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狱门岛-[日]横沟正史

_11 横沟正史(日)
早苗泪眼汪汪地问:
“那个人到底是谁?”
“警官刚才说,那男人是个海盗,被缉私艇追缉得无路可逃,才偷偷潜到这座岛上。
由于他肚子饿得受不了,才到这里找食物,后来被你发现,误以为他是阿一。事实上,
你袒护了一个与这桩案件完全无关的男人;而我也一直在追查一条和这桩案子完全无关
的线索。”
金田一耕助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苦笑着说。
“那杀死花子、雪枝的人又是谁?”
“当然不是那个海盗。海盗的确会随随便便就杀人,但是,他没必要把尸体吊在古
梅树上,更没必要把尸体放在吊钟下面呀!再说,月代被杀时,他还在海盗山寨里拼命
地逃跑哩!”
“那么凶手会是谁?”
早苗一脸惊惧地问。
“我必须重新探索。现在我只是知道这男人既然不是阿一,那花子姊妹三人的死就
和他无关了,看来凶手一定另有其人。不过,话说回来,也许那个男人曾看见过凶手,
知道凶手是谁,因此才会被凶手杀死。”
金田一耕助推断道。
早苗露出一脸恐惧的表情。
“发现海盗尸体的时候,警官不是说过嘛,他说那人不是被子弹打中的,因为尸体
的后脑有很严重的裂痕,头盖骨都碎了,而且……”
金田一耕助轻轻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接着说:
“那伤痕看起来跟花子的伤痕非常相似,基本上可以证明杀死海盗和花子的凶器是
相同的。”
“这么可怕呀!”
早苗全身吓起鸡皮疙瘩。
“的确可怕!一个晚上杀一个,一连三个晚上……凶手确实是残酷地执行杀人计
划……”
金田一耕助十分困惑地看着早苗。
“岛上人的想法真是奇怪,为什么要让阿一继承鬼头本家,三个女孩就必须被杀?
你多多少少也有这种想法吧?把毫不相干的人误以为是你哥哥,还以为花子三姊妹就是
那个人杀死的。早苗,你这种想法有什么根据吗?还是以前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呢?”
早苗深深凝视着金田一耕助,想弄清楚他究竟要说什么。
“早苗,其实,连千万太都有这种想法,我就是为了这件事情而来。”
“啊!”
早苗惊讶地喊了起来:
“本家的哥哥说过这种话吗?哥哥……”
“是的,我就是受千万太之托来阻止这件事的。千万太临终时对我说:‘如果我死
了,三个妹妹就会被杀……去狱门岛救我三个妹妹……’问题就在这里,千万太怎么会
知道只要他一死,三个妹妹就会被杀呢?”
一旁听着的早亩早已吓得脸色苍白.连嘴唇都变紫了。
“早苗,你知道这是什么原因吗?”
金田一耕助带着企盼的眼神看着早苗。
早苗颤抖的声音里充满了惊恐。
“早苗,这是你们家的东西吧?”
矶川警官拿出一条鬼面上印着“本”字的日本手巾,递给早苗。
“是的。”
早苗看着手巾,疑惑地等着矶川警官继续说明,或者提出问题。
“月代在祈祷的时候,被人用这条手巾从后面勒死,她死前曾用右手紧抓住手巾的
一角,这条手巾虽然脏,但是并不旧,你看,这边的切口还很新呢!请你想想看,最近
有谁拿过这样的手巾?”
矶川警官指着切口,对早苗说。”
“我不知道。”
早苗想了一下,又接着说:
“最近没有裁新手巾,而且也不曾给过谁这样的手巾。不过,岛上的人应该都有这
种手巾,因为以前在岁末年终、喜庆吊唁时,我们都会发这种手巾。”
“你们家还有这种手巾吗?”
矶川警官皱着眉头问。”
“大概还有两三卷吧!自从木棉被管制之后,祖父就叫我们多染一些存起来。后来
由于货源不足,就暂停分发了。我们家很节俭,尽量不裁新的来用。”
早苗详细地说明家中手巾的储存情况。
“这手巾是整匹染出来的?”
