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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空蓝兮]末路相逢

_5 晴空蓝兮(现代)
  过了一会儿,她才问:“你怎么来了?”
  徐止安沉着脸,并不说话,盯着她的眼神倏忽闪过一丝恼怒与锐利。
  她越发觉得奇怪,只觉得在他的审视之下几乎要被洞穿。而这种感觉,实在称不上好。
  “你从哪儿来?”半晌,徐止安终于开口问。
  她看着他阴沉的脸色,已经隐隐有了预感,果然,只听见他接着说:“我在这里等了你一个小时。给许思思打电话,她却说你上了另一台车,并没有和她们一起走。”停了停,嘴角边露出一个殊无笑意的弧度,更多的似乎是在嘲讽,几乎是语气肯定地说:“是江允正去接你的?”
  她不想隐瞒,于是点头。
  “为什么?”
  她一怔:“什么意思?”
  徐止安面无表情地看她:“是你找他去的吧。是在我之前还是之后?”
  她终于有些反应过来,竟有种被怀疑且羞辱的感觉,心里不由得生出一丝恼怒,秀气的眉皱起来:“是你说要加班,我以为你走不开,那么难道不该再向别人求助么?”
  “可我没说不去。”他终究还是表现出了怒意,微微上前了一步,如同他迫得更紧的语气:“你已经开始依赖他了?”
  依赖。
  这个词,就在几十分钟前,也曾从江允正的口中说出来。
  林诺与徐止安面对面,站得这样近,几乎能够听见彼此急促的呼吸声。她望着他,心里蓦地一紧,眼前仿佛又能看见那双带着极淡笑意的深黑色的眼睛,很显然,江允正也是极其满意的,因为她似乎是真的在依赖他。
  只在不知不觉中,一切便已经发生了,此时方被点醒,忽然显得有些残酷,竟令她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徐止安的表情却在她的眼前变了变,之前看似坚固漠然的壳终于有了裂痕,他冷冷地笑了一下,又立刻紧抿了唇角,连下巴上的线条都格外紧绷,只是一语不发地伸出手去,扣住了她的后颈。
  轻微的疼痛袭来,她下意识地一皱眉,可他却没有再进一步的举动,只是定定地看着她。
  似乎过了很久,久到她甚至已经开始糊涂了,他才渐渐放开她。有一刹那,她以为自己在他的眼中看见了悲哀的神色,可那毕竟只是错觉吧,因为下一刻他已经冷冷地开口,并无丝毫卑微悲伤之色。
  他说:“他到底有什么东西吸引了你?钱吗?还是长相?身家地位?我知道现在的我与江允正根本无法相提并论。可是,你当真以为跟着他就能幸福?他的家庭他的生活、甚至他有过多少女人,你都了解吗?林诺,别天真了。如果你真的对他动了心,那么我也希望你能认真地考虑清楚。现在或许我不能给你一切,但终有一天我会的!可他,却未必。”最后三个字,说得斩钉截铁,似乎早已看到她与江允正的前路,只是未果的渺茫。
  可是林诺却觉得可笑,偏偏扯了扯嘴角,却又笑不出来,心里反而一阵胜过一阵地发苦。
  想到之前电梯之中收到的他的短信,那大概便是一切的开端吧。
  从公派出国开始,到后来在他宿舍里的争执,再到如今,几乎已经将话挑得这样明了——无论再怎样拖延,终于还是无可避免地走到这一步。
  他以为她就要离开了,甚至已经为她卜明了结局。
  然而事实上,她却从未想过要分开。
  她一直渴望着稳定的感情生活,害怕有一天会突生变故,那样会让她措手不及,找不到方向。
  不过是一个至为平凡的愿望,曾经也以为会就这样走到终点,可是谁知还是有了岔路。
  夜里十点多,仍有人走动,电梯上上下下,不时发出“叮”的一声,清脆悦耳。
  徐止安再无任何表示,只是看了看站在面前的林诺,随即迈开步子从她身边擦过,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的表情有些惘然,一副怔忡的样子,与平日里大相径庭。倘若换作以前,他会觉得她这样十分令人心疼,甚至会忍不住将她拥入怀中。可是现在,就在刚才手掌扣住她的后颈的时候,他分明看见她吃痛地皱眉,却还是几乎恨不得再用力一些才好。
  她的心,终于还是改变了。只是不知如果他使足了气力,是否还能将它拽回来。
  直到徐止安走远,林诺才缓缓走进电梯。
  里面空无一人,面对着光亮的金属墙壁,她看见自己的影子,有一些扭曲,连带着表情也似乎变得晦涩难看。
  她将手放上去,冰冰凉凉的一片。
  这一次,谁都没有说出分手两个字,可是大家都知道,他们的感情早已经如履薄冰。只要再用力一点,恐怕一切便真的碎裂结束了。
  分岔路口
  要怎样选择未来,才能让自己不后悔?
  现在的林诺不想去考虑这个问题,或许真的,每个人都有想做鸵鸟的时候。
  可是,往往有人比她更清醒,也更加果断,她来不及去思考的事情,徐止安已经先一步替她做了决断。
  那是十月底的时候,林诺正与一群同事在外聚餐,各个部门的都有,并不为着什么特别的名目,只是一伙年轻人找了个机会摆脱都市工作的压力。
  相处了这么久,林诺与丁小君的关系照样不温不火,或许真是磁场不合,否则实在是连她自己也想不通,为什么年龄和教育背景都相差无几的两个女生竟然无法做成朋友。
  于是她与她隔开了坐,中间坐着池锐,不时插科打诨,逗得一桌子人哈哈大笑。
  玩真心话大冒险的时候,恰好轮到林诺,便有人问:“和男朋友第一次接吻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具体情形又是怎样?”
  很老旧的问题,她笑了笑,正想着答案,只听一侧插来一道凉凉的声音:“指代不明哦,都没说是哪一任男朋友,让人家怎么回答?”
  她立时转过头去,丁小君的脸上还带着温和的笑容,根本不看她,说完这句便低头喝了口饮料。
  席上似乎有一刹那的安静,然而提问的那人倒像没察觉不对,只是很自然地接下去:“当然是指初恋。”那是个男同事,比林诺她们大不了几岁,也是极爱热闹的人,此时望向林诺,挑着眉问:“这么有意义的事情,应该不至于忘记了吧?”
  林诺低了低头,再抬起眼睛时,面上仍是一片明亮的笑意,“怎么会忘。”她支住下巴轻松地说:“我现在的男友就是初恋呀。”
  立刻有女同事好奇道:“谈了多久了?”
  “四年。”她说,只是下意识的。末了,自己却也心中微动。
  原来,竟也已经这样久了。
  果然引来旁人的羡慕,她这才摸出手机,笑道:“不好意思,先接个电话,回来再接受审问。”
  小巧的手机一直在掌心里震动,避开了服务生,林诺看着上面闪烁着的名字,又再停了两秒,才慢慢接起来。
  她笑了笑,说:“正和同事说起你呢。”
  徐止安静默了一下,才低低地“哦”了一声,尾音微微上扬,在听筒中消散开来。
  她问:“是不是又在加班?”
