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晴空蓝兮]末路相逢

_8 晴空蓝兮(现代)
  其实是当初就没带出来,因为口袋浅怕在沙滩上弄丢了,所以特意不带的。
  只愣了愣,毫无预兆的,她便突然就转过身,扬手去敲门板。
  夜深人静,几乎所有人都睡了,她站不稳也根本不去控制力道,所以手掌拍在木门上的声音显得格外响亮,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徘徊。
  江允正连忙上前一步,一手还扶在她的肩上,另一只手伸出去想要阻拦。谁知她却突然停住了,似乎终于想到什么一般,转过头来小声说:“……她们都睡了。”声音极轻,脸上却带着无辜的笑意,洁白的牙齿咬住下唇,好像做错事的孩子那样小心翼翼。
  江允正终于叹了口气,手上微一用力,将她拉入自己的怀里,然后伸出手去开门。
  门锁“咔嗒”一声响了,林诺应声回过头,愣了几秒,乌黑的眼睛里满是迷惑。
  “我不知道你住在哪一间。”江允正说,然后才又突然想到,其实在这个状态下,根本无需向她解释。
  果然林诺只是不置可否地“哦”了一声,便顺着他的力道,脚步不稳地走进去。
  这是一个套房,门口到卧室还有一定的距离。林诺踉跄地走了几步,才忽然发现不对劲。
  明明都已经思维迟钝,可还是觉得环境陌生,于是仰起脸来问:“这是哪儿?”
  “我的房间。”
  她的脚步猛地一顿,只是呆呆地:“你的房间?”
  “对。”江允正想,那个韩剑真是罪该万死!明知道她已经醉了,竟然还让她继续喝酒!
  其实这时已经走到卧室门口,他只想将她快些送上床去睡觉,谁知脚下刚一移动,便见她伸出手牢牢扳住门框。
  一副不肯再走的模样,那样用力,连指节都泛白了,仿佛誓死不从。
  他火大地问:“你干嘛?”
  “我要回家!”她忘了这里是海边,忘了他们是来渡假的,一心只想着,不能待在他的家里。
  虽然晕沉,但还是想着不能和他住在一起。
  “今晚不回家,你就睡这里。”
  “不要!”
  “林诺!”
  “不要!”她猛地摇了一下头,然后立刻晕得想吐,只好抵在门框上不动弹。
  江允正咬了咬牙,最后说了一遍:“去睡觉!”
  “我不要待在这里……”她声音低低缓缓地兀自坚持着,因为胃里难受干脆闭起眼睛,所以看不见他几乎气极发白的脸孔。
  她轻轻地呢喃:“……江允正,你让我走……”
  开了灯,房间里光线充足明亮,她的面色绯红,沉重的呼吸里也尽是酒气。其实心里很清楚,这个时候根本不应该与她计较,可是当江允正看见那双紧紧扣住门框的手时,心头仍是狠狠一震,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利刃击中,出离的愤怒和另一种莫名的情绪迅速涌上来。
  明明这样醉了,明明已经不清醒,可她却还记着要离开他!
  他突然不再说话,只是用力一根一根扳开她的手指,任凭她呻吟着抗议呼痛也丝毫不为所动。他将她抱起来,不顾她的挣扎大步走进卧室,直接把她丢到床上。也许床垫并不柔软,因为她几乎立刻就皱起眉头,可是他也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脸色阴沉。
  林诺终于稍微清醒了一些,因为疼痛的关系。
  她睁开眼睛,也不知是晕还是疼,整个人都是懵,太阳穴剧烈地跳动,急促地一下一下,好像血管都快要炸开来。
  江允正就立在床边,修长的阴影投下来,唇角紧紧抿着,线条冷厉。
  她虽然视线模糊,却也知道他在生气,可就是不明白是为了什么,然而下一刻便听见他冷冷地开口,“林诺,你把自己当成什么人了?”微微停了停,明明胸中怒气翻涌,这时却反而轻笑了一下,其实更像是冷哼,他说:“别以为我就真的离不开你了。”
  最后门“哐当”一声被关上,过了许久,仍似有回音在屋里环绕,可见用了多大的力。
  林诺震了震,头疼欲裂,什么都反应不过来。不明白他在气什么,更加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只知道薄薄的被子柔软而又温暖,她下意识地拥住,阖眼睡过去。
  一觉便睡到天亮。
  她是被渴醒的,翻身下来想倒水喝,迷迷糊糊走了两步,才终于醒悟过来,不由得愣在当场。
  这里不是她的房间!
  她与许思思还有许妙声住的是三人间,可现在这里明显只有一张床,而且是一张宽大的双人床。
  按住隐隐作痛的额角,昨夜的记忆一点点慢慢浮上来,虽然零碎,但勉强还是拼凑出一段事实——她昨晚是被江允正带回来的!
  她终于记起来,似乎是他将自己一路抱进酒店,进屋之后两人还争执了一阵。可是争什么?她却一点印象都没有。
  隐约只记得手指很疼,背脊也疼,当然,头更疼。
  后来,他好像发了脾气,将门摔得震天响。
  那么,再然后呢?
  她努力地想,可最终浮现出来的却是王婧的脸。明明不熟悉,过去也从未打过交道,可突然就想起那张脸。
  伴在江允正的身边,笑语如花,明媚璀璨……
  摇了摇头,很快地阻止自己继续徒劳的回忆,她打开门走出去。
  客厅的窗户没有关上,更没有拉窗帘,所以阳光肆无忌惮地照射进来,晃眼的淡金色,伴着远处起伏的海潮声,仿佛真的远离尘嚣回归自然。
  海边温差大,早晚异常凉爽,此时地板也是冰的,林诺赤脚站着,却一动不动。
  有一刹那,她望着那个睡着了的人,心里莫名一松。
  原来他在这里。
  江允正就窝在沙发上,连毯子都没盖,也没有枕头,修长的身体似乎受到局限,微微蜷缩着,眉目却很安静。
  她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慢慢靠过去,只见他穿了件短袖T恤,手臂交叉着放在胸前。
  会不会冷?她想,然后便不自觉地伸出手去。
  只是轻轻地碰了碰,只一下子就移开了,因为害怕吵醒他。看着他此刻睡得如此沉静,林诺只觉得安心,同时也觉得放心,好像终于可以放肆地看他,而不用顾忌什么。
  想了想,她回卧室将被子抱出来,那上面还有自己的余温,刚刚蹲下正想替他盖上,他却突然醒过来。
  房间里光线透亮,可她还是不禁呆了呆,似乎那双深秀漆黑的眼睛才是真正的光源。
  江允正其实早就醒了,就在卧室门板传来响动的那一刻。他只是不想睁眼,不想理她,可是谁知道她竟然会来试探他的体温。
  微微温热的指腹贴在皮肤上,纵使短得只有一瞬间,却仍像可以燎原的星火,让他浑身都莫名地热起来。
  他坐起来,面无表情地看她一眼,然后便自顾自地往浴室走。
  林诺抱着被子,只觉得尴尬,想了想,最终还是说:“那……我先走了。”
  而他却只是垂下眼睛拿余光略微扫了她一眼,连脚步都不曾停顿。
  回去之后,自然免不了被狠狠训了一顿。
  许妙声说:“我的姑奶奶,知不知道昨夜我们有多担心?还以为你被海水卷走了。”
  林诺陪着笑脸,只能连声道:“对不起……”
  “幸好江允正在大堂总台那边留了言,我们后来接到通知,才不至于真的满世界找你去!”许思思气归气,可还是将浴衣递过去,说:“快去冲个澡吧,看看你这副惨样!”
