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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空蓝兮]末路相逢

_7 晴空蓝兮(现代)
  她很少这样没礼貌,平时在公司里总是恪守着上下属的关系和礼节,可是这时顾不上,也不想顾这么多,几乎是脚步急促地冲进去,高声说:“我有事要问你!”她知道自己语气并不好,因为看见江允正的脸色微微变了变。
  然而,就在下一刻,她也愣住了——完全没想到,此时江允正竟然还在会客。沙发上的客人见到她就这么闯进来,显然十分讶异。
  意识到自己的莽撞,她陡然静了下来,像小时候做了错事就要受到责骂一般,脸腾地一下热起来,微微低下头,很是难堪。
  那客人很快告辞离开,她才敢抬起眼睛看过去,江允正站在她面前,问:“你怎么来了?”
  她看他的表情,似乎并没有因为自己刚才的举动而有什么不悦,于是才松了口气,说:“有事情问你。”
  “什么事?”
  “为什么会派徐止安去杭州工作?”
  江允正皱了一下眉,她只感觉那只原本拉住她的手松开了,其实心里已经明白这个问题不好,可话都说出了口,也收不回来,索性就仰起脸来直直地看着他。
  仿佛理直气壮的坦荡,所以无所畏惧。
  头顶上方的水晶灯晶莹璀璨,可是那些温暖的光亮落在他的眼睛里,却似乎所有细碎的光芒都被微微冻结住。
  他的神情缓缓地冷了几分,只是微眯了眼睛看她,最终还是耐住性子回答:“这是公司的决定。”
  她摇头,有些不能相信,只好直接说出心里的话:“可是竞争者那么多,他怎么够格?”
  “什么才叫够资格?”他反问,“林诺,你其实是不是想问,调他去外地是否是我一个人的主意?”
  这样一针见血,甚至道出了隐藏在心底最隐秘而又尚且模糊的猜想,不由得让她顿时语噎。
  他似乎突然真的生了气,抿住嘴角转过脸去朝落地窗外看了两眼,一声不响,隔着衬衫几乎都能看见胸膛微微起伏,像是带着隐约压抑的怒意。
  她噤声,过了一会才又见他重新回过头来,漆黑的眼睛里尽是泠泠的凉意,面无表情地说:“记得上次也是在这里,我早就说过,绝对不会用这样的手段去得到我想要的东西。那个时候尚且如此,更何况现在?”停了停,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才又说:“从公司的角度看,徐止安目前是很合适的人选,而对于他个人来说,这恐怕也是最好的决定。他是难得的人才,公司不想这么轻易就失去他。”
  她怔住。
  直到此时才知道,竟然江允正要比她更加了解徐止安,四年的相处反倒比不上这样短时间的共事。
  他们两个人,一致选择了于公于私都最好的一条路。
  原来,一直以来被她视为最珍贵重要之物的爱情、与生活理想融合在一起的爱情,在他们的眼中,却仿佛能被单独分离出来,竟可以和事业前途相区分得那样清楚。
  这条分界线太清晰,清晰到令她不能理解,甚至觉得有些残酷。
  那晚回家的路上气氛沉默,最后下车时江允正倚在车门边说:“我不想因为徐止安而让我们之间有什么不愉快。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爱情角力
  因为上周末加了班,于是林诺挑了一天调休,留在家里陪许妙声看影牒。两个人窝在沙发上一整天,连午餐都是直接叫了外卖进来,披萨的盒子敞开来摆在茶几上,许妙声心满意足地叹道:“真希望天天都过这样的日子……”
  屏幕里正缓缓出着片尾字幕,林诺的手机响起来,原来是修车厂通知她去拿车。
  许妙声说:“这个时间?加班加点的,效率还挺高嘛。”
  林诺换了衣服,窗外早已是夜幕低垂,便问:“和我一起去?顺便在外面吃饭吧。”
  等到两人都已经出了门进了电梯,许妙声却突然接到单位通知,需要临时替班。结果,林诺只好自己打车去了修理厂。
  车子就停在那里,已经完全看不出曾经碰撞过的痕迹。
  她道谢,修车的老师傅拿布擦了手,走过来说:“下次开车要小心啊。”又将钥匙交给她,“你开着在附近转两圈,看看还有没有需要调整的。”
  她点头,刚刚拉开车门,不远处却忽然有灯光闪了闪。
  是明亮的车灯。
  原来那里还停着一辆车,她刚才过来的时候并没有太注意,这时才终于看清楚了,不禁停下所有的动作。
  可是,随后从那车上下来的人却只有徐助理,远远就朝她招呼:“钥匙给我,我来试。”
  她握住门把手,问:“为什么?”想了想,觉得不对,于是又问:“这么巧,你怎么也在这里?”
  徐助理不敢直说自己专程在这里等她,前两回几乎次次都是不欢而散,虽然江允正明里不说,可他心情不好却也是不争的事实,沉着一张脸若有所思的样子,仿佛能将周围的空气一并凝固起来。
  林诺却也不等他回答,自顾自就打开门坐进去,车窗降下来,她一摆手:“你回去吧。”心里明镜似的清晰,才愈发觉得无奈,同时又有一些慌乱,实在不明白江允正想干什么。
  徐助理像是早有所料,叹了口气拿出手机,摁了两个键递过去,说:“别让我为难了,你还是自己和他说吧。”
  长长的等待音响了很久,久到林诺几乎就要以为电话无法接通的时候,才终于听到那头传来低低的一声:“喂。”
  那样清晰,尾音仿佛在耳边回荡了很久却仍旧散不开。她不禁停了一下,才说:“是我。”
  那边不说话,似乎没想到会是她,听筒里只余下略微粗重不稳的呼吸声。
  她又说:“车子的事情,谢谢你的帮忙。但是现在还是让徐助理回去吧。”
  修车厂的后院宽敞平整,四周的角上各立着高高的一杆照明灯,也许是时间长了,其中一盏已经有些坏了,时亮时暗的不停闪烁,可灯罩边仍然围绕着不少夏季夜晚的小飞虫和蛾子。
  有那么一下子,正好电话里也没有别的声音,林诺便似乎盯着那里出了神。
  这些扑火的小生命,只为了那一点点不切实际的温暖与光亮,究竟是愚蠢抑或是勇敢?又或者,只怪诱惑太大,使它们无法拒绝。
  过了一会儿,她垂下眼睛,说:“以后你都不要管我了,好不好?让我们就像过去的两年里一样,好不好?”