  “没有。”他似乎有些疲惫:“设计稿昨天就完成了。”
  她沉吟:“……大半个月啊,真辛苦。”原来,他们也足足二十多天没有联系过。
  感情是怎样开始,又是怎样由炙热浓烈归于平淡?
  时间并非利器而似一把钝刀,慢慢地一下一下,在尚未察觉之前便已割开所有的联系,恐怕唯一的好处便是,割裂的同时让人觉不出凌迟的疼痛。
  最后,徐止安还是约了林诺出来见面。
  其实应该早有了预感,所以连玩兴也陡然消失了,当她推门进去的时候,饭桌上的人依旧谈笑风生,有人抽烟,所以头顶上空盘旋着淡淡的雾。
  她拿了东西只说要走,众人当她临阵脱逃,哪里肯轻易放过。
  最终实在躲不过,她只好一本正经地说:“我们的初吻是在学校小树林里,并没有多浪漫,因为很快就被我的一个课任老师恰好撞见。”
  有人不甘心问:“所以呢?”
  “所以……”她想了想,微微一笑:“戛然而止喽。”眼神轻轻流转,似是真的不无惋惜。
  终究还是给她混过了关,又喝了两杯啤酒算是赔罪,这才溜出饭店。
  月色相当的好,就像四年前的那晚一样,亮得近乎洁白。那时她靠在他的怀里,以为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刻,然而事实上,隔了这么多年,她确实没有忘,一切都历历在目,包括当时散着步的老师花白的头发,以及他微微尴尬的神色。
  如同大多数的女孩子一样,那时的她也想到了天长地久,并且在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她都是这般笃定的。
  可是,现在已经知道,曾经的愿望真的就像童话一般,很难在现实之中上演。
  然而,当与徐止安面对面坐下来,听到那一句分手,林诺心里还是不可遏止地痛了一下,她抬起眼睛看他,距离不过十多公分,却从那张脸上找不到一丝悲伤和惋惜,遍寻不着。
  他平静,淡漠,向来喜怒不形于色。这才是徐止安。
  也正因为他是徐止安,所以不能接受不完整的东西,更何况是一颗心。
  拖了这些日子,几乎已经可以算是足够久了,他终究还是考虑清楚,所以才会坐在这里冷静地提出这样的话题。
  他说:“林诺,就这样吧。”
  茶室里香气袅然,他看见她长长的睫毛在灯光下颤了又颤,乌黑的眼睛直直望向自己,心里最为坚硬的一块便似乎也忽然裂开了一块。
  终究还是不能心硬到底,还是不得不向多年来的付出的感情妥协,他顿了顿,才又说:“现在的我们,还是分开吧。”他不知她注意到没有,他在分手之前加了时间条件。
  原本认为这句多余,可还是没能忍住说了出来。毕竟,她是之前二十年来第一个让他交付出感情的女孩子。
  林诺慢慢垂下眼睛,心下除了疼痛,便是愧然。
  半晌,她才抬起脸来,动动嘴唇却说不出话。没办法再去挽回什么,她了解他,如同了解自己。
  况且,现在的她,根本早已失了说话的立场。
  于是,只能眼看着他将一只不大不小的盒子推到自己面前,不用打开去看,已经知道那里面装着什么。
  原来,早在那时,她已经把他与江允正放在了一起。
  当晚林母推开门,意外地“咦”了声,说:“怎么这么香?”
  林诺趴在书桌上,不抬头。林母又问:“你用香水了?”
  她低低应一声,双手置于桌上,捏在手中的那只玻璃瓶,光滑,崭新如初。
  许思思最近正在准备考研,用她的话来说就是,出了校门才知道自己所学少得可怜。周遭学历高过她的有很多,失恋之后又无端端添了许多斗志,因此此时复习起来,比在学校读书时不知认真多少。
  听到林诺的事,她多少也有些唏嘘:“其实徐止安也算不错了,况且这样的人,将来很可能出人头地的。”
  林诺低头翻着她的书本,轻轻道:“我不在乎这个。”
  “我知道。”许思思一把按住她的手,又问:“接下来呢?”
  接下来呢?
  恐怕都以为她就这样与江允正在一起了吧。大概连徐止安都是这样认为的,所以才当机立断地与她分了手。
  许思思的手温热柔软,覆在她的手背上,令她没办法翻动书页。她这才抬起头,半扬着眉毛:“单身的日子不好么?现在开始,我们作伴。”
  她虽在笑着,许思思却觉得由衷心疼,几个月前又有谁能想到林诺的脸上竟也会露出这种心事重重的笑容,仿佛有千钧重,将过去那个无忧无虑的她压进暗处的深渊。
  林诺的这种悄无声息的变化,终于也还是被江允正察觉了出来。
  其实自那晚之后,他就没有再主动找过她。任何事情都需要时间来缓冲,所以他给她足够的余地去思考。
  只是,那天有些话说出来之后,连他自己也未免懊悔,总觉得过于急躁,甚至显得有些唐突。
  恐怕真是应了当日章云茹的一句话——从小到大,怎么真还有你得不到的。似乎是开玩笑,却仿佛一语成谶。
  过了这么久,林诺始终站在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中间还隔着一个感情甚深的男朋友,竟然也让自己起了些心浮气躁的感觉。
  虽然不常联系,但平时也能在公司见面。
  一般都有旁人在场,见了他,林诺仍旧恭敬有礼地打个招呼而后便错身走开,面色如常,只是看在他的眼里,那离去的脚步未免稍微显得匆忙而凌乱。
  她的一双眼睛仍像以前一样,大大的,如宝石一般,黑白分明,只是近日里忽然黯淡了下来,仿佛不复从前的光亮有神。
  因此此刻,他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不由得静静地看着立在面前的人,若有所思。
  林诺接到这通内线电话的时候,一时之间也不明所以,但是听他在电话里语气郑重严肃,还真以为是工作上有什么交待,于是急急上楼来,顶着秘书室里数道目光,敲门而入。
  其实在公司的这段时间里,她出入总裁办公室的次数也算不上太多,文件报送和签呈这类事情,自然有秘书去做。然而,偏偏几乎每次她都是“奉召而来”,与江允正两个人在里面待的时间又不短,一来二去,自然引来不少暗地里的关注。
  可是现在,林诺也顾不上这些,或者说,是不想去管。
  四年,说长不长,但说短也绝不会短,一段感情维持了这样久,可是到头来却回归于零,仿佛一切都化为乌有,一切都要重新开始,只是想想便已经足够让人丧气苦恼。
  在这样的情况下,恨不得将所有的困扰都抛开到九宵云外,于是更加不愿理会旁人的目光。
  可是,偏偏江允正并不是不相干的人,被他这样一言不发地注视着,林诺无端地觉得不自在。
  终于,还是忍不住问:“江总,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江允正一手支着下巴,状态随意地坐在桌边,像是被她的声音打断了思绪,眼神微微闪了闪,才低低地“哦”了一声,仍旧看着她,反倒挑起眉反问:“怎么?你工作上有失误?”