  确实惨,而且狼狈。
  衣裤上全是褶皱,头发也纠结在一起,更别提浮肿的脸了。
  林诺站在镜子前看了看自己的模样,突然想到早晨江允正的目光,一时间连自己都觉得哭笑不得。
  原来,她就这样抱住被子蹲在刚刚睡醒的他面前,毫无仪态可言,实在大杀风景。也难怪,他连一眼都不愿意多看她。
  直到吃完早饭,许思思才像终于忍不住似的,问:“你知不知道江允正走了?一早带着王婧一起,好像开车先离开了。”
  林诺怔了一下,才说:“哦,是么。”从窗口望去,停车场里他的车果然已经不见了踪影。
  “昨晚到底是怎么回事?”许思思刻意压低了声音:“你们两个……没怎么样吧?”
  林诺正喝着水,差点一口喷出来,转过头不可置信地看她:“当然没有!”再看一旁的许妙声,竟然也是一脸怀疑的样子。
  她不禁无力起来,曾经的情侣,在一方醉酒之后共处一夜,其中的过程与结果也难免令人有所遐想。
  可是,江允正是绝对不会先低头的,所以,什么事情都不可能发生。
  许思思叹口气:“我都被你们弄糊涂了。这究竟是唱的哪出啊?你怎么会和他在一起,又在他的房里住了一晚?那么王婧呢?她去哪儿了?”
  林诺也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傻,面对这些问题,她竟连一个答案都给不出。
  三更半夜,江允正去海边做什么?
  况且,一直与他同进同出的王婧,从昨晚直到今天清晨,竟然根本不曾露面。
  “我当时醉了,记不清了。不过,反正什么都没发生。”最后她只能这么说,连自己都觉得缺乏说服力。
  果然,许思思与许妙声交换了一个眼神,同时挑眉,不置可否。
  江允正将车开回市区之后,随口问:“你在哪里下?”
  柏油马路反射着强烈的阳光,触眼都是白花花的一片,王婧原本一直望着窗外有些走神,这时听见声音回过头来,短促地“啊”了一声,才反问:“不一起吃饭?”
  “我中午还有事情。”
  她侧头,看着他明晰的脸部轮廓,突然心中一动,异常怀念起那天壁球馆里的他。
  就像小时候第一次吃到糖果,才知道原来这世上有一种东西是那样的甜,一直甜到心里去,于是之后就常常惦念着,一颗接一颗地剥开糖纸含进嘴里。
  曾经一度,她嗜甜如命,后来是因为工作关系害怕身形走样,才不得不稍有忌口。可是现在,她发现自己似乎再度上了瘾——只不过,让她上瘾的早已经不是糖果,而是来自于江允正的温柔和宠溺。
  尽管从头到尾,仅有那么一次而已,却已经足够让她沉迷。
  所以在下车之前,王婧还是带了点期待地问:“那么晚上呢?你有没有空?”
  江允正先看手表,然后又看了看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沉默了一下才说:“下午再联系。”
  仍旧是这种模棱两可的回答,她明明应该已经习惯了,可此时却陡然灰心丧气起来,甚至怀疑那天的自己是不是出了幻觉,才会以为见到了他不同以往的另一面。
  然而解开安全带之后,她还是主动倾身过去,亲吻江允正的侧脸:“我等你电话。”
  结果等了整整一个下午,都快在沙发上睡着了,江允正的电话才打进来。
  天已经黑下来,王婧换了身衣服,又精心化了妆,走出公寓的时候,远远的就看见他倚在车门边抽烟,白色的轻烟在他的周围轻轻散开来,仍旧是那种漫不经心的神态。
  身上的裙子是上个月去意大利出差时买的,第一次上身,衬得整个人曼妙轻盈。她有意在他面前站定,希望得到赞扬,可他却只是淡淡地看她一眼,仿佛根本没有在意,眼睛里找不到丝毫惊喜的光芒。
  照例是去餐厅吃饭,然后又开车兜了一会儿风,王婧却整个晚上闷闷不乐。她是再普通不过的女人,迷恋着江允正的同时,却也是前所未有的缺乏安全感。
  这个男人,她爱,却抓不住,似乎永远不属于她,若即若离,就连心思都不让她看透。
  回到家时已经很晚了,她想了又想,最终还是开口问:“要不要上去?”其实她并不是开放型的女性,很多观念甚至趋于传统,可是面对着江允正,几乎破了无数次的例,这样直接大胆的邀请还是第一次,她不禁觉得尴尬。
  然而还有更加尴尬的。江允正只是看她一眼,轻轻地笑了一下:“不了。你早点休息。”
  脸上瞬间热起来,可她也只能强自跟着笑,只觉得江允正此刻的笑容轻轻缓缓,却不啻为一个不小的打击。
  心里有一个疑问忍了又忍,终究还是没有问出口。她怕一旦问了,就连现在的关系都会保不住。
  几乎是同一时间,林诺洗完澡立刻躺上床。不知道为什么,返回的途中觉得尤其的累,两个多小时的车程,异常难熬。
  她靠在床上玩电脑,差不多两天没上网,MSN和Q上分别有人敲她。都是以前的同学和平时亲近的朋友,她点开来看,然后一一回话过去。
  直到最后一个对话框弹出来,她仍没在意,首先一眼瞥到的是对方发来的一个网址,顺手就点开来。
  等待网页加载的空隙,林诺才去看发信人的名字,这才结结实实地愣住了。
  徐止安!竟然是徐止安!