  她以为自己这样说他会生气,可是并没有,江允正只是说:“让小徐听电话。”
  她依言将手机递回去,然后发动了车子,一踩油门,驶出了停车的后院。
  师傅将动平衡做得很好,一路开起来非常顺手,甚至好像比刚买来时更加好开。在附近绕了两圈,路况恰好不错,不过三四分钟她便将车开了回来。
  夏季的夜晚,从前灯里射出来的两道光束明亮而又清晰,几乎能够看见细小的灰尘在光里浮动。
  她却盯着院子的中心突然眯起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脚下下意识地松了油门去踩刹车。车子猛地停下来,带起零星尘土。
  她解开安全带,两三个人已经迎了上来,其中一人一把将车门打开,修长的手指握住她的手臂,指尖和掌心都有一些凉,微微施了力道将她拖出来。
  江允正一言不发地拉着她,直到将她塞进自己的车子里,才说:“你的车待会儿让小徐开回去,就停你家楼下,现在我有话跟你说。”
  林诺没想到他竟然会过来,还在犹自发愣也压根没想到抵抗,偏偏他的动作又极快,挂了挡踩了油门,车子便扬尘而去,自己的那台车只能在后视镜里缩成一个红色的小点。
  一路疾驰,两边的街景飞快地从视线中掠过。
  江允正开来的是辆跑车,底盘极低,速度快起来,仿佛是贴着地在飞驶。林诺过去从没见过这车,也不太习惯这种车速,莫名有些害怕,下意识地将安全带抓得紧紧的。
  好不容易在江边停下来,她这才松了口气,江允正已经收了顶篷降下车窗,微醺的夜风袭来仿佛还夹杂着隐隐的水气,十分凉爽。
  隔岸是绚烂的辉煌灯火,偶尔有轮船从江上缓缓驶过,悠长的汽笛声飘过来,在水面上久久回荡。
  这样的夜晚宁静美好,林诺忽然暂时忘记了初衷,忍不住仰起头去看天上的星星。
  平时城市的中心高楼林立,连天空都是灰色的,鲜少有今天这样的景象。头顶上便是深黑无边的夜幕,嵌于其上的万千星子密密麻麻,奇异的璀璨夺目。
  她想找银河,因为小时候常听人说起,自己却一次都没有真正看到过。可是今夜的星光太密,密到仿佛整个天空就是一整片的银河,浩荡得无边无际。
  直到脖子有些酸了,她才低下头来,却不期然地对上江允正的目光。就着路灯,可以看见他眼底细小的血丝,她想起之前电话里浊重的呼吸声,便问:“你喝酒了?”
  他说:“嗯,刚才有个应酬。”
  “那怎么还能开车?而且还开得这么快!”
  他觉得好笑,轻轻地抬起唇角,“这话应该我说你才对。你的车是谁买了送你的,居然也不练熟了再上路。听说是为了躲避行人而被追尾?开车注意力不集中怎么行?我看你以后还是坐出租更安全。”的
  他的声音因为微薄的酒意而变得更加低沉醇厚,仿似从胸腔里发出来,嗡嗡地震动人心。林诺胸口一紧,出事故的时候自己确实精神涣散,只因为满眼都是他的影子。
  她勉强笑了一下,转过头不再看他,只是说:“以后我会注意的。可是,不能因噎废食啊,如果不去练习,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开车。”停了一下,她的语调缓下来,一双乌黑的眼睛里映着灯光,闪烁着微亮的光彩:“就像我和你。当初那样被你宠着,我也曾经以为就离不开你了。可是后来呢?事实证明,没有你我也是可以的。最初离开你的那段时间,虽然也很难过,但一切总是会好起来的。你原来说分手后再也不要见面,我现在才发现你的决定是对的——好像你所有的决定都是对的一样——两年多的时间,不见面、也没有任何联系,是真的可以让人渐渐地习惯一种新的生活,可以……”她歪了歪头,思索着后面的话,所以停了停。
  其实只有那么几秒钟,又或者更加短暂,她却在自己重新开口之前听见他说:“回到我身边吧。”声音那样低,仿佛被风一吹就散了。
  她一愣,转过脸去,看见他微微抿住的嘴角,线条那么清晰,还有那双眼睛,漆黑明亮而又平静,一丝波澜都没有,里面倒映着她小小的影像。
  他刚才是不是说了什么?她努力地想。甚至怀疑是否是自己的幻觉。
  怎么可能?江允正怎么可能说出这样的话?从来斩钉截铁的他,从来不曾回头的他。
  所以,一定是她的幻觉……因为过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所以才会产生的幻觉。
  她暗自笑了一下,若无其事地重新转过身去看江面上粼粼的波光。
  只是下一刻,下巴便被扳住,迫使她不得不与他四目相对。就在那一瞬间,她仿佛看见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恼怒和难堪。
  “你到底有没有听见我说的话?”江允正是真的有点咬牙切齿,看着那张无辜的脸,几乎想要一把掐死她。
  她这才完完全全地怔住了。
  原来,不是幻觉。
  她摇摇头,像是突然醒悟过来,才又再咬住嘴唇点头。的
  扣住她下巴的手指微微松了些。
  “听见了。”她停了停,“可是,不要。”
  他一皱眉:“你说什么?”
  她笑了一下。明明说出来的话像是利刃,在割着自己的心,可她还是笑着说:“我不要回到你的身边。”
  因为他的陡然用力,下巴上微微吃痛,她觉就快要支撑不住,眼中酸涩难当,最终还是颓然地放任自己的泪水涌上来,薄薄地覆盖住视线,连他的脸都变得模糊起来。
  在朦胧的泪光中,两个人都安静下来,可她却突然开始后悔。这份悔意起先只如一线游丝,与自己的理智相互缠绕,后来却渐渐汹涌起来,几乎势无可挡,只是忽然想要抓住些什么,挽回些什么,于是不禁问:“如果我同意呢?如果我同意,你又愿意给我什么?”
  “你想要的一切,”他停顿了一下,漆如点墨的眼睛微微闪了闪,她的心却慢慢下沉,替他把话接下去:“除了婚姻,对吗?”
  仿佛方才涌上来的希望又全部轰然退下,来得快,消失得更快,整个世界空虚得只剩下一直以来的清醒。
  她隔着泪光看他,只觉得他残忍,又觉得心酸,忽然不想再装得多么成熟冷静,而只是想要任性狂妄一次。她拨开他的手,明明气极却强自笑道:“也就是说,你要我做你的情人?”
  江允正皱眉,显然不喜欢听见她这样形容自己。
  她扬着眉梢,倒像是有些许得意,继续说:“看来,你是真的爱我了?!说实话,我是真没想到竟然会有这么一天,你也会要求一个已经成为过去时的女人重新回到你身边。爱情就是这样,谁先低头谁就输了,至少现在证明,相比起来,似乎是你更加需要我。可是,我是有条件的,如果你不肯为我做出改变,那么我永远都不会答应你。”
  她说完便推开车门下了车。江边风大,她不禁微微瑟缩了一下,倒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接触到江允正的目光。
  那样沉冷的眼神,仿佛有寒意渗出来
  其实心里明白,那一番话和自己的高姿态应该已经激怒了他。可是,他却突然笑了一下,轻轻的,更像是无限嘲讽,下一刻,银色的跑车快速启动,挟着特有的引擎轰鸣声,绝尘而去。
  最终林诺还是拦了辆出租车回家,又从公寓管理员那里拿回了车钥匙。许妙声还没回来,屋子里黑漆漆的,她摸索着直接回到卧室去打电话。
  今天恰好是许思思学成回国的前夜,她好像终于抓住一个可以倾诉的人,将事情完完整整地说了一遍。的
  许思思听完,惊讶:“江允正是什么反应?”的
  她愣了一下,笑:“气坏了呗。”不禁又想起他临走时那个讽刺意味极浓的笑容,心里竟然微微刺痛。
  许思思说:“也对。你以那样的态度对他,恐怕是前所未有。但凡骄傲一点的男人,都会受不了的。”停了停却又问:“可是你现在,感觉怎么样?”的
  “很糟。”她几乎不假思索便说:“……思思,只怕现在我已经有点后悔了。刚才我竟然还在江边等了一小会儿,明知他不大可能回头,可还是想要等一等。你说,我这样子是不是在自找苦吃?”