金田一耕助想确认什么似的,急切地问。
“是的。用来分送给别人的日本手巾都是这样,在要用的时候,就裁下一块来用。”
“是这样,新的切口……”
金田一耕助从矶川警官手中接过手巾,反复查看,而后便陷入沉思中。
早苗也恍惚起来。
第十八章、小夜的悲剧
岛上并没有人心惶惶。
鬼头家的三姊妹都死了,悲剧也结束了,应该不会再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了吧?
狱门岛上的人都这么想,大家也都有终于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当然这种感觉对死去
的人,的确有点不敬。
载有大批全副武装警察的船,一艘艘连续不断地到岛上来。岛上的人也从这股紧张
气氛中,感觉到案子快要结束了。
但事实上,案情现在才进入高潮呢!
金田一耕助却和警察们的忙碌正好相反,他看起来似乎很伤心,好几夜没睡的他,
无精打采地看着警察积极侦办案子,脑子不断地思考着,好像答案就在不远处,却又找
不到突破口。
他陷入凶手布下的盲点中,为这桩案子深感苦恼与烦躁。
屋里有了然和尚与了泽低沉、迟缓的念经声,荒木村长、村濑医生和分家的三个人
也来了。
金田一耕助感到闷热头痛,他想,也许吹吹海风会比较舒服些,于是穿上木展,从
后门走到街上。
所谓的“街上”,也不过是只有五六家小店的地方,金田一耕助正要走到那里的时
候,有人叫住他。
“金田一先生,请来一下。”
理发店老板清公大声对他喊着。
金田一耕助看见理发店里有五六个人,正在高声争论着。
“快来、快来,这里又发生大案子啦!”
金田一耕助的脚步却显得有些迟疑。
“别顾虑什么啦!我们正在谈这件案子呢!阿仙还说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哩!”
清公热情地招呼着。
“什么奇怪的事情?”
金田一耕助突然停下脚步,好奇地问。
“老板,快别提啦!”
阿仙慌忙出声阻止。
“这有什么关系!天底下哪有吊钟会走路的事?不过既然看见吊钟在走路,还是说
出来,听听金田一先生的意见比较好吧!”
另一个男人附和着说。
“吊钟会走路?”
金田一耕助感到一阵兴奋,又不自觉地搔起头来。
“是啊!阿仙说他确实看到了,因此大家才争论不休。请坐在这边吧!”
清公以和金田一耕助私交甚笃而颇为自豪的姿态,把金田一耕助往理发店里面拉;
金田一耕助则对吊钟会走路的事感到有兴趣。
在理发店里的这五六个人都不是来理发的,他们只是来聊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老板清公站在理发椅前的泥土地上,其他的人在有点脏的榻榻米上或坐或卧,金田
一耕助一走进去,这些人突然都正襟危坐起来。
“大家昨晚辛苦了。”
金田一耕助弯腰向众人打招呼。
“连续忙了三天,很累吧?”
清公也客气地对金田一耕助说。
“是啊……对了,刚才你说什么吊钟在走路,究竟怎么回事?”
金田一耕助敷衍着清公,却看着阿仙问。
“这件事还是让阿仙来讲吧!”
大伙儿推着阿仙,阿仙怯生生的,红着脸、搔着头说:
“这件事真的很奇怪耶!”
他看金田一耕助的确在听他说话后,开始变得比较有自信。
“大家刚才都在取笑我,但是,我真的看到吊钟在走路。前天,就是雪枝被杀的那
天,我划船到对岸去,准确的时间我已经记不清楚了,反正是在黄昏的时候。我往本岛
这边划回来的时候,突然看到天狗鼻下面的坡道附近放着一个吊钟。”
阿仙说到这里,环视大家一眼之后,接着说:
“当时因为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我虽然看不太清楚,但是一看那外形就知道是吊钟。
我知道了然和尚叫年轻人把吊钟暂时扛到那附近,再说,从那边也看不到天狗鼻突出的
平台。”
“那你当时看到吊钟的地方,应该不是在那块岩石上面了?”
