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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空蓝兮]末路相逢

_4 晴空蓝兮(现代)
  “哦,我以为你在忙。”她呵呵笑道,又觉得自己特别傻气,忙什么?忙着开车?
  江允正漫不经心地抬了抬眉,又问,“怎么一个人晚上在街上乱逛?”
  她耸耸肩,仍旧笑,“爸妈这两天不在家,太早回去也没意思。”
  他侧头看她一眼,过了一会儿才说:“今晚和我一起去吃饭。”
  她“啊?”了声:“去哪?……和谁?”想了想,又问:“为什么?”
  “问题这么多。”他轻笑一下,“几个朋友,你也认识的。”
  他的朋友她怎么会认识?正想说不去,可是他的时间就像把握得恰到好处,还没来得及张口拒绝,她的楼层已经到了。
  电梯口正对着行政部的玻璃门,里面已经有同事在走动,眼见他伸手替她揿着开门摁钮,她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得晃着大大的手袋匆匆离开。
  很快忙起来,几乎把这事给忘记了。等到再想起时,拿着手机犹豫了一会,但还是放弃。谁知道这时候的他在做什么,万一正有重要的事情,她打电话或发短信过去,岂不是有打扰的嫌疑?
  守着这点分寸,直到下班时接到他的电话,才发现已经没有机会推脱。
  其实一起吃饭也并非多么可怕的事。
  在这种关头,尽管林诺也会直觉抵触两人再有过多接触,然而一旦既成事实,她也便没太多顾忌,正常交往,如往常一般。
  吃饭的地点是在一家高级会所,地段幽静,鲜有行人路过,倒是各式名车停得满满当当。
  一路跟进去,林诺还在纳闷,目光却不期然地迎上一张有点熟悉的脸孔。
  对方已经站起来,似乎有些意外,仍很快便朝她微笑:“你好啊。”他穿了件淡粉衬衫,气质洒脱,一只手伸到面前,眼神湛然。
  这时她才想起来,原来是那次在酒店外面遇上的江允正的朋友。
  随即落了座,江允正问:“其他人呢?”
  “快了。”程子非答:“都在路上。”
  果然不出五分钟,三五个人纷纷到来,全是打扮休闲但十分得体的年轻男人,见到林诺时,目光难免都有短暂停驻。
  有人开玩笑道:“咦,今天可以带女伴吗?怎么也不早通知我,害我路上堵车时差点睡过去。”其实根本没有埋怨的意思,转而又望着林诺笑道:“还没请教贵姓。”
  林诺立刻觉得尴尬。听那人言下之意,莫非这样的私人聚会是从不带女性朋友出席的?但还是主动说:“我叫林诺。”声音清越干脆。说完才又转头去看坐在身边的江允正,只见他并没太多表示,只是将在座众人的名字报了一遍,而后将餐牌推到她面前,说:“看看吃什么。”
  她正好肚子饿,依言低头翻看,并不知道其余众人已是面面相觑了一会儿。
  晚餐被送上来之后,她才知道他们第二天约好要去打球。
  程子非说:“林诺,明天也一起来参加。”目光却是望住江允正的。
  被点到名,她着实意外,连忙说:“高尔夫?我不会打。”
  “那有什么关系!让允正教你就是了。”是之前问她姓名的那个人,叫做章明昊,他把玩着打火机笑道:“明天你们两个一组,赢了球可是有奖金的。”好像逗小孩子一般的语气。
  她还是一个劲的推脱,无奈就连江允正都没表示反对,末了反倒问她:“明天星期六,你有别的事吗?如果没有,就一起去吧。”
  因为都是至交,聚在一块儿气氛很好,此刻他的眉梢眼角也是全部舒展开来,一派轻松随意。侧头望着她的眼睛却又乌黑如矅石,沉沉地仿佛能吸进一切事物。
  她别过头,想了想,才说:“那好吧。不过先声明,我只当观众就好。”
  章明昊连忙说:“那怎么行?我还打算明天狠赢他一把呢。”
  林诺反应了一下,这才明白他的意思,不禁随着众人微笑起来。
  之后,江允正将她送至家里楼下,说:“明早十点,我来接你。”等她走远了两步,又降下车窗:“晚上自己注意安全。”
  她回过头,见他一只手搭在窗边,脸上神色仍是淡淡的,她笑起来,心口涌起暖意。
  “会的。”她抿了抿唇,说:“你也是,路上开车小心。”
  隔着夜色,几乎能看见他唇角的笑意。
  巧得很,第二天是个难得的多云天,可尽管如此,林诺在高低起伏的空旷球场上仍是觉得热得快要脱皮。
  帽子没用,防晒霜和太阳镜也不管用,很快便大汗淋漓,一张脸更加是红扑扑的。
  江允正握着球杆比了比距离,然后转过头看了看她,唇角边有一丝笑意,指了一旁的车子说:“上去休息一会儿。”
  林诺还没反应,章明昊已经啧啧笑道:“真够怜香惜玉的啊你。”
  江允正没理他,甚至连看都没看他一眼,手上的球杆轻巧地一挥,那只白色小球便在半空划了个极其优美的弧线。
  林诺依言坐进车里,静静看着众人叫好,也是直到今天才知道他的球打得这样好。
  似乎生活中总有那么一种人,不论做着什么事,总是最好的,总能令人赏心悦目。
  突然之间就觉得有些恹然,心口微微紧了紧,过去的徐止安不也是这样吗?走在美丽的校园里,清高傲然,永远都是一道风景。
  然而现在呢。他依然努力,依然颇受器重,可身上却像多加了一重枷锁,总不能轻松随意地展现他最好的一面,更加无法坦然无谓地面对生活。
  这些,好像直到出了大学,才渐渐明朗清晰起来。就好像从前,她也从没如现在一般渴望被人宠爱着的感觉。
  可是尽管如此,此时此刻,她仍不想就这么轻易地放弃这一段感情。
  伤心失望的同时,却是真的舍不得。
  球场在山顶,空气环境俱是一流,而且碰巧客人也不多,一伙人打得十分尽兴。
  林诺早知道他们是赌钱的,虽然数目不明,但想来必定不少,所以当他们喊她过去挥一杆的时候,连忙摆手拒绝了。
  大家都是来放松娱乐的,加上全场就她一位女性,其他人哪会依,一个劲的鼓动,到后来就连江允正也朝她招手,说:“一直看着不无聊么?过来吧。”声音微微有些清冽,可声调里却透着轻松,是平时鲜少会出现在公司里的样子。
  林诺看着他,直觉并不想败兴,拗不过只好走过去。
  其实以前也曾跟着父亲和他的朋友在练习场里玩过的,只不过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之后极少有机会握球杆,此刻站在那里,姿势难免显得生疏,不由回过头去问:“是这样吗?”