  她被他问得一噎,又有点哭笑不得,心想平时倒真难得见到他走神的样子,于是深吸了口气,又问:“我自认为没什么失误的,所以才不明白,为什么江总叫我上来。”在公司里,她从来都老老实实地称呼他为江总,尊敬,却疏远。
  江允正微微笑了笑,竟然也接下去说:“我知道你平时表现得很好,很少有差错。”
  这是他头一次正正经经谈论到她的工作,甚至还毫不吝惜地给予了赞扬,确实有些出乎林诺的意料,因为就在刚才看到他出神的时候,她差点以为这次又是为了纠结不清的私人问题。
  受到这样直接的肯定,她心里是真的欣喜,只听见他又说:“人事主管助理的位置,你坐不坐得了?”
  不过是他一贯轻描淡写的语气,却不由得令她更加意外吃惊,只是定定地看着他,问:“什么意思?”
  最近人事方面的确多了一个空缺,虽然只是助理,可她还是怎样也想不到会轮到自己头上。
  转念一想,眉心不禁轻轻皱起来。江允正却似乎能读懂她的心思,仍是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别多想,是你们李经理推荐的。”
  林诺一窘,这才认真起来,眼睛里有一些亮光在闪动,问:“他真的认为我可以吗?”想了想,又有些为难:“可是我来公司才半年不到。”
  江允正换了个姿势,双手交叉置于桌上,神色仍是淡淡的:“公司在用人方面,一向不论资排辈。既然李经理推荐你,自然有他的道理,只是如果你真的接下这个位置,就要认真做,不要让其他人有话可说。”
  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摆出老板的态度,一副公事公办的语调和神态,却绝不令她感到生疏异样,反而有种被激励的兴奋,仿佛挥别了旧的世界,阴霾了很久,终于还能在前方看见新的曙光。
  除去爱情,至少还有工作可作寄托,多好!
  这样的感悟,放在脸上便是渐渐焕发出的光采,虽是隐约的、细微的,但终究还是与平日里有些区别。
  江允正看着她,漆黑的眼眸里也渗出些许笑意。其实事情已经谈完,可他却一时不想放她离开。
  她终于重新有了一点快乐的样子,而他竟然也就这样跟着满足起来。
  江允正甫出电梯门,脚步便停了停,对面的人已经迎了上来,朝他一点头:“正少爷。”
  双扇的房门半开着,他看了看来人,目光再投向病房的套间内,面色沉静地走进去。
  江修一人独坐在柔软的大沙发里,只是略略抬起眼睛,说:“唔,你来了。”他的声音偏低沉,显得不怒自威。
  江允正先走到床头,问:“妈,今天感觉怎么样?”
  “还不错。”章云茹说着伸出一只手来,拉住他的手腕。那只手因为经常挂着点滴,有些冰凉,手背上还有隐约的针眼,透出细微的青紫色。
  她笑笑说:“和你爸爸一起吃了晚饭,原来李记的蛋花粥还是那么地道,十几年味道不变,老字号就是老字号,听说连厨师都没有换。”
  江允正看着她“嗯”了声,心下并不怎样爽快,可脸上却丝毫没有表露出来。
  章云茹病后很少像现在这般精神,笑容里分明带着小小的喜悦,根本遮掩不住,映在娟好的脸上,仿佛凭添出一层光彩。
  可是在他看来,这笑意里却颇有几分受宠若惊的意味,令他很不舒服。
  却听章云茹又说:“你吃过没有?要不然陪你爸爸再出去吃一点吧,那一点粥可不经饱。”一边望向旁边的江修,似是反倒在询问他的意见。
  江允正拍拍她的手,只说:“我刚吃过。”这才将目光转向另一边,却不说话。
  江修早已放下手上的财经杂志,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站起来时顺手抚平了裤子上的细小褶皱,才说:“我要走了,你和我一同下去罢。”
  章云茹难免失望,不禁问:“不再坐一会儿?”又转头看向江允正:“待会儿还上不上来?”
  八点刚过,时间尚早,护士小姐也没有进来催促吃药睡觉,江允正点点头:“很快就来。”
  那一瞬间,仿佛又看见母亲眼里的寂寥,他抿住唇角,脸色益发沉郁,一言不发地走出病房。
  其实他何尝不知道,江修能在医院坐到现在,其中一个很主要的原因便是知道他今天也会出现。
  果然,电梯里虽然无话,但到得停车场,江修还是招了招手,将他叫进车子里去。
  豪华舒适的车厢内只有父子二人,江修问:“最近公司的情况怎么样?”
  “一切照旧。”江允正倒是答得言简意赅,只因为明知他意不在此。
  江修点点头,若有所思了一会儿,才又看似不经意地提起:“允平最近对国内的房地产业很有兴趣,前阵子还拟了一份详细的计划从美国传真给我,我大致看了一下,有些地方倒还是很可取的。”
  江允正只是微微动了动眉峰,唇边的一抹笑意并未到达眼底,“他的意思是,想调回国内来?”
  江修也不瞒他,轻轻点头,眼睛透过镜片望过来,目光幽深,其中的意味耐人寻味。
  江允正却似看不见,只是问:“那么美国的投资公司怎么办?”
  任谁都知道,融江集团最初虽是靠贸易起家,但目前主营的便是房地产业务,这块收入几乎占了公司全年收入总额的七成左右,自从江允正进入集团以来,便是由他操作把持,而设立在欧美的投资公司虽说也获利颇丰,但与之相比,显然还是有一定的差距。
  早在七八月份江允平随江修一同回国的时候,他们已经在这个问题上有过一两次的争论,只不过当时一切还都还未明朗化,他的意图也并没有这样明显,因此不欢而散之后也没能得出任何结果。
  如今正式提出来,想必是已经做好万全的准备,只想把江允正从现在的位置上挤下来。
  江允正又何尝不了解这些,只是没料到对方动作这样快。
  江修被他一问,不由得停下来想了想,江允正却又接下去说:“如果他想要接手集团的房地产业务,而你和各位董事都不反对的话,那么我也没有意见。”语气一顿,又极淡的笑了笑:“反正当年我主修的就是金融,国外的环境我也算熟悉,如果他回国来,不如就调我过去接管他的工作,毕竟我们在纽约的投资公司也是最初我提议创立的。”
  江修怔了怔,并没想到他竟然有这种打算。
  他生的三个儿子,从小看到大,各自的性格与能力自是早已摸得一清二楚。当初将江允正留在国内全权主持大局,并非是没有道理的。
  至于江允平是否回国,根本还有待商榷,今天提前说出来,原本只是为着他的另一个目的罢了,却不想,江允正表现得竟比他想像之中还要沉着。
  究竟是真的早有如此想法?抑或是临时想出来的应对试探之法?
  江修看着眼前眉目清俊沉静的年轻人,忽然起了一种陌生的感觉——明明他在商场上浸淫几十年,明明江允正的身体里还流着他的血,可偏偏现在他却越来越看不透他的心思。
  外界皆称江允正尽得他的真传,商场之上杀伐决断喜怒不形于色,甚至有青出于蓝胜于蓝之势。
  或许是商人本质,总希望一切尽在掌控之中,所以眼看着江允正的锋芒破茧而出并且光亮愈炽,高兴自豪之余,他竟也无端端生出一些力不从心的感觉。
  他沉吟道:“这倒不必。允平的事不急,再说,就算他回来,你也不能离开,我们那帮董事怎么可能会轻易放你走。”说完,自己先露出了淡淡的笑意,再去看江允正,脸上虽没太多表示,但嘴角也似乎轻轻挑了起来,他心里微沉,果然听见江允正淡淡地说:“那么,这个问题也就暂时不用去讨论了。”
  他突然觉得方才就像在战场之上,对方虚晃了一枪,他却以为中了着,护住要害躲避的同时,自己也失了先机。
  江允正抬腕看了看手表,说:“时间差不多了,我再上去看看。”显然无意待下去。
  他伸手要去开门,江修这才又说:“你和希央怎么样了?”