  电话那端传来低不可闻的叹气声,过了一下才问:“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呢?”
  “不知道。”她用手指绕着电话线,一下一下,心里真是的难受。明明那样爱却又不敢接近,只因为看不见希望和归宿——一个或许旁人看来无所谓,但她却一个坚信的归宿。
  她从来不是太理智的人,但也总还是明白,江允正怕是不会再来找她了,却也正因为如此,所以才会不禁去想,如果当时就那么答应了呢?
  其实一直在动摇。
  如果刚才他再将车开回来,结局又会是怎样,竟然连她自己也不能肯定。
  挂电话之前,门口正好传来响动,林诺说:“你堂姐回来了。”话刚落音,果然便听见许妙声在叫:“要不要去宵夜?”
  她与许思思道了再见,又约好到时候去接机,这才走出房间。
  两个人去喝粥,正宗的潮汕砂锅粥店,生意鼎沸,居然到了要拼桌的地步。
  林诺正自东张西望,便听见有人叫她,顺着声音方向只见一个人扬着手,脸上笑意盎然潇洒。
  她微讶,随即携同了许妙声一道走过去。
  池锐亲自站起来为她们拉开椅子,一边笑道:“最近都在忙些什么呢?也没想到叫一班老同事出来聚聚!”
  许妙声最爱鲜虾粥,于是点了整整一大锅,转头正要问林诺的意见,却见她表情有些奇怪。
  “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林诺问,却是对着池锐身边的女孩子说话。
  “师姐。”对方脆生生地叫道,脸颊上显出深深的酒窝。
  林诺立刻就记起来了,竟然是当年去Z大招生时遇见的小师妹。只是后来这个女生的面试流程由建筑公司的人事部门直接负责,自己也就无从得知她最终是否得以进入融江工作。
  “哦!对了,你们还是校友吧。真是巧得很!”池锐讶异之余也不由笑着介绍:“林诺,这是赵佳,我女朋友。”
  女朋友……林诺细细看着赵佳,其实仍记得当年在Z大,她是怎样表达对徐止安的崇拜之情的。
  那是一个小女生,对高高在上的仰望的对象,毫不掩示的倾慕。
  可如今单论性格而言,池锐与徐止安,却又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眼见前面这两人不自觉地表现出甜蜜与亲近,她在心里不免喟叹,笑道:“做公司情侣的感觉是不是很好?”的
  池锐却说:“我们可是很低调的,虽说公司没有明令禁止员工内部恋爱,但广而告之也没什么意义不是?况且,平时上班隔了十万八千里,也只有这个时候才能出来一起吃点东西。”
  可是林诺想,这种事情又怎么瞒得住呢?再如何刻意小心,也总会露出蛛丝马迹来。就比如当年自己和徐止安,在酒店门口牵着手便正好被江允正看见。
  倒是后来与江允正在一起了,她也有心不公开,怕影响不好,可他却仿佛不在乎,当着众人的面亲自开车接送,态度明朗得令她心生甜蜜。
  赵佳性格爽朗,许妙声也不差,四个人坐在一起很快便熟起来。
  闲聊之间,池锐随口问:“丁小君你还记得吧?”
  “当然记得。”
  “听说她找了男朋友,快要结婚了。”
  “听说?”林诺奇怪道,“你们不都在同一个部门里上班?”
  池锐摇头,“早调走了。就在你辞职之后没多久,她也被派到外省分公司去了。”
  林诺露出漫不经心的样子,喝着粥说:“哦,我都不知道。”
  “当然啦,你们原来就不怎么对盘嘛。”
  她抬起眼睛,不禁笑起来:“胡说!你怎么知道的?”
  “女人之间的暗潮汹涌太明显。我们其实都知道吧,只是不愿说出来罢了。”
  这时赵佳插进话来:“那个丁小君我倒只见过一两次,没什么印象,但是给人的感觉就不怎么样。”她还是小孩子心性,由于对林诺颇有好感,于是下意识地偏帮她。可是很快脸上便被捏了捏,只见池锐在一旁哂道:“自相矛盾!既然没印象,那还谈什么感觉?不许说人坏话!”
  她倒是很配合地嘟起嘴点头,十分无辜的样子,眼睛圆圆的真仿佛洋娃娃一般,大家都被她逗得笑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池锐才又说:“据说她那男朋友也是我们公司的。”
  这倒是大出意料之外,林诺也不免好奇起来:“谁?我认识的?”
  “不知道。只是听说罢了,我也没见过。上回听有人提起名字来,我也给忘了。”
  在座的三个女人不约而同一起露出无趣而可惜的神色,很明显,又少了一条勉强可以算作八卦的谈资。
  岁月的力量
  过了几天,竟然接到徐止安的电话。
  他说:“一起出来聚聚。”他的号码早就换了,是外地的,落在屏幕上只是一长串陌生的数字。
  可他显然仍旧保留着她的号。
  林诺想了想,只觉得这样主动的态度与上一次碰面之时大相径庭,但她终究还是同意了,当下就约定了时间和地点。
  也只是单纯心思地想,分手之后总还是可以做朋友的吧。无论如何,毕竟是曾经珍贵的东西,而现在,她也仍然珍惜它。
  当天,她特意比约定的时间早到了一会儿,但是刚进门,却见徐止安已然坐在了位子上,闲闲地摆弄着手机。
  她走过去坐下说:“我迟到了吗?”
  徐止安这才抬起头来,英俊的脸上划过极淡的笑容,“没有,是我早了。”一切如常。没有讥讽,也没有冷语相向,平静得好像从来不曾发生过什么。
  其实以前在学校里也是这样,尽管其他事情多半是林诺在迁就着他,但凡是约会,他总是会比她早到一些。
  那时他惯穿白色的衣服,身材又高挑,等在约会的地点十分引人注目,确实算得上玉树临风。
  晚餐吃的是日本料理,城中招牌最响的店。
  过去他们从没一起来过这种地方,所以徐止安并不知道,其实林诺很不喜欢芥末的味道。倒是他自己,仿佛一切都是那样的熟稔,举止得当得几乎无可挑剔。
  和室里,灯就悬在头顶,是温暖而柔和的黄,照在他上衣胸前小小的土星标志上,她不自觉地停下来看他。
  这样的徐止安,只让人觉得熟悉却又陌生。
  过了一下,他才仿佛终于察觉到她的注视,微微抬眉问:“怎么了?”