  江允正见了她的动作,微一扬眉,只是负着手站在离她两步远的位置,低声说:“轻轻推出去就好。”
  他并不打算手把手教她,反倒正好免除了一些尴尬,她心里不知怎么的微微一松,手上的力道却重了些,球顺着斜面滑过去,在洞口绕了半圈,堪堪停下——这样近的距离,终究还是没有进。
  听到旁边有类似惋惜的叹息声,她也不禁跺跺脚,小孩子心性上来,侧过头轻吐着舌尖,满脸愧疚却又笑意盎然。
  江允正当然毫不在意进球与否,注意力反倒在瞬间被她的举动所吸引,仿佛她正对着自己撒娇,一时之间心头一荡,伸出手去拍了拍她的脸颊。
  “没事。”他微微笑道,宠溺而自然:“再试一杆。”
  天热得很,偏偏他的指尖微凉,可一触碰到她,整张脸却又刷地一下子烧起来。
  她终究还是不习惯,下意识往后缩了缩,江允正也在此时淡淡地收了手,一双漆黑深亮的眼睛里光华流动,再度看了她一眼,才转过身去和朋友说话。
  下一杆她是怎么都不肯再打,死死背着双手站在一边,看着江允正在那些人中间,偶尔凝神偶尔谈笑。今天他穿着白色的运动衫,完全的休闲风,面孔英俊,手臂线条流畅优美却又不乏力度,挥动球杆的时候,动作标准得几乎能上教科书。
  明明戴着墨镜,可她还是觉得耀眼。
  正眯着眼睛,一旁已有人凑上来。
  “在看什么,美女?”程子非有些轻佻地笑着问。
  她也笑了笑,“看他们打球呗。”又问:“你们经常会来这里?”
  “如果大家都有时间又恰好有兴致的话。”程子非停了停,又笑道:“今天允正是赢定了,待会儿想要什么礼物?”
  林诺一怔,想着这是个好机会,可以说明一下自己和江允正其实并非他们所想的那种关系。刚摇了摇头,只见程子非又问:“你还在念书?”
  十分突然,思维跳跃度极大。她眨眨眼睛,不禁好笑起来:“我看上去还像学生?”
  程子非微眯了眼低头看她。
  他也说不好,总觉得这个女孩子还太单纯,像是压根没有受过什么社会现实的洗礼,什么情绪都写在眼睛里,一望便知。她跟在江允正的身边,没有金钱或情色的欲望,反而更像是一个小朋友,懵懵懂懂地接受他的照顾和关注,既无炫耀也没有乐在其中,一切顺其自然的样子。
  聚会场合,江允正从来都极少带女朋友出席,而像昨天那样的私人聚会,她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出现过的女性。江允正与她说话的时候,声音和表情都是柔和的,让他们一班朋友大感惊讶,而她却仿佛不自知。
  于是程子非笑了笑,答非所问地看着她的脸说:“女孩子,要懂得保护皮肤。”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一只微型风扇来,递给了她,而后三步两步晃着球杆走入朋友圈中。
  吃完了晚饭回家的路上,林诺嘻嘻笑道:“程子非竟然觉得我还是学生。”
  江允正侧头看她一眼,问:“值得这么高兴?”
  “当然。”她仍是笑。因为自己从来都抗拒社会的复杂,所以将她与纯真美好的校园挂钩,几乎就是一种赞美。
  红灯,车子在路口停下来。
  街边霓虹闪烁,映在她弧度柔和的脸上,江允正转过目光,看着她微微笑弯了的眼角,嘴唇上的光泽健康红润,无比诱人。
  他突然沉默下来,她却不自觉地仍在说话,说白天有多热,说在球场意外看见的一位美女教练,末了竟然还想要讨论一下晚上那家酒店的特色菜。可是说着说着,突然觉得气氛有些不对,这才将目光从街边缤纷的橱窗上移回车内,移到他的脸上。
  只是这一转眼,便望进那双深黑的眼睛里去,她又觉得他的眼睛仿佛能吸人,甚至能吸进一切事物,那样深不见底,却又似乎有淡淡的光华在流转。
  也许是刚才话太多了,有些口干舌燥,她下意识地润了润嘴唇。其实她已经觉得尴尬,甚至察觉到了一丝异样的危险,可是还来不及作出反应,下一秒,对面那张英俊无比的脸孔就陡然放大,直直欺了上来。
  她惊恐得往后退,手肘已经抵上坚实的车门,可还是闻到他身上古龙水的香味,淡淡的,和烟草味混在一起,连同他的吻,一齐向她席卷而来。
  她几乎已经不能思考,什么都记不得,只知道在自己的后脑即将撞上车窗玻璃的时候,一只手及时地挡在了后面。
  顿时,仿佛满目漆黑,只余下嘴唇上灼人而强势的温度。
  车后响起连天的喇叭声,江允正这才慢慢松了手,抬起脸来,一双眼睛愈发深黑秀亮。
  长长的车阵再度启动,林诺仅仅停了一秒,便开始动手去解安全带。
  “你干什么?”江允正问,左手扶着方向盘,右手伸过去拦她。
  她不说话,只是低着头,长而密的睫毛在昏暗中微微颤动,嘴唇抿得死死的,仿佛用了全身的气力。
  车子最终在路边停下,几乎是同一时刻,“咔”地一声,安全带被解开,林诺推门而出。
  江允正没有追,只是透过车窗,看着她单薄的身影匆忙地向夜色之中隐匿而去,带着些许仓皇无措。
  真的还是个孩子。被他扣住后脑,连反抗的力量都没有,只是呆滞地任他亲吻,身体却在他的怀里僵硬到微微发抖。
  下车离去的时候,虽然她都不肯再他看一眼,可他还是看见她眼眶里有星点的湿润,晶莹闪烁。
  以前所谓的好感与追求,都只是嘴上说说,并无任何实际行动。而这一回,他知道自己恐怕是真的吓坏她了。
  果不其然,等到下周上班时,再在公司见到她,便都是一副低眉敛目的模样,恭顺地微停下脚步点头道:“江总。”同一般员工如出一辙。
  他皱眉,可是一转眼的工夫,她已然走远,乌黑的长发束成简洁的马尾,随着步伐轻轻晃动。
  这样刻意建立起的疏离和冷淡,仿佛一道无形的墙壁,将二人隔得远远的。
  过了两天林父林母终于回来,相较自家女儿的心神不定脸色晦暗,他们倒是更加显得春风满面,几乎就像二次蜜月。
  满箱的礼物,亲戚朋友人人有份,林母招呼林诺帮忙分发,还不忘夸奖女儿这段时间将家里卫生保持得极好。
  林诺只是笑。爸妈回来了,一切如常,没人发现异样,也没人知道现在她的感情生活已经乱成一团。
  那晚的那个吻,带给她的似乎是一片空白,可又仿佛留下了什么,无论怎样努力,仍旧挥之不去。
  以至于一见到江允正,她便开始紧张,更加不愿接触到他的目光。就像此刻,她帮忙秘书室的人分发会议桌上的文件,走到江允正身边时,心神忽然一恍,伸出去的手便碰倒了桌上的矿泉水瓶。
  幸好盖了盖子,水并没有洒出来,却也足够惹得旁边的人侧目而视。
  “不好意思。”她连忙低声说,即使垂着眼睛,也能感受到来自江允正的目光。
  直到退出会议室,这才有惊无险地松口气,张秘书随即也跟出来,关切地问:“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她皱起脸,想了想,说:“昨晚做噩梦。”
  “难怪。”张秘书一脸同情,拍拍她的肩:“不去想就好了,回去做事吧。”这才重新推门进去。
  她应着,透过半开的门板,隐约听见那道熟悉的声音在说着什么,坚定有力。
  会后,林诺还是被叫进总裁办公室,负责传达的张秘书只当是因为刚才微不足道的小差错,还在暗自咋舌老板何时变得如此严苛,而林诺心里却隐约清楚,究竟是为了什么。
  进去的时候,江允正正在打电话,微微侧着头并没有立刻看她,而是蹙着眉心与电话中的人简单地应对。
  林诺在一旁站了一会儿,才见他收了线望过来,清俊的脸孔在明亮的光线下似乎显出几分疲倦,与以往工作状态中的他大不一样。
  停了停,她问:“江总,有什么事吗?”
