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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一帘幽梦

_8 琼瑶(当代)
仰著头仰累了……反正,我累了。于是,我长叹了一声,说:
“好了,不要再弹了。”
“你听够了?”他问。“够了!”
他放下了吉他,挺了挺背脊,他的眼睛深黝黝的盯著我的脸庞。“你总算听够了,”他
说:“你知道我弹了多久?”
我摇摇头。他伸出他按弦的手指来,于是,我惊骇的发现,他每个手指都被琴弦擦掉了
一层皮,而在流著血。他竟流著血弹了三小时的吉他!我睁大眼睛,望著他那受伤的手指,
我目瞪口呆而张口结舌。“你的吉他没有好好保养,你忘了上油,”他笑著说:“我又太久
没有这样长时间‘演奏’过了,否则,也不至于磨破手指。”“可是,你……你……为什么
要一直……一直弹下去?你……你为什么不停止?”我嗫嚅著问。
“因为你没有叫我停止。”他说,静静的望著我。
我摇头。“我不懂。”我蹙著眉说。
“因为我想治好你的眼泪。”他再说。
“我还是不懂。”我依然摇头。
“那么,让我告诉你吧!”他的声音突然变得粗鲁而沙哑:“我只是想让你明白一件事
情,傻瓜!天下的男人并不止楚濂一个!”我那样震惊,那样意外,那样莫名其妙的感动。
我凝视著他,费云帆,那个在阳台上捡到我的男人!那个永远在我最失意的时候出现的男
人!我的眼眶潮湿了,我用手轻轻去握他那受伤的手指。他想“治好”我的眼泪,却反而
“勾出”了我的眼泪,我啜泣著说:
“你是我的小费叔叔!”
“不,”他低语:“我不是你的叔叔,如果你不认为我是乘虚而入,如果你不认为我选
的时间不太对,如果你还不认为我太讨厌,或太老,我希望——你能接受我做你的丈夫!”
我惊跳,眼睛瞪得好大好大。
“你——你——”我结舌的说:“你一定不是认真的,你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我
很认真,这些年来,我从没有对一件事这样认真过。”他一本正经的说,那样深沉而恳挚的
望著我。“我知道我在说什么,也知道我在做什么。我很明白这并不是个求婚的好时间,但
我不愿放弃这个机会。”
“可是……可是……”我讷讷的说:“你为什么要向我求婚?你明知道……明知道我爱
的不是你!”
他微微震动了一下,然后,他握住了我的双手。
“不要考虑我为什么,”他说:“只要考虑你愿不愿意嫁我,好吗?”“我不懂,”我
拚命摇头:“我完全不了解你。费云帆,即使你可怜我,同情我,你也不必向我求婚!”
“你有没有想过,”他微笑起来:“我可能爱上了你?”
我蹙紧眉头,仔细的望著他的脸。
“那是不可能的事!”我说。
“为什么?”“你有那么丰富的人生经验,你遇到过各种各样的女人,你见过最大的世
面,你不可能会爱上一个像我这样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他沉默了一会儿。“如果你不是
傻瓜!那么我就是傻瓜!”他诅咒似的喃喃低语。然后,他重新正视著我:“好了,紫菱,
我只要告诉你,我的求婚是认真的。你不必急著答复我,考虑三天,然后,告诉我你是愿意
还是不愿意。假若你同意了,我们可以马上行婚礼,然后,我带你到欧洲去。”
“欧洲?”我一愣,那似乎是一个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似乎在这个星球以外的地方,
似乎和一个无人所知的山洞并没有什么不同……我可以走得远远的,躲开绿萍,躲开楚濂,
躲开这一切的一切……费云帆紧紧的盯著我,观察著我,显然,我的思想并没有逃过他锐利
的目光。“是的,欧洲,”他说:“那是另一个世界,你可以逃开台北这所有的烦恼和哀
愁。”
我困惑的看著他。“我不知道……”他紧握了我的手一下。
“现在不必回答我,等你好好的睡一觉,好好的想过再说。”他顿了顿。“再有,别被
我的历史所吓倒,我发誓,我会做个好丈夫。”“但是……但是……”我仍然嗫嚅著:“我
并不爱你呀!”
他再度微微一震。“楚濂也不爱绿萍,对吗?”他说:“人们并不一定为爱情而结婚,
是吗?”