  她飞快地摇头,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只是问:“以后都不走了么?”
  “明天回杭州。”他看她一眼,为她斟满酒杯。
  原来是辞行。
  小小的青绿色瓷杯,她举起来,因为酒很满,所以不得不略带着一点小心翼翼。液体还是轻轻地晃动了几下,灯光映在其中破碎迷离。
  他看着她,一饮而尽。
  一切都恍如隔世。
  曾经也热恋过甜蜜过,如今却只是面对面坐着,如同店内萦绕着的丝竹音乐一般,不温不火的平静,只是聊些无关痛痒的话题。
  即使有过隐痛,也仿佛是真的都已经过去了。
  其实两个人的酒量都不错,这样的清酒自是不在话下,喝得多了也不至于醉倒。
  最后从店里走出来,林诺的心情颇佳,夜里起了一点点风,极轻地吹在脸上,这才发觉自己的双颊已有些发热。
  扭过头去看徐止安,他喝得比她多,此时不过眼角眉梢添了几分酒意春色。
  今夜林诺是真的高兴。毕竟曾是那么亲密的彼此,倘若最终成为陌路,留下的恐怕也只有唏嘘叹喟。
  可是,现在这个问题似乎不存在了。尽管大家十分有默契地对于那段往事避而不谈,但终归是和平而友好的,她几乎已经要忘记那日去理发时碰面的场景,那样疏离客套只仿佛当她是陌生人的徐止安,明明与眼前和自己并肩走着的年轻男人完全两样。
  而她宁愿相信,现在的他,才是真正的他。
  徐止安一路将她送回家,到了楼下,她说:“明天路上小心,代我向徐伯母问好。”其实还有一些话要说,只是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能够做到这一步的相处,她应该心满意足。时间的力量总是伟大的,在不经意之间慢慢地将一切磨平。当年他目光冰冷拂袖而去,如今不也能够重新温和地谈笑了吗?
  所以她想,以后会更加好吧。这个她至今仍很珍惜着的人,她终于不至于彻底失去他。
  他们就站在大厦近旁的路灯下,因为喝了酒的缘故,愈发称得林诺一双眼睛乌黑明亮,眼波欲流。
  徐止安突然不作声,慢慢上前一步,只是盯着她。
  他高她半个头,站在面前姿态闲适,可她却陡然觉得怪异起来。只因为两人的距离太近,近到似乎彼此的呼吸都在空气里交织。
  还有他此时的眼神,晦暗幽深,即使隔了这么久,她也不可能忘得掉,那几乎是一种本能,一眼便能看透它背后的含义。
  心里犹自一惊,可面上还是若无其事地笑了笑,稍稍往后退了一小步,她朝他摆手:“回去吧,晚安。”
  徐止安仍不动,过了好一会儿,才露出一个极轻的微笑,看在林诺眼里竟像带了些许玩世不恭的味道。
  她一怔,那种陌生的感觉又回来了,却听见他说:“晚安。”然后便头也不回地拦车离去。
  直到回到家里,林诺仍处在困扰之中。
  许妙声早已从阳台上走进来,迎面就问:“老实交待,那个男人是谁?”
  她这才回过神来,坦然答:“以前的男朋友。”一边转进卧室去拿换洗衣服准备洗澡。
  许妙声却不依不饶地追问:“难道他就是你说的那个曾经很爱的人?”
  曾经很爱的人……
  她在门边停了一下,几乎没有多想便点了头。
  确实,在徐止安之前,她并没有爱上过任何一个男生。他,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
  两个人一道,走过了青春岁月中几乎是最美好的一段旅途。
  尽管那个时候多半是自己在一径地主动追逐和靠近,尽管有过挫败和受伤的感觉,可回想起来仍觉得幸福满足,似乎真的是痛并快乐着。
  那时候,心里仿佛笃定了一个好的结局,又或许根本没去考虑结局的问题,只是凭着一股少年时的热情和冲动,勇往直前。
  然而轮到江允正,情形却截然相反——越是贴近和深入,便越觉得惶惶不安,好像因为太珍贵,所以总害怕最终还是会失去。
  今夜,她终于还是将所有的事情一一说了出来,真像讲故事一样。
  许妙声听完后过了半晌才说:“可是,和徐止安的初恋不也一样很珍贵吗?那个时候的你,怎么就不知道担忧呢?”
  林诺思索半天,仍是得不到答案。
  最终她想,或许,这就是江允正和徐止安的区别吧。
  许妙声从此便知道了林诺的故事,自然也就对故事中的两个男主角兴趣盎然。她在电台做一档情感类谈话节目,与政界商界并无太多交往,只觉得隐约听过江允正的名字,有些耳熟,却又一时想不起是在哪里听到的。
  对于这种堪称旺盛的好奇心,林诺也不以为意,知道她与许思思是堂姐妹,性格上也颇为相似,同样的爽郎利落,从来不习惯掩饰情绪。
  她喜欢与这种性格的女人交往,又恰逢许思思最近也终于回了国,三个人便更是常常凑在一起,消磨空闲时光,日子过得飞快。
  徐止安乘飞机离开的那天,林诺没有去机场送行。其实前一晚的气氛一直都很好,只除了公寓楼下他突然流露出来的暧昧眼神。
  只有短暂的几秒钟,随后便又一切恢复如常,所以林诺选择相信那只不过是酒后一时的不清醒罢了。
  徐止安是上午九点半的飞机,当时公司里正在开行政会议,她关了手机,会后又要接待前来观察的某部门领导,跟进跟出,忙得团团转。
  一直等到下午时分,才终于在公共休息区的小沙发上坐下来歇口气,这时前台的小姑娘直直冲她走过来,笑靥如花,后头还跟着一个人。
  那个穿蓝色衬衣的年轻男孩怀里倒真的抱着一捧花,如雪的洁白几乎将半个身子淹没,穿过长长的过道一路行来,犹如一片移动的云。
  起初林诺没在意,直到来人在前面站定,她才怔了怔。
  负责前台接待的玲玲已经笑嘻嘻地说:“林副经理,花店送花来了。”
  其实平时公司里的气氛轻松活跃,一帮年轻的女同事之间又相处得十分融洽,彼此都只称呼对方的英文名字,充分贯彻了平等随性的管理理念,也只有在玩笑调侃的时候,才会这样故作正经地将职位一并叫出来。
  而林诺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倒确实时常感念在融江工作的那段经历——曾经融江集团的人事主管,那便是一张畅通无阻的通行证,当初来这里面试的时候也一样,几乎被当场拍板签下来。
  而此刻,玲玲的脸上带着明显的笑意,往旁边一让,花店的员工便将花递上前去。周围的同事早已一齐看过来,林诺草草签了个名,就去找卡片。
  可是,没有!除了花,其他什么信息都没有。
  倒是那个送花来的员工不大好意思地说:“林小姐,实在很抱歉。原本是客人一大早订了就吩咐送过来的,可是登记的时候出了点差错,现在才给您送来,我们感到非常抱歉。为了弥补我们店里的过失,送您一张店长亲自发放的贵宾卡,今后您来买花,一率八折优惠。”说完,将一张金灿灿的卡交到林诺手上。
  林诺不禁问:“是哪位客人?”