  江允正再度皱了皱眉,反问:“你非要这样同我说话?”
  她一时无语,低下头,脑中再度闪过那晚的吻——那样灼人的温度和力道,在他的气息中,她竟然连反抗的力量都没有。
  林诺低头不语的样子,在江允正看来更近似于一种无声的抵抗和疏远,当然,还带着一丝慌乱和无奈。
  他暗自收紧了置于桌上的手指,沉默了一会儿,才声音微哑地说:“坐下再说。”
  林诺显然也察觉到异样,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只见他淡淡垂着目光,一张脸比方才又刹白了几分。
  犹豫一下,她还是在宽大的沙发中坐了下来,眼睛望着他,心里虽觉得奇怪,但嘴巴闭得紧紧的,并不说话。
  只见江允正微闭了闭眼,似乎缓了口气,才低声道:“如果你介意,那么我向你道歉。”
  着实有些出乎意料,林诺怔了怔,过了一下才用极细微的声音应了句:“嗯。”然后又问:“找我来,就为了这件事?”
  江允正抬起目光,神色有些复杂地看她,继而点点头,张了张口还没来得及说话,这边林诺的手机便响了起来。
  “不好意思。”她连忙说了句,侧过身接听,竟然是徐止安,打来的时间不早不晚,巧得很。
  其实自从那天从他宿舍出来之后,他们的联系就逐渐少了下来。有时候,她明明是想着他的,却偏偏有意不给他电话。正如那日所说,大家都需要时间静下来好好考虑一下。
  有些东西无法舍弃,可有些东西又不能坦然接受。如此这般的未来,是何其矛盾。
  这几天,越是想得多,仿佛这些就越清晰,两人在感情上的前路有多坎坷,也似乎一目了然。
  其实,这些都是早已露出端倪了的,旁人看得清楚,可那时还处在象牙塔中的他们,却少了一点看清事实的契机和勇气。
  徐止安在电话里一如继往的语言简洁,只说想要与她吃餐饭。
  她想了想,道:“那就今晚吧。我五点下班。”
  徐止安说:“我下午有空,去接你。”
  他很少这么主动,林诺不禁笑了笑:“好,到时候见。”
  挂了电话,她顺便看了看时间,离下班不足两个小时。再一转身,只见江允正靠在椅子里看着她,面无表情,目光平静却深邃。
  她不由起了一点尴尬,低下头,清了清嗓子:“如果没别的事,我……。”
  “出去吧。”江允正淡淡道,仿佛这才注意到桌上一直在闪烁着的提示灯,伸手接通了内线。
  张秘书轻声说:“江总,叶小姐已经到了。”
  “知道了。”他垂下眼睛撑着桌沿站起来,动作有一丝迟缓,微微一滞之后,才拿了车钥匙,抬眼只见林诺正盯着自己,不禁皱眉:“怎么了?”眼底倏忽闪过一丝隐忍的痛楚。
  “没事。”林诺连忙扭头,心思却仍旧落在他苍白的脸孔上,愈加确定,今天的江允正与平常不太一样。
  叶希央就坐在门边的长沙发上看翻杂志,一听见动静立刻站起来,却在见到前后而出的二人之后,神情一怔。
  林诺当然也即刻认出了她——那个亲昵呼唤江允正名字的美丽女人。
  原来她姓叶,她在心里想,脸上却扬起笑容,算是打了招呼。
  对方也朝她点头,随即便迎向她身后的男人,纤长的手指扶住他的手臂,“允正。”才叫了一声,便皱起眉,声音柔和带着毫不遮掩的关切:“怎么脸色这么难看?胃又疼了吗?”
  虽然声音很低,林诺仍旧听得一清二楚,心头跳了一下,不禁停下步子转过头去。江允正立在原地,任由叶希央挽住,薄薄的嘴唇紧抿着,倒真像在忍受某种痛楚。
  “没事。”她听见江允正的声音,有些低哑。
  叶希央显然不信,神情更加温柔:“吃了药没有?”一双手攀得更紧,十足亲密的关心。
  一旁几位秘书此时此一致端坐于桌前眼观鼻鼻观口,连视线都不抬,林诺也愣了愣,觉得自己是不是该立刻走掉才好?可目光仍不免在江允正的脸上来回转了几圈,似乎连自己都无法控制。
  只听见他又说:“吃过了,没关系。你想去哪儿?我开车送你。”他侧着脸低头看向身边的女人,虽然说话的时候神色依旧平淡,可由于正忍着身体的不适,因而语气更加显得宠溺爱护,眼神也温和,竟似旁若无人。
  关心
  等到下班时,徐止安果然来了,面色沉静地站在大门外,远远就看见林诺走过来,他向前两步,对她一笑:“怎么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林诺摸摸自己的脸,无辜地反问:“有吗?”再反观他,多日不见,倒是照样精神十足。
  两人坐了出租车去吃饭。
  马路上车流涌动,有些拥堵,林诺坐在安静的车厢里,听见徐止安在旁边问:“最近工作忙不忙?”
  “还好。”她停了停:“你呢?”
  “老样子吧。这一两个礼拜一直在赶设计图纸,加班比较频繁。”
  林诺“哦”了一声,想了想,还是闭住嘴巴转头去看窗外枯燥无味的风景。
  也许是那天的争执,此刻的相处忽然让人觉得生疏,仿佛大家都小心翼翼,尽力维持一个和平亲密的假相。
  等红灯的时候,一辆车插了过来,大概是为了抢道,正好斜斜停在他们车子的旁边。司机侧头看了一眼,似乎有些不满,而林诺原本正觉得累,将肩膀倚在车门边,这时却不自觉地直起身来,仔细朝外望去。
  她认得那是一辆宝马,颜色和型号也都是她所熟悉的。
  徐止安也随即转过头,看了她两眼,有些疑惑:“怎么了?”