金田一耕助把坐垫向阿仙面前挪了一下,认真地问。
“是啊,因此我才觉得奇怪。然后我继续划船,又漫不经心地往上面看了一下,从
那个角度能看得到天狗鼻突出的平台,我却发现吊钟好好地搁在那上面。”
金田一耕助那副认真的表情让阿仙感到:他的确是在专心听他说话,阿仙不免也有
几分得意起来。
“我吓了一跳,心想那吊钟不是很重吗?再怎么粗壮、有力气的人,也不可能扛着
它走路的。如果从刚才看到的地方运到岩石上的话,一定会发出很大的声音才对。在傍
晚的时候岛上最安静,这些声音我在船上也应该听得到才对,奇怪的是,竟然一点声音
都没有!因此我才觉得见鬼了,吊钟自己会走路。”
阿仙有条不紊地把他看见的怪事,仔细对金田一耕助说明。
“等一下,那时候吊钟已经不在刚才的地点,是吗?”
金田一耕助问了一个十分重要的问题。
“不知道,因为我划过岬角就看不到那个坡道,现在想起来,倒是有些遗憾,早知
道,我就干脆再划回去看个仔细。”
阿仙也觉得自己没看真切,有点不好意思。
“你确定是在坡道附近看到吊钟的?”
金田一耕助有点不放心,再问了一次。
“是的,虽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但是那形状一看就知道是吊钟。”
“这岛上有两个吊钟吗?”
“怎么可能!战争时甚至连仅有的吊钟都没有了。”
清公插嘴说。
“那吊钟很旧了吧?”
“对,是很旧了。在嘉右卫门全盛时期,吊钟还曾经裂开过,特别送到外地重新铸
过呢!”
“啊!这件事我也记得。好像是在十五六年前,送到广岛还是吴市重新铸造的吧!
这岛上不可能会有两个吊钟的,阿仙一定是因为发生雪枝的那件案子而吓得做这种梦。”
聊天的客人之一这样说。
“胡说!我说的事可是在雪枝被杀之前发生的啊!”
阿仙立刻反驳。
金田一耕助心里又开始感到骚动不安,隐隐觉得这中间一定有什么可以解开这件案
子的关键。
“刚才你提到嘉右卫门,看来他似乎很有权势哩!”
金田一耕助对嘉右卫门这个人十分好奇,特意问问这些了人的看法。
“是啊!那种风光今后不可能再有了。”
“不过……他也很可怜,一天到晚担心家产被分家夺去,连到死都不瞑目咧!”
“他是因病去世的吗?”
金田一耕助不着痕迹地问。
“好像是脑溢血。战争结束时,他病倒了,左手不听使唤,拖着半身不遂的身子到
处闲晃。之后第二次发病,躺了一个礼拜就不行了。对了,他的周年忌日就快到了。”
客人之中有人提到嘉右卫门晚年的样子,让金田一耕助双眼发亮。
左手不听使唤?
金田一耕助听到这句话,就像玩拼图游戏时拿到关键的一块拼图似的,令他又兴奋
得直搔头。
“在他第二次发病之前,本来是个精神很不错的老爷子,但一发起病来,整个人立
刻衰老了,叫人看了觉得他挺可怜的。”
另一个客人也说出他的看法。
金田一耕助反复地思考着这些话。
这时清公说:
“昨晚月代被杀的事情,你有什么破案方针吗?听说是在‘一家’被勒死的,真的
吗?”
“一家?”
金田一耕助不解地看着清公问。
“大家都叫那个祈祷所是‘一家’。”
清公神色自然地回答。
“一家?一家……”
金田一耕助好像突然撞邪一般,眼神茫然地瞪着清公。
“那是嘉右卫门取的名字。有一次,月代和她的妈妈发生争执的时候,说她像是一
家的鬼婆婆,从那时候开始,大家就叫那个祈祷所为‘一家’了。”
与女一家荻和月……
金田一耕助猛然站起来,一脸的肃穆令人畏俱。
大家都被他的气势吓了一跳,惶惑地看着他。
“怎么回事?”