楚濂,我心中猛然一痛。
“我被你搅糊涂了,”我迷乱的说:“我仍然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我不知道这事对
不对,爸爸妈妈不会赞成的……”“别考虑那么多,行不行?”他忍耐的说,直视著我的眼
睛:“只要考虑一件事,你愿不愿意嫁给我,跟我到欧洲去。其他的问题,是我的,不是你
的,懂吗?”
我茫然的瞪视著他。他深深的注视著我,接著,他低叹了一声,站起身来。
“你仔细的想想吧!紫菱!”
我蹙紧眉头。“我等你的答复!”他再说:“但是,请求你,不要让我等待太久,因为
等待的滋味并不好受!”
我仰头望著他。“你要走了吗?”我问。
“夜已经很深了,你父母快要回来了。”他说:“今晚别再伤脑筋了,明天好好的想一
想。我希望——”他歪了歪头,难以觉察的微笑了一下。望了望窗上的珠串。“有一天,我
能和你‘共此一帘幽梦’!”他走过来,俯下身子,很绅士派头的在我额上轻轻的印下一
吻,然后,他转身走出了我的房间。
我仍然呆呆的坐著,像被催眠般一动也不动。一帘幽梦22/4012
一连三天,我都神志迷乱而精神恍惚。这些日子来,绿萍的受伤,楚濂的抉择,以至于
费云帆对我提出的求婚这接二连三的意外事故,对我紧紧的包围过来,压迫过来,使我简直
没有喘息的机会。费云帆要我考虑三天,我如何考虑?如何冷静?如何思想?我像一个飘荡
在茫茫大海中的小舟,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我的目标?什么是我的方向?我迷失了,困惑了,
我陷进一种深深切切的、无边无际的迷惘里。
为了避免再见到楚濂,更为了避免看到楚濂和绿萍在一起,我开始每天上午去医院陪伴
绿萍,因为楚濂已恢复了上班,他必须在下班后才能到医院里来。绿萍在逐渐复元中,她的
面颊渐渐红润,精神也渐渐振作起来了。但是,每天清晨,她张开眼睛的时间开始,她就在
期待著晚上楚濂出现的时间。她开始热心的和我谈楚濂,谈那些我们童年的时光,谈那些幼
年时的往事,也谈他们的未来。她会紧张的抓住我的手,问:
“紫菱,你想,楚濂会忍受一个残废的妻子吗?你想他会不会永远爱我?你想他会不会
变心?你觉得我该不该拒绝这份感情?你认为他是不是真的爱我?”
要答复这些问题,对我是那么痛苦那么痛苦的事情,每一句问话都像一根鞭子,从我的
心上猛抽过去,但我却得强颜欢笑,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用充满了信心的声调说:
“你怎么可以怀疑楚濂?他从小就不是个说话不负责任的人!”然后,回到家中,一关
上房门,我就会崩溃的倒在床上,喃喃的、辗转的低声呼喊:
“天哪!天哪!天哪!”
不再见楚濂,那几天我都没有见到楚濂。费云帆也没来看我,他显然想给我一份真正安
静思索的时间,可是,我的心情那样混乱,我的情绪那样低落,我如何去考虑、思想呢?三
天过去了,我仍然对于费云帆求婚的事件毫无真实感,那像个梦,像个儿戏……我常独坐窗
前,抱著吉他,迷迷糊糊的思索著我的故事,不,是我们的故事,我,绿萍,楚濂,和费云
帆。于是,我会越想越糊涂,越想越昏乱,最后,我会丢掉吉他,用手抱紧了头,对自己狂
乱的喊著:
“不要思想!不要思想!停止思想!停止思想!思想,你是我最大的敌人!”思想是我
的敌人,感情,又何尝不是?它们联合起来,折磨我,辗碎我。第四天晚上,费云帆来了。
他来的时候,母亲在医院里,父亲在家,却由于太疲倦而早早休息了。我在客厅里接待
了他。
我坐在沙发上,他坐在我的身边,他的眼睛亮晶晶的盯著我。这已经是春末夏初的季节
了,他穿著件全黑的衬衫,外面罩了件黄蓝条纹的外套,全黑的西服裤,他看来相当的潇洒
和挺拔,我第一次发现他对服装很考究,而又很懂得配色和穿的艺术。他斜靠在椅子里,伸
长了腿,默默的审视著我,他的头发浓而黑,眉毛也一样黑,眼睛深沉而慧黠,我又第一次
发现,他是个相当男性的、相当具有吸引力的男人!