  她这才察觉自己的动作太过突然,垂下眼睛轻摇了摇头说:“没事。”身体重新靠回座椅内,脸色有些懊恼。
  对方车窗上贴着遮光纸,一片深黑,从外面根本无法窥见车里的情形。其实她何尝不知道,哪有这样巧合的事,偌大的城市和错综的街道,偏偏就能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两辆车并排而停。
  可在刚才一瞬间,却像中了盅,竟以为开那辆车的人就只可能是江允正。
  她竟然想看一看,是否他正送着那位叶小姐去她想去的地方。
  绿灯亮起的时候,她很快得以看见车牌,果然不是他。于是心中更加沮丧,不为别的,只因为那一下反常的举动。
  天色仍亮,夕阳隐没在错落耸立的钢铁大厦之间,只映出天际一抹极淡的橙红霞光。
  她悄悄转过头去,视线落在徐止安的侧脸上,那样俊朗明晰的线条却忽然让她觉得一阵难过。
  点菜的时候,林诺一反常态,对着菜单犹豫不决。
  徐止安不禁笑道:“以前不都干脆利落的么?怎么,最近也挑食起来了?”
  她抬眼一笑,并非挑剔,其实只是有些心不在焉。又见服务生一直等在旁边,于是抱歉地随手指了两道,说:“就这样吧。”
  徐止安却又再翻了翻,淡淡道:“再加一些,这点哪里够吃。”
  结果五六盘菜端上来,林诺皱眉:“浪费。”
  徐止安看她:“不都是你喜欢吃的?”
  “那也不用一次点这么多啊。”
  “只是菜而已。”徐止安并不动筷子,握住茶杯仍旧看住她,停了停才又说:“况且,只要是自己喜欢的,都可以尽量争取同时拥有。”
  林诺想了想,微微牵动嘴角,垂下视线轻轻道:“鱼与熊掌怎能兼得。”
  餐厅里环境清静,她低着头,过了一下才听见对面传来的声音,不紧不慢:“或许可以呢,事在人为罢了。”
  林诺抬头笑了笑,其实也还有反驳的话,可是到了嘴边又给硬生生咽了回去,不想再争吵或者不愉快,某些事情只要彼此心里清楚就好。
  信誓旦旦无用,也强求不来,如同当初与林母看电视时讨论的一般,一切顺其自然或许才是明智选择。
  餐后附送一道甜点,是心型布丁,服务生笑咪咪地说:“两位请慢用。”只有一份,由情侣分食。
  林诺举着叉子看了半天,还是罢手。
  “太饱,不吃了。”
  徐止安从小不爱甜食,于是推开椅子说:“走吧,送你回家。”
  这条路走过很多遍,曾经有几次便是坐着江允正的车。等到了楼下,徐止安拉住她的手,顺势将她拥在怀里,视线变得幽暗深邃。
  确实,这个吻算是久违了的。
  对方的气息依旧那样熟悉,携着微微的温热涌上来,林诺闭上眼睛,手指揪住徐止安的衣襟,忽然有些无措慌乱。
  本该是甜蜜幸福的,可胸腔却被心跳撞击得微微疼痛,大脑里面一片明晰。
  原来,那晚江允正的吻,竟像一个烙印,强势地永远留在了她的记忆里。
  可是接下去的几天,公司里都见不到江允正的身影。秘书办公室里堆了许多签呈,林诺上去几次,都只见到紧闭的门扉,问了张秘书才得知他又出差去了。
  不是胃还没好吗?她暗想。
  直到某日午饭时间才听同事说起:“……听说江总这次是和叶小姐一起走的。”当然只是暗自揣测或者小道消息,所以不敢明目张胆大声谈论。
  林诺对于八卦向来不算很热衷,但此时也不由得停下来听。
  那位同事见大家似乎都有兴趣,接下去说:“可能是陪叶小姐去度假哦,前两天在走廊上正好听见他们说起。”可念到江允正平日里的威严,又不忘立刻补充:“不过也只是我猜的啦,千万不要乱传哦。”
  众人当然领会,连连窃笑着点头。林诺坐在一旁,慢慢嚼着柔软的饭粒,这个话题便被自然而然引申开来,于是连那位叶小姐究竟是怎样的身份也知道了个大概。
  原来,她是江允正的父亲属意的儿媳,而且叶家与江家向来交好,以至于融江的老员工基本都对她有所了解。
  林诺杵着筷子,忽然觉得再听下去也没太大意思,于是站起身,沉默地离开位子。
  下班之后李经理突然从里间走出来,看了看早已变得空荡荡的办公室,说:“小林,正好,帮忙送份东西去机场。”
  林诺正在座位上打印文件,只剩最后一张纸,机器缓缓运作,李经理已递了份文件过来,并叮嘱:“我晚上有个应酬,你立刻坐的士去机场。”又看了看表,“江总的飞机一个小时后抵港,你把这个交给徐助理就行了。”
  林诺接过来问:“急用吗?”
  李经理点头:“对,快去吧。”
  从北京返回的航班准时抵埠,江允正将行李交给等在接机口的小徐,才走了两步便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一路小跑着冲进大厅。他脚步一停,等着对方跑到面前。
  林诺微微喘着气,将手里的文件袋递出去。谁能想到机场高速上也会堵车,幸好最终时间还来得及。
  这时江允正就站在她的面前,她不禁不动声色地悄悄打量起来。
  他修长而立,衣着依旧妥贴而品味不凡,只是几天不见,脸上略有疲倦之色,而且附近也没见到叶小姐的身影,恐怕当真是出差去了,而非如传言那样陪佳人散心度假。
  徐助理接了重要文件,拎着行李便往外走。江允正也迈开步子,从林诺身边经过的时候淡淡地说了句:“走吧。”
  徐助理开车,林诺则与江允正并排坐在后座。
  华灯初上,回程的途中交通顺畅,加上车子本身性能优良,窗外只见刷刷退后的景物,仿佛只一会儿便回到市区。
  车子开到灯火辉煌的酒店门口停下,外面已经有人上前来开车门,徐助理回过身一本正经地说:“江总,晚上别喝酒了。”神色很是诚恳郑重。
  江允正看他一眼,并不答话,只是说:“你送林诺回家。”
  “不用了!”林诺急忙拒绝,转过头,却只能看见他微微倾身而出的背影,接着便头也不回地走入光洁明亮的酒店大堂。
  徐助理从后视镜里对她一笑:“你指路吧。”
  从酒店到林诺的家,如果路况良好的话,约摸一刻钟便能抵达。
  林诺坐在车里,觉得有些歉疚,忍不住说:“要不你就在前面车站让我下车算了。”这么晚了,也不知他吃过饭没有。
  徐助理却摇头,笑道:“既然江总交待了,我当然要把你安全送到家门口啦。”
  其实两人在公司里的关系也不错,如果上司不在场,林诺发觉他也是个很爱开玩笑性格又随和的人。
  她想了想,说:“你待会儿是不是还要赶回酒店那边?如果时间来得及,我们就在外面吃饭吧。”
  徐助理弯了弯嘴角:“不行啊。今晚请的是很重要的客人,江总可能随时会有吩咐。”
  “那应酬时间也谈工作吗?”她想起江允正下车时一并带走的文件,还有当初李经理十万火急的样子。
  徐助理笑道:“这个嘛,我可不清楚了。”转而神情又现出一份凝重,皱了皱眉说:“江总今晚恐怕又免不了要喝酒了。”
  听他这么一说,林诺倒是想起刚才的事来,心中一动,脱口而出:“他怎么了?”