清公也十分紧张,惊讶地问。
“今天的这一席话对我很有用,老板,多谢你啦!”
金田一耕助扔下那群面露困惑的人,连跑带跳地冲出清公的理发店,那样子简直像
是喝醉酒的人。
“喂,他怎么了?那副神情挺叫人害怕的。”
客人之中有人问清公。
“他一定是从我们的话里找到什么线索了。”
另一个客人自以为聪明地回答。
“嘿,他真的是一个‘著名侦探’吗?”
金田一耕助确实找到线索了,“与女一家荻和月……”像一道白光划过黑暗的谜团。
这句子里的“一家”,固然代表同一个房子的意思,却也可以当做名词来用。
月代尸体上的荻花,是这个意思吗?而白拍子是游女,也是妓女!
老天!为什么会有这么可怕的事?这么疯狂的行径……天哪!这真相简直能让大地
摇晃、大海狂啸了!
金田一耕助摇摇晃晃地回到本家,在玄关前面,刚好遇到从里面走出来的矶川警官。
“金田一!你怎么了?脸色看起来好苍白哟!”
矶川警官惊讶地说。———。
和尚了然、了泽仍旧低声地念经,而金田一耕助却气得把牙齿咬得格格作响。
“警官,请你跟我来一下,我有件东西要给你看。”
金田一耕助小声对矶川警官说。
矶川警官略显惊讶地看着金田一耕助,多年的默契让他并没有继续追问,只是默默
地穿上鞋,跟在金田一耕助后面,走出本家。
金田一耕助一走出本家,立刻往千光寺跑。
千光寺里当然没有半个人影,他冲进书院。
“警官,请你看这个,这屏风左边的色纸……”
金田一耕助气喘吁吁地说道。
矶川警官默然无声,他感到有点害怕。”
莫非金田一耕助疯了?
金田一耕助所指的就是和尚拿给他的屏风。
“警官,我一直读不懂色纸上的字。如果我能读懂的话,也许早就发现这案子的真
相了。麻烦你念一遍,拜托。”
金田一耕助急得快发疯,而矶川警官则一脸迷惑地看着他所指的屏风上的色纸。
“是其角写的嘛!”
“是的,哪是其角写的那一句呢?”
矶川警官仔细看了一下色纸说:
“字迹很潦草,不知道其角诗句的人是读不出来的。这是其角很有名的句子,抱一
也曾经模拟过这句子呢!这句是‘黄莺倒吊啼初音’。抱一好像是在吉原还是什么地方,
看到高级妓女从楼梯上走下来,呼唤女侍时随手写下的句子。”
“‘黄莺倒吊啼初音……’对,警、警、警官!”
金田一耕助全身发抖,一股寒意袭上脊背,他结结巴巴地说:
“这句是花子被倒吊在梅树枝上;雪枝被扣在吊钟下面,是这边的这句‘头盔压顶
虫嘶鸣’;昨天,月代的那件案子是另一张色纸上写的‘与女一家荻和月……’”
矶川警官一头雾水地看着金田一耕助。
“不错,警官,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是的,疯了,狱门岛的居民全都疯了,疯
了……”
金田一耕助忽然闭上嘴,用一双像是看穿一切的锐利眼神,凝视着屏风上的字,接
着大笑道:
“疯……疯……疯了!”
金田一耕助抱着肚子不停地笑,笑得眼泪、鼻涕直流。
“疯了……对,简直是疯了,我真笨!”
金田一耕助一边大笑,一边拍着自己的脑袋说。
花子被杀之后,了然和尚在古梅树旁边曾自言自语:
“不管是谁,都对疯子无可奈何啊。”
金田一耕助现在才明白那句话的真正意思。
看来,疯子的身份之谜已在金田一耕助的头脑中有了眉目。
“你想了解本家嘉右卫门的事情?”