  绕了一圈,终于点到正题,江允正只觉得可笑,江修却因为刚才的事暗自感到有些狼狈。但话总要说到的,于是继续道:“前两天我和她爸爸喝茶的时候,谈到你们的事。看样子,叶家是有意与我们合作,毕竟我们两家生意涉及的领域都有交叉,如果这事真的能成,日后……”
  “这件事情目前我没考虑过。”江允正突然打断他的话,神色颇为冷淡,手指一动,已经推开车门,才又转过头,眼见着江修立刻皱起了眉头一脸不快,他却似乎毫不在意,只是停了停,又说:“如果有可能,下次过来也尽量待久一点吧,我希望她开心。”
  江修一怔,自然明白这个“她”是指谁,心里头微微一动,之前的一点怒气渐渐淡开去,脸上的表情缓和下来。
  只是趁着这个时间,江允正的身影已经走远。
  等到公司任命文件正式下来,非议自然是免不了的。只是在这样的写字楼里,至少人人都懂得维持一个和平有礼的表相,某些在茶水间里的闲话,只要刻意避免去参与,其实便能减少许多伤害。
  起初,林诺是真有些不自在,和同事们一处吃饭,总觉得异样眼光不少。可后来渐渐想通了,也管不上别人如何议论,在公司里专心做好手头份内的事。
  日子久了,即使再大的冲击动荡都会被缓冲掉,更何况只是她这个小小人事助理的事。
  年底新一轮校园招聘启动之后,林诺理所当然参与其中。各大学校宣讲行程印出来,她看着也不免唏嘘——转眼间,竟是一年匆匆而过,当日应聘的情形却还历历在目,恍如昨天。
  大自然也在行程安排之内,并且还是C城的第二站。
  回到母校招聘的时候,阶梯教室里密密麻麻坐满了人,一个半小时的宣讲,林诺从讲台上望下去,只觉得满心满怀的亲切感。
  例行程序之后,与同事留下来接受部分学生的提问,就有一名女生凑到她的跟前,脆生生地唤了声:“师姐。”
  她颇为惊讶地睁大眼睛,只因为适才并未提到自己的情况。
  那女生长了一张标准的瓜子脸,笑起来两颊陷出又深又小的酒窝,十分甜美。
  林诺心生好感,不禁问:“你怎么知道我也是这个学校的?”
  对方仍是笑,一排雪白的牙齿轻轻咬了咬唇瓣,似乎不大好意思:“刚才只是觉得眼熟,所以试着叫一下,没想到真的是。”然后又大着胆子问:“融江的建筑公司招女生的机率大不大?”
  她是大四学生,算起来与林诺不过相差一届,况且两届学生宿舍区都在一起,曾经碰见过继而留下印象也属正常。林诺点点头,想了想才反问:“你是哪个专业?”
  “土木。”所以,融江建筑才是梦想。
  林诺却微微一怔,原来,她该算是徐止安的正宗小师妹。
  “女生的优势相对会弱一点吧。”她实话实说,而后又笑笑,鼓励道:“不过,能力还是最重要的,只要真是人才,我们公司都不会放过。”
  这时又有其他学生挤在周围想要发问,她正要转过头去应付,只听见那个女生又说:“我们系有一个师兄,去年就进了融江建筑呢,非常强的一个人。”语气之中,不无崇拜。
  林诺心里却“咯噔”一下,果然,下一秒便听见了那个熟悉的名字。
  “……他叫徐止安,师姐你认不认识?”
  “嗯。”她想了想,还是点头,“认识的。”又微笑着轻轻扶住对方的肩膀,平静地说:“他的确很优秀,希望将来你们有机会共事。”
  仿佛正好被一语说中心思,那个女生竟然羞涩地笑起来,十足孩子气地一点头,憧憬地说:“希望如此!”
  最后离开的时候,林诺往散开的人群中望了望,没再见到那张带着酒窝的笑脸。
  秋季的阳光透过教学楼的玻璃幕墙照射进来,大理石的地砖被高跟鞋叩击发出清脆的声响,她忽然有些怅然,仿佛故地重游,却人事已非。
  有些东西,似乎一旦分隔开来,便像切断了过去未来的所有联系,就像她与徐止安,明明同属于一个集团,却在数月间连彼此的半点消息都没有再听见过。
  上车之后,她还是拿出手机来,那个号码并没有删除,而事实上即使删掉了,她也能照样默背出来。
  她发了条短信过去,问:最近还好吗?
  置身于流动的车河内,窗外闪过的是成排的香樟树。过了大约七八分钟,徐止安才回过来,简短的文字一如他往日平淡的语气:还不错。
  身边的女同事见她对着手机发呆,因为平时关系好,于是不经意地开起玩笑来:“哟,在和哪位帅哥发短信?这样魂不守舍的!”
  “夸张又八卦。”她笑骂,飞了个白眼过去。
  手机收起来,放在贴身的口袋中,仿佛还留有方才紧握着的手上的余温,隔着单薄的料子传递到皮肤上。
  其实,从来都不用担心,他会过得很好。
  而她也该一样,生活仍在向着前方进行。
  生病
  分手的事终于还是被林家父母知道了。
  其实林诺也并没想要隐瞒,于是等有一天林母随意问起:“咦,怎么最近周末都不出去约会?”时,她低低“哦”了一声,翻着手里的侦探小说,平静地说:“分了。”
  林母一开始竟然没反应过来,仔细观察女儿的脸色,愈加怀疑自己的听力,不由得直直问:“分?分什么?”
  “分手。”林诺放下书,去倒了杯水,递给尚未消化信息的林母。
  接下来,便是一阵询问。
  不知怎么的,林诺突然觉得自己仿佛成熟了不少,当年紧挽着一个人的手臂贴近在那人怀里的时候,情深意浓,又何曾想像过有一天也能平心静气地谈论曾经爱过的人。
  也会心痛,但已能控制。
  在林家,子女恋爱一向自由,林母虽然觉得徐止安确实不错,可也明白有些事是勉强不来的,只能喟叹:“真可惜,毕竟都谈了这么些年。”又想到另一层,于是问:“那么那个姓江的男人呢?”
