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20一帘幽梦

_7 琼瑶(当代)
心塑造的杰作。天哪,天哪!为什么受伤的是她而不是我呢?
楚濂,这名字在我心底刻下了多大的痛楚。他被送进医院的时候,情况比绿萍更坏,他
的外伤不重,却因受到激烈的脑震荡,而几乎被医生认为回天乏术。楚伯母、楚伯伯和楚漪
日夜围在他床边哭泣,我却徘徊在绿萍与他的病房之间,心胆俱碎,惶惶然如丧家之犬。可
是,四天后,他清醒了过来,头上缠著纱布,手臂上绑满了绷带,他衰弱而无力,但他吐出
的第一句话却是:“绿萍呢?”为了安慰他,为了怕他受刺激,我们没有人敢告诉他真相,
楚伯母只能欺骗他:“她很好,只受了一点轻伤。”
“哦!”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来,如释重负。
我的心酸楚而苦涩,泪水满盈在我的眼眶里,有个问题始终缠绕在我脑际,就是当车祸
发生时,楚濂到底和绿萍说过什么没有?据说,他们是五点半钟左右在青潭附近撞的车,那
正是去小树林的途中,那么,他应该还没提到那件事。站在他床边,我默默的瞅著他,于
是,他睁开眼睛来,也默默的著我,我竭力想忍住那在眼眶中旋转的泪珠,但它终于仍然夺
眶而出,落在他的手背上。他震动了一下,然后,他对我挤出一个勉强的、虚弱的微笑,轻
声的说:
“不要哭,紫菱,我很好。”
泪水在我面颊上奔流得更厉害,我继续瞅著他。于是,基于我们彼此的那份了解,基于
我们之间的心灵相通,他似乎明白了我的疑问,他虚弱的再说了一句:
“哦,紫菱,我什么都没说,我还来不及说。”
我点头,没有人能了解我在那一刹那间有多安慰!我那可怜的可怜的姐姐,她最起码在
身体的伤害之后不必再受心灵的伤害了。楚濂似乎很乏力,闭上眼睛,他又昏沉沉的睡去。
楚伯伯、楚伯母、和楚漪都用困惑的眼光望著我,他们不知道楚濂的话是什么意思,但是,
他们也根本用不著知道这话的意思了。因为,我深深明白,这可能是一个永远不会公开的秘
密了。楚濂在进院的一星期后才脱离险境,他复元得非常快,脑震荡的危机一旦过去,他就
又能行动、散步、谈话、和做一切的事情了。他并不愚蠢,当他发现绿萍始终没有来看过
他,当他发现我并未因他的脱险就交卸了所有的重负,当他凝视著我,却只能从我那儿得到
眼泪汪汪的回报时,他猜出事态的严重,他知道我们欺骗了他。他忍耐著,直到这天下午,
楚漪回家了,楚伯伯和楚伯母都去绿萍的病房里看绿萍了。只有我守在楚濂的病床边,含著
泪,我静静的望著他。
“说出来吧,紫菱!”他深深的望著我:“我已经准备接受最坏的消息!绿萍怎么
了?”他的嘴唇毫无血色:“她死了吗?”
我摇头,一个劲儿的摇头,泪珠却沿颊奔流。他坐起身子来,靠在枕头上,他面孔雪
白,眼睛乌黑。
“那么,一定比死亡更坏了?”他的声音喑哑:“告诉我!紫菱!我有权利知道真相!
她怎么样了?毁了容?成了瘫痪?告诉我!”他叫著:“告诉我!紫菱!”