  “江总的胃不好。”徐助理说着又从镜中看她一眼,似乎有些讶异:“你不知道?”
  林诺愣愣地摇头。
  徐助理“哦”了一声,迅即收敛了表情。做特别助理这一行,察颜观色是必需特质,对于老板的喜好和厌恶往往只通过一两次观察便得敏锐地窥知一二。是以,他私下里一直认为,江允正与林诺的关系并非仅仅上下属这样简单,也正因此,才会有刚才所表露出的惊讶。
  林诺坐直了身子,想了想,还是轻声问:“他……我是说,江总的胃病很严重吗?”
  “嗯,很多年了。医生叮嘱了好几次,照理说这种情况是不能再饮酒的。”
  林诺微微皱眉,努力回忆:“可是,上次还看见他喝啊。”
  “多数时候都是没办法的事,我们这些人就算想替也不行。”徐助理像是真有些无奈,停了停又说:“可是前两天他胃病刚犯过,接着又去出差,今晚也不知该怎么办……”
  林诺坐在位子上握了握拳头,低低地垂下视线,心里突然涌起一丝说不出的异样,似乎也不自觉地跟着一起担心起来。
  等回到家洗完澡,她躺进薄薄的被子里,整个房间凉嗖嗖的,闭上眼睛陡然就想起那张英俊又略有些疲惫的脸。
  她翻过身去摸到手机,思忖了很久才一个字一个字地慢慢输入短信里。
  发送出去之后,又等了一会儿,仍不见回音。她有些气馁,连带着还有某种说不清的情绪,一时竟然后悔起来,看看时间已经将近九点,咬着嘴唇第一次这样早便关掉了手机。
  躺在床上她闷闷地想,自己哪有什么理由去叮嘱他别喝酒啊?
  可是,一切仿佛都是不自禁。像是如果不这样做,便一直不得安心。
  破冰之刃
  江允正坐在饭桌上,酒已过三巡,桌上的手机短促地震动起来。
  他平时很少收到短信,此时打开来一看,实在有些意外。只是短短一行字:如果不舒服就不要喝酒吧。有些生涩却又意外柔软的语气,令他不自觉地微微抬起唇角,连带着眼神都变得柔和温暖起来。
  旁边的人偏过头,朝他举起酒杯:“江总。”
  他盯着面前深红色的液体,停了两秒,才搁下手机一点头,干脆利落地一饮而尽。这种时候,有些事情即使勉强也不得不为,可是心口却暖意融融,等了这么久,似乎终于有了一丝亮光。
  宴请的是市里主管经济的重要领导,话题不断,中途又不便脱身太久,等到酒席结束,江允正终于坐回自己的车里再去拨电话,却只听见冰冷机械的关机提示音。
  徐助理转过头问:“江总,回家吗?”
  江允正微闭上眼睛靠了一会儿,才将按在胃部的手稍稍移开,对他说:“你先回去,我自己开车。”
  九点半未到,她便已经关了机。独坐在驾驶座上,江允正才将那条短信重新翻出来,几乎就要怀疑这究竟是不是出自林诺之手。
  或许是前一夜睡得早的缘故,第二天的林诺天微亮就已经全无睡意,静静躺了很久才打开手机——似乎已在意料之中,并没有任何短信回复。
  说不出这一刻究竟是轻松还是失望,她盯着屏幕良久,这才慢悠悠地起来洗漱。
  上午上班之后,才接到江允正的电话。
  当时她正在影印室,周围并无旁人,狭小安静的空间内,他的声音通过电波传来显得格外清晰。
  她低头看着刷刷运转的机器,只听见他问:“昨晚关机很早?”
  “嗯。”这才知道,原来他是打过电话给她的,只是错过了时间。
  然而有时候,错过便是错过了,有的时机稍纵即逝,相差不过一两秒之间,又更何况早已经过整整一夜外加大半个上午,足以令人将夜深人静时的一时冲动抛开,恢复冷静和理智。
  江允正说:“中午有没有空,一起吃饭。”
  她抿着唇,想了想,轻轻摇头:“不行,和同事约好了。”
  “那么,晚上呢?”
  “……爸妈要我回家吃。”如此普遍又拙劣的脱辞,她根本没有抱任何可以骗过对方的希望。
  果然,江允正沉默了一下,突然静静问:“既然还要躲着我,那么昨晚又何必发那样的短信?”
  她心头一跳,突然垂首不语,扪心自问,就连自己都不清楚那一下的冲动究竟从何而来。
  只听他继续说:“如果你真打算继续这样下去,我喝不喝酒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她紧紧捏着薄薄的机身,低声说:“朋友之间的关心,也是很正常的。”
  “什么样的朋友?”他淡淡地追问。
  她的喉咙滑动了一下,才说:“普通朋友。”
  不知为什么,这四个字刚出口,她便有些后悔,条件反射般地皱起眉屏息静气,却只能听见电话里极其轻微的呼吸声。
  似乎过了半晌,江允正才平静地应了声:“是吗。”轻描淡写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她张了张嘴还未来得及出声,听筒里陡然安静了一秒,随即便传来嘟嘟的忙音。
  她蓦地怔忡,又何尝不能体会到他的怒意——只怕自己这样反复无常,换作任何人都会被她惹恼。
  也不是没想过要装作没心没肺,可是如今才发现还是无法忽视他的感受。
  影印机里的纸张用磬,传出机器空转的声音,她忽然无心理会,慢慢靠在一旁,面色颓然。
  或许之前的环境太单纯,此时的她已经开始迷惑,竟然完全不懂该如何处理这两段愈加纠缠的关系。
  感情终究只能是二人的世界,凭空多出一人来,便显得混乱而拥挤。
  公司每日有晨会,但接下来几天江允正却都没有出现。
  林诺下班时接到许思思的电话,着实有些意外,因为从未听见那样低沉的声音,几乎泫然欲泣。
  赶到酒吧的时候,更是令她大吃一惊,许思思扶住她的肩,双眼微红:“怎么办?”向来爽朗大方的人突然换了副面孔。
  她苦笑,爱情果然是麻烦的东西。
  这是第一次见到许思思流泪,所以她有些手足无措,嘴里还不忘安慰:“就当是没缘份吧,下次总能找到更好的。”这样的话说出来,自己心里却在一阵阵难受,付出了的真心又岂可这样轻易收回?