  他?林诺低垂下眼睫,布艺沙发的一角上印着大朵大朵盛放的花,不知名,颜色也素淡,却又仿佛开得异常灿烂热闹。
  一如江允正的生活,想必也是这样喧闹繁华。
  这段日子,他似乎渐渐忙碌起来,在公司里待的时间少了,却经常见诸于报纸杂志或者电视新闻之内。大多配有照片,大幅而清晰,或坐或站,眼神清亮依旧,身形修长而清俊。
  倘若是正正经经的新闻,那么便多半与融江的发展动向有关。他接受采访时说的话并不多,看似不是一个十分配合媒体的对象,可却又偏偏字字精准,句句切中关键,且语速平稳声音中隐约透着自然的坚定力量,令旁人不得不心生叹服。
  林诺也是从这样的新闻里才得知,公司最近将与政府合作对城北进行旧城改造,而就在前几日,林父也捻着报纸,与电话里的朋友闲聊时不无感叹:“……江允正,后生可畏呀。”
  当时林诺正在一旁看书,不禁猛地抬起头,正瞥见报纸上他的一帧照片,虽然隔得有些远,但仍看得到那半侧着的身影,似乎反倒比现实中更瘦了些。
  还有那些八卦新闻小道消息,传播速度异常的快。她这才知道,原来除去叶希央,他的身边也还会出现别的女人。不知是怎么了,好像之前自己一直生活在一个封闭的世界里,明明也翻杂志看新闻,却很少看到江允正的消息;然而不知从何时起,突然铺天盖地,连出现在他身边的肥环燕瘦们也沾了光,一个个在镜头下绽放美丽的笑容。
  这些女人,无一不风情万种,陪着江允正出席各种商务应酬的场合,顺便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起初,林诺听到或看到,并不以为意。可是一两次后,竟然心里起了一点异样的感觉,忽然就想起徐止安在分手前某日说过的话,不禁去想,江允正的生活里究竟有没有女人?又有多少个女人?想这些的时候,除了好奇之外,似乎还有别的情绪在升腾酝酿。可是很快,就连自己也发觉这样不对,便立刻把这种想法扼止在幼苗状态,一面告诉自己:关我什么事呀?彼此非亲非故,何必去操这份闲心!
  况且,其实自从去他家的那晚之后,他便没有再在私人问题上主动找过她。谈人事助理职位的那次,也是他们最接近的一次,她可以看见他眼睛里浅浅的笑意,却也觉得,他似乎已经放弃了。
  或许这才是正常的。凭什么他江允正要追着一个青涩的小菜鸟不放?她与陪着他出席各大场合的女伴们截然不同,更何况,她也只是一时激起了他的保护欲罢了。
  而任何欲望,都终有消退的一天。
  可林诺不知道的是,自己在想着这些的时候,江允正也正想到她。
  酒会仍在进行中,他却忽然失了兴致,放下酒杯往外走。而他身边的女伴虽然还没尽兴,此时却也小鸟依人般顺从地跟上。
  到了车边,江允正说:“王小姐,你住在哪儿,我送你回去。”其实只是前一次接受采访时认识的主播,两人并不太熟,今天恰好又在酒会上相遇,便被某位中间人再次介绍了一番,末了还别有用意地将她交由他“负责”。碍于那位介绍人的面子,江允正只能将绅士风度发扬到底。
  对方对他却已有了些好感,于是主动提议:“我请江总吃宵夜,如何?”
  江允正却一摇头,抬腕看了看表,说:“抱歉,一会儿还有事。”
  难得被拒绝,已小有名气的女主持脸上也有些尴尬,但一想来日方长,便点头钻进车内,报了地址。
  江允正也坐进去,黑色的轿车汇入流光溢彩的车河之中。
  等到下车时,美女主持拢了拢半搭在肩上的流苏披肩,转过身看向倚在车边的江允正,笑道:“不用送了,江总您回去吧。”
  江允正点点头,身体却没动,显然是要目送她。
  她看着沉沉夜色中的他,只觉得在此之前从未见过这样漂亮的一双眼睛,明明这样黑却又明亮夺目,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竟然不经意地微微红了脸颊。毕竟还很年轻,平日在镜头前端庄大方,此时终究还是难免流露出女孩子特有的姿态,抿出唇边两个小小的笑窝,半回身摆了摆手,清声道:“有空联系,拜拜。”
  她高高绾着发,露出一段颈脖,在路灯的映照下,显得雪白异常,焕发着年轻美好的光泽。
  江允正淡淡瞥了一眼,点头说:“再见。”直至坐回车内,他这才握着方向盘半闭上眼睛。
  那个主持人,他连名字都没有记住,却因为刚才无意的一瞥,竟让他想起几个月前在公司电梯前见到的另一个女孩子。
  那时仍是盛夏,大厦外骄阳似火,林诺就站在他的旁边,穿着V领的雪纺,颈上的挂饰白如羊脂,却也更加衬得她的肌肤莹润如玉,仿似一片清凉。
  过了一会儿,江允正睁开眼睛,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踩下油门将车开了出去。他以为这段日子将会是个缓冲和冷却,却没想到,以往的一切反而日复一日,越来越清晰起来。有时候不经意间,竟然还能想起那双黑白分明如宝石般的眼睛,就连她笑起来眼角弯弯的样子竟也仿佛近在眼前。
  十一月中下旬,林诺同李经理一起出差去北方。
  行政部主管人事的其实就是李经理本人,因此林诺正经算来是他的助手,按照行程安排,与另外一个同事一共三人前往哈尔滨开展招聘工作。
  林母替她收拾行李,特意往包里塞了新买的羽绒服,电视上正播着天气预报,林诺关注了一会儿,不由咋舌:“不会吧!这么冷?”
  “到了就把厚外套裹起来,可别给我生病。”这是女儿第一次出差,林母叮嘱了半天,是因为又想到林诺小的时候,体质比一般小朋友差很多,几乎三天两头就要打针吃药。
  虽然年岁渐长之后,一切似乎又好了起来,与多数同龄人一样健康活泼,但毕竟此次出远门是前往寒冷的东北,她难免多操了一份心。
  林诺却不在乎,摆摆手:“知道了。”转头便拿着手机给许思思发短信。
  许思思说:“这也值得兴奋?倒是别忘了在哈工大多拍些照片回来给我看。”这是有缘故的。许思思高中时的初恋男友便是去了那所着名的工科大学,虽然两人自从高中毕业分手后就没再联系过,形同陌路,可少女时代的那段记忆总是难忘的,如今早已谈不上伤痛,有了机会,反而想要了解对方四年来生活着的环境。
  林诺应承着,真把数码相机带上,又听林母说了两句,便倒下睡了。
  等到了哈尔滨,才知道是真的冷,零下十几度的气温,林诺自幼生长在南方,非常不能适应,即使早已裹上厚重的羽绒衣,仍旧觉得冰冷的空气透过每一个毛孔钻进血液里,椎心刺骨。
  李经理在一旁说话,嘴里呵出大团大团的白雾,“这两天可能要下雪。”
  林诺不是没见过雪,小时候随父母旅游,特意选在冬季来北方,在酒店附近的公园里堆雪人,两只小手冻得通红僵硬,却还玩得不亦乐乎。