我说了,我不能不说,因为这是个无法永久保密的事实。
“楚濂,她残废了,他们切除了她的右腿。”
楚濂瞪著我,好半天,他就这样一瞬也不瞬的瞪著我,接著,他把头一下子扑进了掌心
里,他用双手紧紧的蒙著脸,浑身抽搐而颤抖,他的声音压抑的从指缝中漏了出来,反复
的,一遍又一遍的喊著:“我的天!我的天!我的天!我的天……”
我坐在他的床沿上,用手按住他的肩头,试著想稳定他激动的情绪,但我自己也是那样
激动呵!我轻轻的、啜泣的低唤著:“楚濂,楚濂!”他的手慢慢的放了下来,一把握紧了
身上的被单。
“我从大学一年级起就骑摩托车,”他喃喃的说:“从来也没有出过车锅!”“不怪
你,楚濂,这不能怪你!”我低语说:“你那天的心情不好,我不该把那副重担交给你,我
不该去探索绿萍内心的秘密,我更不该让你去和绿萍谈,我不该……这,都是我不好!都是
我……”“住口!”他扬起头来,用一对冒火的、受伤的眸子瞅著我:“我不要别人帮我分
担罪过,我也不要你帮我分担罪过,你懂了吗?”他咆哮著,眼睛里有著血丝,面貌是狰狞
而凶恶的。我住了口,望著他。在这一刻,我只想抱住他的头,把他紧揽在我的胸口,然后
和他好好的一块儿痛哭一场。但是,我没有这样做,因为,我在他的眼底看出了一缕陌生,
一种我不熟悉的深沉,我不了解的恼怒,我退缩了,我悄悄的站起身来。于是,他转开头,
避免看我,却问:
“我什么时候可以去看她?”
“绿萍吗?”我怔了怔:“她不愿意见你。”
“因为恨我吗?”他咬著牙问。
我默然片刻,却吐出了最真实的答案。
“不。因为太爱你。她……自惭形秽。”
我没有忽略他的震颤,我也没有忽略他的痉挛。我悄悄的向门口退去,正好楚伯伯走了
进来,他惊疑的望著我,于是,我很快的交代了一句:
“我把绿萍的情况告诉他了,楚伯伯,我们不能瞒他一辈子!”我跑出了楚濂的病房,
穿过那长长的走廊,转了弯,走到绿萍的病房前。在绿萍的病房门口,我看到母亲,她正和
楚伯母相拥而泣,楚伯母在不停口的说:
“舜涓,你放心,你放心,我们濂儿不是那样的人,他会好好的待绿萍的!我跟你保
证,舜涓,就凭我们两个的交情,我难道会亏待萍儿吗?”我走进了绿萍的房间,她仰躺
著,眼睛睁得大大的,这些天来,她已经不再闹著要寻死,只是变得非常非常的沉默。这种
精神上的沮丧似乎是没有任何药物可以医治的,我走过去,站在她的床边,望著她。她憔
悴,消瘦,而苍白,但是,那清丽如画的面庞却依然美丽,不但美丽,而且更增加了一份楚
楚可怜和触人心弦的动人。她凝视我,慢吞吞的说:“你从那儿来?”“我去看了楚濂,”
我说,静静的凝视她。“我已经告诉了他。”她震动了一下,微蹙著眉,询问的望著我。
“你不懂吗?”我说:“他们一直瞒著他,现在,他的身体已经好起来了,所以,我把
你的情况告诉了他。”
她咬住嘴唇,泪珠涌进她的眼眶里,她把头转开,那些泪珠就扑的滚落到枕头上去了。
我弯下腰,拿手帕拭著她的面颊,然后,我在她床前跪下来,在她耳边轻声的说:
“听我说!姐姐,如果他爱你,不会在乎你多一条腿或少一条腿!”她倏然掉过头来瞪
著我。
“但是,他爱我?”她直率的问,她从没有这样直率过。
我勇敢的迎视著她的眼睛,我的手暗中握紧,指甲深捏进我的肉里去,我一字一字的
说:
“是的,他爱你。”绿萍瞪视了我好一会儿,然后,她慢慢的阖上了眼睛,低语著说:
“我好累,我想睡了。”
“睡吧!姐姐!”我帮她拉拢被单,抚平枕头。她似乎很快就睡著了,我站起身来,默