仪兵卫喝了一口绿茶,姿势优雅地放下精致的茶碗,然后看着金田一耕助。
他小小的鼻子和嘴角被两条深深的皱纹包住,戽斗形的脸庞,给人一种残酷无情的
印象,再加上鬼头本家对他诸多挑剔、百般中伤,所以金田一耕助一直认为他似乎十分
难以接近。
(戽:读‘户’;戽斗:形状似斗,用于汲水灌田的老式农具。——华生工作室注)
从分家打开的房门里,可以看到本家高耸的屋顶。清晨的轻风吹在仪兵卫与金田一
耕助的身上,让他们感到神情气爽。
金田一耕助昨夜几乎没有合眼,他辗转反侧,并以俳句屏风上那个惊人的暗示为基
础,把整件事情在脑中像录像带般从头播放一遍,那些鲜明的画面上,清清楚楚印着三
行俳句,让他感到极度震惊与恐惧。
天亮后,金田一耕助两颊赤红、双眼浮肿,眼神却十分闪亮。
“金田一先生,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呢?有没有发烧?”
当金田一耕助走到茶室准备吃早餐的时候,先到的矶川警官看到他的样子,不禁吓
了一跳,连忙问他。
他回避矶川警官带着疑问的眼神,狼吞虎咽地吃完早餐后,立刻冲出鬼头本家,往
分家的方向跑去。
“我想请教仪兵卫先生一些事情。”
志保发现金田一耕助神情不对,慌忙收敛起平常嘻笑的姿态,乖乖地进去传报,因
此,金田一耕助现在才能跟仪兵卫面对面地坐着。
“嘉右卫门是个很了不起的人,岛上的人都叫他太阁大人,他也确实是当得起这个
称呼的人。”
仪兵卫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地称赞嘉右卫门,那语调平稳、诚恳,让人感到他也是一
个可靠的人,这或许是他被岛上的人比喻成德川家康康的原因吧!
“我想,你还没有来我们这座岛上之前,一定听过很多有关这座岛的传说吧?你来
了之后,或许会对这座岛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而感到失望。”
仪兵卫看着眼前这个长相平凡,却是著名侦探的客人说。
“不过,在二三十年前,当我还年轻的时候,你知道,本岛的确恶名昭彰,因为这
里住的都是海盗的子孙、放逐罪犯的后代,民风凶悍,是个令好人一点生存机会都没有
的岛,因此才会有‘狱门岛’这个名字。嘉右卫门并不是个很有学问的人,也不是社会
教育家,更不是想要整顿岛上的民风,他只是想要使岛上富庶起来。”
仪兵卫单刀直入地说。
金田一耕助忽然觉得自己对嘉右卫门似乎有了更清楚的认识。
这时,仪兵卫喝了口茶,又接着说道:
“由于嘉右卫门善于经营,岛上渐渐富裕起来,甚至比别的岛还富裕,因此,他在
某些行为上也会自我要求。嘉右卫门的无心插柳,渐渐地改变了岛上的风气。但是,他
可不是为了岛上的人才这么拼命的,他只是想让自己变成岛上最有钱的人,因此才夜以
继日地工作。”
仪兵卫对嘉右卫门与岛上渔夫的关系,做了一个不同于岛民的解说。他说:
“在这样的小岛上,船东富裕的话,他手下的渔夫生活自然就会变好。而一家船东
变富裕了,其他船东不努力的话,就留不住好渔夫,这是十分自然的道理。嘉右卫门是
个很有眼光和决心的人,他只要想到什么,不管遇到天大的困难、阻碍,都会努力克服。
因此在大战前的景气情况下,他扩展自己的事业,终于成为岛上规模最大的船东。而我
只是捡一点嘉右卫门嘴边的剩菜,才有今天这种局面。我这样说,是否能让你对嘉右卫
门有多一点了解?”
仪兵卫带着诚恳的语调,以坦荡的襟怀、不卑不亢的态度凝视着金田一耕助。
“听说他晚年过得很不幸,特别是临终时,似乎感到很不放心?”