  随后打了电话叫来李梦。天还未黑,酒吧里还很冷清,三个大学时的死党叫来啤酒,李梦说:“来,借酒消愁!”
  林诺不语,也被她勾起心事,竟然第一个喝起来。
  久了李梦才发现不对劲,悄悄问她:“你和徐止安也有问题?”
  她抬起眼,幽黑的双目泛着薄薄的光泽,脸颊已有些绯红,轻摇了摇头。转身再看许思思,仍旧握着一听啤酒,懒懒靠在柔软的大沙发中发短信,手机屏幕上的光亮映她的脸上,泪痕早已看透。
  李梦轻轻扯她:“陪我去洗手间。”
  林诺“嗯”了声,起身时微微一晕,脚步虚浮。
  等到了明亮安静的空间内,李梦才认真地问:“怎么?也不开心?”
  她一笑:“还好啦。思思是借酒消愁,你就当我借酒装疯吧。”
  李梦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语气不无郑重:“感情的事自己最清楚了,只是千万别让自己受气吃亏。”
  林诺垂下眼睛,但很快又再嘻嘻笑起来,一把抱住她脆声道:“知道了。”
  夜色渐深,酒吧生意兴隆起来。
  林诺与李梦相携走向座位,远远便看见许思思正与什么人说着话。两人快步过去,才看得清楚,许思思已被人拉住手腕,仿佛正用力挣脱。
  林诺皱着眉,拦了过去,面向那张陌生面孔:“你干什么?”
  对方并非一人,周围还有两三个同伴,此时见又突然冒出两个年轻女孩,昏暗光线下也依稀能见年轻姣好的面容,脸上神情愈加放肆,一只手反而拽得更紧。
  其中一人道:“大家一起喝一杯如何?”身体已欺上来。
  林诺厌恶地皱眉,往后一退,几乎撞上许思思的肩。
  李梦说:“我们又不认识,没什么好喝的。”
  那人笑道:“今晚过后不就认识了?”
  这样无赖的行径实在令林诺反感,只不过在这种场合,又是十分司空见惯的。她们的座位隐蔽,靠在角落,周围其实也有客人,只是别人即使见了也都不愿多管闲事。
  林诺本不常来酒吧,此时更加后悔,早知如此倒不如一早将许思思拖出去大吃一顿,总好过现在被人纠缠不休。
  许思思被人握住手腕挣脱不开,手机也因为刚才的拉扯而摔在一旁,三人之中她喝的酒是最多的,此时酒气涌上来,一张脸又红又热,看着对方嘻笑的脸,再想想刚刚逝去的一段感情,不知怎么的,心中突然就悲愤起来,拼了老命气量陡然一大,一甩手竟然将那个陌生男子向旁边带着趔趄了两步。
  那人一惊,还没回神,脸上已经迅速着了一巴掌,火辣辣的痛。
  许思思出手快得不可思议,连她自己也愣了一愣,才厉声道:“放开我!”
  那人已变了脸色,林诺在旁边暗自叫苦,果然下一秒便听见一阵噼呖啪啦的碰撞声,原先置于玻璃台上的酒瓶统统倾倒,其中甚至还有喝剩下一半的,淡金色液体流出来,一片狼籍。
  那个咒骂了句脏话,对于自己制造的混乱看都不看一眼,只是用力将许思思摔进沙发里,随即大步上前,反手便回了一巴掌,狠狠骂道:“臭丫头!”
  他的同伴也是满脸不悦,瞪住许思思。
  林诺呆住,耳边已传来李梦的尖叫。
  这边的动静终于引来旁人的注视,酒吧里闹事也是常有的事,有男服务生上前察看,想要阻止却似乎碍于对方身份,只好说:“这位先生,请冷静一点。”
  许思思的半边脸颊立刻肿了起来,伴随着热辣的疼痛,或许还有别的什么原因,眼泪早已不受控制流下来,连反抗都已经忘到脑后。
  这边乱成一团,林诺才想起来要打电话求救。
  幸好那人只是恼怒,并没有太多过份的动作,而其他人的注意力也早被混乱的中心吸引了过去,林诺拿出手机翻到徐止安的名字,拨过去,只听见悠长的嘟嘟声,心里火急火燎,几乎就要忍不住发作,好半天才终于听见他的声音,低沉缓慢:“喂。”
  她略松了口气,急急道:“我们在XX酒吧,出了点事。”她退在一旁,压低了声音,徐止安听不太清,不太确定地又再问了一遍:“你说什么?”而后不免沉了语气,说:“怎么会跑去那种地方?”
  这样的说教和责难在此时非但不起作用,反而让林诺皱了眉,只是如今情况不妙,只得忍气吞声问:“你能不能来一趟,我有点怕。”
  “我在加班……”徐止安说,随即略一沉吟,正想说:“等我打个招呼立刻过去。”谁知,电话已经“咔”地一声断了。
  许思思还在哭泣,那人似乎不依不饶,想必是因为当众丢了面子,嘴里连连咒骂,面孔也更加凶起来。
  林诺捏着手机,掌心带着薄薄的汗水,缩在李梦的身后的阴影里,心里紧张之余又不免难过。
  他在加班,听到这句话,她突然气极,迅速挂了电话,只觉得在这样关头,他竟然不能立刻给她依靠。
  对方虽没有过份逾矩的行为,但此刻她们想脱身却是肯定不行的。林诺望着混乱不堪的场面,咬了咬唇,手指有些犹豫地再度去翻电话簿。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这种时候会觉得他才是最可靠的,也早就忘记之前那点微妙的不愉快,电话接通的时候,听见江允正微低的声音,心中顿时一松。
  他静静听她简单快速地说明了原委,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不用怕,有那么多人在他们大概不会有过激的举动,你先待在那里,我很快过去。”末了,又补充了一句:“小心,别让自己受伤。”
  江允正赶到的时候,林诺三人正坐在沙发上,先前被掌掴的男人和他的朋友则围坐在四周抽着烟,桌上与地上的狼籍早已被收拾干净,也无人再注视观看,只余下一众人等静静对峙。为首那人吸了口烟,喷出的烟雾冲向许思思的脸,语气不善地开口:“说吧,今天这事儿怎么了结?”
  只是话音刚落,一道阴影已经遮了过来,林诺如有感应连忙抬头,一眼便看见那道熟悉修长的身影。
  她动了动,收到他安抚的眼神,竟立时觉得安心下来。
  江允正并非孤身前来,还带着两个人站在他身后,林诺看了看,全是陌生脸孔。
  只听见他淡淡地反问:“你想怎样了结?”