  她眨眨眼睛,几乎就要怀疑自己的视力。可是那上面,确实是他的名字,还是她当初亲手修改的备注名称。
  以前在校园网内不能用MSN,所以QQ才是最广泛的聊天工具。在毕业之前,徐止安的号在她的好友栏里一直是以“亲爱的”这个称呼存在的,后来分了手,有一次难得看见他在线,她看着那个名字心下黯然,就将它改回他的本名了。
  再后来,他的头像总是灰色的,也不一定是不在线,只不过是隐身罢了——她和他,都是隐身一族。
  这个头像曾经沉寂了两年多,却在今夜重新亮起来。
  林诺看了看消息发出的时间,是周六上午十点多,那时她们正在前往渡假村的途中。而那个时候,他应该在休息在家吧。
  网页刷出来,竟然是小吃网,屏幕上一幅幅的实拍照片,全是杭州城着名的小吃和菜肴。近距离的专业拍摄,食物色泽鲜美,甚至能看见缓缓升腾的热气。
  林诺原本就因为胃口不好,白天几乎没吃什么东西,此刻看了网页,不禁咽了咽口水,突然觉得肚子饿。
  像是望梅止渴,更像是自我折磨,林诺往下翻了两三页,终于忍不住狠狠地点了右上角的红叉叉。心里纳闷,怎么徐止安就突然发了这么个网址过来?没头没脑的,更像是发错了对象。于是便随手打了个问号过去,翻身下床煮泡面吃。
  谁知徐止安竟然在线,不多会儿她再回来,居然收到他的回复,只是问:好看么?后面带了一个微笑的脸。
  她这才怀疑他是故意的。明明知道自己向来对美食怀有极大的热情和冲动,此举倒更像是故意引诱了。不禁又想起上次那束花,好像过去的他从没像现在这样主动过。
  徐止安仿佛能猜到她的心思,便又问:不高兴了?我也只是上网碰巧看到,顺手发过去,不是故意要刺激你。
  她却对此深表怀疑,因为热腾腾的泡面与之一比,简直就是垃圾食品,令人毫无食欲。
  于是索性放下碗,与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都是最正常普通的对话,没有轻佻的语言,也没有隐晦的暧昧,林诺边聊边想起上次许思思的猜测,总觉得不太可能。更主要的是,她不想妄自揣度对方的意图,似乎那样有些小人之心。
  直到快要下线,徐止安才说:下次有机会过来,我领你去吃好吃的。
  她重重地往床上一躺,因为是真的太困倦,终于可以不去想起江允正的脸,就这样沉沉睡过去。
  一个礼拜后的周末回家,林母烧了一桌子的菜,林诺大呼浪费。
  “谁让你十天半个月也不回来看看。”林父也是难得在家里,笑呵呵地说,“你妈想你了。”
  “小没良心的!”林母拿手指虚戳她的额头。
  因为换成了齐刘海,车祸时留下的疤被严实地遮起来,可林诺还是不自觉地躲了躲,笑嘻嘻地抱住妈妈的胳膊诋谄媚地笑。
  林母觑她一眼,只说:“怎么弄了这种发型?不好看!也不怕捂出痱子来。”
  吃完午饭,林诺走进自己的卧室,发现整面墙的书橱空了一大半,便问:“妈,我的书呢?”
  林母说:“放在阳台上晒。搁了那么久,又没人看,我前些天随便翻了翻,见都快长书虫了。”
  白天阳光正好,确实是晒书的好日子。林诺笑着吐了吐舌头,便蹲过去一本一本地翻了看。
  大多是小说,她以前买得很疯狂,不论中外几乎是一摞一摞地从书店往家里抱。还有一些是小时候的读物,竟然也全留着,因为向来爱惜的缘故,大部分都保存得非常好。
  一下子仿佛回到过去,甚至年纪更小一些的时候,放了学不出门,只是窝在家里看书。
  这时身后传来林母的声音:“那几本也是你买回来的?好好的买那些做什么?”
  林诺这才回过神,顺着手势看过去,大阳台的角落上,几本书摊开来摆在阳光下,书页随着风微微晃动。
  她目光一滞,凑过去慢慢拿起来。
  有两本是健康食谱,剩下的一本是医学保健书,内容都与养胃有关。翻开的那几页,恰好有红笔做下的记号,不甚整齐地划在文字下面。书页上有细小的灰尘,可是那朱砂红依旧鲜艳,一如昨日。
  那些都是她亲笔划上去的。因为心里爱着那个人,所以仔仔细细反复地读,不厌其烦,甚至比上学念书时还要认真。
  然后跑去江允正家里做菜给他吃,材料和调料严格按照食谱上说的来,简直一丝不苟,并且乐此不疲。
  有时候她就直接穿着他的衬衣,连围裙都不戴,高高挽起袖子动作熟稔得像个真正的厨师。可是江允正却总是来捣乱,常常从后面拥住她,灵活的手指在她的腰上来回摸挲挑逗。她怕痒,被逗得咯咯笑,忍不住躲开,时常一不小心就有油星溅到衣服上。都是那么好的牌子,她觉得可惜,可是他却满不在乎,只是低下头来深深吻她……
  可是现在这些书,只怕都用不着了。
  心下恻然,林诺轻轻掸了掸书上的灰尘,将它们重新摊开放好,然后站起来说:“我该走了,下午约了朋友看电影。”
  林母眼睛一亮:“男朋友?”
  “女的。”她失笑,“你这样子,倒真像急着要把我推销出去。”
  “二十六了,还小吗?……”
  她连忙捂住耳朵,接下来的长篇大论几乎可以倒背如流。
  临走的时候,林母随口提到:“你李阿姨有个外甥刚从国外留学回来,要不要介绍认识一下?”
  其实她也不知道是哪个李阿姨,却想都不想地一口应下来:“好啊,你们安排吧。”
  林母反倒一愣,以为这样爽快,其中又有鬼主意。
  她却笑着说:“这一次我会努力的。”
  只是突然觉得累。仿佛这样的现状,终于让人心生疲惫。
  天气渐渐转凉之后,林诺被公司送去外地培训,是职业管理人的进修课程,为期一周的时间。
  虽然课程枯燥且又孤身一人,但她自己颇会找乐子,下了课连酒店都不回,直接骑着车满街闲逛。
  其实小时候是曾经到过这座城市的,跟着爸妈来游玩,几乎所有名胜景点都玩遍了。如今故地重游,许多记忆都已经模糊,因此兴致丝毫不减。
  自行车是租的,价格并不贵,她买了份地图,又将从网上搜寻来的地名店名在图上一一标出来,悠闲地慢慢逛过去。
  接到徐止安电话的时候,她正好骑得累了,停在树下休息。正值金秋时分,傍晚的风将她的裙子吹得鼓起来,鲜妍明媚的棉布,如同盛开的繁花。
  “在做什么?”徐止安问。
  她望着身后波光粼粼的湖面,心情舒畅开阔,也没问他为什么突然打电话来,只是随口应道:“看风景。”
  徐止安似乎笑了一下,又说:“裙子那么长,不怕卷进车轮里去?”