“你在观察我,”他说,迎视著我的目光:“我脸上有什么特殊的东西吗?”“有
的。”我说。“是什么?”“我发现你长得并不难看。”
“哦?”他的眉毛微微扬了扬。
“而且,你的身材也不错。”
他的眉毛扬得更高了,眼睛里闪过一抹不安和疑惑。
“别绕圈子了,”他用鼻音说:“你主要的意思是什么?”
“一个漂亮的、颇有吸引力的、有钱的、有经验的、聪明的男人,在这世界上几乎可以
找到最可爱的女人,他怎会要个失意的、幼稚的、一无所知的小女孩?”
他的眼睛闪著光,脸上有种奇异的神情。
“我从不知道我是漂亮的、有吸引力的、或聪明的男人,”他蹙起眉头看我:“我是不
是应该谢谢你的赞美?还是该默默承受你的讽刺?”“你明知道我没有讽刺你,”我严肃的
说:“你也明知道我说的是实话。”他注视了我好一会儿。
“好吧,”他说:“让我告诉你为什么好吗?”
“好的。”“因为你不是个幼稚的、一无所知的小女孩。你善良、美好、纯真,充满了
智慧与热情,有思想,有深度,你是我跑遍了半个地球,好不容易才发现的一颗彗星。”
“你用了太多的形容词,”我无动于衷的说:“你经常这样去赞美女孩子吗?你说得这
么流利,应该是训练有素了?”
他一震,他的眼睛里冒著火。
“你是个无心无肝的冷血动物!”他咬牙说。
“很好,”我闪动著眼睑:“我从不知道冷血动物和彗星是相同的东西!”他瞪大眼
睛,接著,他就失笑了。不知怎的,他那笑容中竟有些寥落,有些失意,有些无可奈何。他
那一大堆的赞美词并未打动我,相反的,这笑容却使我心中猛的一动,我深深的看著他,一
个漂亮的中年男人!他可以给你安全感,可以带你到天边海角。我沉吟著,他取出了烟盒,
燃上了一支烟。“我们不要斗嘴吧,”他说,喷出一口浓浓的烟雾:“你考虑过我的提议
吗?”我默然不语。“或者,”他不安的耸了耸肩。“你需要更长的一段时间来考虑?”
“我不需要,”我凝视他:“我现在就可以答复你!”
他停止了吸烟,盯著我。
“那么,答复吧!愿意或不愿意?”
“不愿意。”我很快的说。
他沉默片刻,再猛抽了一口烟。“为什么?”他冷静的问。
“命运似乎注定要我扮演一个悲剧的角色,”我垂下眼帘,忽然心情沉重而萧索。“它
已经戏弄够了我,把我放在一个深不见底的枯井里,让我上不能上,下不能下。我自己去演
我的悲剧没有关系,何苦要把你也拖进去?”
他熄灭了那支几乎没抽到三分之一的烟。
“听我说,紫菱,”他伸手握住了我的双手,他的手温暖而有力。“让我陪你待在那枯
井里吧,说不定我们会掘出甘泉来。”他的语气撼动了我,我抬眼看他,忽然泪眼凝注。
“你真要冒这个险,费云帆?”
“我真要。”他严肃的说,眼光那么温柔,那么温柔的注视著我,使我不由自主的落下
泪来。
“我不会是个能干的妻子。”我说。“我不会做家务,也不会烧饭。”“我不需要管
家,也不需要厨子。”他说。
“我不懂得应酬。”“我不需要外交官。”“我也不懂得你的事业。”
“我不需要经理。”“那么,”我可怜兮兮的说:“你到底需要什么?”
“你。”他清晰的说,眼光深邃,一直望进我的灵魂深处。“只有你,紫菱!”一串泪
珠从我眼中滚落。
“我很爱哭。”我说。“你可以躺在我怀里哭。随你哭个够。”
“我也不太讲理。”“我会处处让著你。”“我的脾气很坏,我又很任性。”
“我喜欢你的坏脾气,也喜欢你的任性。”
“我很不懂事。”“我不在乎,我会宠你!”