  同行的另一个同事也是土生土长的南方人,在C城最冷的日子里也是短裙长靴的时尚打扮,此时却连脸都仿佛僵住了,好半天才说:“雪?我还没见过雪呢。”声音微微颤抖,眼睛却甚是明亮。
  坐在车里的时候,没事闲聊,也不知是谁先提起了江允正,林诺便不经意地问:“他最近很忙吧?”仿佛是无比自然的,话出口之后才愣了愣,所幸旁人并没注意到她对他过于随便的称谓,李经理点头道:“现在人应该在北京,前两天就去了。不过在走之前,也对我们这此出行有过交待。”说到这里停下来,貌似不经意地转头看她了一眼。
  林诺与他的视线正好对上,总觉得这道眼神多少有些意味不明,自己先是一怔,可李经理早已面色如常地别开眼去,她又不禁怀疑是否自己多心,只因为提到了江允正,便似是作贼心虚般,总觉得旁人也窥见了这个秘密。
  宣讲活动几乎耗掉了整个下午,等到傍晚回酒店的时候,果然下起雪来。
  三人吃了饭,同行的女同事便嚷着要去出去走走,林诺拗不过她,只好陪着一起。散步出去,才发现雪势已经然转大,从空中旋转急速落下,仿佛簌簌有声。
  两个年轻女孩一时起了兴致,套上帽子手挽手走在雪夜里,不紧不慢的脚步,也不在乎匆忙的路人投来的眼光。
  酒店附近一带灯光夜景做得极好,虽然因为天冷早已开不了喷泉,但四周色彩缤纷的低矮路灯依旧幽幽亮着,朦胧得仿佛罩着一层雾气。
  林诺已有十来年没见过这样大的雪,一旁的女同事更加不用提,两双靴子踩在地上咯吱作响,两人沿街走了一段,也不知是谁起的头,脚步渐行渐快,最后竟然小跑起来。
  林诺的大半张脸被围巾裹住,可迎着风,仍旧冷得入骨。然而她却觉得开心,似乎很长时间没有这样放纵过,吸进去的空气冰凉,却能冲散郁结在胸腔里很久的心事,一切都在奔跑之中淡忘。
  这里没有工作的喜怒哀乐,也没有徐止安和江允正,天空地旷,雪片倏忽落下,仰头便是深沉的黑夜,宁静得令人心颤。
  这一刻,四周冷冽异常,她却由衷的放松。
  只是回到酒店睡下之后没多久,她猛地醒过来,只觉得口渴,伸出手去要拿水杯,却激灵灵打了个颤。
  明明室内暖气充足,可她仍觉得冷,待到坐起身,才发现头重脚轻。
  打开床头灯的时候,同事在旁边的床上不大安稳地翻了个身,似乎是下意识地躲避光源。她想了想,又将灯关上,摸黑爬起来。
  幸好墙角还有夜灯,不甚明亮的莹绿色。她将旅行包拎过去,翻了一阵,这才想起临出发之前已将林母准备的小药盒丢了出来,当时还颇为不屑,认为并无多大用处,此时却不禁想,此番回去恐怕挨骂是难免的了。
  脚下是地毯,林诺穿着酒店的拖鞋,蹲了一会儿只觉得连腿都有些软,只得扶住额头一步一挨地回到床上躺着。
  凌晨便发起烧来,早上勉强起了床,同事见她一张脸雪白得像鬼,不住地内疚。
  林诺就想起小时候,有一次半夜发高热,也是在冬天。当时住在祖父家,身上裹了两床棉被仍觉得冷,手心脚心里却是滚烫的。最后还是挣扎着爬起来,被祖父母用自己行车载着去附近的医院。
  一路上黑黝黝的一片,连路灯都没有,她坐在车后座上颠簸着,难受得几乎要吐出来。
  那时是在小镇里,医疗条件并不算太好。按理说她那个年纪又在高烧中,很多事应该记不清了,可是偏偏那一次,连医院长廊上昏黄的灯光都仿佛烙在记忆里,有一点点凄凉的味道。
  针头扎进手背的时候,倏地一凉,她当场扁着嘴哭起来。其实并非有多痛,只是无端觉得委屈,又似乎自怜。空荡荡的注射室里,只有自己一个病人,虽然祖父祖母都陪在身边,可她还是觉得孤单,异常想念爸爸妈妈。
  那一病来得又急又凶,断断续续拖了半个月才渐渐好起来。再后来,她便被接回父母身边住,却怎么都忘不了那一个寒冷的夜晚,心理脆弱得仿佛真的不堪一击。
  所以,当李经理建议送她去医院打针的时候,她摆摆手拒绝,“买药吃就行了。”并且,为自己耽误了公事感到万分惭愧。
  一周的行程刚刚过半的时候,她开始咳嗽,咳得惊天动地,并且原本退了的热度再次袭来,来势汹汹。
  同事倒了温水给她,她伸手要接,只觉得右边肋骨下忽然剧烈地疼痛,几乎令她喘不过气来。
  送到医院,才知道已经转为肺炎,医生面无表情地说:“要住院观察两天。”
  她有些晕,半靠在同事的肩上任人扶着走,隐约听见有人在耳边说了句什么,似乎有些焦急无奈。
  万万没想到第一次出公差就搞到这样狼狈,躺在床上,林诺只得一个劲地道歉。
  李经理安慰她:“好好休息,女孩子到这种地方,体质稍差一点的当然会受不了。别说你了,我都有些感冒呢。”完了又笑笑:“等回去请你吃好吃的,补一补。”
  看着他的笑脸,林诺只觉得异常温暖,便逐渐安下心来接受治疗。
  其实远不止住院两天,肺部的炎症一时间消退不下,半夜偶尔也还有低烧的现象,虽然也在逐渐好转,但林诺心里着急,只因为很快他们便要返回C城。
  几乎就要去办出院手续了,还是李经理说:“再住一两天吧,这样子回去万一更加严重起来怎么办?”
  林诺想了想:“那你们先走吧,我到时候自己回去。”又问:“请假的手续回去再补,可以么?”
  李经理笑起来:“当然没问题。”又详细问过医生,确定并无大碍后,这才叮嘱了一番离开。
  大雪自那夜之后一连持续了几天,到如今虽然天已放晴,可有些地方仍有很厚的积雪未消。
  病区后是大片的人工湖,此时也早已结了冰。林诺的病房视野极佳,几乎将整块休闲区收于眼底,湖边数条长椅上覆着白雪,有探病的小孩子溜出来玩,顽皮地去踢小松树,细碎的冰雪便扑簌簌落下来,洒满一地。
  她望着外面出了一会儿神,然后又去翻同事特意买来的杂志,可总觉得意兴阑珊。在这个美丽的冰城里,自己独自待在病房内,总觉得孤零零得难受。
  傍晚吃了饭,她躺下闭上眼睛,忽然想念起C城的很多人和事,可是手机近在手边她却不肯去拨任何一个号码。远隔千里,除去担心,他们恐怕也是爱莫能助。
  甚至至今,连林父林母都不知道她住进了异地的医院。
  许是过于寂寞,想着想着竟然真睡了过去。
  等到林诺再次醒来,是因为听见了细微的动静。
  她停了几秒,才慢慢睁开眼睛,想必是护士替她关了灯,此刻只余下从窗户外透进的微亮的光。
  然而,正是借着这份微弱的光线,她看见了立在不远处的身影。
  修长而高挑。
  他背对着她,似乎穿着黑色的高领毛衣,正将脱下来的大衣挂上角落的立式衣架。
  清白的月光恰好漏进来,照在他的脚边,如流泻了一地的水银。
  她静静地看着那人良久,仿佛仍旧不可置信。在那一刹那,似乎有某种情绪在胸口瞬间涌动起来,喉头却有些僵硬,末了,终究还是抑制不住,低低呼了声。的
  他听见声音,立刻转过头,用漆黑明亮的眼睛望向她,竟然淡淡地笑了笑:“醒了?”