  “对不起,客户的资料是保密的。”对方善意地笑了笑。
  “……没关系,谢谢。”她微微皱起眉,那人跟着玲玲走出门去,旁边已经有同事围过来,只听有人问:“这是什么花啊?”
  “海芋。”她答。
  一个年轻的文员拍了拍手,指着叫道:“啊!对了!我记得以前有一部韩剧,里面女主角喜欢的就是这种花,对不对?”
  林诺点点头,旁边立刻有人接道:“倒也挺新鲜的,一般都是玫瑰百合之类,以前还真没见人送过这么一大捧海芋的。”又问:“是不是男朋友送的?”
  她笑了一下:“恐怕是哪个朋友和我开玩笑呢吧。看,连名卡都没留,存心让我猜谜。”话虽这样说,其实心里已经猜到八九分,只是不能肯定。
  恰逢休息时段,一束花引来无数个话题,女士们更是从韩剧谈到男朋友,再延伸至各种花的花语,林诺抽了一些出来分给同事,然后才抱着剩余的回到自己的桌前。
  她拿出手机,想了想,还是给对方发了一条信息,问:平安抵达了吗?
  过了不到半分钟,信息便回传过来,简短的一行字:嗯。喜欢吗?
  谢谢,她说。然后便清空了信箱,将手机丢回抽屉里。
  许思思听说之后便问:“他是不是想要重修旧好?”
  “不知道。”她摇摇头,是真的不知道。
  恋爱开始的时候,说不清究竟是谁先追的谁,而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也从没送过一束花给她。这种浪漫,似乎原本就与他的天性相排斥。
  所以,林诺一时之间也有些懵了,这样的行为模式,她太不熟悉,故而无从猜测他的态度和动机。
  只是有一点终于能够更加的肯定,那便是,现在徐止安真的已经不是当年的徐止安了。
  许妙声为此特意上网搜索了一番,并将结果公布出来:白色的海芋是送给朋友的,花语象征着青春活力。
  她看了半天,突然说:“他该不会只是想暗示你注意一下自己的黑眼圈吧?如果我看见旧情人有未老先衰的征兆,也一定会提醒他,毕竟也曾经代表了自己的眼光啊……”话没说完,林诺已经恶狠狠地扔了个抱枕过去,她笑嘻嘻地接住,顺手垫在腰后,上网搜寻最新大片去了,身后还传来无力的辩解声:“我只是最近比较忙,睡得少。”
  确实,平时的生活工作已经足够忙碌充实,并没有给林诺太多的闲暇心情去不断思索这个得不出结果的问题。
  况且,那之后的徐止安,也没有更多的表示,仿佛一切又回到之前的状态,在两个城市,过两种生活,互不相扰。
  虽说日子一天天过去,可C城的炎热气候却不曾稍变,立了秋之后仍是艳阳高照,酷热难当。
  许妙声的单位组织了一次消暑活动,大家都笑称这个提议来得有些晚了,可是有总胜于无,而且允许携带“家属”以活络气氛,于是几乎所有人都十分踊跃,兴致昂然。
  活动时间定在周末,许妙声拉了林诺和许思思,三人一道整装出发。
  坐在大巴车里,有人问:“咦,怎么没见着王婧?”
  “是啊,她这个最初发起人这时候倒不见踪影了。”
  林诺转过头小声问:“就是那个主持人王婧?”
  “对。”许妙声戴着太阳镜,从包里摸出MP3,一边摆弄耳机线一边说:“倒还真是她一个人争取来的福利呢,也算很了不起了。据内幕消息称,这次活动由外单位全程赞助,台里一分钱都不用出,也就拿自己的车来回接送两趟,我们台长自然乐得做个现成的顺水人情。”
  许思思顺口问:“什么单位这么好?”又看了看行程安排表,笑道:“她的面子可够大的!是公司赞助吧?”
  许妙声“嗯”了一声,“具体是谁,那可就不知道了。”
  说话间,车子缓缓启动。
  王婧平时在屏幕上露脸的频率很高,所以林诺虽没见过真人,但总还能记住她的脸,可是此时前后看了一圈,却似乎没有看见她的身影。
  车在市区里绕了小半圈,终于开上高速,窗外阳光刺眼,林诺拉了窗帘闭目休息,不知不觉竟然睡过去。可在车上究竟睡得不是很好,迷迷糊糊之间听见有人说话,像是在讨论晚上的安排,其中一个声音说:“篝火晚会的联谊……”
  她实在觉得困,朝一旁侧过头去,只想睡觉。
  渡假
  抵达渡假村的时候,已经接近正午。
  阳光炽烈,但海边终究要比城市里凉爽许多,迎面而来的风里带着咸咸的潮湿气息。包裹住裸露在外的每一寸肌肤。
  安排好了房间,又略作修整,一众人等才聚在餐厅吃饭。
  说是餐厅,其实是半开放的木屋,并没有窗子,三面全是低低的围栏,因为半悬在海湾边的浅水中,一眼望去,便是无边蔚蓝的海。
  许思思眼睛发亮,拿出相机来拍照。
  早在出发之前,林诺见到她的这个宝贝就曾咋舌:“你什么时候也成了专业人士了?”她虽然不太懂,但一般人都只用轻薄的数码相机,而且越便携越好,恨不得薄得像张卡片可以放进皮夹里。然而这一架,掂在手中仿佛捧着一块实心砖,几乎可以用来自卫。
  “前一个男朋友送的,算是分手礼物了。”许思思说出这话的时候,似乎是完全不以为意的神情,“他才真是专业的,我在国外那会儿偷师不少呢。”
  林诺却不禁有些怔忡,当初那个遭逢失恋打击,在酒吧里喝醉酒的女生,看来也只能成为回忆了。
  果然许思思的相机刚一亮出来,便吸引了某些人的目光。同行的也有电视台里的专业摄影记者,看她有模有样地找角度取景,只当她是行家,很快就有年轻的男士上前去攀谈交流。
  林诺饿得很,一心等着上菜,无意之中回过头才发现相谈甚欢的二人,便去拉许妙声的手臂,问:“有没有觉得思思这次回来,和以前不太相同了?”