金田一耕助想弄清楚嘉右卫门死前的情况,所以很认真地问。
仪兵卫仍是以诚恳的态度、低沉的嗓音说:
“关于这一点,岛上的人对我颇不谅解,你多少也听说过了吧?当然,无风不起浪,
的确,在嘉右卫门晚年时,我和他之间有很大的分歧,不过,这是无可奈何的事。在工
作上,我很佩服嘉右卫门,要我拼命跟在他后面,我是可以办得到,但是,他的嗜好、
娱乐作风啦等等,我确实难以追随。因此嘉右卫门对我十分不高兴。”
“嘉右卫门似乎很懂得享乐?”
金田一耕助好奇地问。
“是的,他的观念是:会赚钱也要会花钱。尤其是年景好的时候,他简直花钱像流
水,如果岛上有头有脸的人不奉承他的话,他就会不高兴;然而,我就是无法参与这种
享乐活动。”
仪兵卫脸上带着苦笑,看了看金田一耕助之后,接着说:
“我不会玩,也不会讲奉承话,不管怎么说,毕竟我也是个船东,是分家的主人,
因此,这类享乐的聚会缺席的次数越多,嘉右卫门就越认为是我不给他面子,其他的人
也觉得我阴险。不过,别人爱怎么说就怎么说,我管不了,反正我和他只是个性不合罢
了。”
“嘉右卫门的晚年听说迷上杂俳?”
金田一耕助想到清公说的种种事情,特地向仪兵卫求证。
“对,是一种叫做‘冠付’的杂俳吧!嘉右卫门只要阿胜这个女人就满足,由此可
以知道,他对女色的要求不多。只是自从他发迹后,就变得爱附庸风雅,有段时间他还
跟着千光寺的和尚学做俳句。理发店的清公来了之后,他又开始迷上冠付。有一次,我
被硬拉去,陪他们开了一次诗会,可借志趣不合,让我觉得如坐针毡。”
仪兵卫有点痛苦地回忆道。
“诗人芭蕉说过,所谓风流,是不忘露水寂静之味。但是嘉右卫门、了然和尚、清
公他们那种自以为风雅的举动,那根本不叫寂静,而是嘈杂,我去了一次就不敢领教了。
之后,他又迷上模拟诗境。”
仪兵卫挥了挥手,仿佛要挥掉那一片看不见的嘈杂似的。
“什么叫模拟诗境?”
金田一耕助闻言不由地精神一振。
他一直在心里逐项综合所有的线索,现在听到仪兵卫这么说,才有终于找到关键的
感觉。
“由于我只参加过一次,所以真正的情况我并不太清楚。我只记得那次是以忠臣藏
十二段返来做模拟。从大序到杀人为止,每两三段就预先给题目,拿到题目的人,就要
做出相应的模拟。我拿到的是‘杀人’,因为我实在不会,于是理发店的清公就来教我,
告诉我应该怎么做。”
仪兵卫说到这里,摇头苦笑,他喝了口茶,接着说:
“后来我才知道,每个人都不会,全是理发店的清公在背后教的,这实在太可笑了,
这整个游戏根本就是嘉右卫门跟清公两个人在玩嘛!因此以后我就不再去了。”
金田一耕助听仪兵卫这么一说,终于恍然大悟。老天!这凶杀案竟然是有这个缘由。
没想到嘉右卫门竟有这种嗜好!
“原来如此,他这哪里是风雅,不过是江户末期普通人的嗜好罢了。对了,千光寺
的了然和尚、村长,还有医生也参加过这种诗会吗?”
“当然,他们三个是常客。千光寺的了然和尚虽比嘉右卫门年轻,但是,感觉上他
仿佛是嘉右卫门的哥哥,嘉右卫门对他相当敬重,了然和尚也用疼爱弟弟的心态对待嘉
右卫门。嘉右卫门无论想干什么,他都无条件附和,跟和尚比起来,村长、幸庵当然要
略逊一筹。”
仪兵卫平静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太愉快的情绪。
“嘉右卫门对他们三个很信任吧?甚至还托他们办理他的后事!”