  陷落
  林诺只懂得呆呆地望着,半天才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江允正不答她,只是走上前来,伸手往她的额角轻轻覆上去。
  因为刚刚进门的缘故,他的手指微凉,可是林诺却觉得仿佛有一股热流从额前迅速蔓延开来,直通到四肢百骸,到最后甚至连心底都在轻颤。
  江允正当然不知她的感受,只是微挑起唇角,显得有些满意:“不烧了。”然后又说:“很晚了,继续睡吧。”
  他说话的时候微微俯着身子,恰好站在床与窗口之间,光线被他挡去了大半,可在这样的昏暗之中,林诺还是能够清楚看见他的脸,这才发现他好像将头发剪短了些,一双眼睛也因此显得更加清亮有神。
  带着来不及消化的震惊和疑问,她哪里还能睡得着,索性自己伸手按亮了壁灯。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闭了闭眼,待到适应了突然而来的亮光,江允正已然直起了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病床上的人。
  也许是因为这次生病,一张脸比在C城的时候明显瘦下去,她的肤色原本就是象牙色,此时更加显得憔悴苍白,却意外地衬得一双大眼睛愈发乌黑沉静。被子盖至颈部,长长的头发散落在淡蓝色的枕套上,一向活泼开朗如阳光溪水般明丽的她,在这一刻竟然有么点楚楚可怜的味道。
  他静静地看着她,心里某个地方不期然地变得柔软起来,他不动声色地垂了垂眼睫,往后退了两步,找到椅子姿态随意地坐下去。
  而林诺在这样的注视下早已变得不自在,所以他一退开,自己立刻坐起来,末了还不忘顺带将被子拉高,一直遮到下巴。
  病房内暖气充足,江允正瞥到她的小动作,不由一挑眉峰,问:“很冷?”其实他是故意的,心里头只觉得她可爱,忽然就想逗逗她。
  果然,她的脸可疑地一红。单薄的病号服下空空如也,在他面前,只是下意识地想要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
  江允正一身黑衣黑裤坐在沙发椅里,身体舒展眉目清朗,明明刚从飞机上下来,脸上却殊无倦色。
  她看着他,拉住被单摇了摇头,然后才问:“你怎么会来?不是去北京了么?”
  “我不来,难道让你一个人待在医院里?”他仍是挑眉,仿佛说得理所当然。
  她竟然被他反问得一时语塞,有些尴尬地低了低头,半晌才像忽然想到一般,又问:“我出差之前,你是不是给李经理交待了什么?”
  他稍一垂视线,想了想,才轻描谈写地说:“我只是让他在途中对你们女同事多加照顾。”
  她听了,点点头,不再作声。
  其实知道不全是这样的。
  那日她虽病得昏沉,可还是听见了李经理说的话。当时他的声音低低的:“真要命,你这一病,我在江总那边也不知该怎么交待了。”似乎是自言自语,又似乎是在和她打趣。
  江允正又坐了一会儿,见她歪着头,像是有了些许困意,便站起来去拿大衣。
  她却立刻抬起眼睛,问:“你去哪儿?”
  江允正笑了一下,一手拎着衣服,走到床边伸出手腕给她看时间,说:“这么晚了,你该早点休息。”
  “那你呢?”
  “回酒店住一晚,明早再来看你。”其实他的声线一向偏冷,此时说出话来却很是温柔,仿佛是对着自己最为宠爱的人。
  这时的林诺是真的有些眩晕,似乎坠于迷雾之中,四周连方向都无法分辨,唯一清晰的只有他的声音和他的脸。
  她的视线微怔地落在他的嘴唇上。以前常听人说,唇形长成这样的人,大多薄情,所以直到现在她仍觉得不可置信,他竟然会特意赶来陪她。
  可事实是,他终究还是来了。
  在北国这样寒冷的冬夜,因为他的到来,就连呼啸而过的风中都仿佛带着最温暖的因子。
  让人迷醉,甚至甘愿一直沉沦下去。
  接下来的两天,江允正果然时时都在医院陪她。
  林诺起初并不觉得怎样,后来渐渐发现,她的单人病房里陡然热闹了起来,三两个年轻的小护士们隔一段时间便进来一次,嘘寒问暖,无比积极热情。
  每到这时,她都会下意识地转过脸去看,只见江允正坐在窗边的沙发椅里,头也不抬,低眉敛目地读着财经杂志,仿佛那些或炽热或羞涩的目光都与他无关、都不曾在他的身上流连。
  林诺觉得好笑,无人的时候,禁不住打趣:“你是不是从小就习惯了?”忽然好奇他幼时的长相气质,是否那时已然卓然出众。
  江允正仍旧专心,连目光都未动,只低低地“唔”一声,竟然很能领会她没头没脑的疑问。
  林诺却不由得笑出声来。
  她与他隔得近,仔细望着他平静自若的眉目,心想竟有这样的人,连骄傲都仿佛理所当然,让人无法有所质疑或腹诽。
  少顷,江允正终于抬头,与她的视线对上,忽地笑了一下:“不过,被你这样盯着看,我倒真还不怎么习惯。”半真半假的语气,林诺却从中听出了调侃,他又正经起来,说:“刚才问过医生,明天就可以办出院手续。如果这样立刻坐飞机,身体受不受得了?”
  “当然没问题。”她立刻把头摇得像泼郎鼓,同时有些歉疚地看他:“这几天已经够耽误你时间的了。”
  江允正不置可否地淡淡一笑,起身倒了杯水递过去,又将拿了小托盘里的药,说:“时间到了。”
  林诺半垂着眼睛咕咚咕咚地喝水,知道他就在一旁看她,心里也不知是怎样一种滋味。
  几天下来,他都是这样,记吃药的时间反倒比她还要准;她病中忌口,他打了几个电话,每餐便都有清淡又可口的饭菜被送来医院,恰恰又全是她爱吃的;另外还有时尚杂志和小说,已经在床头的桌上堆得像小山一般。
  江允正似乎一直在尽量满足她的要求。
  在此之前,她虽然一直知道他是绅士而有教养的,却从没想过他照顾起人来竟是这样无微不至。
  有时候,心里也不是没有暗叹,如果哪个女人被江允正真心爱上,恐怕也该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了吧。
  然而,不会是她。至少目前不会。
  林诺有自知之明,知道此刻他只是由于某些原因而被自己吸引了,但绝对谈不上爱。
  那是那样深刻的感情,爱到深处恐怕是真的可以超越生和死。在与徐止安分手很长一时间之后,她才渐渐明白过来,原先也不是不爱,只是爱得还不够。
  四年的时间,全力投入,尚且不够,又更何况她与江允正短短一年的相处呢。
  江允正见她兀自发呆,于是伸手将水杯接了回来,问:“在想什么?”
  林诺猛地回过神,耸了耸肩,不知怎么地竟然脱口而出:“只是觉得这里也挺好的。”
  “哪里?医院?”江允正啼笑皆非,手掌探向她的额头:“是不是烧糊涂了?”
  她歪着头躲,可还是触到他的手心,干燥温暖,她有些尴尬,连忙改口:“我是说哈尔滨很好!冰雪覆盖,多么唯美浪漫!”