默的望著她那并不平静的面孔,那微蹙的眉梢,那泪渍犹存的面颊,那可怜兮兮的小嘴……
我转过身子,悄无声息的走出了病房。一帘幽梦19/40
第二天,我拿著一束玫瑰花去看绿萍,母亲因为太疲倦了而在家中休息。我到了医院,
穿过走廊,却意外的看到父亲正在候诊室中抽烟,他没有看到我。我猜绿萍一定睡著了,所
以父亲没有陪伴她。于是,我放轻了脚步,悄悄悄悄的走向绿萍的病房门口,门阖著,我再
悄悄悄悄的转动了门柄,一点声息都没有弄出来。我急于要把那束玫瑰花插进瓶里,因为绿
萍非常爱花。但是,门才开了一条缝,我就愣住了。
门里,并不是只有绿萍一个人,楚濂在那儿。他正半跪在床前,紧握著绿萍的手,在对
她低低的诉说著什么。
要不偷听已经不可能,因为我双腿瘫软而无力,我只好靠在门槛上,倒提著我的玫瑰
花,一声也不响的站著。
“……绿萍,你绝不能怀疑我,”楚濂在说:“这么些年来,我一直爱著你,已经爱了
那么长久那么长久!现在来向你表示似乎是很傻,但是,上帝捉弄我……”他的声音哑了,
喉头哽塞,他的声音吃力的吐了出来:“却造成我在这样的一种局面下来向你求爱!”绿萍
哭了,我清楚的听到她啜泣的声音。
“楚濂,楚濂,”她一面哭,一面说:“我现在还有什么资格接受你的求爱?我已经不
再是当日的我……”
楚濂伸手蒙住了她的嘴。
“别再提这个!”他的声音嘶哑得几乎难以辨认。“我爱的是你的人,不是你的腿,何
况,那条腿也该由我来负责!”
“楚濂,你弄清楚了吗?”绿萍忽然敏锐了起来:“你是因为爱我而向我求爱,还是因
为负疚而向我求爱?你是真爱?还是怜悯?”楚濂把头扑进她身边的棉被里。“我怎么说?
我怎么说?”他痛苦的低叫著:“怎么才能让你相信我?怎样才能表明我的心迹?老天!”
他的手抓紧了被单,酸楚的低吼著:“老天!你给我力量吧!给我力量吧!”
绿萍伸手抚摸楚濂那黑发的头。
“楚濂,我只是要弄清楚……”她吸了吸鼻子:“这些日子,我躺在病床上,我常想,
你或者爱的并不是我,而是紫菱,那天,你约我去谈话,你一直表现得心事重重,或者
是……”楚濂惊跳起来,抬起头,他直视著绿萍:
“你完全误会!”他哑声低喊,像负伤的野兽般喘息。“我从没有爱过紫菱,我爱的是
你!我一直爱的就是你!没有第二个人!那天我约你出去,就是……就是……”他喘息而咬
牙:“就是要向你求婚!我……我心魂不定,我……我怕你拒绝,所以……所以才会撞
车……绿萍,请你,请你相信我,请你……”他说不下去了,他的话被一阵哽塞所淹没了。
绿萍的手抓紧了楚濂的头发。
“楚濂,”她幽幽的,像作梦般的说:“你是真的吗?我能信任你那篇话吗?你发
誓……你说的都是真心话!你发誓!”
“我发誓,”楚濂一字一字的说,声音更嘶哑,更沉痛,他挣扎著,颤栗著,终于说了
出来:“假如我欺骗了你,我将坠入万劫不复的地狱!”“哦,楚濂!哦,楚濂!哦,楚
濂!”绿萍啜泣著低喊,但那喊声里已揉和了那么大的喜悦,那么深切的激情,这是她受伤
以来,第一次在语气里吐露出求生的欲望。“你不会因为我残废而小看我吗?你不会讨厌我
吗?……”
楚濂一下子把头从被单里抬了起来,他紧盯著绿萍,那样严肃,那样郑重的说:“你在
我心目中永远完美!你是个最精致的水晶艺术品,无论从那一个角度看,都放射著光华。”
他停了停,用手抚摸她那披散在枕上的长发。“答应我,绿萍,等你一出院,我们就结
婚!”绿萍沉默了,只是用那对大眼睛泪汪汪的看著他。
“好吗?绿萍?”他迫切的问:“答应我!让我来照顾你!让我来爱护你!好吗?绿
萍?”