  对方见状眯了眯眼,掐灭烟蒂,倏地站起来,冷笑道:“你是谁?这个臭丫头竟敢打我,这件事可没这么容易就算了!”手指堪堪指着垂头不语的许思思。
  江允正眼神微微一沉,语调平静:“想要什么补偿,我们可以私下谈,但是何必为难几个女孩子。”完了朝身后稍一示意,紧接着便亲自上前伸手一把将林诺拽了起来。
  他先看了看她,似乎仔细打量了一番,然后才说:“你们先出去等着。”
  林诺一怔,转身才见李梦与许思思也被护着站起身,那几人想要阻拦,但江允正带来的两个人俱是身材魁梧气势又足,格在中间仿佛真有一道墙,对方显然混迹社会已久,很懂得审时度势,一时之间竟也不敢轻举妄动。
  林诺一左一右拉着好友,向前走了两步忍不住再度回过头,酒吧内幽蓝的灯光下,只觉得江允正的身体都几乎要与这份昏暗融为一体。
  她转身看着他的同时,他似乎也曾看了她一眼,她咬着唇,快步离开这个事非之地。
  约摸只过了几分钟,酒吧的大门便被人从里推开,她眼前一亮迅速迎上去,只觉得方才等待的时间是如此漫长。
  借着明晃晃的路灯,这才看清原来江允正身上套着件普通的黑色T恤,被夜风拂过,衣角微摆,更加显得清瘦挺拔。
  “怎么样?”她微微仰头问。
  他看向她,松开先前抿着的唇角,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道:“没事了,不用担心。”转而又对在场另两位被吓坏了的女生说:“我让人送你们回家。”
  一共开了两台车来,李梦与许思思上了其中一部,江允正并没有再看林诺一眼,只是自顾自缓步走到自己的车前,拉开后座的门坐了进去。
  林诺微一犹豫,还是跟上前,敲了敲车窗。
  深色的玻璃降下来,正对上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她轻声说:“谢谢你。”
  江允正看着她,微不可见地蹙了下眉心,声音愈低:“不用客气。”闭了闭眼,才又说:“你坐那辆车,和她们一起走。”
  这是他头一次开了车来却不亲自送她回家,可是林诺一点也不在意,只是牢牢盯住他抿得微微泛白的嘴唇,皱眉问:“你怎么了?”
  他抬眼看她,似乎有些疑惑:“什么?”语调却因为隐忍而微微不稳起来。
  她忽地拉开车门,将手探了进去,他有些吃惊,下意识地一把握住,她的眉却不禁皱得更紧。
  他的掌心冰冰凉凉,覆着薄薄一层冷汗。她一怔,只犹豫了一秒便突然挣脱他,快步绕到另一边重重地坐进去,并且不顾他的质疑,只是认真而快速地说:“我要和你一起。”那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坚决。
  天平
  江允正转过头,似乎并不理解,凝神看了看林诺,才轻描淡写地说:“普通朋友,用得着这么费心么?”
  林诺一噎,几乎不可置信,只觉得一向沉稳的他此刻竟也会像个孩子一样用了这种赌气的语调,着实令人惊讶。
  她低头盯住自己的手指,无论如何也否认不了,方才酒吧里他的出现就如同自己的救星降临,生出的又是怎样一种强烈的希望和喜悦。
  见到他的身影,仿佛整个世界都安定下来,不必担忧,更无需害怕。那仿佛就是一种天生的安全感。
  车子最终还是在沉默中缓缓开动起来,沿着林诺往日并不常经过的街道,城市的夜生活刚刚开始,街边灯火流溢,有一种异常热闹的温暖。
  江允正静静地靠在真皮座椅里,半阖着眼睛,并不理她,也几乎没有那个精力。
  从她的角度看去,只能瞧见那张清俊侧脸的轮廓,她忽然心中一动,正想靠近一些,口袋中的手机却响了起来。
  徐止安明显有些气喘,问:“你在哪儿?”
  其实车子已经开出去很远,可林诺还是下意识转过头去,望着迅速倒退的街景和陌生的行人,轻轻反问:“你呢?”
  “酒吧。”
  她吁了口气,他终究还是去了,只不过晚了这么许久。
  之前闭眼假寐着的江允正也睁开眼睛,神色未明地瞥了她一眼。她对着手机里低声说:“没事,我已经在回家的路上了。”
  徐止安怔了怔,仍是不放心:“和许思思一起?他们有没有为难你们?”
  “没有。”她停了停,平静地说:“你不是还在加班吗?快回去吧。”一想到他也是连忙抽了空赶来,心里又忽然有些不舍,才在挂上电话前加了句:“明天再联系。”
  车子很快便在城中顶级住宅区里停下,江允正却并没有立刻下车,只是转头盯着她。
  外面灯火通明,因而照得那张削薄的嘴唇更加刹白,他明明胃里痛极,脸上却丝毫不露痕迹,一双眼睛头一次露出似笑非笑的嘲讽之色,缓缓开口道:“你要和我一起做什么?”
  林诺一怔,早猜到这里便是他的住所,时间已晚,心里也不是不犹豫,可定了定神,还是清晰明朗地说:“你又胃痛了是吧,有没有吃药?需不需要我做些什么?”是答谢也好,或是别的什么原因也罢,她就是无法在酒吧门前那样与他分手。
  江允正的眼神闪了闪,嘴角忽然微微挑起来,似乎极短暂地轻笑了一下,笑容里的意味不甚明了,只是在推开车门的同时淡淡地说:“你回去。”
  驾驶座上的那个黑衣男子听着正要重新发动汽车,谁知林诺只愣了一秒便跟着冲下车去。因为动作过大,手上一使劲,连关车门的声音也比平时大了些,江允正分明听在耳里,却不回头,只是独自走入电梯。
  这是他第一次将一个疏淡甚至冷漠的背影留给她,可是她却仿佛着了魔,只看见那只他按在胃部的手,便无法说服自己安心离去。
  他家在顶层,相临的两套打通来,家俱摆设都是最简洁的,满目的黑白灰色调,空间异常开阔。
  江允正开了门,钥匙便随意丢弃在沙发里,仿佛打定主意只把她当作隐形处置,让她进了门,自己却一转身直接往卧室走去。
  林诺亦步亦趋跟进去,只见他俯身趴下去,高大修长的身体压住被单,瞬间形成无数道褶皱,在宽大的床上蔓延开来。
  屋子里终日恒温,空气中似乎有烟草味和淡淡的古龙水混在一起的味道,那是专属于江允正一个人的气息,同时,也是一种纯男性的气息。
  几乎是直到这时,林诺才完全意识到自己正处在一个男人居住的房子里,窗外夜色弥漫,远眺下去,能看见璀璨如星光的万家灯火。
  桌头柜上有药,林诺去倒了杯水,转回来时江允正已然换了个姿势,平躺在床上,看向她的眼睛漆黑而静默。
  林诺走近前去,望了望他的脸色,心底忽然就升起强烈的愧疚。若是早知他正病着,自己也不会这时候来打扰他。