  她顿时一怔,下意识地往四周围看去。
  这个着名的旅游城市,如此季节里游人如织,在她面前来往穿梭,却并没有熟悉的面孔。
  “站在那里等我。”徐止安说完便挂了电话。
  原来刚才他在对面的楼外楼上,此时穿过人群走过来,一见面就皱眉:“怎么来杭州也没说一声?”仿佛是真的责怪。
  林诺反倒有些歉疚,解释说:“是来学习的,后天就走。我也怕你忙,总不能耽误你工作吧。”其实来之前,不是没有想过是否要通知他,可后来还是作罢。
  徐止安轻轻笑了笑,“这么生疏见外。”但也不和她计较,又说:“带你去吃饭,怎么样?”
  林诺倒真的是饿了,骑车在西湖边游荡了两个小时,看风景的时候不怎么觉得,现在听他一说,顿时饥肠辘辘。
  可还是不忘问一句:“你晚上没事?”因为刚才他分明就是坐在酒楼上给她打电话。
  徐止安正拿着手机拨号,一边走一边说:“没事。”
  仿佛是履行上次在网上的承诺,两个人去吃正宗的杭帮菜,其实林诺嗜咸辣,这样清淡的菜色吃起来并没多大的意思。
  席间徐止安的手机响起来,他低眉一连回了好几条短信出去,林诺笑道:“女朋友?”可以用这样轻松自在的语气,证明她心里是真的已经没有他,于是他愣了一下,才平淡地说:“不是。”
  晚上分手之前,他说:“明天公司有一整天的会要开。”
  林诺连忙摇头:“没关系,你不用管我。”又不禁笑起来:“我又不是来渡假的。”
  他看着她,想了想,眼睛里隐隐闪动着微光,“那就明晚再聚一聚。你后天不是就要走了么,难得来一次。”
  她说:“好。”旋即又补充:“在不给你添麻烦的情况下。”
  徐止安淡淡一笑,眼神里有莫名的情绪,“为什么总对我这么客气。”伸出手轻轻扶住她的肩,拍了拍,“早点休息,晚安。”
  他的动作太快太突然,她一时没避开,等到反应过来他已经收回手去,神色自然坦荡,仿佛只不过是最最平常的举动。
  她垂下眼睛挥了挥手,转身走进酒店。
  虽然是最后一天的课程,老师讲得依旧认真,甚至比大学里某些教授还要尽责,中途还不忘语言诙谐地调节气氛,确实不枉那笔昂贵的培训费用。
  到了傍晚,徐止安临时有事,不得不打乱原先的安排。
  林诺只在电话里说:“没关系呀,正好我今天有点累了,早点回去休息养足精神好赶明天的早班飞机。”
  谁知等到晚上七八点,徐止安却亲自赶到酒店,在楼下大堂里等她。
  “我都差点睡着了。”她换了身衣服出来,笑着说,心里觉得过意不去,不想过于麻烦他。
  徐止安说:“我们去喝茶,很好的环境,你应该会喜欢。”
  到了目的地,才知道环境确实好。一路由服务员领着,里头树木葱郁,依山傍水的亭台楼阁,一派江南园林的古色古香。
  林诺却只是诧异:“就我们两个人,有必要来这种地方吗?”
  直到这时徐止安才说:“还有几个朋友一道。”
  林诺心想,你的朋友我又不认识,坐在一起喝茶多没意思。况且,四周围的环境是这样不露声色的奢侈,一般人聚会哪里会特意跑到这种地方来?
  “要不,我还是不去了吧。”她想着便停下来。
  徐止安却看她一眼,轻笑了一下:“都是熟悉的,怕什么。”同时伸手虚虚在她腰后一揽,带着她往前走。
  哪里是怕?不过是觉得别扭罢了。林诺忍不住侧过头看他,忽然觉得今晚的徐止安有些怪,早在来的途中,也没听他提起还有旁人一起聚会。
  服务员领着他们由曲折的小路进去,弯弯曲曲像走迷宫,终于到了包厢外,徐止安将她往身侧一拉,敲了门抬脚走进去。
  包厢里只有三个人,三个倒都是她认识的,只是在那一刻,她几乎恨透了徐止安。
  怎么可以就这样若无其事地将她骗过来?
  她突然觉得无措,连手指都在微微颤抖,耳边听见他说:“江总,抱歉,我来晚了。”
  灯光如水,窗户外面就是池塘,似乎也有真正的水光幽幽反射进来,她低下头真的有转身欲走的冲动,却被徐止安轻轻拖住了手腕。
  江允正几乎在同一时间开口说:“坐。”
  一切像是一个巧合,又更像是一场阴谋。直到坐下来,林诺的脑子里仍是懵的,反反复复只想到一个词。
  狭路相逢。
  原来歌词里唱得没错,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
  可是心口还是会痛,并不尖锐,只是钝钝的,那双眼睛深得如同一泓秋水,她却连抬头看一看的勇气都没有。
  明明已经接受了现实,却仍是没有勇气去看,唯恐看清他眼里的身影已确实换成了另一个人。
  徐止安就坐在旁边,林诺心里又痛又气,却执拗地不再看他一眼,只是低着头极安静地饮茶。
  他们在谈话,似是闲聊,气氛颇为轻松,她打定主意充耳不闻,偏偏这时有人叫她,指明道姓。
  只好抬起脸,望向那个人
  “林诺?真巧。”那个声音凑到近旁带着笑意,“那天从海边回来,我还向妙声打听你呢。我叫王婧。”也许是闲着无聊,但又怕打扰到其他三个人的聊天,所以才刻意压低了嗓音。
  林诺微微笑了笑,“我知道你,电视上经常看到。”
  王婧又问:“你也是来出差的?想不到你和徐副经理也认识。”
  想不到……
  想不到的事情还有很多。她甚至想不到徐止安会将她带到这里来,三个人面对面,他究竟有什么目的?