绿萍长长叹息。“我曾经想出国,”她轻声的说:“我曾经想拿硕士、博士,而争取更
大的荣誉。但是,现在,我什么梦想都没有了……”她轻声饮泣。“我所有所有的梦想,在
这一刻,都只化成了一个;那就是——如何只靠一条腿,去做个好妻子!你的好妻子,楚
濂。”楚濂跪在那儿,有好半天,他一句话都不说,只是目不转睛的盯著绿萍。然后,他扑
过去,他的头慢慢的俯向她,他的嘴唇接触到了她的。不知何时,泪水已经爬满了我一脸,
不知何时,我手里那玫瑰花梗上的刺已刺进我的手指,不知何时,我那身边的门已悄然滑
开……我正毫无掩蔽的暴露在门口。
我想退走,我想无声无息的退走。但是,来不及了,我的移动声惊动了他们,楚濂抬起
头来,绿萍也转过眼光来,他们同时发现了我。无法再逃避这个场面,无法再装作我什么都
没看见,我只能走了进去,脚像踩在一堆堆的棉絮里,那样不能著力,那样虚浮,那样轻
飘,我必须努力稳定自己的步伐,像挨了几千年,才挨到绿萍的床边。我把玫瑰花放在床头
柜上,俯下身来,我把我那遍是泪痕的脸颊熨贴在绿萍的脸上,在她耳边,轻声耳语了一
句:“我没骗你吧?姐姐?”
抬起头来,我直视著楚濂,运用了我最大的忍耐力,我努力维持著声音的平静,我说:
“欢迎你做我的姐夫,楚濂。”
楚濂的面色如纸,他眼底掠过了一抹痛楚的光芒,这抹痛楚立即传染到我身上,绞痛了
我的五脏六腑。我知道无法再逗留下去,否则,我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些什么事情来。我重重
的一摔头,用衣袖抹去了颊上的泪痕,我很快的说:
“刚好我给你们送了玫瑰花来,我高兴——我是第一个祝福你们的人!”掉转身子,我
走出了病房,阖上了那扇门。我立即奔出走廊,冲过候诊室,父亲一下子拦住了我。
“紫菱?”他惊异的喊。“你什么时候来的?”
“爸爸!”我叫著说:“他们刚刚完成了订婚仪式!”
父亲瞪视著我,我挣脱了他,奔出了医院。一帘幽梦20/4011
好几天过去了。晚上,我独自坐在我的卧室内,对著窗上的珠帘,抱著我的吉他,一遍
又一遍的弹著我那支“一帘幽梦”。室内好静好静,父亲母亲都在医院里。楚濂三天前就出
了院,现在一定也在医院里陪绿萍。整栋房子剩下了我和阿秀,阿秀可能在楼下她自己的屋
里。反正,整座房子都笼罩在一片寂静里。
我的吉他声争争琮琮的响著,响一阵,又停一阵,侧著耳朵,我可以听到窗外的风声,
簌簌瑟瑟。昨晚下过雨,今晨我到花园里看过,苔青草润,落花遍地。“昨夜雨疏风动,今
宵落花成冢,春来春去俱无踪,徒留一帘幽梦!”哦,徒留一帘幽梦!仅仅是“徒留一帘幽
梦”而已!我望著珠帘,听著风声,面对著一灯荧然,心中是一片茫然,一片迷惘,一片深
深切切的悲愁。啊,什么是人生?什么是命运?是谁在冥冥中主宰著天地万物?把吉他放在
桌上,我开始沉思。事实上,我不知道我在想些什么,因为我脑子里是一片空白。但,我就
那样坐著,不知道坐了多久。近来,这种独坐沉思的情况几乎变成了我的日常生活,我能一
坐就是一整天,一坐就是一整夜。我已不再哭泣,不再流泪,我只是思想,虽然我什么都想
不透。
我坐著,很久很久,直到门铃声突然响了起来。我侧耳倾听,大约是母亲或父亲回来
了,我仍然寂坐不动,然后,我听到有脚步声走上楼,再径直走向我的房门口,我站起身
子,背靠著书桌,面对著房门。
有人敲门,轻轻的几响。
“进来吧,”我说:“门没有锁。”
门开了,我浑身一震,竟然是楚濂!