  “情伤吧。”也许是觉得没必要避忌,许妙声直接道:“因为不想再受伤害,所以对待爱情的态度有了改变,我做节目的时候遇过很多这样的例子,挺正常的。”想了想,又似乎有所感触:“或许真的不能太认真。有些女人就是傻,相信一辈子的矢志不渝,到头来尽是血淋淋的事实摆在眼前,然后才知道,其实男人的眼光远比她们想像之中更宽广,真可谓拿得起放得下。”
  林诺只听得一愣一愣的,从没想到感情丰富的许妙声竟然也有这样理智而现实的看法。
  王婧是傍晚时分才到的。
  当时她们正在室内打乒乓球,林诺无意中从窗口望出去,便看见几台大大小小的车从路边驶过,迎着天边的霞光,缓缓拐进停车场。
  她视力向来好,大巴车身上的标志看得分明,此时不禁心头一跳,转回头来问:“晚上的篝火晚会,是不是还有其他人参加?”
  “对,也是王婧安排的,事前还神秘得很。怎么,已经来了吗?”许妙声放下拍子走过去,林诺点头:“是的。”有一刹那,心里恍惚至极,但所谓的赞助人,却已经是那样的清晰明了。
  王婧下了车,并不急于往住处走,而是四周环顾一番,笑道:“我前年来玩的时候,环境还没有现在这样好。”
  江允正看她一眼,只是淡淡地问:“既然以前来过,怎么兴致还这么高?”遥远的海平面上,夕阳西下,将他的白色T恤镀上一层极淡的金色光芒。
  “台里很久没有组织集体活动,难得这次大家一起出来。”她与他并肩走,踩在沙滩上,脚下软绵绵的,一步一步轻轻下陷,如同此刻的心,无从控制。其实她没说实话,真正令她兴致高昂的,只有他。
  当初因为重感冒病着,有一段时间几乎失声,后来稍微好转一些她便忍不住打电话过去,与江允正的助理讲了两句,当天晚上收到花与水果篮,卡名上是他的名字,还有一行简短的字:祝早日康复。
  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其实她知道,这些都不可能是他亲自准备的,因为事后他甚至连一个慰问的电话都没有打过来。
  一切都只是礼数,客套生疏得令人心酸。
  原来她陪着他出席公众场合,与人应酬谈笑风生,却终究只不过是他的女伴,带着浓浓的商业性质。
  仅此而已。
  有那么一段时间,两个人自然而然就断了联系,她也几乎死心。年纪轻轻便小有成就,又有才有貌,身边根本不乏追求者,她也有自己的骄傲。
  可是满腔热情付出去了,便再也难以收回来,最后还是忍不住,找了个机会再次接近了他。
  那天几位报社的朋友要去融江采访,她也跟着去了。江允正坐在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眉目沉静,偶尔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来,便仿佛有电流贯穿全身。
  于是采访过后她主动请他吃饭,最后自然还是他买单,可似乎就这么轻易的,联系得又再度频繁起来。
  他对她仍是淡淡的,虽然从来不缺绅士风度,但更多时候却是漫不经心。然而这样的他却仿佛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引得她壮烈扑火,义无返顾。
  融江建筑公司的员工陆续在渡假酒店登记入住,他们稍稍晚了一步,走到前台的时候厅堂里几乎空无一人。
  江允正要了两间房,王婧接过钥匙,问:“吃完饭之后的篝火晚会,你参不参加?或者我们自己到海边走走?”
  “再说吧。”声音是一如既往的平淡,然后便拿出手机来打电话。
  酒店里没有电梯,她默不作声地跟着一同走楼梯,听见他向助理交待公事,似乎工作繁忙,有许许多多的事情要处理。
  一直走到房间外面仍旧没有挂断电话,她摆了摆手无声地道再见,然后开门进屋。
  心里实在不懂,既然这样忙,当初为何又要答应陪她一道来玩?
  其实他也不总是疏冷淡漠,偶尔也会流露出温柔和体贴来。就因为次数极少,所以留下的印象犹为深刻。
  就像那天,当时他们刚刚打完壁球,冲了凉之后就在壁球馆内的餐厅吃饭。她穿着普通休闲的衣服,脸上也没化妆,湿漉漉的头发披散下来,气息清新自然地像个在校的女学生。
  报刊架上摆着旅游杂志,她拿了一本随意翻了翻,然后就说:“这么热的天,真想到凉快的地方玩两天。”
  江允正坐在对面问:“想去哪里?”
  她将杂志推过去,手指一点:“这里!你看,多漂亮啊!”说着抬起头来望着他笑。
  她的眼睛本来大而乌黑,可是笑的时候却总是弯弯的,里面闪动着盈盈细碎的光。以前刚入行的时候前辈们就时常说她,明明是走知性主持路线的,怎么一笑起来就好像稚气未脱,纯真得像个孩子……
  江允正看着她,目光不禁微微一动,她却没有察觉,接着说:“从这里开车过去,也只需要两三个小时,到那边可以烧烤,可以租快艇出海,还有浮潜呢!可就是费用高了些,如果台里的同事一起去,不知道领导会不会同意拨出经费。”
  “那就由我赞助,怎么样?”江允正轻轻笑道。
  她略微诧异地抬眉,只觉得他今天的情绪似乎特别好,眉目舒展,墨色的眼底如有柔和的光,不经意地在流动。
  过去他从没用这样的神情看过她,从来没有。
  王婧心里不禁一荡,然后反应很快地应下来:“好啊。”歪着头仍是笑:“那你有没有空和我一起去?”撒娇般的语气,只觉得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稍纵即逝,而且心里也是真的快乐,笑容愈发飞扬洒脱。
  金色的阳光穿过一侧的玻璃照射进来,她从他的眼底看见自己的倒影,在那一刻,她发觉他似乎有些恍惚,嘴角的线条竟是前所未有的柔和,只是点头说:“好,陪你。”声音温和的似有蛊惑人心的魔咒,宠溺的气息有一瞬间无限蔓延,几乎能令人就此沉醉。
  吃晚饭的时候,许妙声瞟了几眼那些突然冒出来的陌生人,像是突然想起来一般,问:“你和他们以前是同事?”
  林诺喝着饮料摇头:“他们是建筑公司,不在一起上班,只能算是半个同事。”事实上,那满满两桌,没有一张熟面孔。
  不过这样最好。正因为彼此不认识,不知道根底,所以才避免了某些尴尬。她这样想着,已经似有所感地抬起头来,看着从门口走进来的一男一女。
  她原本以为自己可以很坦然,可是直到心口不可遏止地微微痛了一下,这才不得不承认,自己确确实实是在嫉妒。
  原来在分手之后,看见他的身边站着其他的女人,竟会是这种滋味。
  林诺突然觉得双眼干涩。以往就算盯住电脑数小时一动不动,也决不会出现这种情况,好像所有水份都在瞬间流失蒸发掉,眼睛疼痛异常。
  可是仍旧不愿移开目光!