金田一耕助不动声色地提出他的问题。
“是啊!既然我们之间有分歧,他在这个岛上能信任的就只剩下这三个人而已。金
田一先生,我要特别声明:嘉右卫门临终时的顾虑,和我没有关系,那是因为与三松疯
了。提到与三松,我倒是认为自从他讨小夜为妾后,本家的运势就开始走下坡路了。”
仪兵卫认为在这个岛上,金田一耕助是一个超然的人,比较不会受到传言影响,才
特别声明自己的立场。
金田一耕助点点头,表示能理解,并顺着仪兵卫的话题说:
“我很想听听小夜的事。”
“小夜是个疯子,你不知道吧?在中国地方(指冈山、广岛、山口、岛根、鸟取五
县)有一种草人,在四国叫大神,在九州叫蛇神,名称不同,但说的都是同一件东西。”
仪兵卫重新拍了拍坐垫,换了一个准备长谈的姿势,接着说:
“传说,阴阳师安倍晴明来到中国的时候,跟随他的人全都死了,因此,晴明就施
法术让路边杂草全幻化成人,跟着他继续完成使命;后来等他要回京都的时候,这些杂
草认为托法师之福,成了人,便不希望再变回草,晴明也觉得他们在这段时间里,没有
功劳也有苦劳,于是就同意让他们保持人形。由于他们原本是草,没有谋生的技能,因
此,晴明就教他们祈祷术,要他们代代以此维生,大家就称这种人为草人,以祈祷为
业。”
仪兵卫看着金田一耕助,发现他像小学生听故事一样,正津津有味地听着,于是,
又喝了口茶接着说:
“因为他们本来就不是人,大家都嫌恶他们,他们也受法师禁咒,无法与人结合。
听说小夜也是这种人,是真是假我不清楚,反正,荒木村长不知从哪里查到这种事情,
就跑去跟嘉右卫门讲,因此才造成嘉右卫门父子不和,而嘉右卫门也就更讨厌小夜了。”
“村长干嘛这么多事呢?”
金田一耕助好奇地问。
仪兵卫脸上浮现出不太高兴的神情说:
“因爱生恨呀!别看荒木真喜平现在是村长,整天不苟言笑的,没有当村长前,他
可不是这样的,不但眠花宿柳,而且还跟与三松争小夜呢!”
仪兵卫提到荒木村长时,一脸不屑的神情。
金田一耕助觉得破案之门就要打开了,不觉双眼发亮。
“他……”
金田一耕助话还没说完,就被仪兵卫打断了:
“人不可貌相。说小夜坏话,恨她的不只是村长,就连医生的病人,也被小夜抢走
了,这些人背地里讲小夜的坏话,想把小夜打垮。我虽然没有和小夜交谈过,但是也挺
讨厌她的。直到现在,我始终觉得与三松讨了这个女人,是他一辈子的不幸!”
金田一耕助沉默了半晌,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地说:
“听说小夜在岛上演过入钟,那时候用的吊钟,现在还在吗?”
“吊钟?”
仪兵卫用略带疑惑的神情说:
“是演戏时的道具吊钟吗?”
“对,就是道具吊钟,现在还在吗?”
“那吊钟应该还在本家的库房里吧!”
仪兵卫想了想,接着说:
“那个吊钟是用竹子跟纸做成的,很轻,钟上有一个机关,可以‘啪’的一声从中
间打开……”
吊钟可以从中间打开?
仪兵卫不经意地说了一句惊天动地的话,害得金田一耕助高兴得直搔头发。
“谢谢你,你说的这些,对破案真是太有用了!”
金田一耕助虔诚地向仪兵卫行礼致谢。
“哪里,你的工作也不轻松呢!要花很多脑力吧?”
“还好?”
金田一耕助温和地笑着说:
“警察来了之后,大家才知道我的身份。”
“警察来了之后?”
仪兵卫有些不相信地皱着眉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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