他走了进来,把房门在身后阖拢,然后,他靠在门上,一瞬也不瞬的望著我。我僵了,
呆了,靠在书桌上,我也一动也不动的看著他。我们相对注视,隔了那么远的一段距离,但
是,我们几乎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彼此的心跳。我的眼睛张得很大很大,在心脏的狂跳之
下,我知道我一定面无人色。他的眼睛黑而深沉,他的胸腔在剧烈的起伏。他整个人像是胶
著在那门上,只是站著,只是望著我。但是,逐渐的,一种深刻的痛楚来到了他的眼睛中,
遍布在他的面庞上。当他用这种痛楚的眼光凝视著我时,我觉得颤抖从我的脚下往上爬,迅
速的延伸到我的四肢。泪浪一下子就涌进我的眼眶,他整个人都变成了水雾中模糊浮动的影
子。
于是,他对我冲了过来,什么话都没有说,他跪了下去,跪在我的脚前,他用手抱住了
我的腿,把面颊埋进我的裙褶里。泪水沿著我的面颊,滴落在他那浓厚的黑发上,我抖索
著,感到他那温热的泪水,濡湿了我的裙子。
“紫菱,哦,紫菱!”他终于叫了出来。
我用手抱著他的头,一任泪水奔流,我轻声抽噎,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紫菱,”他仍
然埋著头,避免看我,用带泪的声音低诉著:“有一个水晶玻璃的艺术品,完整,美丽。我
却不小心把它打破了,弄坏了。于是,我只好把它买下来!我只好!这是唯一我能做的
事!”他的声音那样凄楚,痛苦,而无助。于是,我也抖索著跪下来了,我用手捧著他的
头,让他面对著我,我们相对跪著,泪眼相看,只是无语凝噎。好半天,我吸了吸鼻子,对
他慢慢的摇了摇头。“不要解释,楚濂,用不著解释。”
他的眼睛深深的凝视我,然后,他发出一声低喊,对我俯过头来。我迅速的转开头,避
开了。
“哦,紫菱!”他受伤的叫著。“你竟避开我了!好像我是一条毒蛇,再也不配沾到
你,好像我会弄脏你,会侮辱了你,好像我已经变了一个人,再也不是当日的楚濂!好
像……”
“楚濂,”我制止了他,把头转向另一边,我不敢面对他的眼睛。“一切的情况都已经
变了,不是吗?”
“情况是已经变了,但是,我的人并没有变,我的心也没有变,你不必像躲避瘟疫一样
的躲开我!”他叫著。
“你要我怎样?”我转回头来,正视著他,呼吸急促的鼓动了我的胸腔,我的声音激动
而不稳定:“你即将成为我的姐夫,你已经向我的姐姐求了婚,示了爱,现在,你又要求我
继续做你的爱人,可能吗?楚濂?难道因为你闯了祸,撞了车,你反而想——”我重重的喊
出来:“一箭双雕了?”