我张大眼睛,透过泪雾,看著他那张固执而坚定的脸,然后,我轻喊了一声:说:“你
这个大傻瓜!如果你真这么傻,你就把我这个没人要的小傻瓜娶走吧!”他用力握紧我的
手,然后,他轻轻的把我拉进了他怀里,轻轻的用胳膊圈住了我,再轻轻的用他的下额贴住
我的鬓角,他就这样温温存存的搂著我。好久好久,他才俯下头来,轻轻的吻住了我的唇。
片刻之后,他抬起头来,仔细的审视著我的脸,他看得那样仔细,似乎想数清楚我有几根眉
毛或几根睫毛。接著,他用嘴唇吻去我眼睫上的泪珠,再温柔的、温柔的拭去我面颊上的泪
痕,他低语著说:“你实在是个很会哭的女孩子,你怎么会有那么多的眼泪呢?但是,以后
我要治好你,我要你这张脸孔上布满了笑,我要你这份苍白变成红润,我要你……天哪,”
他低喊:“这些天来,你怎么消瘦了这么多!我要你胖起来!我要你快活起来!”他把我的
头轻轻的压在他肩上,在我耳边再轻语了几句:“我保证做你的好丈夫,终我一生,爱护
你,照顾你。紫菱,我保证,你不会后悔嫁给了我。”
忽然间,我觉得自己那样渺小,那样柔弱。我觉得他的怀抱那样温暖,那样安全。我像
是个暴风雨中的小舟,突然驶进了一个避风的港口,说不出来的轻松,也有份说不出来的倦
怠。我懒洋洋的依偎著他,靠著他那宽阔的肩头,闻著他衣服上布料的气息,和他那剃胡水
的清香,我真想这样靠著他,一直靠著他,他似乎有足够的力量,即使天塌下来,他也能撑
住。我深深叹息,费云帆,他应该是一个成熟的、坚强的男人!我累了,这些日子来,我是
太累太累了。我闭上眼睛,喃喃的低语:“费云帆,带我走,带我走得远远的!”
“是的,紫菱。”他应著,轻抚著我的背脊。
“费云帆,”我忽然又有那种梦似的、不真实的感觉。“你不是在和我儿戏吧?”他离
开我,用手托著我的下巴,他注视著我的眼睛:
“婚姻是儿戏吗?”他低沉的问。
“可是,”我讷讷的说:“你曾经离过婚,你并不重视婚姻,你也说过,你曾经把你的
婚姻像垃圾般丢掉。”
他震颤了一下。“所以,人不能有一点儿错误的历史。”他自语著,望著我,摇了摇
头。“信任我,紫菱,人可以错第一次,却不会错第二次!”他说得那样恳切,那样真挚,
他确实有让人信任的力量。我凝视他,忍不住又问:“你确实知道你在做什么吗?”“我不
是小孩子了,紫菱。”一帘幽梦23/40
“可是,我是不愿欺骗你的,”我轻蹙著眉,低低的说:“你知道我爱的人是……”
他很快的用嘴唇堵住我的嘴,使我下面的话说不出口,然后,他的唇滑向我的耳边,他
说:
“我什么都知道,不用说,也不要说,好吗?”
我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然后,我又把头倚在他肩上,我叹息著说:“我累了。”“我知
道。”他抱紧了我,我就静静的依偎在他怀里,我们并排挤在沙发中,我又闭上了眼睛,就
这样依偎著,静静的,静静的,我听得见他的心跳。他的手绕著我的脖子,他的头紧靠著我
的。最近,我从没有这样宁静过,从没有这样陷入一种深深的静谧与安详里。不知多久以
后,他动了动,我立即说:
“不要离开我!”“好的,”他静止不动:“我不离开。可是,”他温存的、轻言细语
的说:“你母亲回来了!”
我一怔,来不及去细细体味他这句话,客厅的玻璃门已经一下子被打开了!我居然没有
听到母亲用钥匙开大门的声音,也没有听到她穿过花园的脚步声。我的意识还没清醒以前,
母亲已像看到客厅里有条恐龙般尖叫了起来:
“哎呀!紫菱!你在做什么?”
我从费云帆的怀里坐正了身子,仰头望著母亲,那种懒洋洋的倦怠仍然遍布在我的四
肢,我的心神和思想也仍然迷迷糊糊的,我慢吞吞的说了句:
“哦,妈妈,我没有做什么。”
“没有做什么?”母亲把手提包摔在沙发上,气冲冲的喊著。“费云帆!你解释解释
看,这是什么意思?”