  明明觉得刺目,明明这么痛,却还是不愿意将视线移开。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等待什么、又或者是在考验什么,反正只是直直地盯着前方。
  就在她轻轻咬住牙根,在桌子下面交握了双手的同时,江允正终于望了过来。
  这时候的林诺却反倒像是突然泄了气,失去了所有对视的勇气,匆匆转过头去,尽管表面装得若无其事,可心里也知道自己有多狼狈。
  她看见他眼底一闪而逝的惊讶,同时却也看见王婧如花的笑靥。
  是呀,谁能想得到,竟在这个地方以这种情形相遇。
  中午许妙声的话言犹在耳,原来这个世上确实没有矢志不渝。至少,她没碰上。
  虽然不在同一张桌上吃饭,可这并不能使她好过一点。林诺看着满桌的生猛海鲜,早已失去了胃口,可又不想这就样半途退席,反倒像是理亏怕了他。
  明明不是她的错,她想,虽然那天晚上对他说的那番话连她自己都觉得过份嚣张。
  ……回到我身边吧。
  高高的星空之下,他的声音那样低,仿佛还带着微醺的酒香,醇厚诱人。当时她花了多大的力气才能拒绝他?明明那样辛苦费力,曾经以为那就是极致的疼痛。
  然而此刻才知道,原来那时还不够痛,只因为那时还没有失去。
  因为人多,餐厅里十分热闹,可她却觉得静,寂静得仿佛只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一下一下,逐渐缓慢。像是有一根坚韧的丝线,一圈圈地缠绕上来,迫得她无法呼吸。
  许妙声也是头一次亲眼见到江允正,只觉得这是一个传说中的人,不禁远远地多看了两眼。
  进了餐厅之后,王婧倒是和台里其他的同事一起坐,与江允正隔了一张桌子,可单只刚才出场的短短几分钟,就足以让在场众人看得心知肚明。
  原来是他一掷千金只为博红颜一笑?她心下微微恻然,又去看林诺,可是后者一径垂着视线,明显心不在焉。
  与许思思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都觉得这种时候最好保持沉默,于是各怀心事地默默低头吃菜。
  太阳下山之后,海边的温度明显降下来,毕竟已经入秋,咸湿的风里甚至带着些许凉意。
  此次融江建筑公司前来渡假的多是年轻人,其中又以男性居多,就连林诺唯一熟悉的赵佳都没出现。而电视台里美女多,两拨年轻人凑在一起,倒真有联谊的意味。
  林诺不禁想起大学的时候,男女生也是这样,只是比现在多了一些青涩和尴尬。
  其实这样的活动也挺有意思,远离城市的喧嚣,席地而坐,身下的细沙洁白,带着白天残留的余温。
  仰头便是黑夜和星光,海面深蓝没有尽头,有人特意带了吉他来献唱,是质朴的民谣曲风,嗓音竟真和许巍有几分相似。
  林诺盯着火光发呆,那簇橙黄温暖的火焰噼呖啪啦地跳跃着,似乎所有人的面孔都变得晃动而模糊。
  包括江允正。
  其实她是真的没想到他竟然也会参加这种晚会。
  原以为好不容易能够不再见他,可以喘口气,谁知他又如影随形地出现了——与王婧一道,简直像在刻意报复。可是林诺却心里明白,这不是报复。江允正是从来不屑于做这种事情的。
  大家围了一个圈,此刻他就坐在她对面,隔得远,中间又有篝火,几乎看不清他的脸。
  她也不想去看,只是捞起地上的听装啤酒仰头灌了几大口。
  微涩的液体滑入喉中,带着轻微的灼热和刺痛。林诺想,她一定是风吹多了所以感冒了,否则又怎会这样难受?
  后来有人提议玩游戏,是真心话大冒险。多么老套的游戏,一群成年人却玩得不亦乐乎。
  所有人都是愉快的,她也只好跟着笑。
  一个接一个地击鼓传花,有好几次都轮到她。其实她一向都很玩得开,从不扭捏作态,兴致来了总能迅速与人打成一片,所以从前在学校里与男女同学的关系都非常好。
  可是现在,她却只觉得尴尬,旁人提出的要求稍有过份,便一概不想理会和顺从。
  有人说:“挑在场任何一位男士与他合唱情歌一首吧!”
  众人热烈鼓掌,还有吉他伴奏,可她还是拒绝。当着江允正的面,她难堪万分。明明他从头到尾都没看她一眼,可她还是觉得他目光灼灼,身体都要被烧出两个洞来。
  最后实在拗不过,林诺说:“我是音盲,各位高抬贵手,用喝酒作为弥补怎么样?”不等其他人反应,已经咕咚咕咚灌下去。末了将空易拉罐翻转过来晃了晃,讨巧而又无辜地笑。
  后来几乎次次轮到她,便都用这个方法,许思思在一旁看不过,拉住她:“别喝了!”
  “没事,你放心。”的
  她自忖平时酒量不差,此时更像是豁出去一般,毫无顾忌地喝,却没想到很快便头晕目眩。她心里觉得奇怪,难道这就叫酒入愁肠?想想又觉得太过文艺腔,连自己都快受不了,于是摇摇头。
  只是这一摇,头越发地晕,几乎就要吐出来,可仍强自撑着,眼中尽是迷离的光。
  似乎是火光,又像是因为强忍着不适而涌出的泪光,模模糊糊交织成一片,什么都看不清,一切都在扭曲。
  那边王婧还在说:“……许妙声的那个朋友酒量很好啊,而且人也挺有意思的。”隔着一定的距离,林诺的脸在火光之外忽明忽暗,看得不是很清晰,可她总觉得眼熟,费力想了半天,却又记不起之前曾在哪里见过。
  江允正听了,只是低低地“哼”了一声,目光飘过去,脸色却越发阴沉。
  王婧没太在意,过了一会儿晚会就散了,众人纷纷回去休息,她也说:“走吧。”
  海浪一层一层悄无声息地卷上岸来,已经是深夜,潮湿的海风将皮肤吹得发凉。江允正往斜后方的不远处看了一眼,这才转身朝酒店走去。
  林诺在原地站了一下,摇摇头说:“我没事。”只是有点晕,脚下又是柔软的细沙,踩上去虚虚实实的。
  许家两姐妹仍不放心,一左一右紧紧地挽着,看样子是想将她搀回去。
  她无奈地笑起来,抽出手臂抚住额头,说:“你们先回去,我想在这里吹吹风。”
  许思思首先说:“不行!喝了这么多,还不赶快回床上躺着!”
  许妙声接道:“会着凉的。看看你的手,冷成什么样了!”
  林诺叹口气,也许是喝了酒的缘故,毛孔都舒张开来,身体确实觉得冷,但就这样站在海边,酒气反而散了许多。于是不想回到室内,况且也睡不着,最终没法子,迫不得已在原地甩了甩胳膊又转了两圈以示自己无碍,好歹才终于将那两人送走。
  “有事情就打电话。”走出很远,许思思回过头比了个手势。
  她笑着挥手:“知道了。”声音并太大,因为实在觉得累,旁人一离开仿佛就连微笑都变得吃力。
  直到她们的身影绕过一排低矮的灌木,确定已经走远之后,林诺才慢慢地蹲了下来。
  对面的渡假酒店灯火通明,她眯起眼睛仰面看过去,那一扇扇陆续亮起灯光的窗户,其中哪一扇是属于他的?