他大大的震动了一下,然后,他对我举起手来,恶狠狠的盯著我。我想,他要打我。但
是,他的手停在半空中了,他那凶恶的眼光迅速的变得沮丧而悲切,他的手慢慢的垂了下
来,无力的垂在身边。他继续凝视我,失望、伤心、无助、和孤苦是清清楚楚的写在他的眼
睛里的。他慢慢的垂下了头,然后,他慢慢的站起身来,慢慢的车转身子,他向房门口走
去,嘴里喃喃的说:“你是对的,我已经没有资格,没有资格对你说任何话,没有资格爱
你,也没有资格被你所爱!你是对的,我应该离开你远远的,最好一生一世都不要见到你,
以免——触犯了你!”他站在门口,伸手触著门柄。
“楚濂!”我尖叫。他站住了,回过头来,用燃烧著火焰,充满了希望的眸子紧盯著
我。哦,天哪!我的楚濂!我深爱著的楚濂,他原是我的生命及一切,不是吗?我站起身
来,奔过去、迅速的,我就被他拥进怀里了,他的嘴唇狂热的、饥渴的接触到了我的。我们
两人的眼泪混合在一起,呼吸搅热了空气,我们紧紧的拥抱著对方,辗转吸吮,吻进了我们
灵魂深处的热爱与需求。然后,我挣扎著推开了他,挣扎著从他怀抱中解脱了出来,我注视
著他,喘息的说:
“现在,楚濂,属于我们的一段已经结束了,今生缘尽于此。以后,我们再见到的时
候,你就是绿萍的爱人,和绿萍的未婚夫了!现在,你走吧!”
他望著我,深深切切的望著我。
“你的意思是……”“我的意思是,”我坚决的说:“我们以往的一段爱情,已经烟消
云散,我和你要彻彻底底的斩断这段感情。你,”我加重了语气:“不能和我的姐姐游戏,
你要真真正正的去爱她!”
他盯著我。“你把人生看得多么单纯!”他说:“世界上任何东西都斩得断,只有爱
情……”他眼里布满了血丝:“请你告诉我,如何去斩断?”“请你告诉我,”我重重的
说:“那天你跪在我姐姐床前发的誓言,是真是假?”他喘著气,闭上了眼睛。
“哦!”他低喊:“我发誓的时候就知道,我是掉进万劫不复的地狱里去了!”“不是
的,楚濂,”我含泪说:“绿萍爱你,她真的爱你,你所要做的,只是忘记我,然后试著去
爱她。我们都是青梅竹马长大的,绿萍美好而温柔,她配你,并没有辱没你!只要你爱她,
你的地狱就会变成天堂!”
他注视了我一段很长很长的时间。
“我想,”他终于开了口,喉音沙哑而悲凉:“我了解你的意思了。紫菱,”他一直望
进我的眼睛深处,他哽咽的说:“你是个好女孩,世界上最好最好的女孩,我真不知道,将
来谁有幸能够得到你!”谁有幸吗?我满腹凄凉的想著,可能得到我的人,是世界上最不幸
的人呢!凝视著楚濂,我说:
“你知道我最爱你的时候是什么时候吗?”
他摇了摇头。“是你跪在绿萍床前,说你爱她的时候。”
他看著我。“那么,”他低声问:“我所做的事,正是你希望我做的事了?”我默然点
头。“很好,”他凄凉的微笑了一下。“这句话或者可以鼓励我,或者可以支持我以后整个
的生命。”
他这语气,他这神态,以及他这微笑和他这句话,都抽痛了我的心脏和神经。但是,我
知道我不能再软弱,我知道我和他的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只要我稍一软弱,就可能造成永远
牵缠不清的纠纷和烦恼。于是,我挺直了背脊,伸手打开了房门:“你该走了!”我说。他
继续紧盯著我。“你该走了!”我再说了一遍。
“是的,我该走了!”他点了点头,伸手想抚摸我的面颊,我很快的避开了。于是,他
凄然一笑,重重的摔了一下头,说:“再见!紫菱!”“再见!楚濂!”我说。
他再深深的看了我一眼,就转过身子,迅速的奔出了门外,我听著他的脚步声消失在楼
梯上,又听著他走出客厅,我跑到窗前,拂开那些珠帘,我望著他的影子很快的穿过花园,
他没有回顾,径直走向大门,他开门出去了。走出了我的世界,也走出了我的生命。那远远
传来的关门声震碎了我的心智,我突然整个的脱力了。我跌倒在床前面,坐在那儿,我把头
埋在床上的被单里,开始不能控制的、沉痛的啜泣了起来。
我一定哭了很久很久,我一定有一段长时间都没有意识和神智,因为我居然没有听到门
铃声,也居然没有听到有人走上楼,又直接走进了我屋里,直到那关上房门的声音才震动了
我,我茫茫然的转过头来,泪眼模糊的看著那走向我的人影。他在我床沿上坐了下来,一只
手温柔的落在我的头发上,一个亲切的声音好温柔好温柔的在我耳边响起:
“好了,紫菱,不要再哭了,你已经哭了一个多小时了!”