“不要叫,”费云帆安安静静的说:“我正预备告诉你,”他清晰的,一字一字的吐了
出来:“我要和紫菱结婚了!”
“什么?”母亲大叫,眼睛瞪得那么大,她一瞬也不瞬的望著我们。“你说什么?”
“我要和紫菱结婚,”费云帆重复了一次,仍然维持著他那平静而安详的语气:“请求您答
应我们。”
母亲呆了,傻了,她像化石般站在那儿,一动也不动。她的眼睛睁得又圆又大,像看一
对怪物般看著我和费云帆。然后,她忽然清醒了,忽然明白了过来。立刻,她扬著声音,尖
声叫著父亲的名字:“展鹏!展鹏!你还不快来!展鹏!展鹏!……”
她叫得那样急,那样尖锐,好像是失火了。于是,父亲穿著睡衣,跌跌冲冲的从楼上跑
了下来,带著满脸的惊怖,一叠连声的问:“怎么了?绿萍怎么了?怎么了?绿萍怎么
了?”
他一定以为是绿萍的伤势起了变化,事实上,绿萍已经快能出院了。母亲又叫又嚷的
说:
“不是绿萍,是紫菱!你在家管些什么?怎么允许发生这种事?”“紫菱?”父亲莫名
其妙的看著我:“紫菱不是好好的吗?这是怎么回事?”“让我来说吧,”费云帆站起身
来,往前跨了一步。“我想请求你一件事。”“怎么?怎么?”父亲睡眼惺忪,完全摸不著
头脑:“云帆,你又有什么事?”“我的事就是紫菱的事,”费云帆说:“我们已经决定结
婚了!”父亲也呆了,他的睡意已被费云帆这句话赶到九霄云外去了。他仔细的看了费云帆
一眼,再转头望著我,他的眼光是询问的,怀疑的,不信任的,而且,还带著一抹深刻的心
痛和受伤似的神情。好半天,他才低声的问我:
“紫菱,这是真的吗?”
“是真的,爸爸!”我轻声回答。
“好呀!”母亲又爆发般的大叫了起来。“费云帆,你真好,你真是个好朋友!你居然
去勾引一个还未成年的小女孩!我早就知道你对紫菱不安好心,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自以
为你有钱,有经验,你就把紫菱玩弄于股掌之上!你下流,卑鄙!”“慢著!”费云帆喊,
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雪白。“你们能不能听我讲几句话!”“你还有话好说?你还有脸说
话?”母亲直问到他脸上去。“你乘人之危,正在我们家出事的时候,没有时间来顾到紫
菱,你就勾引她……”“舜涓!”父亲喊:“你不要说了,让他说话!”他严厉的盯著费云
帆。“你说吧,云帆,说个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要说的话非常简单,”费云
帆沉著脸,严肃的、郑重的、清晰的、稳定的说:“我对紫菱没有一丝一毫玩弄的心理,我
发誓要爱护她,照顾她,我请求你们允许我娶她做我的妻子!”“请求!”母亲大声喊:
“你是说请求吗?”
“是的!”费云帆忍耐的说。
“那么,我也给你一个很简单的答复,”母亲斩钉截铁的说:“不行!”费云帆深深的
望著母亲。
“我用了请求两个字,”他低沉的说:“那是由于我对你们两位的尊重。事实上,这是
我和紫菱两个人间的私事,只要她答应嫁给我,那么,你们说行,我很感激,你们说不行,
我也一样要娶她!”“天呀!”母亲直翻白眼:“这是什么世界?”她注视著父亲,气得发
抖。“展鹏,都是你交的好朋友!你马上打电话给云舟,我要问问他!”“不用找我的哥
哥,”费云帆挺直著背脊,坚决的说:“即使你找到我的父亲,他也无法阻止我!”