  江允正兀自看了她两眼,不动声色地一伸手,从她手里接过盛着温水的玻璃杯,自行拿了胃药吃下去,然后重新抬起眼睛,屋子里静得可怕,他瞥了一眼手表,声音微沉:“你该回去了。”
  林诺一低头,也盯住那块PATEKPHILLIPE,黑色的表带绕过他的手腕,只见时针堪堪指向十点整。
  她思忖一阵,亲眼见他吃过药而且似乎是真的并无大碍,才似乎能够放下心来,于是点点头,转身之前又回过头来,说:“谢谢。”
  江允正面无表情地说:“之前你已经道过谢了。”
  纵使再迟钝的人,也能察觉到他的情绪不对劲,更何况林诺并非粗神经,之前的事情也记得足够清楚。
  明明那时在电话里说得那样直截了当,可不知为什么,此时与江允正不近不远地对视着,心里却忽然有了一种莫名的矛盾。
  徐止安,江允正,这两个人仿佛已经在她的世界里开始了一轮正式而无形的拉锯,纵然否认也没有用。
  这样的江允正,当他出现在酒吧里将她拉起来并且仔仔细细审视一遍的时候,那眼神仿佛是真的在看一件至珍至贵的心爱之物,他怕她受伤,目光竟是如斯温和,温和得无法令人不心动。
  夜色深浓,林诺一步一步走出去,她没打算让他送,况且看他的样子,似乎也并没想要起身相送。
  地上铺的木地板折射着幽暗的光,她是脱了鞋直接进来的,此时光着脚踩上去,微微有些冰凉。客厅很大,林诺走了十来步,才终于到达大门边。她的手放上去,刚要去拧门把手,身后突然传来响动。
  她只来得及回过头,江允正已经站在了她的身后,居高临下目光清湛,迫得她忽然觉得窒息。
  她的一只手还背在身后,掌心的金属凉意沁然,她仰面看他,脑中不知怎么地,倏然就想到那个夜晚,他们在车厢里的时候,也有过如此刻这般隐约的预感。
  客厅的顶灯柔和地照下来,可是江允正恰恰当在她的身前,阴影便淡淡笼罩下来,连带着似乎也柔和了他之前一直疏淡冷漠的眼神。
  她张了张嘴,问:“怎么?”手上却下意识地动了动,门锁咔嗒一声,开了。
  他不语,只是伸出一只手去用力撑在门板上。
  她一怔,整个人便几乎被他抵在怀中,不得不更加吃力地仰着头,只见他眉心微微蹙起,仿佛有些恼怒,又混杂着别的不甚明了的情绪。
  只是,并没给她时间去分析,混和着草木香与烟草味的气息已然覆盖了下来。
  如履薄冰的关系
  她直觉将头一偏,却还是晚了半步,江允正似是早有预料一般,手指不轻不重地扳住她的下巴,一个吻便准确地落了下来。
  依旧灼热而绵长。
  可与第一次有所不同的是,这回仿佛还隐约带着点挑衅和愤怒的意味。
  她怔了怔,这才想到要挣扎,可身体刚刚略动了动,他环住她的手臂便又加重了一分力道,同时毫不温柔地向前压去,只听“呯”地一声,她的后背已重重撞上门板,隐隐生疼。
  她忍不住皱眉,却腾不出气息来呼痛,双重压迫之下,几乎已经喘不过气来。
  最后,他终于满意地放开她,清俊的眉微微挑起:“现在,我们还只是普通朋友?”
  他仍记着,甚至耿耿于怀。
  林诺偏过脸去急促地喘息,因为刚才的缺氧,一双眼睛里泛着薄薄的水光,好半天才转过头来,看见那张英俊迫人的脸就近在咫尺,目光中仿佛还闪动着了然和胜利的光芒,她缓了缓,声音仍旧有些不稳:“为什么?”她问,表情疑惑:“为什么会是我?”
  江允正盯着她,凝视了一会儿,眼睛里才渐渐浮起极淡的笑意。他转过身,自顾自地在沙发里坐下,忽然问:“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是在哪里见面?”
  林诺当然记得,是在墓园。可她相信他并不知道那才是他们的初次相见,于是点头:“音乐皇庭KTV。”那天,他替她解围,也是第一次竟然有一个男人给她留下惊艳的印象。
  江允正却一摇头,提示道:“更早。”
  “更早?”林诺不由得皱眉思索,只听到他接着说:“你问为什么会是你,这世上这么多女人,我怎么就偏偏对你有感觉?”他挑起唇角,极轻地笑了一下,面上露出有些漫不经心的表情,似乎是在回忆:“还记不记得有一次下着大雨,你几乎被车撞到?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你,那个时候,你就是一副十足倔强的样子,腿摔疼了,却还是硬撑着。那天在雨里,你是在哭吧?明明在流泪,可还要装出一副蛮不在乎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
  后来在KTV里也是,你分明讨厌那个醉鬼,而我是你当时唯一可以求助的人,可是在我面前,你却不肯轻易开口求救,只是瞪着眼睛看我,嘴巴抿得紧紧的,就是不说话。”
  他停下来,看向她,见她像是已经完全不记得当时自己的表现,不禁又淡淡地笑了笑,继续说:“我当时就在想,应该是个什么样的男人才能让你对他卸下坚强的外壳,让你心甘情愿去依赖他,去受他的保护,甚至可以毫无顾忌地在他面前流眼泪。”
  他的目光微微一变,丝毫不迂回地说:“林诺,你以并不柔弱的姿态,成功地激起了我的保护欲。”
  这句就像是一个总结,说完之后,江允正便停了下来,眼神中仍是一派云淡风轻,林诺反应了很久,才慢慢接下去:“就这样?”
  他失笑:“还需要多复杂?”
  林诺微叹了口气,说不出是种什么样的感觉,一时间竟无语对答。
  江允正这才将头向后枕去,身体放松下来,声音淡淡的却一语说中她的心思:“所以今天,你不必感到抱歉或者愧疚,其实我很高兴你在紧急的时刻能够想起我。”
  计程车沿着宽阔平整的街道不紧不慢地开过去,霓虹光影划过林诺的脸。她靠在车窗边,仍想着临走时江允正的话。
  他说:“我不想勉强你什么。但你若跟着我,必然会比现在更好。”灯光下是他仿似洞悉一切的眼神,甚至让她怀疑自己与徐止安的关系是否早被他看出了危机。
  虽然父母不大干涉,但林诺平日也是极少晚归的。
  走到半路这才发现手机没电早已自动关机,心里又担心爸妈着急,于是车一停下便急急忙忙跳下来,刚走了两步要进电梯,拐角处突然冒出一个人来,堪堪挡在她的身前。
  几乎与那个瘦瘦高高的身影撞在一起,她低呼了一声,往后一退,这才终于看见对方的脸,不禁立时怔住。
  当时在电话里说得清楚,她已安然无恙地全身而退,因此万万想不到他竟然会在家里楼下等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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