  三个男人还在延续着刚才晚餐时的话题,说起这边分公司最近的业务,与江允正一同前来的张经理原来就是徐止安的上级,这回不无得意地说:“江总,我当初可没看错人啊。”
  江允正掸了掸烟灰,轻笑一下表示赞同。其实肯定和鼓励的话,在晚饭的时候就已经说过了。这次他到杭州来,身边只带了一个张经理,开完会之后又请分公司全体员工吃饭,席间重点提到表现突出的个人,其中就包括设计部门的副经理徐止安。
  当初公司的决定并没有错,他确实是个人才。
  想到这里,江允正才微微侧过目光,只见林诺倾着身与王婧低声交谈,不时笑一下,乌黑的大眼睛里浮动着细碎的光芒。
  可是她不看他。从头到尾,几乎没有看过他一眼。
  而且,竟然是跟着徐止安一道来的,进门的时候她似乎想逃,徐止安的手便立刻拉住了她,那么自然而然的举动。
  他突然有些莫名的烦燥,抬起手腕看了看表,说:“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回去吧。”
  自然没人反对,王婧更是第一个拎着手袋准备站起来。她虽然一直与林诺说着话,可显然心神还是在江允正的身上的。
  林诺没作什么表示,她原本就坐在靠近门的位置,于是首先走出去。
  身后有脚步声追上来,她停都不停,直接往前走。幸好有服务员带路,否则在这种地方还真有可能迷路。直到了大门口,面前豁然开阔,才听见徐止安在身旁说话:“我送你回去。”
  “不用。”想想又觉得气不过,冷冷看他:“你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他亦挑眉。
  说话间其余三人也已经走了出来,车子就停在近前,江允正回头看了看,徐止安已然抢先一步说:“我送她。”
  王婧笑道:“路上小心,再见!”
  车子远远的驶离,林诺闭了闭眼,心里莫名难受,原来他就真的这样将她留下了。
  带着另一个人,头也不回地上车离开,好像真的验证了他上回说过的话。
  那天从渡假村回来之后,她一直想,想了很久,才终于记起来。那晚他站在床边,无限嘲讽地说:“林诺,别以为我就真的离不开你了。”
  明明当时醉得糊涂,却不知为何终究还是想起了这句话。
  原来这就是他的回应。因为她曾经高傲无比地说,他输给了她,所以现在他用实际行动来反击,为的就是要证明,她远非自己想像中的那般重要。
  她对他来说,根本不重要。
  杭州城的风是凉的,林诺的手指仍在抖,一路沿街匆匆走着,连吸进肺里的空气都冰冷无比。
  徐止安的车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只当作没看见,目不斜视。
  跟了一段路,徐止安终于忍无可忍,抡了一把方向盘,猛地将车贴在路边停下。
  “你在气什么?”他下了车,抓住林诺的胳膊。
  林诺简直不可思议地回头看他,“你是故意的对不对?明知江允正在场,还故意让我也去。”
  “那又怎么样?”徐止安扬了扬眉,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林诺更加气极,张了张嘴,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徐止安却又说:“见他有那么难吗?我知道你们早就分了手,可是我和你不也一样分了手?我们在一起三年多,你跟他却只有短短一年时间。为什么现在可以和我做朋友,和他却不行?你和我说话的时候那么自然,怎么就连多看他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她怔了怔,只见他面容冰冷,额前的黑发被风吹乱,眼睛里因为盛大的怒意而变得明亮异常。
  “关你什么事?!”仿佛被说到痛处,林诺突然用力甩开他的手,退了两步,直直地看他,“难道这就是你的目的?今晚你就是想看看我对他的态度的如何?”
  她突然觉得荒谬无比,又好像之前的判断全部都被推翻。原来,他仍旧没有释怀,仍旧没有原谅她,所以才想看她尴尬出丑。
  根本没有真心实意的朋友可作,一切都只是自己太真。
  她气得呼吸沉重,转过身就走。谁知徐止安再度从后面抓住她,力气大得惊人,直接将她推到一旁。
  旁边正好有家花店,已经打烊关门,因为缺少了灯光的照射,连玻璃墙都显得黯淡。
  徐止安将林诺摁在那里,也在喘气,胸膛剧烈起伏,咬牙说:“我就是想让你看看,如今江允正的身边已经有了别的女人!那里曾是属于你的位置,可现在也已经被取代了!林诺,你还记不记得当初我说过的话?我说过,他有钱有地位,却未必能给得了你一切!现在就是要让你看清楚,自己做的决定是多么可笑的错误!”
  林诺觉得肩膀疼,心里某个角落更疼,突然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并不挣扎,只是定定地看着愤怒的他,轻声反问:“所以呢?”
  话音未了,他的吻便落了下来。
  有茶香,有酒香,在她的唇上辗转缠绵。
  林诺突然觉得恶心,明明从前是那么熟悉亲密的感觉,现在却是完全的生疏,令人害怕。
  于是拼尽全力地推他,他抬起脸来,轻轻说:“如果你后悔了,可以回来。”
  在这一刻,像是再度见到校园里的徐止安,眉宇之间隐隐带着高傲,这样的话说出来仿佛更像是施舍。
  林诺忽然就笑出声来,什么都不说,只是摇摇头,然后抬起手背去擦嘴唇。
  因为他的吻,也因为此刻的用力,唇上已经一片通红。徐止安却仿佛被这样的动作激怒了,眼神微凛,二话不说便拖着她往车里走。
  她今天穿着长裤,鞋跟却足有六七公分高,一路踉踉跄跄,完全抵不过他的力道,只能狠狠去掐他的手臂:“你要干嘛!”
  路段幽僻,行人并不多,偶尔有驻足的,也只当是小情侣当街吵架,没人想要多管闲事。
  最终还是被徐止安塞进车后座,他也紧跟着坐进来,并且快速落了锁。
  林诺这才觉得惊恐,在他的眼睛里似乎能看见跳动的火焰。
  徐止安盯着她半晌,才忽然低低地说:“诺诺,我爱你。”
  这是从前的叫法,很亲昵,用他的声音说出来,几乎一瞬间将所有回忆都带到面前。他的语气微微低沉,似乎尾音还在轻微的颤抖,让她突然想起当年摊牌分手的那天,好像现在也像那时一样,有一闪而过的哀戚。
  她只愣了愣,他便已经重新低下头吻她。
  只是这一次更加狂热,似乎已经不满足于唇畔的流连,而是直接强行窍开她的齿关,长驱直入。
  即使在恋情最浓的时候,他都没有这样吻过她,仿佛彻底换了一个人,带着强烈的侵略性,纯阳刚的气息压迫下来,几乎令人无法呼吸。
  林诺被他完全压在身下,双手被扣住,手腕疼痛却又丝毫动弹不得。他的吻那样用力而不顾一切,她甚至很快便尝到血腥的味道,心中愈加恐惧,因为已经隐约知道接下来可能发生些什么,可唯一能做的却也只有费力地挣扎,连呼喊都做不到。
  徐止安的另一只手在她身上来回游移,动作急切到近乎粗鲁,静谧的车厢里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她觉得恶心地战栗,却听见“啪”地一声,不禁呆了一下,几乎是同一时间胸前微微一凉。
  她的心也在这瞬间跟着凉下去,一直往下坠,仿佛深不见底。
  出门时穿的是件衬衫,此时一颗扣子已经扯开来,滚落到地毯上,不见了踪影。
  徐止安的手仿佛有灼人的热度,立刻覆上来,伸进衣领时去;他的唇也很烫,沿着耳侧颈脖一路向下。
  似乎一切反抗都是徒劳,她只能哀哀地说:“不要……”声音带着明显的哭腔。
  徐止安似有所动,微微一怔地停了停。
  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她咬了牙,也不知从哪里突然生出的力气,终于挣脱了被钳制的手——
  很清脆的声响,在小小的车厢里仿佛还有回声。
  一切都安静下来。
  徐止安猛地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儿,脸上才感到火热的痛。抬起头来,却看见林诺眼角的泪水。
  其实不止是眼角,脸颊上也有,几绺发丝凌乱地被泪水粘连,整个人狼狈不堪,嘴唇上甚至还有细微的血迹。
  他狠狠一震,像是陡然醒过来,眼中的迷离慢慢消退,同时伸出一只手去,却被她毫不犹豫地拍开。
  林诺步履踉跄,几乎是跌出车门。其实是因为徐止安并没有拦她,否则这样悬殊的力量差距,她又怎么逃得脱?