  “那要不要留下来玩两天?”
  “不要。”她飞快地摇头。这几天他的电话非常多,他也不避讳地当着她的面接,所以她能听到多半是公事,想必很多事情等着回去处理。
  江允正却像早料到她会拒绝,不以为意地笑了一下,又从口袋里找出烟盒和打火机,才说:“我出去抽支烟再回来。”
  医院长长的走道,尽头半弧形的窗户上结着白霜,外面是的一片模糊而美丽的世界。
  当江允正倚在窗边点火的时候,并不知道林诺也跟着下了床,软棉棉的拖鞋踩在地上,悄无声息。
  她扶住门框,从这个角度只能看见江允正的半个侧影,猩红的火光在他修长的指间明灭,却不知怎么的,这火仿佛一并也点燃在她的心上,暖烘烘地撩拨,几乎就要烧起来。
  她远远地望着他沉静的眉目,忽然发觉近几日他的笑容似乎尤其多,虽然大多都是淡淡的,可仍旧能看见清晰而澄澈的笑意从那双漆如点墨的眼底渗出来,缓慢悠然,与他的温柔呵护并结成一缕强韧的丝线,一点一点,缠住她心里的某一个部分。
  林诺不禁联想到小时候看的西游记里的捆仙索——越是挣扎,便收得越紧。
  心知其实已经迟了,挣扎也是徒劳,因为已经陷落。
  也不知道就这样看了多久,直到回过神来才惊觉自己的失常,林诺想要返回却为时已晚,只因为江允正已经转头看见了她。
  她一窘,只见江允正立刻熄了烟大步过来,微微低头问:“怎么了?”
  其实他们之前隔了十来米的距离,江允正走过来的这段时间,足够林诺回到床上,可是她却没有,双脚仿佛被钉在原地,直到四目相望,她才略微尴尬地摇摇头,抬着脸,近到几乎能清晰望见他浓密的睫毛。
  那一瞬,像是中了邪,竟然移不开目光。
  是怎样开始的,她已经记不起来;自己是否给了对方任何暗示,她也并不清楚。意识回归的时候,江允正的手已然抚上了她的脸颊。
  耳边是他微低的声音:“你在住院,我不想被说成趁人之危。”
  林诺不大明白,微微皱眉,只是连疑问还没来得及表示,却又听见他轻笑出声,下一秒整个人便被打横抱了起来。
  林诺不禁低低地惊呼一声,青草香混合着淡淡的烟味在鼻端萦绕,她略一犹豫,终于还是伸出手臂缠上了他的颈脖。
  如此动作,像是一种态度,更像是一个决定,她抬起头清楚看见了江允正眼底闪烁的微光。
  自此,一切不言而喻。
  第二天晚上,飞机抵达C城的机场,林诺远远便望见前来接机的徐助理,脚步不免微一停顿,终究还是有些不自在。
  江允正面色如常地侧头说:“等下先送你回家。”拥在她背后的手稍稍加了些力道,带着她继续向前。
  车子开到楼下,徐助理绕到后面拿行李,林诺悄悄看他,竟然从头到尾半分诧异之色都不曾表露。
  仿佛她一直都是江允正的女友,两人相拥着走出机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这时江允正也已经下了车来,对她淡淡地笑了笑:“晚安。”
  与哈尔滨相比,此时此地的空气都是温暖的。
  毒药
  林诺早上被闹钟叫醒的时候天才刚刚亮起。幸而已是夏天,否则六点不到便要起床赶乘飞机,实在是件痛苦的事。
  出门时,许妙声的房门紧闭,显然还在睡梦之中,计程车已经按时等在楼下,林诺抓着简单的行李和头天晚上带回来的面包匆匆下了楼。
  这个时段,整个城市都像是刚刚才苏醒过来,与白天的喧嚣相比,多出一份难得的平静安宁。车窗外原本还弥漫着极淡的雾气,可很快便在阳光的照耀下消散无踪,热度也跟着升上来。
  坐在车里,沿途风景迅速倒退。C城的夏季,一如既往的绿意盎然,仿似生机无限。
  一路上交通顺畅,仅用了半个小时便抵达机场,林诺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还早,于是便到一旁的咖啡座里拣了个位子坐下。
  虽然最近因为生活不太规律,脸部皮肤已隐隐呈现暗黄干燥之态,可等到一杯蓝山被送上来,她还是极满足地狠狠啜了两口。
  悦耳轻柔的提示音在机场大厅里反复回旋,巨大的电子屏幕上滚动着一排排显着的字幕。
  直到可以换票放行了,她才付了账站起来,行李轻便用不着托运,可刚刚走了两步便听见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林诺有些吃惊,没想到这个时候在机场也能碰见熟人,可等到转过头,望见远远而立的人时,她更是不由地呆了呆。
  叶希央穿着纯白的连身裙,打扮得仍像是个少女,精致的眉目流露着缓淡的笑容,仿佛她们只在昨天分别,这两年多的时间根本不曾流逝。
  换票的旅客已经开始排队,二人却挑了旁边的椅子坐下。
  叶希央转过头,笑了笑:“好久不见。”
  宽大明亮的落地幕墙,外面便是明媚耀眼的阳光,林诺眯了眯眼睛,也笑:“是呀,你好吗?”目光落在对面近在咫尺的这张脸上,从那眼角眉梢,都能看见幸福的痕迹。她暗想,原本像叶希央这样的女人,就该被人捧在掌心受尽呵护的,自己的这一问反倒有些多余了。
  于是不等对方回答,又问:“怎么这么早就在机场?”
  “刚刚送走一位朋友。”叶希央不着痕迹地打量她,说:“你今天赶时间,有空出来坐坐吧。”
  不能拒绝,也无法拒绝,林诺只是轻轻点头。
  眼前这个女人,姣好优雅一如当初地出现在她的面前,着实令人猝不及防。过往种种,她曾以为自己已经彻底远离了,原来也真是幼稚的想法。
  其实她不怕,那段往事并非不好,有时静下来回想,许多细节仍是历历在目。可是飞机升空的时候,她仍是觉得心脏微微紧缩,只因为叶希央的意外出现,竟让她有了种近情情怯的错觉。
  一个礼拜后,二人约在了茶室见面。
  林诺早到了一会儿,点了壶龙井,茶刚沏好,叶希央便款款而来。
  这世上有一种女人,似乎无论何时何地总能风情万种。周围不乏惊艳的目光,林诺看了不禁微笑起来,是从心底里真正欣赏起叶希央的美丽,直到她坐下来,才说:“龙井,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叶希央倒似全然不在意,端起茶杯喝得漫不经心,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两人的话题其实并不多,工作与生活不过寥寥数语便能概括完全,最终的话题,仍是不免绕到一个男人的身上。
  林诺其实早有准备,所以听见江允正的名字,面上并没有太多的表示,只是随口问:“他过得很好吧?”
  叶希央有些奇怪,反问:“你都不看报刊杂志?”的
  “很少。”林诺笑着说了句实话。
  片刻,叶希央半眯起眼睛,似乎感到费解,终于还是说了出来:“别怪我冒昧,只是真的觉得不能理解,那个时候的他那样宠你,旁人看在眼里几乎百依百顺,为什么,到后来还是会分开?”
  林诺突然觉得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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