“啊呀!”母亲怪叫,“展鹏,你听听!你听听!这是什么话?啊呀,我们家今年是走
了什么霉运,怎么所有倒楣的事都集中了?”“舜涓,你冷静一下!”父亲用手掠了掠头
发,努力的平静著他自己,他直视著费云帆,他的眼光是深思的,研判的,沉重的。“告诉
我,云帆,你为什么要娶紫菱?你坦白说!理由何在?”费云帆沉默了几秒钟。
“我说坦白的理由,你未见得会相信!”他说。
“你说说看!”费云帆直视著父亲。“我爱她!”他低声说。
“爱?”母亲又尖叫了起来:“他懂得什么叫爱?他爱过舞女,酒女,吧女,爱过成千
成万的女人!爱,他懂得什么叫爱……”“舜涓!”父亲喊,阻止了母亲的尖叫。他的眼光
一直深沉的、严肃的打量著费云帆。这时,他把眼光调到我身上来了。他走近了我,仔细的
凝视我,我在他的眼光下瑟缩了,蜷缩在沙发上,我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孩,被动的看著他。
他蹲下了身子,握住了我的手,他慈爱的、温柔的叫了一声:“紫菱!”泪水忽然又冲进了
我的眼眶,我本就是个爱哭的女孩。我含泪望著我那亲爱的父亲。
“紫菱,”他亲切的、语重心长的说:“我一直想了解你,一直想给予你最充分的自
由。你不愿考大学,我就答应你不考大学,你要学吉他,我就让你学吉他,你喜欢文学,我
给你买各种文学书籍……我一切都迁就你,顺著你。但是,这次,你确实知道你在做什么
吗?”
我抬眼看了看费云帆,我立即接触到他那对紧张而渴求的眸子,这眼光使我的心猛然一
跳。于是,我正视著我的父亲,低声的回答:“我知道,爸爸。”“你确实知道什么叫爱情
吗?”父亲再问。
我确实知道什么叫爱情吗?天哪!还有比这问题更残酷的问题吗?泪水涌出了我的眼
眶,我啜泣著说:
“我知道,爸爸!”“那么,你确定你爱费云帆吗?”
哦!让这一切快些过去吧!让这种“审问”赶快结束吧!让我逃开这所有的一切吧!我
挣扎著用手蒙住了脸,我哭泣著,颤抖著喊:“是的!是的!是的!我爱他!爸爸,你就让
我嫁给他吧!你答应我了吧!”父亲放开了我,站直了身子,我听到他用苍凉而沉重的声
音,对费云帆说:“云帆,我做梦也没想过,你会变成我的女婿!现在,事已至此,我无话
可说……”他咬牙,好半天才继续下去:“好吧!我把我的女儿交给了你!但是,记住,如
果有一天你欺侮了紫菱,我不会饶过你!”
“展鹏!”母亲大叫:“你怎么可以答应他?你怎么可以相信他?他如何能做我们的女
婿?他根本比紫菱大了一辈!不行!我反对这事!我坚决反对……”
“舜涓,”父亲拖住了母亲:“现在的时代已不是父母作主的时代了,他们既然相爱,
我们又能怎样呢?”他重新俯下身子看我:“紫菱,你一定要嫁给他,是吗?”
“是的,爸爸。”“唉!”父亲长叹一声,转向费云帆:“云帆,你是我的好朋友,但
我却不知道你是不是个好女婿!”
“你放心,”费云帆诚恳的说:“我绝不会亏待紫菱,而且,我谢谢你,由衷的谢谢
你。”
“不行!”母亲大怒,狂喊著说:“展鹏,女儿不是你一个人的,你答应,我不答应!
我绝不能让紫菱嫁给一个离过婚的老太保!费云帆,”她狂怒的对费云帆说:“别以为你的
那些历史我不知道!你在罗马有个同居的女人,对吗?你在台湾也包过一个舞女,对吗?你
遗弃了你的妻子,对吗?你……”“舜涓!”父亲又打断了她:“你现在提这些事有什么
用?翻穿了他的历史,你也未见得阻止得了恋爱!”
“可是,你就放心把紫菱交给这样一个男人?”
“事实上,不管交给谁,我们都不会放心,是吗?”父亲凄凉的说:“因为我们是父
母!但是,我们总要面临孩子长大的一天,总要去信任某一个人,或者,去信任爱情!绿萍
残废了,她已是个永不会快乐的孩子了,我何忍再去剥夺紫菱的快乐?”父亲的话,勾起了
我所有的愁肠,又那样深深的打进我的心坎里,让我感动,让我震颤,我忍不住放声痛哭
了,为我,为绿萍,为父亲……为我们的命运而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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