  “林诺……”从背后传来的声音几乎令人忍不住颤抖,她转过身,脸上仍有泪渍未干,夜风吹过,冰凉的湿意更加明显。
  “滚!”她咬着牙冲他说,脚下发软几乎摔倒,但最终还是抓住衣襟往街道对面跑去。
  只想逃得远远的,所以拼命忍住不要哭,只怕一旦哭出声来,便会耗尽仅存的气力。
  徐止安并没有追上来,她拼了命地跑,也不知跑出多远,才终于慢慢停下来。
  仍是浑身不受控制的颤抖——原来被人强迫的感觉竟是这样的,惧怕与无力感如潮水般袭来,铺天盖地,在动弹不得的那一刹那,甚至感到绝望。
  倘若没有那一巴掌,倘若之后他并没有停住所有动作,此刻又会是怎样一幅情形?
  林诺不愿去想。也正因为那个曾是她至为熟悉的人,所以如今才更加恐惧,那个时候的他似是完全换了一副面孔,甚至换了一个人——一个全然陌生的人。
  出门时拎的手袋被遗忘在徐止安的车上,当时她逃也似地下来,根本无暇顾及,此时才发觉手上空落落的。
  手袋里有钱包和酒店的房卡,在这样一个陌生城市的陌生街头,丢了这两样东西她便几乎变得一无所有,甚至连回酒店的方向都摸不清。
  已经是深夜,或许这一带的夜生活并不怎么丰富,因为很多店铺都已经关了门,只余下单调的街灯立在空旷的马路边。
  她就蹲在灯柱下面,全身发冷,胸前更冷。扣子被徐止安扯掉,她只能用手紧紧抓住衣襟,手指那样用力,指节都在泛白。
  林诺知道自己此刻有多么狼狈,因为偶尔有那么几个行人经过,全都纷纷对她投以好奇探究的目光,更有甚者,还有打扮年轻入时得近乎怪异的少年冲她吹起响亮的口哨。
  哨声悠长响亮,在这样的深夜里尤其刺耳惊心,她在心里厌恶甚至害怕,偏偏双脚不听使唤,仿佛所有力气已经在刚才尽数耗光。
  连放声痛哭的力气都没有,所以只能抱住膝盖无声地流泪,后来竟然越来越伤心,泪流不止,像是失去的不仅仅是钱包和房卡,还有另外一些东西——而那,才是她真正伤心的理由。
  过了许久,才稍稍缓过来,并非因为不再难受,而是手指无意中触到某件硬物。
  原来手机还在裤子口袋里,她几乎都忘记了。微怔着将它拿出来,屏幕上发出幽白的光,因为泪水的关系,光线显得有些迷蒙。
  那一刹那,眼泪再度哗地涌出来,比方才更加汹涌,林诺只像是中了盅一般地伸出手指,一个键一个键地锨上去,动作急促而快速。那些数字并不在电话簿里,可是因为记得牢,所以此刻几乎不需要思索。仿佛一切只是下意识,在自己还没想明白之前,已经将号码拨出去。
  她动作机械地将话筒贴在耳边,因为信号不好,过了几秒钟才终于接通。那边传来长长的等待音,“嘟——”地一声,划破暗夜的宁静。
  她这才像突然清醒过来,整个人一僵,几乎是飞速地掐断了电话,然后又似乎不舍,盯住小小的屏幕发呆。
  事到如今,她竟然还是那么轻易地就想起他。
  刚才那一下,就像在恐惧和黑暗里挣扎沉浮了许久,终于找到可以依凭的浮木,于是满心惊喜地靠过去想要抓住它,抓住自己唯一的希望和依赖。可是却差一点忘了,他已经不属于她,他的胸膛和臂膀,她都已经不能再依赖。
  在这个陌生城市的深夜里,纵然再害怕再疲倦,果然还是只能孤身一人。
  王婧知道江允正心里有事,自从上车之后,他便一言不发,阖了眼睛似乎在闭目养神。见他这副样子,车里其余的人自然都不便出声,张经理原本因为喝了酒而精神亢奋,此时却也只是坐在副驾座上,间或看看窗外的风景,很是沉默。
  幸好不过五六分钟便抵达酒店,在电梯外与黄经理分了手,王婧才终于有机会关心地问:“是不是不舒服?”
