那种寒意从骨髓中浸出,挥之不去。
  他不可自抑地想起韩卿的话:世上有些东西,是不能换的。
  那夜,他坐在农家的门槛上,喝着劣质的浊酒,听那叫做赵大勇的村夫说话。
  “唉,她们母女也挺可怜的……听说她丈夫是个做生意的,整年整年都不回家,娃娃五岁了,连个名字都没有。后来,还带了女人回来,把她给休了。刚到我们村那会儿,那娃娃连话都不怎么会说,啧,可怜哪……这么好的女人,我看那男人一定是良心给狗吃了!定要遭雷劈的!兄弟你说是不是?……”
  他苦笑,一杯一杯地喝酒。只是,这样的劣酒,醉不了人……
  ……
  那一年,他什么都没换,就回到了山谷。而后,号令门下离开这里,换了隐居的地点。
  从那以后,戚氏兵器在江湖绝迹。“戚氏兵器,千金难求。以物易物,方显其优。”,这段话流传了几年之后,也再不被人提起……
  ……
  绍兴二十三年,春,行风镖局接了一笔大生意。
  看似普通的木匣里,装着号称“戚氏绝器”的神兵。托镖的,是那销声匿迹九年之久的戚氏当家。目的地,是江陵英雄堡。
  为了保全这趟大镖,行风镖局请来了太平城相助。
  二月,四队镖车从行风镖局出发,沿四条不同的路线,直奔英雄堡。
  那时的江湖,正值多事之秋。
  江湖上,流传着这样四句儿歌:
  太平城里不太平,
  英雄堡中英雄尽。
  神农世家百草岭,
  夜夜鬼哭到天明。
  ……
  九故十亲
  太平城里不太平,
  英雄堡中英雄尽。
  神农世家百草岭,
  夜夜鬼哭到天明。
  这段儿歌,江湖上人人知晓。
  太平城,小小没去过,里面太不太平,她自然不知道。英雄堡,她有幸待过几天,但有没有英雄这件事,她也不太清楚。而走了半个月水路之后,她面无表情地站在神农百草岭上,静静地等鬼哭。
  当然了,大白天的,哪来的鬼哭!小小不禁笑了起来,她转个身,看看四周满布的药草。不愧是江湖三大家神农的圣地,这一大片的山岭上,种着各种地域不同的草药,从山脚到山顶,层层各异,令人叹为观止。
  而让小小更加赞叹的是,这片山岭并不设封。她不过站了一炷香的功夫,就有十几个人背着药筐来采药。而这些人中,有农夫,有书生,有老妪也有孩童,各色人等俱全。一时间,她不禁觉得那“神农归隐,闭门不医”的说法纯属无稽之谈。
  她蹲下身子,看着满地不知名的草药,突然,从一片绿草中发现了一点红色。她立刻笑了起来,那是很小很小的一颗蛇莓。她从小嘴馋,只要在路边看到了蛇莓,一定采来吃。
  师父见了,直摇头,训道:也不看看有毒没毒就往嘴里塞,总有一天出事!
  她吮着蛇莓,理直气壮地回一句:毒死总比饿死好!
  师父听完,哭笑不得地看着她,半天才吐出一句:从小就这样,只要给你吃的,不管是谁你都跟着走。以后谁娶了你,肯定哭都来不及!
  那时的她,丝毫没理会师父的抱怨。嫁娶的事,对她来说,太遥远了些。可是……现在呢?
  小小托着脑袋,对着那颗蛇莓叹气。
  “左姑娘。”沉厚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小小立刻跳起来,转身,“巴长老!”
  来者是神农上七君的巴戟天。他看了看小小,又瞥了一眼地上那颗蛇莓,笑了笑,道:“左姑娘对草药也有兴趣?”
  小小抓抓头,“没……就是随便看看……巴长老是来采药的?”
  巴戟天微微摇头,道:“吾专为姑娘而来。”
  小小一惊。糟了!先前诊脉,巴戟天应该早知道她腕中的淬雪银芒已除,难道现在是来兴师问罪的?!
  巴戟天却含笑开口,问道:“吾听说,先前齑宇山庄地宫之内,是姑娘踩死了长生雌蛊?”
  小小本来惊恐,听完他的话,却不知道要不要惊恐了。她咽咽口水,点了点头。
  “长生蛊是天下人梦寐以求的宝物,世人之中,又有谁不想长生不老……”巴戟天抬眸,看着满山的草药,“吾辈医者,救人是天职,而妄图扭转天命、起死回生,却是执念。陵游、石蜜都是吾派翘楚,自是深谙此理。只是……”他收回目光,看着小小,“姑娘却能放下执念,毁掉长生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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