我惊愕的仰头望著他,我接触到一对深沉、关切、而怜惜的眸子。好几万个世纪以前,
曾有一个男人,在我家的阳台上捡到一个“失意”,现在,他又捡到了我。取出一条干净的
手帕,他细心的为我拭去颊上的泪痕。我迷茫的、困惑的望著他,口齿不清的问:“你什么
时候来的?”“我已经来了半个多小时,你的房门开著,我一直站在你房门口。”他说,凝
视著我:“我到医院去看过你姐姐,知道你一个人在家,我就忍不住来看看你,我想,”他
顿了顿:“我来的时候,楚濂一定刚刚走。”一帘幽梦21/40
楚濂,我咬咬嘴唇。是了,一定是阿秀告诉他,楚濂来过。我垂下头,默然不响。由于
哭了太久,我仍然止不住那间歇性的抽噎。
他用手托起了我的下巴,整理著我那满头乱发,他的眼光诚挚,温柔,而带著抹鼓励的
笑意。
“不要再哭了,瞧,把眼睛哭得肿肿的,明天怎么见人?”
“我不要见人,”我凄楚的说:“我什么人都不要见,我愿意找一个深深的山洞,把自
己藏起来。”
“也不要见我吗?”他微笑的问。
“你是例外,费云帆。”我坦率的说。
他的眼睛闪烁了一下。
“为什么?”他不经心似的问。
“你可以把外界的消息传达给我。”
他轻轻一笑。“你是勘得破红尘?还是勘不破红尘?”
我颓丧的把胳膊支在床上,用手托住下巴。
“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笑,”我说,一股心酸,泪珠又夺眶而出。“我奇怪你居然笑得
出来!”
“好了,紫菱,”他慌忙说,收住了笑,一本正经的望著我:“让我告诉你,人生的旅
程就是这样的,到处都充满了荆棘,随时都会遭遇挫折,我们没有人能预知未来,也没有人
能控制命运。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就发生过了,哭与笑都是情绪上的发泄,并没有办法改变已
发生的事实。”他抹去我的泪,轻声的说:“别哭,小姑娘,我弹吉他给你听好吗?”
“好。”我闷闷的说。他拿起了桌上的吉他。
“想听什么曲子?”“有一个女孩名叫‘失意’,她心中有著无数秘密……”我喃喃的
念著,带泪的念著。
“这支曲子不好,让我弹些好听的给你听。如果你听厌了,告诉我一声。”于是,他开
始弹吉他,他先弹了我所深爱的“雨点打在我头上”,然后,他弹了“爱是忧郁的”,接
著,他又弹了电影“男欢女爱”的主题曲,再弹了“昨天”和被琼恩·贝兹唱红的民歌“青
青家园”……他一直弹了下去,弹得非常用心,非常卖力。我从没有听过他这样专心一致的
弹吉他,他不像是在随意弹弹,而像是在演奏。我的注意力不知不觉的被那出神入化的吉他
声所吸引了,仰著头,我呆呆的望著他。
他凝视著我,面色严肃而专注。他的手指从容不迫的从那琴弦上掠过去,一支曲子又接
一支曲子,他脑海里似乎有著无穷尽的曲子,他一直弹下去,一直弹下去,毫不厌烦,毫不
马虎,他越弹越有劲,我越听越出神。逐渐的,我心中的惨痛被那吉他声所遮掩,我不知不
觉的迎视著他那深邃的眸子,而陷进一种被催眠似的状态中。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两小时、三小时,或者更长久,我不知道时间,我只知道最后
他在弹“一帘幽梦”,反复的弹著那支“一帘幽梦”,他的眼光始终没有离开过我的脸,当
他第五遍,或第六遍结束了“一帘幽梦”的尾音时,我累了,我听累了,在地板上坐累了,
返回书籍页