  晚上分公司聚餐气氛热络,江允正的情绪也明显很好,席间不时有员工过来敬酒,他皆来者不拒地一一应下来。虽然她知道他的酒量一向不错,但平时也很少会像这样去喝,如今在灯光之下一看,脸色显得并不太好。
  所以王婧有些担心,一边走一边不时侧头打量他。
  江允正却说:“我没事。”声音仍是淡淡的,可走到房门前的时候,却突然停下脚步。
  他们开了两套房,相临着,但此刻他却停在她的房间门口,微微垂下视线看她,因为凝着神,所以眼睛更显得深邃异常,漆黑得仿佛深不见底。
  王婧心里轻轻一颤,手里拿着房卡却迟迟不动,这样的眼神意味着什么,她几乎已经有了预感。
  果然,江允正很快便拥住她的腰,低下头来深深地吻她。
  他的技巧一向很高明,辗转反复的调情挑逗,她在他的怀里很快便不能自控地沉沦下去。脑子里晕乎乎的,却仍隐隐觉得奇怪,只因为过去他从没这样吻过她。
  他从来都仿佛漫不经心,连接吻时都一样,有时候她甚至觉得那只是一种敷衍。每每只要这样一想,心情便难免沮丧起来,于是常常怀疑江允正是否对自己动过真情,又或者她仍只是他众多女伴中的一位,因为至今为止最亲密的接触也仅限于轻若浮云般的吻。
  这样的苦恼也曾说给闺中密友听,对方听了却反而大力夸赞江允正是真君子。
  闺密说:“这证明他不是随便的男人,或许他珍惜你,所以想要循序渐进。”
  王婧听了稍稍宽心,可终究又难免有些失落,好像自己想把最好的给他,而他却并不想要,甚至丝毫不为所动。
  可是今夜显然不同。
  江允正的吻灼热而又深沉,带着前所未有的热情与投入,她在这份热度里几乎快要融化掉。最后也不知是怎么开的门,两个人脚步不稳地一路穿过客厅走进卧室,她心里明白一切终于就要发生,想不到这一次请假陪他出差,竟会有突破性的进展。
  手机铃声响起来的时候,她恰好被他推倒在床上,屋里太安静,两个人都在沉重地喘息,因此铃声显得尤为刺耳。
  可是只有那么一声,接着便再无动静。江允正停了一下,伸手去摸手机,屏幕仍亮着,上面是长长的一串数字。
  他只瞥了一眼,旋即微微皱眉,丢开它再度倾身去吻身下的人。
  其实也就只有那么一瞬,最多不过两三秒钟,王婧却隐约觉得周围的温度陡然降了下来,他的吻仍在她的颈边游移,然而原本一触即发的激情却在迅速消退。
  果然没过多久,他便倏然停了下来,撑起身体离开她,顺手将掉落在地的手机捡了起来。
  冷意袭来,她仍躺在床上喘息未定,其实还没完全清醒过来,心里头已经涌起巨大的失落和沮丧,只能盯着他的背影发呆。
  过了好一会儿,他仍旧没动,她不禁问:“有什么事吗?”那个电话,那个只响了一声便又断掉的电话,是怎么回事?
  江允正却恍若未闻,脸上神色沉郁冷峻,终于还是拿着手机拨回去。
  可是对方不接。
  一声又一声,单调枯燥的等待让他渐渐不耐烦起来,他开始捏着手机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子,却迟迟不肯挂断。
  最终,有机械的女声传来:您所拨打的用户暂时无人接听……
  他“啪”地一下合上手机盖子,转过头,眉心仍不自觉地微微蹙着,这才看了王婧一眼。
  王婧也早已半坐起来,只是衣衫不整,他见了目光轻轻一闪,她却赶在他前面又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出了什么事?江允正低头看手机,心里的疑虑愈加扩大。林诺的性格他再清楚不过,固执单纯,执拗起来仍像个孩子一般。她坚持了那么久,无非不过是不肯再回到他身边,甚至连喝得醉了,却还是记得要离开他,恨不得离得远远的,从此再不相干。
  于是,这个只响了一声的电话便更加可疑。
  他没答话,只是沉着面孔开始重拨,一遍又一遍,看似无比耐心,其实心中莫名焦躁。
  也不知过了多久,悠长的等待音才终于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轻微的沙沙声。
  电话那头那样静,并没有别的声音,他却心头一松,“你在干什么!”更像是质问,语气僵硬,带着一丝如释重负之后的恼火。
  仍旧没有回应,他不禁皱起眉,深深吸了一口气,“林诺,你给我说话!”
  也许是他的语气太凶,真的吓到了她,过了许久,那边才终于传来低低的一声。
  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声音太轻太低微,好像普通的呼吸声都能将它掩盖掉,可他却心中骤紧,只因为仿佛听到了颤抖的抽泣和呜咽。
  他不由得怔了怔,才立刻放缓了声音问:“你在哪里?”说着,不等回答便已经转身大步走出门去。
  王婧仍愣在床上,她平时思维敏捷反应迅速,可此时却突然有些懵了,眼睁睁看着江允正头也不回地走出去,耳边却只是一直回荡着那个名字——
  林诺,林诺……
  脑子里嗡嗡地响,怎么会是她?
  林诺被江允正找到的时候,脸上的泪水已经干了,只是身体仍在轻微地颤抖。像是止不住,只要地想到方才车里的事,一想到徐止字霸道的力量和强行的意图,便不能控制地觉得恐惧。
  手机捏在手里,她明明觉得冷,掌心里却尽是汗水。刚才铃声那样一遍一遍地响,其实她没想到他会回电话的,更加没想到他竟会那么坚持,似乎锲而不舍,心中震动,终究还是没能忍住,接起来。
  他在电话里的证语气并不好,可她却忽然安下心来,明明知道不应该,可是好像已经那么累,累得全身乏力,累得只能等他,只想等他。
  江允正匆匆赶过来,她仍蹲在地上,脚已经麻了,她看着他也蹲下来与自己平视,几乎想也不想就伸手揪住他胸前的衣襟。
  这种感觉多好。她将脸埋下去,一声不吭,心里只觉得前所未有的软弱。
  可是,只要抓着他,仿佛一切便都会好起来。
  江允正也不说话,只是眼神锐利地扫到她浑身的狼狈与凌乱,脸色陡然沉下来。她就在他的近前,双手死死地揪住他的衣服,也不知是用力还是害怕,手指都在颤抖。
  他皱起眉问:“怎么回事?”一只手已然圈住她的肩膀。
  这才发现,原来她全身都在抖。她在他的怀里,沉默而又委屈,像一只受惊的初生小兽。
  他将手臂略微紧了紧,又问:“徐止安呢?”声音冰冷,林诺却从中听出了怒意,也咬住嘴唇不说话,过了一会儿也只是摇头,而后重重地吸气,气息仍旧不稳。
  这里离茶庄并不远,只隔了一条街,加上之前徐止安主动说过要送她回去,如今却上这样情形——似乎一切都再明朗不过。