  抑或是,属于他们俩的?
  她忽然不愿再想,那种细密的痛觉又回来了,缠绕在胸口——原来酒精并不能麻醉一切。
  天空黑沉沉的,只有零散的星光,背后就是沉深的海,夜里看去实在有点恐怖,似乎与天相接,无穷无尽没有边界,是吞噬一切的黑暗。
  她将脸埋进双臂之间,忽然觉得天宽海阔,却偏偏没有自己可是依归的地方。
  也不知就这样蹲了多久,反正站起来的时候腿已经麻了,她一时没有防备,顺势跪了下去。幸好是沙滩,膝盖随之微微往下陷,并不觉得痛。
  身后突然传来陌生的声音:“你也没去休息?”
  林诺回过头,见到同样陌生的一张脸,那人手上还拎着一只袋子,看样子挺沉。
  “是不是刚才喝多了?”那人笑起来,右颊边现出一个深深的酒窝,顿时显得可亲了不少。他显然记得她,所以才会这样问。
  林诺抿着嘴角点点头,干脆转身坐下来,问:“你是哪一边的?电视台?还是融江?”又去看那只塑料袋,“这里面装的是酒?”
  “融江建筑。”那人扬了扬手,挑眉:“怎么,你还能喝?”
  其实不能,可她今夜只想放肆一回,于是拍拍身边的位子说:“我请你坐,你请我喝酒,怎么样?”
  他被逗笑了,挨着坐下来,递了一听啤酒过去,说:“给。”
  两个陌生人,甚至连对方的名字都还不知道,就这样并排坐在海滩上,谁也不说话,前方几乎是一片静谧的沉黑。
  这个男人面貌并不十分英俊,但喝酒的姿态却是难得的漂亮,有一种随性的洒脱。林诺微微侧过头看他,想不到在这个深夜里还有人与自己为伴。
  “你是因为开心还是难过?”他突然问,眼睛望着远方。
  她一怔,头晕得更加厉害,有些口齿不清:“难过。你呢?”
  谁知他笑了一下,转过脸来半真半假的语气:“我是酒鬼。”说着便伸手过来要抢她的酒。
  “干嘛?”她连忙侧身避开,却发现动作变得迟缓。
  “你这样对身体不好。”
  她皱起眉,而后又突然“哧哧”笑起来:“你不单是酒鬼,而且还是小气鬼!”样子倒真像正在表达不满的小女孩。
  “你醉了。”他似乎哭笑不得,可终究还是收回手去。
  林诺也觉得自己是真的醉了,眼前的一切都晃动得厉害,哗哗的海浪声仿佛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过来,模糊不清。
  耳边尽是嗡嗡的声响,铺天盖地,思维也已经迟钝,可她竟然还记得一件事,伸手指了指地上那几只空的易拉罐,低低地说:“等下你收拾……”她是已经没有力气了,只想立刻倒下去。
  沙滩细软,她困倦得想睡,所以还没等旁边的人反应过来,她便真的向后面重重靠倒。
  几乎是同时,隐约有什么声音在身后响起来,似乎有人在说话,低低的,更像是自言自语,好像还有些凶狠。
  林诺用了很长时间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被人从后面稳稳地抱住。她觉得晕眩,睁开眼睛什么也看不清,只知道那个怀抱坚实而又温暖。
  有某种渴切的想念从心底模糊地升起来,双手不自觉地就攀上去,她不去看对方的脸,只是重新闭上了眼睛,仿佛无比安心地沉浸在熟悉的气息里。
  她喝了酒,身体本来就有些失温,又吹了这么久的风,双臂的皮肤冰凉。江允正的手才碰上去,就不禁皱起眉,几乎有咬牙切齿的冲动,“胡闹。”他说,却发现她的神志显然已经不怎么清醒,便转头去看在场的另一个人。
  韩剑见到这个情形,也着实愣了一下,然后才叫道:“江总。”
  江允正看了看他,又向沙地上七凌八乱散落着的空酒罐扫了一眼,二话不说便将林诺打横抱了起来。
  “江总。”韩剑也跟着站起身,犹豫了一下,问:“需不需要我帮忙?”
  “不用。”江允正没回头,直接朝前方光亮处走去。
  韩剑站在原地,只觉得江允正的动作异常小心温柔,而林诺的双手亦轻轻揪住他胸前的衣襟,似乎是安心的依赖,于是心中顿时明了。
  等到二人走远,他独自喝掉剩下的酒,又收拾了一番才离开。
  仿佛过了很久,林诺觉得自己整个身体都在轻轻地震动,简直没完没了震得她头疼,终于忍不住低低呻吟了一下,极不情愿地醒过来。
  灯光明亮,她微微眯起眼睛,没好气地问:“你在干嘛!”
  “上楼梯。”回应她的是没有起伏的声音。
  她“哼”了一声,心里更加气,隐约想到电梯这个词,可是又懒得再说话。把身体再度往里缩了缩,正打算再睡一觉,突然大脑便像被闪电击中,电光石火之间,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跳了出来。
  ——虽然所有感官都慢了好几拍,但此刻她终究还是想起来了!
  猛地睁开迷蒙的眼睛,林诺仰起头去看,那人的脸就在她的头顶上方,面无表情,只是好看的下巴上有紧绷的线条。
  “是你……”她像是这才恍然大悟,很迷惑地微微皱着眉,有些无辜的样子,声音里带着莫名的惊诧。
  却引得江允正更加不悦:“否则你以为是谁?”
  他突然停住脚步,左手一松,林诺整个人便往下坠。
  因为毫无预兆,她双腿发软几乎就要摔倒,只好下意识地紧紧抓住他的衣服。其实江允正的右手仍旧搂着她,两个人就这样维持着奇怪姿势。
  即使意识到抱着自己的人是他,林诺却还是没有清醒过来,酒精几乎让她的大脑完全停止运作。如今半趴在他的身上,鼻端飘过的尽是熟悉的气息,脑子里晕晕乎乎的一片空白,心中却突然觉得哀恸。
  其实这时候也无法多作思考,只是不愿抬起头来,不愿离开,仿佛一切只是下意识,仿佛只有此刻才终于安稳满足。
  “到了。”他却在她的头顶说。
  真讨厌!她想。手却拽得更加紧,先是摇头,脸埋在他的胸前,呼吸都有点不顺畅了。等了好一会儿,才又慢慢腾出一只手来胡乱地去摸口袋。
  “……咦。”摸了半天,她突然皱起眉低下头,四处看了看,小声嘀咕:“没有……”
  江允正默不作声地看着,因为知道她在找什么,所以更加肯定她已经醉了。
  她将口袋翻出来,又在地板上寻了一通,才好像终于确定了一般,仰起脸来嘻嘻一笑:“钥匙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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