  江允正想要站起来,胸前的衣服却被紧紧地拉住。
  林诺这才抬起头来,一双眼睛有些红肿,可也许是因为泪水的关系,更显得乌黑明亮,亮到几乎能清晰地看见他的倒影。
  她哀哀地看他,目光中满是恳求和疲惫。
  江允正心中蓦地一软,认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到她这个样子。以前和他在一起,他连半分委屈都没让她受过,可是现在眼里泪水盈盈,仿似真的楚楚可怜。
  最终,他只好温言说:“我们走吧。”一手微微用力,将她带起来。
  直到汽车的尾灯消失在街角,王婧才脱力般往墙边X去,或许上很老的建筑了,墙面灰暗斑驳,解手冰冷。可她觉得此刻自己的心更加灰败、更加凉。
  原来她们都说错了,又或许那些至交好友们也只是为了宽慰她,其实是因为江允正从来都未曾爱过她,所以才会连亲吻都心不在焉。
  曾经以为他就是这样的男人,没有什么能够让他在乎,他的心仿佛永远都停在高处,让人仰视却又无法捉得住。
  然而刚才,就在刚才,他却那样小心翼翼地拥着怀里的女人,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生怕稍一用力她便碎了。
  那一刻,就连背影都是温柔的。
  远处又有车灯亮起,从身边经过而后渐渐远去。脑海中像是有什么突然起来,她愣子一下,然后恍然大悟。
  ——终于想起来了,曾经在哪里见过林诺。
  看她面熟,缘自很久之前的一份报纸。那时候虽然与江允正仅有数面之缘,心里却早已开始关注他的消息,知道他出入公共场所常有不同的女伴,一张一张,都是不同的美丽面孔。那些笑靥在镜头前大大方方地曝光,如花般绽放。
  唯有林诺不同——唯一被拍到的一张,却被江允正以手半遮了镜头,所以面目不甚清晰。当时他拉住她的手,侧身挡着,即使戴阗墨镜,也能看出他的不悦。
  原来是这样。
  原来只是因为在乎,所以才想着要保护,保护她远离纷扰缭乱的大众视线。
  她忽然就想起那日壁球馆内乍现的短暂温柔,想到江允正眼中的那一刹那的恍惚,好像猛地醒悟一般——其实那天他看着她,更像是透过她看见另一个人的影子罢了。
  心中瞬间凄凉,泛着一丝疼痛。
  她终于还是拿出手机发了条短信出去,也不知他此刻有没有闲暇去看,但毕竟相处几个月,道句再见总还是必要的。
  因为离得近,林诺被江允正带回他住的酒店。
  坐在车里,她终于将事情经过简单向他说了,也只是短短的几句,而后便觉得瞍沉重,困倦地闭起眼睛。
  身旁是那样熟悉的气息。她一直不愿放手。
  最后还是江允正将她叫醒,一路进了房间,江允正说:“去洗个澡。”
  她依言走进浴室,格外听话。
  其实也确实需要放松一下,温热的水冲刷在皮肤上,神经舒缓开来,嘴唇上破了地方微微刺痛。
  在淋浴喷头下足足站了半个钟,林诺才走出来,头发湿漉漉地尤自滴着水。因为没有衣服换洗,只好穿酒店里的浴袍。浴袍在她身上显得太大,袖子卷了好几层,松松垮垮地将人衬得更加娇小玲珑。
  她的精神已经好了很多,只是眼仍是肿的,哭了那么久又吹了 同,好像脸也跟着浮肿起来,所以一触到江允正的目光,她便不自觉偏过头去。
  其实在浴室里的时候,她一度担心他会突然走掉,害怕他去找徐止安,可是出来之后才看见他站在窗口,窗帘没有拉上,外面的夜色浓得化不开。
  看着他静静的背影,林诺轻咳了一声,这才发现口子喑哑。
  江允正立刻回过身,神色缓和,见她整个人小小地仿佛缩在浴袍之下,十分可爱,不禁笑了一下,说:“好点没有?”
  她点点头,却见他又旋即皱了眉过来,还在发展发愣,修长的手指便已经触碰到嘴角。
  他的指腹温热,轻轻划过伤处,并不痛,她不自觉抿了抿唇,只说:“没事。”
  他问:“饿不饿?吃了东西再睡。”
  她是真的饿了。在车里挣扎半天,然后又是一径地哭,消耗了太多体力,所以当酒店的服务生送了夜点来之后,她也不顾什么了,坐下就埋头吃,就差狼吞虎咽了。
  小小的馄饨,薄薄的皮包着饱满的馅,晶莹剔透,热气腾腾升上来,香气诱人。
  过了半晌,她才觉得周围太过安静了,一抬头,正对上江允正的视线。他仿佛就这么一直看着她,从头到尾都静静地,深黑和眼底有极淡的光在幽幽转动,仿佛有着奇异的力量,令人安心。
  她笑了一下,像是这才想起一般,忙问:“你吃不吃?”
  床头的灯光将她的皮肤映得雪白,一张脸因为刚刚吃了东西终天恢复了一点血色,有极淡的红晕凝着,此刻乌黑的眼睛望过来,笑容虽轻,却仿佛很璀璨,有光芒在轻盈跳动,好像终于将不愉快的经历暂时忘记,整个人又重新鲜活起来。
  江允正起来心头微微一动,不发一言,只是倾身过来,轻轻吻住了她。
  像是触电一般,几个小时之前的事再度跳回脑海,林诺猛地一惊,可是江允正的手已经扶住她的脸侧,他的掌心温热动作轻缓,像是安抚又像是在哄小孩子,低低地说:“别怕。”
  她怔了怔,他的唇再度刷过她的唇畔,熟悉的感觉在一瞬间侵袭过来,包裹住全身的所有感官。
  她是真的不害怕,因为知道这一次与刚才不同,因为知道此刻面对的人是他。
  盛着馄饨的白瓷碗被遗忘在一旁,仍在冒着淡淡的热气,原本拿在手里的小勺子随着她的松手,“叮”的一声落入碗里。她犹豫着伸出手抓住他的衣服,好像这一刻什么也都不能想,唯一能做的只有承受,以及下意识地回应。
  她想念他,其他什么都不想计较,没有过去也没有将来,只在今夜不顾一切。
  被他压在床上,能闻到淡淡的烟草气息,隐约还有别的香味,也极淡,或许是他的古龙香水。
  她睁开眼睛,直直地望着他,忽然轻轻地税:“我爱你……”随即声音便又低下去,湮没在一片深吻之中。
  第二天清早,林诺睁开眼睛,只觉得异常清醒。
  江正允的呼吸近在耳侧,仍维持昨天半夜入睡前的姿势。一只手臂牢牢圈住她的腰。
  窗帘完全拉开着,熹光穿透薄薄的雾气照进来,她伸手去捞地上的衣服,却首先碰到江允正的衬衫。
  林诺将它拎起来看了看又丢回去,然后轻轻移开他的手。
  牛仔裤倒还好,只是上衣有明显凌乱的褶皱,又被扯掉了一只扣子,恰好就在胸前,她低头整理了半天,身后陡然传来声音:“你要去哪儿?”
  江正允不知何时已经醒过来,面无表情地看她。
  她讷讷地说:“我要回酒店拿行李,我订了上午的飞机。”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